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22 03:59:23兔子先生
一滴眼淚
「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
「嗯，我會流一滴眼淚。」
-----------------------------------------------------------------------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在麥紐心中的位置。 我只屬於「一滴眼淚」。 回想當時，我還記得我瞪了他一眼，說句「是喔?」然後生了一下午的悶氣。
生氣，並不是我喜歡他，而是因為他不夠朋友。 當我問的那時候，我在開玩笑，絲毫沒有料到他會回答，還回答這種答案。 我想，不管今天他是男生，我是女生;一個好友的死去，你怎能不流淚? 之後，我不再覺得他是我的好朋友了，他變成一個普通朋友。 我不覺得自己是在吃醋，我只覺得他有些過分。 因為我只值得他的一滴眼淚。 在畢業紀念冊上，麥紐秀氣的字跡寫著: Friends Forever。
我看了之後，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下午。 一個風和日麗的典型春天，他下課後跑來我家。 他不是麥紐，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他現在正努力的了解不認識我的那十九年。 在看過數張兒時照片，我曾發表在學校雜誌上的文章，以及一些小時候的回憶，他走到我的書櫃前，拿起了我的畢業記念冊。 「不介意我翻看看嗎?」他有禮貌的問道，就跟做每一件事一樣，他總是紳士到令我對他的讚美有加。 那也是一開始他給我的印象。
其實我是介意的。 還不是小小介意。而是十分介意。 我國中的時候，稚氣未脫的臉蛋，還有嚴重脫離流行的服裝; 兩條辮子跟著我從台灣搬到了美國。 「沒有髮禁嘛，頭髮就別剪了!」媽媽總是在我抱怨頭髮該剪的時候，順道提醒我在美國讀書擁有多大的自由。 他拿的那本，是我國二的畢業紀念冊。 升上國二的夏天，我走到離家最近的美容院，趁媽媽在超市買菜的短短二十分裡，把我留兩年的頭髮剪成男生頭。 頓時間，我從一個看起來13歲的女孩子，變成大約11歲的男孩子。 我本來就矮，剪了頭髮看起來更小，大家都笑說我好像是泰國人妖。 因為長相秀氣，但是卻分不出來是男生還是女生。
即使我十分的介意，我還是讓他看了。 只是我警告他:「我當時很像男生，不要被嚇到。」
他笑笑，「要嚇我可沒那麼容易。」
一手拿著畢業紀念冊，他散步似的回到沙發上。 我原本以為他會馬上翻到我的照片，沒想到他一打開封面，就開始唸起我朋友給我的留言。 除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很高興認識你」跟 「祝你暑假快樂，我們明年見」之外，他的目光好像想尋找一些比較私人的留言。
「別看留言啦。」 我雙手蓋住一半的版面，一邊跟他撒嬌。 「這些留言都沒意義。」
「嗯，錯字還蠻多的，妳的朋友功課都不太好。」他手指著一個留言，上面寫著*昨日的窘狀將成為明日的回憶。*
「Embarrassment， 不是embrassment。」他的食指在那個錯字上點了兩下。 「抱歉，老師的職業病。」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唉唷，一半留言的人我都不記得長相了。」
「還說記憶力好，五年後還不是忘光光?」他微笑著，但是眼睛還是迅速的念著每一個留言。 「Friends Forever，這個人你記得嗎?」
