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做服務生真的是個訓練耐心跟脾氣的好行業。上班五個月，還沒有跟客人相罵或是直接翻臉趕人出去的經驗，算是個奇蹟吧。

有時候遇到的客人真的很天才。即使菜單上寫著中文，他們還是會唸錯，而且會理直氣壯的跟你吵，執意你送錯餐給他。令我又好氣又好笑的是一位先生，帶著老婆小孩來店裡吃晚飯。那時候我本來已經要下班了，但是心裡想說，沒關係。他兒子點了海鮮烏龍面跟草莓冰沙，老婆點了香酥魚羹麵，那位先生則點了海南雞飯。

四個東西，很好記；加上當時整間餐廳只有他們一桌，食物很快就做好了。我拿著海南雞飯走過去，那位先生當時在外面抽煙；他老婆疑惑的看著我：「他是叫這個嗎？」

「對呀，」我回答，「海南雞飯，請慢用。」

她看著她兒子問，「你記得你爸爸叫什麼嗎？」兒子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食物，然後說，「他不是叫海南雞飯嗎？」

「我記得他是叫咖哩飯ㄟ。」那位太太跟我說。「妳是寫海南雞飯嗎？」

奇怪，要是我寫排骨飯，我就會送排骨飯過來啦；我送的是海南雞飯，寫的當然也是海南雞飯。無奈她是客人，客人想要問所有笨問題我都得乖乖回答，所以我很有禮貌的跟她說，對，我記得那位先生點的是海南雞飯。當時心想，我點完菜還有跟你們確認過，我要是記得你點海南雞飯，確認的時候我也一定問你是不是點海南雞飯；要不是我在跟你確認的時候你沒注意聽，不然怎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她皺皺眉：「我記得他說他想吃咖哩雞飯的。」

好吧，正當我拿起那盤沒人要的海南雞飯要往回走時，那位先生煙抽完進來了。他老婆馬上問他，他點的是什麼。

他看看我，在看看我手上那盤東西，皺了皺眉頭說，「咖哩雞呀，我點的是海南咖哩雞飯。」

ㄟ，先生不好意思，海南雞是海南雞，咖哩雞是咖哩雞，我們沒有賣海南咖哩雞飯，我們賣的是『南洋』咖哩雞飯。南洋跟海南都是地名沒有錯，雖然兩個名字都有『南』，但也沒有相像到搞混的程度吧？

在我還是很有禮貌的問他，「所以先生你要的是咖哩雞飯囉？」他跟我揮揮手，一付趕小狗的手勢回答：「我要黃色的那個。」

天呀，有那麼困難嗎，還要用顏色來區別喔。

有時候遇到很奇怪的客人，不停地跟你要餐巾紙。我們店裡的餐巾紙是很厚很勇的那種，無奈他還是跟我要了三四次，我總共給了他十幾二十張。最離譜的是，用餐完畢離開後，我們去收拾殘局，發現他不但把所有的餐巾紙都用完；還把它們都揉成一團一團（看起來有十五顆雪球），桌面上還是湯汁飯粒菜渣的混亂局面。真令我懷疑他是下巴有洞還是生病手抖抖抖不停所以食物可以灑一桌。

另外還有一種客人會耍大牌，好像全世界他最重要，而且餐廳都沒人所以我們三個服務生要把今生的注意力擺在他身上一樣。有一次，當一切都還順利，我們只剩下兩個空位時，一堆人鬧轟轟的闖進來。「我們有八位！」帶頭的廣東大媽叫著，當時全場都瞪著她們看，因為大媽的嗓門實在不小。

由於我正在跟客人點菜，所以我並沒有馬上去『處理』她們一群人。眼角旁我看到小山很勇敢的跟糾察隊員一樣，拿著棍子，不，拿著號碼板子走了過去。「八位是嗎？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姓名，大約要等個十分鐘。」

我眼睜睜的看著大媽婉約拒絕小山：「不，我們可以擠一擠。」

好笑，你們八個人感情好擠的下兩張椅子，也不可能擠的下小情侶專用的『面對面雙人桌』吧。

然後小山開始跟他們解釋，現在真的不太可能，等個十分鐘一定有位子。沒想到她們就全部排排站在櫃檯前面，盯著我們的客人吃飯。被盯著看的客人對我笑笑，跟我說買單；我也只有無聲跟他說，謝謝。客人一站起來，大媽就指揮著他的孩子坐下。拜託，你們是從舊金山走過來吃飯的嗎？腳有那麼酸嗎，還是怕我們把你們辛苦搶來的位子給別人？

無奈，我跟小山兩人在十六隻眼睛的注視下把桌子收乾淨，獻上了菜單。就當我要去幫比大媽一幫人早進來五分鐘的客人點菜時，坐在外面的大媽隨手跟抓兔子一樣勾住我，命令著：「幫我們點菜呀，我們等好久啦。」

那怎麼可以，我心想，先到的客人先服務；這種原則是不可以破壞的。我很有禮貌的回答：「小姐請稍等，我馬上回來幫妳點菜。」

幸好他放開手，不然僵在那也難看。在等我去點菜的客人看到我沒有被惡勢力打敗，也很合群地快速點完了菜；又把我送回去最前線。我走到大媽旁邊，一邊暗暗想著，我看我是逃不過這群麻煩鬼，希望他們看在我小孩子份上放我一馬。

