看到這封轉寄的信件
又想起以前在臨床的困境
紀錄寫不完
輸血輸不完
新病人接不完
像顆陀螺團團轉
哭?
哪裡有時間哭!!

10月14日

瘋狂嬰兒室
就在我進入臨床(8/14)當nurse即將屆滿兩個月的前一天(10/13)
我病倒了
因為操&被bronchiolitis病人傳染的（我想...應該是吧...）
剛到單位的頭一天
我就知道
在我試用期間的三個月內
應該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同一批報到分發到這個單位的
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一位同學
但是看個人的運氣吧
我的輔導員學姊對我的要求十分苛刻

一個在單位已經長達十年工作經驗的資深護理人員
在教導一位宛如白紙般的新進人員時
我以為
可以有更多的體諒與將心比心
但是
態度　言詞　嘴臉　毫不留情面的痛罵
我從來沒有感覺
自己是如此地不堪

護理部規定：到職一個月後(9/15)的新人要上線成為一個獨立人力
面對我內心的不安與惶恐
我鼓起勇氣找我的輔導員學姊談
我表達了自己一個月來的努力與眼前面臨的困難點所在
很意外的
學姊告訴我
她多年來帶過的新人當中
我是夠認真的
她看過太多new nurse的鳥樣子
跟她們比起來
我算是好得太多了

我非常非常非常地訝異
因為我實在是很難理解
如果學姊肯定了我這段期間以來的努力
那麼
那些嚴苛的態度言詞
又是為何會沉重地落在一個戰戰兢兢惶恐不安的新人身上呢？

每一個人
不都是一路跌跌撞撞
才能夠走到今天的這一步嗎？

也許
人們總是太容易遺忘
而女人圈之中的勾心鬥角與心胸狹窄
更是一個不爭的古老事實吧

然而
從此以後
我的學姊竟然就開始轉變
變得相當地挺我了
在我被其他人莫名拿來開刀或者頂罪的時刻
她總是為我仗義直言

學姊也終於能夠敞開心扉
跟我說她的心裡話
”這裡不好...”
她這樣說著
我們單位統稱為BR（嬰兒室）

總共分為四區
一是　我們所謂真正的嬰兒室BR
二是　早產兒區PR
三是　新生兒中重度病房NOR
四是　新生兒加護病房NI

但是呢
其實所有的人力都是共通的
也就是說
性質不相同的一二三區
新進人員都要卡啦

再來談談護理人力的比數吧
學姊們說
在那遙遠的記憶當中...
BR是　1（nurse）：7~8（baby）
PR&NOR是　1：5~6
但是呢
這幾年來護理人力不斷被嚴重地一而再再而三層層剝削
目前的人力比數已經飽和到
BR　1：13~15
PR&NOR　1：8~11

上線之後
我曾經一個人上BR卡17隻娃娃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氣得想立刻把工作服換掉轉身走人

推母嬰同室的娃娃
一趟一趟來回往返於BR與產後病房之間
走到滿身大汗腿痠發抖
膝蓋也完全僵硬了

我也曾經一個白班接了5隻new born
跟小夜班交班時又接了第6隻
而這些
都被上面算成是”插花”的額外工作量
沒有多餘的人力派遣
一切都要自求多福
面對剛出生全身都還是鮮血或胎脂的新生嬰兒
在baby care的過程中我逐漸麻木
已經不再存有對於新生生命的那種驚奇與感動

PR的娃娃常常還不太會吸吞
20ml的milk要餵很久很久
尿布大小便要秤重
點滴要total I/O
藥物要抽要打
pump要設定
保溫箱要備床
娃娃隨時會黑掉要刺激要給氧
pulse oximeter會alarm

NOR的娃娃通常已經兩三個月大了
很重很大隻
也開始會認人了
所以容易哭鬧不休
因為生病不舒服
150~180ml的milk也要吃很久
好不容易吃完了又全部給我吐在昨天才剛洗好的工作服上
床墊被單衣褲全換
洗澡也是挺累人的

娃娃可不可愛我不知道
我只希望他們乖乖的不要哭不要鬧
要是IV loss就麻煩大了
我有8~11隻娃娃
Q3h或Q4h就要餵一次奶
然後new p’t會一直收進來
出院病人也要在同時段密集辦理
order隨時要處理

電鈴電話一直響個不停
護記寫不到一行便被不斷中斷
在滿室娃娃的哭鬧聲中
我的頭也好痛好痛

每個娃娃都是阿公阿嬤爸爸媽媽心中的心肝寶貝
可是
我不是你們任何一個娃娃的專屬護士
我有一整區的娃娃要顧

會客時間只有半個小時
不要用特別護士的期待加諸在我們身上
纏住我換尿布換床墊燙奶嘴
然後事後又在滿意度調查中
給我們護理人員重重的一記回馬槍

我　只是一張嘴巴一雙手一雙腿的平凡人
我　同樣也是爸爸媽媽心中的心肝寶貝丫

我不知道
坐在辦公室中每天奮力地計算著人力的阿長督導主任們
她們的算術為什麼這樣地不好
即使單位忙得快要翻掉了
每天還是不斷催促批人
上班上到一半把積假多的人”批”回家
剩下的工作量就由留下來上班的人share掉