「不記得啦，都忘光光了。」
「真是冷血，人家還要跟你做永遠的朋友勒，妳連她是誰都忘了。」
「是他，不是她。 他是男的。」因為他用She，我習慣性的糾正他。 我喜歡抓人語病，他也喜歡，所以我們倆常在用詞上格外小心，因為知道對方隨時在注意你的一字一語。
「嗯，妳明明就記得人家嘛，還說忘光光。 我要看他長什麼樣。」 他小孩子氣的把畢業紀念冊移到我盤起來的大腿上。
「我不記得他有照片。」我隨手把畢業紀念冊蓋起來。 「我們去吃飯?」
「等等，妳翻照片給我看，我等等帶妳去金葉吃冰淇淋。」他想以冰淇淋賄賂我。
「不稀罕，我冷凍櫃裡有兩加崙的Oreo餅乾冰淇淋，你要吃的話我可以幫你挖。」 我作勢起身，他拉住我的手。
「不要，我要看照片。」
「但是我要吃飯，我要餓死了。」我故意發小孩子脾氣，其實並沒有那麼餓。
「不管，我想要看照片。」他越逃避，他越不放棄。 「Come on!」他裝出他的乖乖牌笑臉。
「你又不是小孩子，這本書裡面的人我還有聯絡的剩不到五個，看了你也不認識。」雖然我覺得他耍小孩子脾氣很可愛，但是我也看過他發大人脾氣，不是很好玩的悶葫蘆一個。
「我想看，因為他是男的。 在我的記憶裡，妳的朋友都是女生。」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奇怪， 大衛不是男的? 艾倫不是男的? 雷德不是男的? 傑斯不是男的?」我白他一眼。
他嘟起嘴，有點悶悶不樂，但是從沙發上站起來。 「對，我只是好奇，那不重要。」
雖然我贏了這場小爭執，但是他贏了大的。 他裝出他招牌的小狗眼睛，跟個小孩子一樣的挽著我的手，「 我們去吃雙聖?他們下午茶時間有你喜歡的三明治。」
我暗地裡嘆了一口氣。 他對我太了解，知道按哪個鍵我就會有哪樣的反應。 我現在好像不給他看照片就不喜歡他一樣。 「過來，」我打開那本畢業紀念冊，翻翻翻到後面照片的地方，開始找麥紐的照片。 而他，彎腰站在我身後，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讓他的臉頰輕輕貼著我的臉頰。 這是他表示親密的方式之一。
「他長這樣子，穿格子外套的。」我手指著那張相片，一張小小的黑白照，不過我大拇指的大小。 「高興了嗎?」
「嗯，」他很高興的牽著我的手走出家門，笑的跟贏樂透彩劵一樣。 他現在的神情好像一隻自豪的獵犬，經過千辛萬苦終於把獵物刁回來。 要是他是獵犬，一定不會是黃金或是拉布拉多，因為他不夠陽光。 但是又不是米格魯，因為他會是一隻很大的米格魯。 也許是一隻美國狐狸獵犬。
開了七分鐘，到了雙聖，他依舊神采奕奕的點了一份格子鬆餅。 他還跟服務生要了巧克力醬，因為他知道我喜歡吃鬆餅配巧克力醬。 我叫了總匯三明治跟果汁，因為他不准我喝咖啡，說我會睡不著。 我越來越懷疑媽偷打電話給他要他幫忙管我。 有時候他跟媽叮嚀的話還真相同:不要太晚睡呀，少喝有咖啡因的東西，多吃水果，多帶一件外套之類的。
但是我又想到媽打電話給他還要說英文，一定會先寫好草稿，然後練習很多遍之後才打電話給他。 那個樣子一定很好笑，我還記憶猶新的想起媽回台灣時，在機場跟他說了一堆「Take care of my daughter， she is important to me。」 然後他用很破的中文回答「好」，以及我在旁邊笑彎了腰的往事。 之後他滿臉疑惑的說「為什麼你媽媽好像很不信任我，又要我照顧妳?」然後媽也在太平洋的那一頭問「為什麼他跟我說好? 他是在說好，還是在問我How?」
他一邊玩著鹽罐，一邊若無其事的試探我的心情:「妳在國中的時候都跟誰最要好呀?」
