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18 16:10:40splashing

阿芒的第二胎:紀錄片《不限時專送》

        因為太親近,所以更難靠近。每個人的生命中多少都會有無法面對、試圖逃避的事,因為不堪、因為痛,所以暫時放下或選擇站遠一點看。但記憶是個弔詭的東西,不是說你不去面對,它就不來找你,它來找你的時候,或許是在你最無防備的時候,而且,或許還轉了個彎才讓你明白。

     阿芒的紀錄片《不限時專送》可以看到接近生命核心的過程。在紀錄片成形的過程中,她像是個「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小女孩,走在不確定中,忐忑卻也期待找著記憶的鑰匙,欲開啟那扇魔力之門,看看門後的景象。於是她寫信給父親,渴望家族裡記憶最好的父親給她一個答案。老一輩的凋零讓尋根的念頭更加強烈(祖父的墳已在多次颱風襲擊後遺失;「我們傾斜著吃、睡、走路、談話/不斷滑向另一邊/沒有辦法抱在一起」透露恐無根/家不完整的焦慮),記憶最好的父親走了,父親躲避通緝、胼手胝足落腳花蓮前的那一段歲月也成了謎。還好花蓮她還有印象,只是似乎也停留在童年那張牛屎橋上兄弟姊妹們各自拿著心愛玩具的美好。那張泛黃的照片已不可尋,但卻是她內心對家美好記憶的少數依據;回憶不斷地扭曲變形、形塑成療癒人生「更美好」的一帖藥。

     美好,不僅在同年擁有的玩具,還情牽著對於美好花蓮的記憶。認識阿芒的人都知道,她是極愛親山親海的自然主義者。雖然從懂事以來就隨阿媽定居三重,三十年來活動的範圍多在台北,但從她的詩、文和照片都能看見阿芒對故鄉花蓮(翻滾地礫石、喀啦喀啦的聲響、土豆、一坨坨的牛屎、整路的野百合、香茅裡打滾、一轉身就聞到海...)或山水的熱愛(「那是視野最好的地方/可以展望中央山脈、海岸山脈、太平洋/聽山、聽海」)。《不限時專送》裡的強烈的影像和家鄉的氣息,也是觀眾心裡和視覺上最深的印象。身為她的朋友,自然羨慕她能量(創作)的源頭,彷彿不耗竭的永續電池,雖然家的失落仍在,但有風景有情,有一顆更大的心接納她,給她渴望的。

   記憶是真是假?在阿芒創作人生第一支紀錄片時,那個羞澀的小女孩躡手躡腳地靠近「真相」,試圖從破碎的殘骸裡拼湊完整的圖像,一陣風捲起零碎的,也捲起心中的恐懼和渴望。年輕的一輩努力地拼貼家族的歷史;老一輩的,除了凋零,還在世的卻一件件地卸下記憶的包袱。母親罹患老人痴呆症,失智的過程,讓她陷入矛盾的情緒中,畢竟,在她的心裡,母親的洞(逃避子女)也是她心裡的洞,而撫養、照顧母親的責任不只是哥哥嫂嫂的,也是自己的。十歲前母親的拒絕記憶猶新,她能否原諒記憶中「沉重而真實的事件」?

  拜訪叔叔的回應,除了呼應她心中「回憶的痛苦」外,「父親的回信」則成了和解的關鍵。歷史的主人是男人(HIStory),在《不限時專送》瀕臨失根危機的小女孩渴望保留、傳承祖父/父親/叔叔一脈下來的家族歷史,渴望男性的呵護擁抱,渴望根、渴望家。「父親的回信」暫時給了她一個答案。

  在鼓勵阿芒拍片的過程中,除了目睹她克服技術上的努力外(工作、小孩、例行之事一樣也沒少,還得每星期六固定上陽明山學紀錄片。剪接到片子完成後的字幕製作、翻譯、燒片和唯有實際操作才迸出的林林總總技術上的困難...),更看見她靠近失落與傷痛的勇敢;在忽遠忽近的記憶召喚下,一個膽怯的小女孩亦步亦趨地前進(或退後),跟著記憶的腳步,來到她美麗的故鄉面前,面對她的家、她的根、她自己。

  除了給她一個友誼的擁抱外,我想告訴她:  「妳很勇敢,讓我也學會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