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9-23 05:44:49阿楨

《新人生》


接下來評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帕慕克的四本小說,不依寫作時序,而是順著前評《迷惘》中教授級的書癲老男人主角,先分析《新人生》(麥田,2004)中的大學生級的書癲男、如何迷戀於土耳其式的「書中自有顏如玉」。

那需「分析」?扣除三流的「伊斯蘭式焚書」之追殺情節,書中反覆講的不外乎書中一開始的下段抽象式的書呆話,比起來、《迷惘》以具象表現老書癲的荒誕、似更具文字魅力:

某天,我讀了一本書,我的一生從此改變。即使才展開第一頁,它的強烈沖擊仍深深打動了我。書本擱在書桌上,我就坐在桌前讀它,但感覺自己的軀殼脫離了,從座椅上被抽離開來。盡管覺得自個兒已經分裂,我整個人仍完好如常。這本書不僅對我的靈魂起了作用,對我的各方面都産生了影響。這股強大的力量從書頁中沖出一道強光,照亮了我的臉龐。那炙熱的白光,眩惑了我的思維,卻也令我的心智豁然開朗。身處此等亮光中,我或許得以重鑄自我,也可能迷失方向;在這道光線中,我已然領受到以往不曾察知的影子,並展開雙臂擁抱它。我坐在桌旁翻著書頁,不太明白自己所讀爲何,但隨著書本一頁頁被翻過,讀著書上的文字,我的人生亦隨之改變。對于降臨在眼前的每一樁事物,我可以說毫無心理准備,覺得彷徨無助。因此,過了半晌,我本能地轉開臉,仿佛想保護自己,免得受書中澎湃而出的力量波及。我驚懼地發現,自己開始意識到,周遭的世界正經曆徹頭徹尾的轉變。一種從來不曾體會的孤寂突然降臨——仿佛我被困在一處人生地不熟、對當地語言 及風土民情一無所知的鄉村。
縱然那份寂寥感令我備覺無助,但我更熱切地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書上。除了那本書,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能把該采取的步驟、該相信的真理或該觀察的事物,一一向我揭示;它更引領我,身處在新的國度中,我的人生道路之所從。我繼續讀下去,一張張翻著書頁,仿佛正在讀一本能夠指引我穿過陌生蠻荒之地的旅行指南。我感覺到自己像是在說,幫幫我吧,幫助我即使遭逢不幸,也能安全、毫發無傷地找到新人生。但我知道,這個新的 人生是建構在這本旅遊導引的字裏行間的。我逐字讀著,試圖找到該走的路;但我同時也想像著,那讓我驚異、必然令我迷途的層層驚奇。
那本躺在我桌上的書,散發的光芒反射在我臉上,但它似乎和屋內其他我熟悉的東西沒有兩樣。當我以歡喜及驚歎的心情,接受眼前的新世界中有著新人生的可能性,我明白,這本激烈改變自己人生的書,實際上非常平凡。我的心逐漸對書中承諾的神奇新世界打開門窗,而我似乎憶起了引導自己與它結緣的偶然機遇。然而,這份 記憶不過就是一個粗淺的影像,甚至沒能在我的意識深處留下印記。隨著我繼續翻動書頁,某種程度的懼怕,某種念頭,加速在我腦中成形:書中揭露的新世界十分陌生、古怪,這個景象令我驚愕,爲了避免自己深陷這個世界不可自拔,我急著想感受任何與“當下”有關的事物。
一旦我把視線從那本書挪開向上望,看著我的房間、我的衣櫥、床鋪,或把眼光掠向窗外,卻發現已不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那該怎么辦?恐懼占據了我的心房。
時間一分一秒隨著翻動的書頁流逝,遠方有火車經過。我聽見母親出門離開又回來;我傾聽這個城市日複一日的喧嘩,聆聽街上賣酸奶的小販鈴鐺的叮鈴聲,還有汽車引擎聲,傾聽所有熟悉的聲音,仿佛認真聽著充滿異國風情的音調。一開始我以爲外面下著傾盆大雨,但其實是女孩子們在跳繩。我以爲天將開始放晴,雨水又 啪嗒啪嗒打在我的窗上。我翻到下一頁,再一頁,一頁頁讀下去;我看見光線從另一個人生的入口滲入;我看見自己所知與不知;我看見自己的人生,看見自己將來 會走的人生道路……