「沒有跟誰特別好的。」我四處張望，整家餐廳只有我跟他，還有一些坐在角落的女學生。 我覺得女學生的目光都在我們身上。 休息的服務生，穿著白衫黑褲，還圍著圍裙，坐在附近的座位大快朵頤他遲來的午餐。
「女生，跟誰最好?」
「跟海倫。 很喜歡小動物那個女生。」
「那男生呢?」
「就沒有呀。」 我聳聳肩。
「妳跟麥紐不是好朋友?麥紐是他的名字，不是嗎?」他很努力的想掩蓋住他的好奇。 但是他掩蓋的十分失敗。
「麥紐是個怪胎。」 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確定他為什麼今天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怎麼個怪法?」他的格子鬆餅送來了，上面噴了一圈鮮奶油，烤成漂亮的金黃色。 他遞給我一片，還有他跟服務生要的巧克力醬。 然後開始吃他的鬆餅。
「嗯...我真的忘記了。 那是太久遠的事。」我大咬一口脆脆的鬆餅， 「我保證我真的忘了。 我只記得他是個怪胎。 好像那種功課太好但是不用唸書的傢伙。」
「喔，我以為妳不會忘記任何一件事?」他笑咪咪的看著我。
「對我很重要的事，我不會讓自己忘記。 至於不重要的事，我很容易就忘記了。」我的三明治上桌，看起來被炸薯條包圍的三明治好孤單。 我懷疑馬鈴薯是不用錢的，因為他們的炸薯條多到令人驚訝。 他伸過手來拿了我一跟薯條，然後擠了一些番茄醬在盤子上。
「麥紐不是個重要的人嗎?」
「不完全是。」我跟他說，我一直以為麥紐跟我是好朋友，但是他卻說要是我死了，他只會留一滴眼淚。 我聽了覺得很不值得，所以很失望。
「麥紐喜歡妳。」他很直接的說。
「不，他喜歡一個韓國女生，在日本長大的韓國女生。」我反駁，一切都浮現於腦海中。 他寫了情書，我去送信。 他寫了詩，我在一旁挑剔，其實心裡發現他很有才華，只是浪費在那個很膚淺的韓國女生身上。
「妳喜歡麥紐嗎?」他的眼神有些微的變化，但是我不確定那是好還是不好的變化。
「不，我不覺得我喜歡他。」
「不覺得?妳不知道嗎?」他一臉疑惑， 「妳喜歡我嗎?」
「當然，我很喜歡你。」變成我一頭霧水，他到底要問什麼?
「注意到你是以確定的口吻說妳喜歡我，但是妳卻以不確定的口吻說『我不覺得我喜歡麥紐』。」
「OK，我不喜歡麥紐，我確定我不喜歡麥紐，以前不喜歡，現在更不喜歡。」我喝了一口冰果汁，它冰的我喉嚨痛。
他要我少喝冰飲料，說天氣漸漸轉涼了。 我到很慶幸他轉移話題，即使被他唸一下也沒關係。 麥紐這個名字一直都沒有被提到，直到我們回家，他又看到那本畢業紀念冊。
「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他把我拉近他，好像怕我生氣，小心翼翼的問道:「 妳為什麼會問他那個問題?」
我說我忘了。 我是真的忘記了。
「我只想跟妳說，別問我那個問題。」他的眼睛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格外分明，好像我再看下去，就會被催眠一樣。
「為什麼不能問你那個問題?」我不懂。
「我只能回答妳，」他把我摟的很緊， 「要是什麼奇怪的原因，妳比我早離開，我會忘記要怎麼笑。」
「什麼意思?」
「因為它也將離我而去。」 他笑著說。 一個充滿喜悅及光輝的笑。 看著他的笑，我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懼感上升。 頓時間我也了解，當我忘記怎麼笑的那一天，就等於我失去他了。 我誠心的祈求那天不會來到。
我也了解， 原來一個人的價值，不是他得到多少眼淚;而是世界上會因為他，而失去多少笑容。
一滴眼淚，在話說出口的六年後，終於得到我的了解。
*圖片 [你也變校友囉] by 幾米 @
