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27 02:11:40天光
【分享】佛陀 vs. 基督,誰對誰錯?
原題:佛陀也沒騙神父 文:夏瑞紅
最近我被一本書迷住了。讀到不得不中斷時,甚至感到相思懷慕之苦;而後整本一讀完,又如饑似渴地從頭再讀一遍,如此反覆三回方得釋然。
那是八十五歲的天主教耶穌會神父多瑪斯.喬治.伴渡(Thomas G. Hand, S.J.)的宗教之旅自白書《永恆的朝聖者──空與神的會晤》(Always a Pilgrim──Walking the Zen Christian path,李純娟譯,張老師文化,2005/08)。
簡單來說,多瑪斯神父是美國加州人,天主教耶穌會會士,二次大戰後奉派赴日本宣教,前後二十九年,其中有六年「以身試法」,拜入鐮倉三雲禪堂的山田耕雲禪師座下,實修禪坐。一九八四年返加州於「仁慈靈修中心」負責宗教靈修引導工作,去年退休。這本書分兩大部,第一部「渡行」,談他學佛修禪的心路歷程、故事點滴;第二部「歸返」,談對聖經復活論、救贖論、三位一體說的領悟,以及對基督信仰中諸多宗教儀軌的反思。
關於古老宗教的比較、對照,本來就是很吸引我的主題,也一直在我平日閱讀中佔相當比例。多瑪斯神父此書所談無一不是親身體驗與心得,並非一般神學學術論文,但最感動我的不是這個,而是多瑪斯神父探尋真理的那份純真、篤實和勇毅。
多瑪斯神父坦露他童年的心理陰影,和作為一名神父曾有過的懷疑不安,也分享他如何為此追求「大規模的改變」。我感覺和這位遠在天涯的陌生人如此親密相契,他透過文字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溫暖的擁抱,翻著書頁時,幾度不禁因滿懷感恩而泫然。
◎一種「低落的自我評價」意識封閉了心靈
多瑪斯神父談到自己是「一個有著混亂童年的平凡孩子」,九歲時正值全球景氣低迷,染了肺病的父親無力維持一家七口的溫飽,他從小因貧窮而自卑恥辱。長大後被送進仁慈修女會所辦免費的聖若瑟軍事學校,接觸到嚴酷絕對的天主教倫理道德戒律,更讓他往後一生有很長的時間都不自覺地活在罪惡感、自責、和下地獄的恐懼之中。五十歲那年聽到「胎教」的研究報告,想起母親懷他時已是高齡產婦,家境又非常窘迫,更不禁質疑自己是否受胎後就被一種「低落的自我評價」意識封閉了心靈?
「這些負面的自我形象和自我隱藏消耗了好多元氣,使我無法專注地活在當下。------每當我聽耶穌會弟兄回憶往事時,才發現自己的成長過程竟留下那麼多空白,雖然當時我身在該處,但心神並不全在,以致無法回憶那些事件。------唯一不模糊的是,始終對神的終極課題深感興趣;也就是說,朝聖之旅、靈修問題一直是我的所愛。------除非找到神,否則便不得安寧。------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我真正在意的事。」
「雖然我一直深愛著日本及其人民、文化------仍必須承認自己的邊緣感。其實,面對美國文化我也有類似的陌生感------事實上,身為耶穌會士也有某種程度的邊緣感,甚至在禪堂也是,一方面我在,另一方面卻又不完全在。------那窗前的自我認識,乃源自於對神和靈修路的亙古愛好,除此之外,對其它的一切都還處於邊緣地帶。------我不記得曾對任何深具影響力的地方依戀不捨過。」
◎童年回憶像無聲的超慢速影片
多瑪斯神父讓我照見自己。遙想封閉保守的台灣五0年代,一個大家族的女兒懷著她的愛情結晶獨自離家躲藏了一年,她的羞愧、惶恐、迷茫,和一股鐵下心選擇「背對全世界來面對自己」的孤傲,是否都順著臍帶流進了我的血脈?
