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29 22:37:01陳胤

【cafe】靈魂繞境

每到山上,我就深刻感受到台灣自然風景的美與壯麗,那種無以言喻的感動與嚮往,像澎湃的河流,沸騰不止,沒有緣由,也沒有遲疑,讓我更加確認人的靈魂源自大自然母體而無法切割。人世間的疲憊與憂鬱,都要回到自然的懷抱才能得到最終的撫慰與安頓。

趁著開學前夕最後的假期,我到山上再去看看久未謀面的鳥朋友,牠們總還不厭其煩地引我進入自然之門。

卑南知本溪旁的森林,天亮不久,朱鸝的燦爛身影就在樹林上層出沒,低海拔的八月天,雖是清晨,也讓我汗水淋漓,小黑蚊的吻是不可承受的搔癢,但我的歡喜卻在步道上汩汩湧出。瓦拉米的拉庫拉庫溪裡,我聽到玉山的聲音,一群台灣藍鵲優雅地飛沿岸飛行,牠們有點怕羞,竄入樹林後就不見蹤影。天空徒留我的讚嘆。同樣的場景,在梅山的荖濃溪畔,又做了一次美妙的演出。我只能感動,無法言語。那感動,被藍鵲美麗的尾羽拖得好長好長,宛如也成為一條滔滔流水,永遠喚著山的名字。

我記得,至少有八對以上,那火紅與鮮黃的灰喉山椒鳥,把樹梢點燃了,未隱去的曉月,一直黯淡、黯淡,黯淡地發出妒忌的眸光。步道旁陰暗的樹林內,一隻大冠鷲聽到我的腳步,從容轉身,巨大帶褐斑的黑翼瞬時滑出,那是一片開闊的溪谷。而後,我被一隻無俚頭的蜜蜂追得無處躲藏……嗡嗡嗡,嗡嗡嗡,我沿著卑南溪在迷霧中以時速十公里越過了埡口、大關山,雨與坍方讓我神經繃緊,當雨霧迫使我停車暫憩時,兩隻黃山雀竟就在車頂的矮樹傻笑,不用望遠鏡,牠驕傲的黑色冠羽就一清二楚,挺拔著。

午後四點,到了梅山口,我覓得一個住所,雖有微雨,但覺得心中一片開朗,因我深知,神秘的山林,美麗誘人,卻也隱藏危機。行進間,迷霧激起了人天生的恐懼;當身體安頓後,霧卻帶來無可救藥的幸福感,靈魂飄飄欲仙……

由於我正在做經口村「迎媽祖」的研究與寫作,今晚與國閔、生群自然談起台灣民間信仰的問題,問題是,我一邊談論著,腦子裡卻一邊迴旋著我這幾天旅行的記憶。或許疲勞所產生的幻想。我的頭有點疼,長途的開車,加上過量的咖啡,還有,在高山迷霧中緊繃的神經在作怪吧。頭上,懸在鐵絲上的燈泡,仍暈開了一片大海。

那海,是第一天我穿過柔腸寸斷的南迴公路後,豁然開朗的太平洋。彼時正是傍晚,太陽早已跑到西岸去了,海水灰灰的,其實是天空灰灰的,海浪卻仍不斷地拍擊著礫石灘,白白的花朵,此起彼落。

此起彼落的,也是我的久蟄紅塵的心。頃刻,我的心在迷人的花東縱谷跳躍著,一邊是海岸山脈,一邊是中央山脈,而我是迷途知返的遊子,徜徉在母親的胸膛,熾熱的陽光,怎麼也無法阻擋的我更熾熱的想望。車輪沉醉在速度中,有了自己的節奏,我縱耳聆聽,一幕幕掠過眼簾的風景,也敲擊出我生命的節奏,時而和緩,時而輕快,有時高昂,有時低沉,忽然,我內心深處響起一聲長嘯……

我明白了。山是媽祖,河是媽祖,大海也是媽祖。這是我靈魂繞境的儀式。而,大自然,本身就是一種被人遺忘的,古老信仰。


(2005/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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