隨著指尖翻閱的書頁漸增,那個我從來無法想像或不能感知的世界,更加滲入我的身體,盤踞我的靈魂。從前我知曉或考慮的事,如今都成爲雞毛蒜皮的小事;過去我無法意識到的一切,卻從它們的藏匿處一個個現身,對我傳送訊息。如果有人要我形容它們,仍繼續讀下去的我,看樣子也無法給予明確的解答。我知道自己正慢慢邁向一條不歸路,也明白過去挑起我興致與好奇心的事物,已經被我抛在身後;對于眼前這個天地萬物都值得關注的新世界,我則既興奮又欣喜。當這個新世界中的豐饒、多樣性與可能的複雜性轉爲某種恐懼,我全身因頓悟的興奮而顫抖,雙腿不住地晃動。
在那道從書中猛沖而出、映照在我臉上的光束中,我驚恐地看見寒酸的房間、發狂亂闖的巴士、被雨淋濕的人們、模糊的字母、破敗的城鎮、失落的生命,以及幽靈。其中還有一場旅程,永遠都關乎一場旅程。我看見某個目光一路追隨著我,它總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現,卻又消失;因爲它是那么難以捉摸,反而讓人更想追尋它。那道注視的目光溫柔和藹,沒有內疚,沒有指責……我多麼想成爲那眼神,我多么想置身能被那種目光注視的世界。因爲渴望太深,我幾乎相信自己身處那個世界。但我甚至不需要說服自己:事實上,我存在于那裏。因爲我存在那裏,當然,這本書一定與我有關。有人已經看透我的想法,並把它付諸文字。
因此我了解,書中的文字與其意義,必然也和一般書籍相異。一開始我就明白,那本書是特別爲我而寫:並非因爲書中洋溢著深入我心的驚人詞句和華麗詞藻,而是我隱約認爲,書的主角是我。我捉摸不出自己爲何要順從這份感覺,但是或許我知道自己只能屈服,才能參透充斥書中的謀殺、意外、死亡與失落的信號。
因此,當我讀著那本書,想法跟著改觀,那本書也隨我的想法變換。我昏花的雙眼,已無法分辨那本書裏的世界與存在于世界上的那本書,其間有何差異。就好像一個奇異的世界,一個完整的宇宙中所 有的色彩與物質,都囊括在那本書的字裏行間。我帶著歡喜的心情閱讀它,腦袋生出許多奇思妙想。我開始了解到,那書中起初向我低語,繼而重重沖擊我,甚至無情地逼我就範的每樣事情,其實一直都存在,此時、此地,在我靈魂深處。那本書找尋到遺失多年、早已塵封的寶藏,並讓它重見天日。我覺得自己可以把所讀占爲己有。讀到書末某處,我想說,我的想法與它不謀而合。而到書近尾聲,完全折服于那本書描述的世界之後,我確實在黎明前的微光中,看見死亡以光芒萬丈的天使形象現身。我見證了自己的死亡。
……………
母親喊我吃晚飯時,我就是帶著這樣的狀態離開房間的;我坐下來,仿佛對新環境不夠熟悉,試著要說幾句話。電視開著,餐桌上擺著燉土豆和碎肉、涼拌的燜韭菜、青蔬沙拉和蘋 果。母親提起剛搬到對街的鄰居,講到我老老實實在家坐了大半天,整個下午都認真寫作業,提到她上街購物、外面大雨傾盆、電視晚間新聞和播報員。我愛母親; 她是一個溫柔、優雅、富有同情心的美麗女士,想到自己讀了一本讓我就此遠離她的天地的書,我感到很內疚。
……………
隔天,我戀愛了。愛,猶如那一道道從書中排山倒海湧至我臉上的光芒,對我昭告,我的人生已經偏離了原有的軌道多遠。
……………
在壓力機械學的課堂上,我認真地抄下黑板上的圖表、數據和公式。禿頭的教授沒寫黑板時,我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聽著他柔和的聲音。我真的在聽嗎?還是我只是和科技大學土木系那些愛玩的學生一樣,假裝在聽而已?我不清楚。然而,過了一會兒,意識到熟悉的舊世界絕望得令人無法忍受時,我的心跳加速,頭也開始暈眩,仿佛藥物流遍周身血管;書中源源不絕的力量,慢慢順著它的軌迹,從我的脖子擴散到全身,令我戰栗。新世界已經消除所有存在的事物,並且將現在轉換成過去。我所見、所接觸的東西,都 已可悲的蒼老。
兩天前,我第一次看到這本書時,它是在一位建築系女孩(即女主角嘉娜)的手上。當時她在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些東西,需要拿出錢包,不過因爲手上還拿了其他東西,沒有手可以伸進袋子裏翻找。爲了騰出一只手,她不得不把原本手上的那本書,暫放在我坐的那張桌子上;我只看了放在桌上的那本書一 眼。一切就改變了。那天下午回家的路上,我在路邊書報攤一堆舊書、小冊子、詩集、占卜書、羅曼史小說和令人情緒激昂的政論書中,看到那本書,買下了它。
……………
你真是位庸俗的讀者,別再引戀愛或情色文字,土耳其可是伊斯蘭教國家,而且作者也很拙於此,帕慕克四本小說中的男女難得一見肉體的接觸,即便精神戀愛也乏善可陳。