我也深知那種「不在此時此地」的狀態。和親友談起往事時,我很詫異自己怎麼常對當時的感覺、想法至今歷歷如新,但對人家都記得的許多具體事物,我反倒一點印象也沒有。童年回憶像無聲的超慢速影片,每一格只為我的心思感受而移動;換句話說,一切人事記憶不過都是當時心思感受的符碼而已,而現實中抓住我心思感受的事,竟那麼稀少,且多半集中於人生的悲苦無奈,和自己的進退取捨。
小時候很喜歡和一群人拉一大圈跳「水舞」,在歡樂的土風舞樂曲中一圈圈飛旋,汗水淋漓。即使在那樣難得繽紛熱鬧的回憶中,我找到的仍是當時心思飄到圈流之上、自己一個人瞧著全局的感受,至於時間地點和左右拉手的人是誰,幾乎全模糊失憶。
多年來,無論上學、工作,人家都說我「很投入」,但其實我自知內心一直遊走於邊緣,好像那個雖置身五彩嘉年華中心,但卻因深怕錯過某一班重要巴士、而總是顧自引頸張望的傢伙。對這點我一直解釋為個性內向害羞、很怕惹人嫌棄,須努力建立自信心。然而,可愛的多瑪斯神父是這樣想的:
◎是自我意識導致我們停留在邊緣上
「為什麼我對生活沒有真實的覺受和託付呢?追根究柢,原因在於我不能忘掉自己;這小小的自我四處觀望,卻無法與萬有合而為一。既然沒有『一』就沒有真愛,而沒有深度的真愛,當關係一旦中斷,自然也就沒什麼好留戀不捨的,所以是自我意識導致我們停留在邊緣上。」
「從另一角度看,那窗前的自我認識說明了我之所以成為邊緣人,乃源於對神、對靈修路亙古的愛。我必須承認此中難免有陷於自命清高的“靈修功利主義者”的危險,但我對文化的許多部分,甚至宗教領域中的藝術、政治都不感興趣,所以最終仍徘徊在邊緣上。」
「我這才看清楚自己身為基督徒的問題在於用腦過多,以致修行偏離了體驗的正道。------多年來我只活在理性、大腦之中,我的人生就只有分析、歸類、下定義,而這些理性運作卻無法把我帶進可產生內在變化的『當下覺受』裡,再加上我的自卑及不擅社交,自然就逃進“理性”這個安全的避風港之中,只是這麼一來,卻也把真正更直接、更有力的“覺受”囚禁了起來。」
然而,誠如耶穌使徒說:「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佛子也說:「徹悟乃是越軌迷途中盛開的花朵。」多瑪斯神父最後對此別有一番善解,柳暗花明又一村:
「回顧自己第一階段的四十年生命,我現在覺得是神的眷顧,使我因封閉自衛的個性而阻擋了所學內容的內化,以致未形塑成我的心靈特質。其實也就是一片空白,使我有空間能在日本接受佛法和神道的薰陶,進而出航划向深處。因此所有的含糊、困惑、甚至痛苦,如今都轉化為無限的感恩。」
◎依照人間模樣造神的嫌疑犯
那年他四十九歲,在禪堂打坐三個月後,獲准與山田耕雲老師見面。老師問他所為何來?只是順著「直覺」而來的他,突然冒出一答:「我要整合自己。」
多瑪斯神父雖然他在靈修指導工作上做了不少事,也好像真的幫助了許多人,但他內心裡「卻一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偽感,覺得自己所言並非出自親身體驗------覺得自己理智上的理解及話語和自己的經驗不相吻合。」此外,「因著羔羊的血而得救」、「耶穌真實存在於彌撒聖祭的酒、餅之中」、「神人二元、父子神三位是不同的存有,可排序順位」等等神學理論,都讓他矛盾混亂,懷疑「如此一來,我們不就成了依照人間模樣造神的嫌疑犯嗎?」
他還說,看到一些熱心的基督徒在新年正月舉著「唯有耶穌是救主」的看板,站在參拜者絡繹不絕的日本神社入口,讓他覺得用這種方式傳福音是「不對勁的」,因為「本身相當不禮貌」。
看到這裡,我忍不住笑起來。多瑪斯神父說的是件多麼小又多麼平常的事,一般人對此早就麻木了,但他很單純直接地指出來,讓我們重新看一看、想一想,平常小事背後的偉大奧義。
◎這是一件大事,我還沒決定。
我媽媽是虔誠的佛教徒,爸爸是虔誠的基督徒。從小我跟媽媽去佛寺掛單、喝大悲水,星期天也隨爸爸去上主日學、背聖經詩歌領獎品。爸爸的「弟兄姊妹」(教友們)有時來家裡聚會,大家閉著眼睛大聲唱歌禱告,我常忍不住睜眼偷看,看人家都一副熱情融入的樣子,對自己只能在最後彆扭地擠出小小聲「阿門」,總覺得羞窘。那時我以為,信基督教的人國語都很標準、有點洋派,又有當「康樂股長」的天份(活潑大方有自信),耶穌一定不會喜歡我這鄉下土豹子。
那時,媽媽常幫「弟兄姊妹」們張羅吃食,他們離去前會圍著媽媽禱告,說是要把媽媽交到神的手中,請神讓媽媽早得救恩,還再三強調拜偶像有罪。我看媽媽也有點不自在,但還是笑笑地道謝。對我這種從小相信阿公阿嬤說天有天公、灶有灶神、床有床母、樹有樹精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只有一位唯一真神,其它都假」的說法。記得我曾問媽媽「阿彌陀佛跟耶穌基督誰比較大?」媽媽只答:「同款啦!」轉而稱讚教會的阿姨叔叔「攏是好人、天真擱活潑」。