http://ecard.jimmyspa.com/card_edit/choose.asp?eid=026002 *
「嗯，我會流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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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在麥紐心中的位置。 我只屬於「一滴眼淚」。 回想當時，我還記得我瞪了他一眼，說句「是喔?」然後生了一下午的悶氣。
生氣，並不是我喜歡他，而是因為他不夠朋友。 當我問的那時候，我在開玩笑，絲毫沒有料到他會回答，還回答這種答案。 我想，不管今天他是男生，我是女生;一個好友的死去，你怎能不流淚? 之後，我不再覺得他是我的好朋友了，他變成一個普通朋友。 我不覺得自己是在吃醋，我只覺得他有些過分。 因為我只值得他的一滴眼淚。 在畢業紀念冊上，麥紐秀氣的字跡寫著: Friends Forever。
我看了之後，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下午。 一個風和日麗的典型春天，他下課後跑來我家。 他不是麥紐，是我現在的男朋友。 他現在正努力的了解不認識我的那十九年。 在看過數張兒時照片，我曾發表在學校雜誌上的文章，以及一些小時候的回憶，他走到我的書櫃前，拿起了我的畢業記念冊。 「不介意我翻看看嗎?」他有禮貌的問道，就跟做每一件事一樣，他總是紳士到令我對他的讚美有加。 那也是一開始他給我的印象。
其實我是介意的。 還不是小小介意。而是十分介意。 我國中的時候，稚氣未脫的臉蛋，還有嚴重脫離流行的服裝; 兩條辮子跟著我從台灣搬到了美國。 「沒有髮禁嘛，頭髮就別剪了!」媽媽總是在我抱怨頭髮該剪的時候，順道提醒我在美國讀書擁有多大的自由。 他拿的那本，是我國二的畢業紀念冊。 升上國二的夏天，我走到離家最近的美容院，趁媽媽在超市買菜的短短二十分裡，把我留兩年的頭髮剪成男生頭。 頓時間，我從一個看起來13歲的女孩子，變成大約11歲的男孩子。 我本來就矮，剪了頭髮看起來更小，大家都笑說我好像是泰國人妖。 因為長相秀氣，但是卻分不出來是男生還是女生。
即使我十分的介意，我還是讓他看了。 只是我警告他:「我當時很像男生，不要被嚇到。」
他笑笑，「要嚇我可沒那麼容易。」
一手拿著畢業紀念冊，他散步似的回到沙發上。 我原本以為他會馬上翻到我的照片，沒想到他一打開封面，就開始唸起我朋友給我的留言。 除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很高興認識你」跟 「祝你暑假快樂，我們明年見」之外，他的目光好像想尋找一些比較私人的留言。
「別看留言啦。」 我雙手蓋住一半的版面，一邊跟他撒嬌。 「這些留言都沒意義。」
「嗯，錯字還蠻多的，妳的朋友功課都不太好。」他手指著一個留言，上面寫著*昨日的窘狀將成為明日的回憶。*
「Embarrassment， 不是embrassment。」他的食指在那個錯字上點了兩下。 「抱歉，老師的職業病。」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唉唷，一半留言的人我都不記得長相了。」
「還說記憶力好，五年後還不是忘光光?」他微笑著，但是眼睛還是迅速的念著每一個留言。 「Friends Forever，這個人你記得嗎?」
「不記得啦，都忘光光了。」
「真是冷血，人家還要跟你做永遠的朋友勒，妳連她是誰都忘了。」