唉啊!人家在中文版序言不是已明言:

在我所有的小說中,都有一場東方與西方的交會。當然,在做出此種聲明的同時,我很清楚所謂的東方和西方,其實皆爲文化的概念;也就是說,它們都是想像的産物。盡管如此,無論兩者的想像成分有多少,東方和西方畢竟仍是事實。我所指的,並不單純只是我們在地圖上所見的地理事實,而是它們影響我們生活的文化事實。東方與西方蘊含深邃而獨特的傳統,決定了人們的智慧思想、感知能力及生活方式。對我的家庭和我而言,置身于伊斯坦布爾中心,這些傳統從來就不是單純的,總是混雜的。東方與西方的交會,並非如人們以爲的是透過戰爭,相反地,一直以來,它都是發生在日常生活的種種細節中,透過物品、故事、藝術、人的熱情與夢想進行。我喜歡描述人們生活中此種互動的痕迹。在當中,我看見東方與西方尋求互相了解、互相爭戰,或是彼此融合妥協;我看見人們的靈魂在這兩種傳統的影響下受到撼動或改變。這讓我深受感動,就如同沈醉于愛情的初始、凝望著自然美景,或是浸淫于曆史的美好點滴。如今我的書在中文世界出版,意味著它們將能 被衆多西方以外、承繼了偉大豐富傳統的人民所閱讀。中文的讀者們,相信也能了解並喜愛我書中的角色、體會他們的深情摯愛、看見他們的周遭景色,並且與他們一起幻想往昔。你們將再次讓我領會到,小說的藝術絕不僅是歐洲的概念。透過“小說”這個西方的産物來表達全世界的人性,對于土耳其和中文的讀者及作家而言,皆是一項充滿挑戰的艱巨任務。

原來如此,難怪南方朔在<一則大型的國族文化寓言>中會導讀出:

「公路」和「車禍」在這部小說裡是重要的象徵……「公路」寓意生命或文化的覺醒過程,而「車禍」的碰撞則當然的碰撞則當然是意謂著文化的碰撞……「新生命」最後以失去生命反諷式的隱喻結束……一本許諾新生命的書,可以肯定它乃是一本有許多西方世俗化訊息的書。

南方朔真是會「讀者反應」,原著上段引文一開始就已交待完了,那來「覺醒過程」可言?而且「車禍」的碰撞真是要象徵東西文化的碰撞,那至少也要設計個西方客車撞上東方牛車什麼的!還有一本有許多西方世俗化訊息的理性書,怎會引起男主角等人非理性的死求呢?這不正反映了作者的東西方交會還是種「東方主義」!

啥「東方主義」?你不知「理性」霸權暴力的「非理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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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俠 2007-09-23 13:05:22

精神是永恆常在而形上的
肉體是須臾短暫而膚淺的

版主回應
俠之劍道亦然 2007-09-24 06:5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