我曾經07:30時上BR加PR
中午時有學姊被批回家
所以又接著卡她原先全部的娃娃

我也曾經早上上班時上NOR
但是到了中午時
PR與NOR所有的娃娃就又全部丟給我了
如此誇張的批人生態每天重覆上演
我　只是一個new nurse

醫院的護理人力嚴重短缺
因為離職率居高不下
我們單位最為年長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學姊
然後便嚴重斷層到年紀最長的是63年次的了
工作量的沉重與不合理
已經無聲卻現實地反應在人員的流動率上

而醫院用綁約來壓制人力的流失
兩年內離職要賠一個月的全薪
但是
終究還是會有源源不絕的畢業生
需要進到這個護理的職場來

醫院在人力的運用政策上
無疑是短視的
但是也或許
在節約成本支出的現實層面上來說
這是一種穩賺不賠的遊戲規則

我　好掙扎
頭一個月的時候
為了完成輔導員學姊對我的要求
即使我每天五點多起床
六點四五十分即開始在單位中工作（為此大夜班的學姊們還說我瘋了...瘋了...）
三點半下班是一定會delay的啦
然後回家還有一堆”作業”要完成隔天要交給學姊

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
咬緊牙苦撐著
我只希望
學姊看得到我的努力

然而現在
我需要面對的
則是我自己

坦白說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工作性質
但是
超出我能力能夠負荷的繁重工作量
讓我備感恐懼與壓力

認識我的人都應該同意
私底下的我
是一個做任何事情都比較慢條斯里的一個人

但是
在動作不快手腳不俐落便無法在快速緊湊的工作步調之中生存的前提之下
細心
是不被讚賞的
五到十分鐘內吞完午餐
肚子填飽有體力繼續工作了
我卻不知道
午餐到底是吞進去了些什麼

曾經我跟學姊聊過我理想中的護理型態
但是
或許適當的人力比數
大概也只會存在於理想的世界之中吧
現實的護理大環境
讓我感覺自己不是在做護理工作
而是在做女工
不是全責護理
而是功能護理
亦或是學姊口中的工人護理呢

餵奶的餵奶
換尿布的換尿布
零零碎碎的片段之中
拼湊不出我對每一隻娃娃完整的全盤了解
嚴重的無力感充斥著

這樣的人力安排
何來的護理品質

當我辛辛苦苦餵完奶卻又馬上被吐了一身
當我替腹瀉的娃娃換尿布卻噴了自己一身屎尿
當我在刷洗奶瓶更換污衣袋
當我在拆卸保溫箱與bronchio病人的抽痰裝置
當我被家屬無理的要求纏住卻又不能反駁動怒

我似乎覺得
護理工作
真的好卑微

我們的阿長是標準的天兵天將
從來不體恤單位基層護理人員的辛勞
只會和上面一個鼻孔出氣
合力壓搾我們

曾經當單位很忙很忙需要幫忙的時候
阿長拿起一個奶瓶餵了幾口之後
悠悠地說：他不吃ㄟ...
然後便放下奶瓶躲回她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十月份
其實我原本是排定好要上小夜班的
因為我的學姊替我爭取
讓我可以先到夜班去喘口氣
（因為白班有出入院　還有order要處理　是三班之中最忙的）
等我比較上手之後
再去白班克服緊湊繁重的工作步調
當然
阿長也同意了
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
九月底我才得知十月份我仍舊是上白班

阿長把所有的責任反推給我：
妳為什麼逃避上白班？
妳為什麼對自己自信不足？

”誠信”（她給我的承諾）與”公平”（另一位新進同學老早就一直在上小夜班了）在哪裡呢？
可是　她是阿長
上面的大頭們不斷壓榨護理人員們,早已忘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極
單位的學姊　書記　甚至醫生
聽說我有離開的想法
都說破嘴用盡各種方法鼓勵我

我想
也許我並不是太差吧
而且她們也不希望辛苦訓練的人員又就此流失掉

但是
我一直覺得
能夠保護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市場供需法則之下
需要這一碗飯吃的人
就必須去接受它
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其中的不合理所在

11/14轉眼間就要到了
在三個月之內
我都仍舊是自由的
我沒有一天不持續努力著
讓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進步一些
但是
我能夠撐完兩年約
不中途違約離職而賠錢嗎？

這樣的工作負荷
我其實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如果我有更強壯的身體
我會把這份臨床經驗
當作是對自己的一種挑戰
那麼
將來在面對其他各種的困難時
我都能夠更加應付自如

但是現在
我全身無力　病倒了...
我　想要更多的體力
我　需要更多的智慧
我　想要認真地想想
我　需要一個溫暖有力的擁抱

娃娃　娃娃　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