「是他，不是她。 他是男的。」因為他用She，我習慣性的糾正他。 我喜歡抓人語病，他也喜歡，所以我們倆常在用詞上格外小心，因為知道對方隨時在注意你的一字一語。
「嗯，妳明明就記得人家嘛，還說忘光光。 我要看他長什麼樣。」 他小孩子氣的把畢業紀念冊移到我盤起來的大腿上。
「我不記得他有照片。」我隨手把畢業紀念冊蓋起來。 「我們去吃飯?」
「等等，妳翻照片給我看，我等等帶妳去金葉吃冰淇淋。」他想以冰淇淋賄賂我。
「不稀罕，我冷凍櫃裡有兩加崙的Oreo餅乾冰淇淋，你要吃的話我可以幫你挖。」 我作勢起身，他拉住我的手。
「不要，我要看照片。」
「但是我要吃飯，我要餓死了。」我故意發小孩子脾氣，其實並沒有那麼餓。
「不管，我想要看照片。」他越逃避，他越不放棄。 「Come on!」他裝出他的乖乖牌笑臉。
「你又不是小孩子，這本書裡面的人我還有聯絡的剩不到五個，看了你也不認識。」雖然我覺得他耍小孩子脾氣很可愛，但是我也看過他發大人脾氣，不是很好玩的悶葫蘆一個。
「我想看，因為他是男的。 在我的記憶裡，妳的朋友都是女生。」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奇怪， 大衛不是男的? 艾倫不是男的? 雷德不是男的? 傑斯不是男的?」我白他一眼。
他嘟起嘴，有點悶悶不樂，但是從沙發上站起來。 「對，我只是好奇，那不重要。」
雖然我贏了這場小爭執，但是他贏了大的。 他裝出他招牌的小狗眼睛，跟個小孩子一樣的挽著我的手，「 我們去吃雙聖?他們下午茶時間有你喜歡的三明治。」
我暗地裡嘆了一口氣。 他對我太了解，知道按哪個鍵我就會有哪樣的反應。 我現在好像不給他看照片就不喜歡他一樣。 「過來，」我打開那本畢業紀念冊，翻翻翻到後面照片的地方，開始找麥紐的照片。 而他，彎腰站在我身後，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讓他的臉頰輕輕貼著我的臉頰。 這是他表示親密的方式之一。
「他長這樣子，穿格子外套的。」我手指著那張相片，一張小小的黑白照，不過我大拇指的大小。 「高興了嗎?」
「嗯，」他很高興的牽著我的手走出家門，笑的跟贏樂透彩劵一樣。 他現在的神情好像一隻自豪的獵犬，經過千辛萬苦終於把獵物刁回來。 要是他是獵犬，一定不會是黃金或是拉布拉多，因為他不夠陽光。 但是又不是米格魯，因為他會是一隻很大的米格魯。 也許是一隻美國狐狸獵犬。
開了七分鐘，到了雙聖，他依舊神采奕奕的點了一份格子鬆餅。 他還跟服務生要了巧克力醬，因為他知道我喜歡吃鬆餅配巧克力醬。 我叫了總匯三明治跟果汁，因為他不准我喝咖啡，說我會睡不著。 我越來越懷疑媽偷打電話給他要他幫忙管我。 有時候他跟媽叮嚀的話還真相同:不要太晚睡呀，少喝有咖啡因的東西，多吃水果，多帶一件外套之類的。
但是我又想到媽打電話給他還要說英文，一定會先寫好草稿，然後練習很多遍之後才打電話給他。 那個樣子一定很好笑，我還記憶猶新的想起媽回台灣時，在機場跟他說了一堆「Take care of my daughter， she is important to me。」 然後他用很破的中文回答「好」，以及我在旁邊笑彎了腰的往事。 之後他滿臉疑惑的說「為什麼你媽媽好像很不信任我，又要我照顧妳?」然後媽也在太平洋的那一頭問「為什麼他跟我說好? 他是在說好，還是在問我How?」
他一邊玩著鹽罐，一邊若無其事的試探我的心情:「妳在國中的時候都跟誰最要好呀?」
「沒有跟誰特別好的。」我四處張望，整家餐廳只有我跟他，還有一些坐在角落的女學生。 我覺得女學生的目光都在我們身上。 休息的服務生，穿著白衫黑褲，還圍著圍裙，坐在附近的座位大快朵頤他遲來的午餐。
「女生，跟誰最好?」
「跟海倫。 很喜歡小動物那個女生。」
「那男生呢?」