當然是不可能。大媽一發現我接近馬上抱怨：「我們等好久，快餓死啦，大家都很餓的！可以點菜很久了。」

「好呀，那請問你想吃什麼呢？」

「我......ㄟ，」她回頭看著阿嫂一號，用廣東話問：「妳要吃什麼？」

奇怪，不是說都準備好了嗎？根本還不知道嘛。大媽還是緊緊抓著我不放，深怕我逃走去服務別人一樣。無奈的是她的朋友也還不知道自己要吃什麼，所以要我推薦。好，我是盡職的服務生，我為你一一介紹，「飯的招牌是海南鷄飯，麵的招牌是紅燒牛肉綠麵，但是我覺得我們店裡的香酥魚羹麵做的最好，小孩子比較喜歡......」

我的推薦演講還說了三次，兩次中文一次英文，因為他們的小孩聽不懂國語。其中一位師奶還低估著，我怎麼不會說廣東話。

奇怪，我不是廣東人，也不住在香港，我們更不是港式餐廳；你也不是聽不懂國語，我還給你說英文勒，要我說台語我也照樣奉陪。

所以大媽點了金瓜米粉，阿嫂一號點了鴨肉冬粉，阿嫂二號點了咖哩鷄飯，師奶點了餛飩麵，大媽的女兒則點了鹽酥雞飯。點菜時阿嫂二號本來也想點金瓜米粉，大媽還不讓她點：「我們不要點一樣的，點一樣的多無趣」。

正當我以為我任務結束可以拔腿就跑時，大媽扯著我的袖子不讓我走：「等等，我幫我小孩子一起點，」（他們八個人分兩桌坐，而且後來還從八個人變成九個人，二十分鐘後又冒出兩個，所以總共十一個人。）「給我大兒子排骨飯，小兒子海南雞飯，然後（指著師奶）給她兒子白菜水餃，給她兒子（指阿嫂一號）咖哩雞飯。喔，還有飲料，四杯波霸奶茶。」

她跟我說誰是誰兒子有什麼用？我又看不出來。

點完她們的餐，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在這之間，那四個男孩子好像以為自己在學校飯廳一樣，說話比我們放的音樂還要大聲，而且所有的客人都一直看他們，他們也無所謂；大媽也好像不介意自己孩子當個活生生的大聲公。她正忙著三姑六婆話家常；當場我感覺整家店化身為菜市場。尤其那四個男孩子看起來都十五六歲，說的話也沒什麼營養：「No, you are an idiot! I am the smartest genius here and you are the idiot, idiot!」（才不呢，你是個笨蛋，我是這裡最聰明的天才，你是笨蛋，笨蛋！）

天呀，我真恨不得廚房趕快把菜做好，所以他們的嘴可以用來吃飯，給我們可憐客人幾分鐘的安靜。

好不容易，他們的東西都上的差不多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點的海南雞飯一直沒有出現，所以大媽又開始哭號：「小姐呀，我兒子點的東西還沒來，他弟弟的水餃都要吃完了，他很餓的！妳可不可以快點，他一點半要上課呀！」

唉，今天又不是我在做菜，妳的東西還沒出來我也很抱歉，但是妳催我真的沒用呀，又不是我故意拿著他的海南雞飯放在那裡觀賞。再說，如果你兒子一點半要上課，也許十二點四十五分走進一間需要排隊的餐廳不是一個好點子....我會比較推薦漢堡王或是麥當勞，還可以保證妳不用等超過十五分鐘就可以吃到食物了。

還有一種客人也是令人頭大。他們看著菜單，一臉被刁難的樣子問我：「妳們店裡有什麼好吃？」此時他身旁的朋友就開始扯後腿：「她當然會回答都好吃，別忘了她在這裡工作的！」

是呀，我不可能跟你說我們店裡的東西都很難吃然後請你打道回府吧？

不然也有客人，不知道該說他們精打細算還是貪小便宜，每次來就跟我們要東西：「我們住在ｘｘ城，開很久的車來你們這裡吃飯，飲料就送我們啦。」無奈，我跟你非親非故，你沒事開幾個小時車上來洛杉磯玩，我們就倒楣要請你喝免費飲料喔？還跟我討價還價：「那我們叫飲料妳們要負責送甜品喔！」

說真的，我喜歡做善事沒有錯；但是我幫助的人不是無家可歸就是餓肚子好幾天的可憐蟲，你這種手拿BMW車鎖匙的留學生真的需要模仿市場買菜阿婆討價還價買一把空心菜送三把蔥的把戲？想吃甜點就點呀，一碗才兩塊錢，是你女朋友手上LV包包的百分之一而已....

唉。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驚訝，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更驚訝我怎麼有辦法忍住脾氣跟他們盧。

真是，做服務生真的可以訓練一個人的耐心跟脾氣。

*圖片 from : [ 海南雞飯 Hainanese Chicken Rice ]
@ http://www.singapore.com.tw/Nas/a4_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