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第一次對台灣的橋有深刻印象的是大甲溪上游連接山城小鎮上，橋的兩旁有著一尊尊可愛的不同表情的小獅子的水泥大橋，它完成在我還在念小學的年代，當時老師告訴我們：大橋上的石獅子應該是模仿中國大陸盧溝橋而來，不管是不是模仿我們都很喜歡這做大橋，每當夏天假日的晚上，橋上除了一對對的情侶之外，很多都是全家一起到橋上散步數著橋上每一隻小獅子，跟數著天上的星星一樣老是數不出正確的數量。前兩年夏天我到北京去旅行，終於看到了盧溝橋上有著歷史彈痕的小獅子，一時之間，小時候的生活記憶全都湧上心頭，我在小學畢業之後隨著全家搬離山城，九二一地震發生半年後我才又回到滿目瘡痍的山城，記憶中的大橋斷了正等待整修，震毀的石獅子大橋沒有被恢復，而是被另一座大橋取代了。



搬離山城以後，新家鄰居住著一個畫家哥哥，我們經常去他的畫室串門子，大部分時間他都很專心畫畫根本不理前來的小毛頭，混熟了以後這群小毛頭開使嘰嘰渣渣問個沒完，大哥哥很有耐性總是笑而不答繼續畫畫。有一天，大哥哥說他要到大甲溪底下畫畫，我和同學見機不可失纏著跟了去，說好了我們不准吵他才給跟，到了溪底我和同伴乖乖的在溪旁堆石頭，偶爾下去玩玩冰冷的的溪水，偶爾偷偷跑到大哥哥後面偷窺他在到底畫甚麼？偶爾兩眼發呆看著溪水流向大海，偶爾看著鐵橋上的火車從山洞裡穿出來奔向稻田、平原的另一端，也看著平原上的火車載著旅客鑽進山洞，看著看著直到溪底泛出金黃色的光芒，鐵橋上的光影斜掛在溪水和一顆顆圓滾滾的大石頭上，大哥哥終於停下他的畫筆跟我們一起欣賞鐵橋下的風光。油彩乾了就可以回家了他說。這一整天，大哥哥畫的是鐵橋、潺潺的溪流和白花花的芒草，當大哥哥收拾畫具時，我們趁機欣賞他這天的辛苦創作，感覺怎麼樣？大哥哥問。畫很美，不管是構圖或色彩都很棒！有一種感覺我形容不上，說不出口就不要說大哥哥笑一笑將所有畫具背在身上示意我們回家吧！我在大甲溪畔出生也在大甲溪畔成長，同一條溪流只不過是上游下游的差別而已。一個山洞一座橋是旅人和過客心中永遠的記憶，旅人是誰？過客又是誰？



台灣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高山溪流多聯絡鄉村城市間的橋樑自然也多，從北到南不管是火車鐵道經過的鐵橋，還是現代感十足的高鐵鐵橋，清一色都是一個樣，沒有任何一座橋具備美感或故事，公路上的橋樑就更不必談了，不但缺乏故事還暗藏危機，和歐美先進國家城市的公共景觀比較，台灣是既單調又毫無美感可言。法國知名的賽納河貫穿花都規劃成世界觀光景點不過13公里，其中連結現代畫的左岸有37座橋梁，每一座橋梁都是精雕細琢的立體藝術，每一座都有一個感人故事。這些先進國家的人文藝術就在一般平民生活當中，平民的生活當中有人文也有藝術，不似台灣很多地方都看不到藝術，台灣所有知名作家的藝術品都典藏在博物館或陳列於美術館以及畫廊中成為待價而沽等著交易的商品。



有一年學校校外教學在台北，鄉下孩子搭火車以及捷運體驗城市中的現代化交通工具是一件既新鮮又興奮的事，行程中為了培養學生欣賞藝術的能力和興趣還特別安排了台北美術館參觀，當到達目的地學生陸續進入展覽館時，起初還算安分但是一段時間之後，美術館寬敞的空間、光亮的地板以及清涼舒適的冷氣設備終於抑制不了蠢動的心，學生開始藉由雙腳探測地板的滑度，越滑越順越滑越覺得好玩，最後乾脆當場跳起地板動作的翻滾熱舞，由此可知孩子對於環境的反應和成人的期待是有很大落差的，美術館醒目的平面藝術作品，對他們而言是陌生且毫無吸引力的程度，更何況當天展出的作品中清一色都是當代抽象創意作品，比較起來，光滑明亮的地板反而成為學生不期而遇的舞台，舞會霎時失控展開在美術館個人藝術展覽室，學生跳滑、翻滾等各式動作醜態百出，鄉下孩子進城根本把公共區域當成了私人宅邸，一時之間同行的家長也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老師們只好將自己班級孩子各自帶開匆匆離開現場，我把負責的班上所有孩子集中畫廊角落，學生看我臉色凝重深知闖下大禍，一個個噤若寒蟬似地乖乖排隊，我凝視好一會兒每一個驚恐不安的無辜眼神，深深吸一口氣後輕聲問他們：看不懂畫甚麼對不對？學生們不約而同的點點頭，我轉問站在一旁的家長們：媽媽們看得懂嗎？家長們也幾乎都笑而不答，然後我告訴他們：老實告訴你們，我也看不懂！此話一出全班嘩然捧腹大笑到東倒西歪。冰冷凝重的空氣霎時變得很輕鬆，接下來我輕聲示意學生注意觀察其他參觀者，然後問道：你們猜猜看他們看得懂嗎？學生有些點頭有些搖頭，終於有學生舉手表達意見：他們也有可能看不懂！他們是台北人不會不懂吧！我說：不管他們看懂看不懂，他們有沒有跑來跑去大聲說話？學生都搖搖頭，終於有學生表達：看不懂的人也要尊重別人。這裡是公共場所所以要安靜。最後我讓學生再進去走一遍展覽館，這回學生終於安靜的經歷一個欣賞平面藝術的課程。



生活中有很多美的事物就在我們的身邊，只是從小學到大學的課程裡從來沒有教過學生停下腳步去聽、去看以及用心觀察、用心體驗、用心欣賞，我們的教育早就忘記自然是一本教科書、人和人的互動是一本教科書、路邊賣菜的小販、開車的司機、小吃店的老闆 所有所有和我們最接近每天接觸的都是活生生的教材。我們似乎也早已忘記藝術在生活當中不應該是昂貴到有錢人才能夠欣賞的奢侈品。台灣教育文化的城鄉差距並不完全存在於空間上，而是文化資源嚴重被貴族化，平面藝術如此，表演藝術及其他藝術文化更是如此！



歌的感覺之無限在空中，畫的感覺之無限在地上。而詩的感覺之無限兼有空中與地上;因為詩的文字之意義能獨立行走，文字之音樂能自由飛翔（泰戈爾）。台灣的教育環境處在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的狀況下，如何在大自然的空間上增添人文色彩，培育孩子們文字的美感、繪畫的美感、音樂美感等等的生活感知能力？



這幾年來台灣的政治吞噬取代了我們的文化、教育不斷墮落沉淪，使得父母以及從事教育的老師不知如何教育孩子是好，台灣的政客不斷的用意識形態分化生活在當中的台灣族群，使得原本就脆弱的文化的根逐漸腐爛瓦解，在政客眼中台灣除了政治利益之外還剩下甚麼？而我們在這塊土地上又留下了甚麼給未來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