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賣身,我賣子宮》「雞」是雞,但雞也是「人」
(劇情有雷,慎讀!)
《人肉叉燒包》、《降頭》導演邱禮濤揭開社會的滄疤,直視香港底層性工作者和大陸女性新移民的辛酸。英文片名《True Women For Sale》似乎比中文片名《我不賣身,我賣子宮》帶有更強烈批判性而非諷刺之意。透過兩個住在同棟公寓上下層的女人---一為妓女,一為新移民的遭遇,刻劃兩個底層女性的悲哀,也批判香港社會非人道的移民政策。黃秋生飾演的保險業務員劉富意和攝影師阿志代表社會絕大多數的主流價值和觀點(袖手旁觀的和同情的),而妓女黎鐘鐘和新移民黃蓮花則是主流價值下被邊緣化的少數---卑微卻只想活下去的弱勢族群。《我不賣身,我賣子宮》寫實呈現香港社會為人所唾棄、被刻意忽視、不堪的一面,而劉美君把一個妓女的悲哀演得生動。
劉美君飾演的妓女黎鐘鐘姿色不美、價格不貴,龍年後(千禧年),一心一意想要存筆錢整頓她那滿口爛牙,為了和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見面。隨著她在街上招攬客人、和姊妹互動,觀眾得以一窺阻街女郎的生活樣貌,就安全感而言,香港的妓女人心惶惶,因為從大陸來的「貨色」據黎鐘鐘的恩客強叔的說法:「有一貨車讓你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香港妓女酸溜溜地嗆:「在大陸一小時二十元,在香港一小時兩百元,當然要拼命做!」就算妓女,當自己的工作權受到威脅時,和一般人焦急的程度沒有兩樣,甚至狗急跳牆,削價競爭、惡性循環。黎鐘鐘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觀眾的情緒,因為這角色的塑型很立體,憨直又好心的她,似乎一直想做一件事,而攝影師阿志(森美飾)正是讓秘密曝光的重要角色之一。
阿志,徒有熱血卻道行不够的知識份子,先是想到山西報導煤礦工人生活,卻被黎鐘鐘的舉動所吸引,秘密跟拍,打算報導社會實錄---妓女的故事。
電影另一個重要角色,是黃蓮花,「嫁港伯爭取居留權」的大陸女子,老公因工殤死亡,育幼女一名,還懷著一對即將出生的龍鳳胎。他是港伯的二奶(弱勢中的弱勢),隨著老公的去世,面臨難堪的遺產分配和人情事故,老公生前的保單、孩子的臨盆,讓她和保險員劉富意、社工、醫院有了接觸。她因懷著對香港生活的憧憬和對前男友娶港女的負氣心情,嫁給以為有錢卻不然的港伯(中年歐吉桑);她的前男友在螢光幕上泣訴港府的不人道,她則在醫院裡被護士小姐當作次等公民、粗魯對待。一個單親媽媽,住在「雞」的樓下,每天讓小孩聽雞「咯咯叫」長大,沒有謀生能力,只靠丈夫留下的微薄壽險和奠儀養活三個孩子,怎麼活?透過社工員、保險員的嘴,黃蓮花被批判(不禁讓人聯想:為什麼社會上菁英都不生小孩或只生一個,而養不起的、無知識水平的卻一個接著一個生?)。而有趣的是,即使弱勢如黃蓮花,依然免不了「瞧不起」比自己更「低」的雞,畢竟她這個弱勢族群至少不像雞「不正經」(呼應導演的片名,至少「我不賣身、我賣子宮」)!
黃秋生的演技好,雖然保險員劉富意只是配角,但由黃秋生演來,就是突出。原本嗜血、對人評價均簡化成保單數字潛力的商人,漸漸地讓人看見他人性的一面,從他賣力替勞工爭取福利,雖不甘願卻陪伴黃蓮花生產,最後甚至被弱勢族群感動,因而改變了人生的決定,對於劉富意一角的詮釋,相較於攝影師阿志的演技,高明不少。
故事回到黎鐘鐘身上,原本以為她整牙是為了和心愛的男人會面(她躲在公共電話亭欲打還休、欲言又止),隨著阿志的跟拍,觀眾恍悟,原來在黎鐘鐘的生命裡,有個痛;而且這個痛和「背棄」她的母親有關,也和她做雞有絕對的關係。母女相見的橋段,無疑是本片最感人的時刻。每個放棄自己的人(吸毒、自甘墮落做雞)或許得不到愛而「先」被放棄,黎鍾鍾在她最愛的母親面前,雖多年未見,卻依然在乎她的想法,就算偷(她整牙錢不足的部分,還真的是偷恩客強叔來的),也要漂漂亮亮面對媽媽。與母會面的橋段催情下猛藥,但是,不至於陷溺矯作。
劇裡最後阿志的報導「Twilight between the teeth」對於性工作者流露關懷(從標題判斷似乎給予正面的評價),透露了一道難得的曙光(也影響了少數人---如劉富意改變人生決定);但,任誰也明白,在現實生活中,這篇報導並非弱勢族群的救贖;走出戲院,主流社會的同情和聚焦,很快就會被其他的新聞所淹沒,像是這則nobody所寫的影評一樣,消.失.無.蹤。與其說導演欲刻意批判政府的移民政策或主流觀點的霸道,還不如說他讓故事的角色自己去呈現她們真實的生活樣貌和處境。一向尊重性工作者自主權的我,看了這部片後,感觸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