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5 11:31:39蘇家立
愛的斷章
逐漸朽黃的日記只能寫滿潦草的往事,而「端正清晰」的真相,素來不需要費心觀察,總是被當成寶藏埋在迷宮的最深處,俟候接踵而來,富饒冒險衝勁的年輕人們,爭先恐後競相挖掘,直到鶴嘴鎬生鏽並抖落赭紅的粉屑。
迷宮處處都有,規模不一,複雜的程度也不同,有的甚至設置了重重陷阱,藉由白銀的尖針或鐵柵,閃爍著不容褻瀆的光芒。外圍一道又一道厚重的高牆,表面鏤刻著敘述神話故事的圖像,吸引冒險者貪婪的目光。其中尤以天馬雪白無垢的雙翼為甚,令人喟嘆造物主在想像方面的慈悲。
但事實上,飛翔在迷宮裡一無所用,唯一被允諾的,只有坎坷的步伐與摸索著灰牆不斷顫抖的手指。狹長的甬道黯淡無光,連影子都沉默的世界中,往前果敢邁進與心懷怯懦而退後是相似的。偶爾微弱的風聲會透過牆縫,窸窸窣窣,指引無信度的方向。每一步蘊藏著恐怖與期待,尤其是在令人迷惘的轉角,磨蹭石壁或地面的聲音串聯起來,可能就是一首輓歌。
沒有人清楚終點在哪。關於這問題,終點本身也不明瞭,身為「終點」該給闖關者哪些相襯的結果。或許迷宮肅穆地聳立在一個虛幻的場所,在外人眼中搖盪著模糊的蜃影,只是奢求多一些尋覓者的足跡,或是不經意投來的陌生目光。而嚮往著「進入」,則是迷宮共有的憧憬:吞納一切,以曲折的道路扭曲後,灑滿殘留的粉塵,隨風飄散。
在他人竭力心築的迷宮中,脆弱的人勢必瓦解,搆不著轉開門扉的手把,也拾不起落在地面,塗鴉著看不懂的提示。急促的歎息聲依舊迴盪不息,惆悵的迷人儘管抬頭,縱使牆外星光璀璨,也看不見讓人湧起希望的月光。而盈滿笑靨從容地拖著疲憊的身軀行走,才是唯一解困的方法。
終點、入口、寶物,在走進迷宮之後,或許這三者早已失去誘惑人們的力量。只因我們可能只在乎,一觸摸便會碎落黑灰,以蒼白的手指感覺牆壁冰冷的瞬霎;或是那些徘徊於歧路上,留下的凌亂卻也異常清晰的腳印。日記寫到這就該擱心中止,繚繞的思念始終會乾涸,無法流出滲透紙絹的墨水。而出口就在朦朧的眼前,炫目刺眼的陽光則宣示著無可哀憐的勝負,難解。
如果要我選擇,我寧願蟄居在迷宮的最深處,凝望唯一的蠟燭燃燒殆盡,用乾渴的舌舔舐那灼熱的蠟淚,直到右手抓不住曾經賴以維生的日記為止。我的夙願,將在灰暗的石室裡焚毀,而紛飛的灰漫,一度緊附斜翹的濃眉......。
而輕佻頑皮的風曾證明過,日記輕盈的每一頁都是空白的,沒有任何擦拭過的污痕。或許曲折的,不只是肅穆的牆壁,還有淚珠撲簌墜落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