「就沒有呀。」 我聳聳肩。
「妳跟麥紐不是好朋友?麥紐是他的名字，不是嗎?」他很努力的想掩蓋住他的好奇。 但是他掩蓋的十分失敗。
「麥紐是個怪胎。」 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確定他為什麼今天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怎麼個怪法?」他的格子鬆餅送來了，上面噴了一圈鮮奶油，烤成漂亮的金黃色。 他遞給我一片，還有他跟服務生要的巧克力醬。 然後開始吃他的鬆餅。
「嗯...我真的忘記了。 那是太久遠的事。」我大咬一口脆脆的鬆餅， 「我保證我真的忘了。 我只記得他是個怪胎。 好像那種功課太好但是不用唸書的傢伙。」
「喔，我以為妳不會忘記任何一件事?」他笑咪咪的看著我。
「對我很重要的事，我不會讓自己忘記。 至於不重要的事，我很容易就忘記了。」我的三明治上桌，看起來被炸薯條包圍的三明治好孤單。 我懷疑馬鈴薯是不用錢的，因為他們的炸薯條多到令人驚訝。 他伸過手來拿了我一跟薯條，然後擠了一些番茄醬在盤子上。
「麥紐不是個重要的人嗎?」
「不完全是。」我跟他說，我一直以為麥紐跟我是好朋友，但是他卻說要是我死了，他只會留一滴眼淚。 我聽了覺得很不值得，所以很失望。
「麥紐喜歡妳。」他很直接的說。
「不，他喜歡一個韓國女生，在日本長大的韓國女生。」我反駁，一切都浮現於腦海中。 他寫了情書，我去送信。 他寫了詩，我在一旁挑剔，其實心裡發現他很有才華，只是浪費在那個很膚淺的韓國女生身上。
「妳喜歡麥紐嗎?」他的眼神有些微的變化，但是我不確定那是好還是不好的變化。
「不，我不覺得我喜歡他。」
「不覺得?妳不知道嗎?」他一臉疑惑， 「妳喜歡我嗎?」
「當然，我很喜歡你。」變成我一頭霧水，他到底要問什麼?
「注意到你是以確定的口吻說妳喜歡我，但是妳卻以不確定的口吻說『我不覺得我喜歡麥紐』。」
「OK，我不喜歡麥紐，我確定我不喜歡麥紐，以前不喜歡，現在更不喜歡。」我喝了一口冰果汁，它冰的我喉嚨痛。
他要我少喝冰飲料，說天氣漸漸轉涼了。 我到很慶幸他轉移話題，即使被他唸一下也沒關係。 麥紐這個名字一直都沒有被提到，直到我們回家，他又看到那本畢業紀念冊。
「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他把我拉近他，好像怕我生氣，小心翼翼的問道:「 妳為什麼會問他那個問題?」
我說我忘了。 我是真的忘記了。
「我只想跟妳說，別問我那個問題。」他的眼睛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格外分明，好像我再看下去，就會被催眠一樣。
「為什麼不能問你那個問題?」我不懂。
「我只能回答妳，」他把我摟的很緊， 「要是什麼奇怪的原因，妳比我早離開，我會忘記要怎麼笑。」
「什麼意思?」
「因為它也將離我而去。」 他笑著說。 一個充滿喜悅及光輝的笑。 看著他的笑，我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懼感上升。 頓時間我也了解，當我忘記怎麼笑的那一天，就等於我失去他了。 我誠心的祈求那天不會來到。
我也了解， 原來一個人的價值，不是他得到多少眼淚;而是世界上會因為他，而失去多少笑容。
一滴眼淚，在話說出口的六年後，終於得到我的了解。
*圖片 [你也變校友囉] by 幾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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