爸爸的教會在小鎮西邊,上教會時,我騎腳踏車經過一條河,河岸楊柳飄飄,路上有一排我喜歡的老日本宿舍。搞不清到底是為了看楊柳、老房子,還是為了領獎品,對教會許多「神話」都不以為然的我,竟也定時上教會好多年,直到高中離家求學。好多主日學同伴紛紛「領洗」,但我總說「這是一件大事,我還沒決定。」對此爸爸沒意見。他看我在讀「密勒日巴大師傳」和媽媽的佛門早晚課經文,只說「那些古書都很了不起」。
高中時,有位老師出家,我每個寒暑假都到她寺院住段時間,每天清晨四點起床過著跟她們一樣的生活,只有晚齋後約一小時能和老師散步聊天。我們常走到山腰的墓園,那裡林木蒼鬱。每次我興高采烈跟老師說,登了什麼山、寫了什麼文章、讀了什麼書、認識了什麼人,老師總是涼涼地聽著,再嘆口氣說我「畢竟是個孩子」,最後則一定講回什麼生老病死、苦啊空啊的。頃刻間,一個無憂少女立刻現形為枯坐在墳頭上遙望夕陽的帶業眾生。那時我以為,信佛教的人都得清心寡欲、不苟言笑,又有「六親不認」的堅決,佛陀一定不會收留我這貪嗔痴三毒熾烈的驕傲女生。
「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大眾當勤精進,如救頭燃,慎勿放逸。」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在晚課上聆聽法師們吟唱這首佛偈,我穿著黑色海青,看落日餘暉在大雄寶殿上漸隱漸深,內心沉重到不能承受,淚如決堤。那時小時候在教會唱的聖歌,忽然在心中響起,我彷彿溺水的螞蟻抓到一片落葉:「我不為明天而憂慮,每時刻安然度過,我不求明天的陽光,因明天或轉隱暗,我不為將來而憂慮,因我知主所應許,今天我必與主同行,祂深知前途光景-----我知主掌握明天,祂必要領我向前。」
一直以來也不斷有人邀我去「皈依」,但我總說「這是一件大事,我還沒決定。」對此媽媽也沒意見。她說修行本是自己的事,沒人能替妳掛保證。
◎一切都在那無盡的慈愛之中
別人怎麼能救我呢?我能否解脫得救難道不是自己的責任?純靠神的恩典、什麼都不用做就能進天堂、得永生?真有這種事嗎?多瑪斯神父說,這樣的問題出自「人類不完整的自我意識」,顯現人尚未「悟道」。
「“罪”的本意是偏離中心-----偏離中心是指我們背叛存在真性-----“得救”是指從越軌回歸正道,讓神的德能充滿整個人。-----得救之意是指具體地在個別存在中彰顯不斷成長增進的整體。------我們的生命是神的個別化身,根本上每個人都是在演化過程中邁向復活的光明體。------“愛”就是發現和接納眾人同屬一個生命共同體的真理。」
「一個悲哀的事實:許多神學作品並非出自基督意識,而是來自自我中心、排他性,以及具破壞性的二元對立心態。絕大多數基督徒很少經驗到耶穌『愛你的鄰人如你自己』之心靈境界。」
「我們的生命、存在原本就在神內,且從未與運行之聖神分離。我們每個心思念慮、舉止行動,真真實實是神聖的事件。」
耶穌門徒以賽亞描述耶穌臨死前夜進入客西馬尼園祈禱時,領悟到全人類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行為都屬於他;新生的悉達多一指指天、一指指地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耕雲禪師午夜乍醒,一念「我清楚地悟到心與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無二無別。」隨即如遭電擊般,轉眼天地崩裂不復存在,但一股極大的喜悅澎湃如浪,令他狂笑大喊:「哈哈哈!我開悟了!釋迦牟尼和歷代祖師沒有騙我!沒有騙我!」
佛陀也沒有騙神父。修禪學佛又愛慕道家的多瑪斯神父,並未因而退轉基督信仰,相反的,他不但說:「禪常被認定為無神論或非神法,我卻發現禪有其神境。-----父是空,子是色,而神是運行,這就是所謂聖三。」更肯定:「禪修會使我成為更好、更真實的基督徒-----禪修的我就是在修基督、成為基督。」
白隱禪師的詩句「當處乃是蓮華國,此身確為佛陀體。」念作「當處乃是天主國,此身確為基督體。」誰曰不宜?我愛多瑪斯神父。不因為他是一個神父,而是因為,他是一個如此真實的「永恆的朝聖者」。他的存在讓我們在塵世煙硝中再一次遇見神的標記,再一次仰望遠方那細小卻堅定的微光,也再一次確定──一切都在那無盡的慈愛之中。
轉貼自:http://blog.chinatimes.com/xletter/archive/2005/10/21/2101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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