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
金庸也未免為小事挑剔,怕是沒版權費的關係吧!金庸小說的版權費可是很貴的。不然其它版本的《笑傲江湖》可是改動的更厲害。
說的也是,中央戲劇學院的一位教授就說:「“不能否認的是《笑傲江湖》是一部製作精良的作品,無論是人物塑造還是鏡頭的運用等拍攝手法,都有一些突破。但問題也就出在這裏,這部劇看起來也只不過是在過去的基礎上再進一步精緻而已,和《三國演義》、《水滸傳》拍攝的大方向都沒變,是一部循規蹈矩的作品。因為要面面俱到,所以從人物出場到人物交代節奏都很拖遝。這種節奏是60歲導演自己的節奏,顯然和現在年輕人的節奏不符。金庸原著中的人物的激情,或放蕩不羈、或老成持重的性格都被忽略了。」
我怎不覺「拖遝」?「人物的激情,或放蕩不羈、或老成持重的性格」也表現的還可以啊!
還是以下評論比較持平:「央視版《笑傲江湖》播完了,見智見仁。其實,《笑》劇總的說來挺好看。這派那派,江湖無派,千奇百怪。該劇從藝術表現上看,對江湖各派人物塑造各具特色。一個李亞鵬塑造令狐沖這位既有英雄氣概,又有善良人性、兒女情長的人物,與嶽靈珊、任盈盈的情感,正直且纏綿。該劇武打不亞於《臥虎藏龍》,拍攝江南秀色可餐,令人難忘。
另外,國人過去看《笑》原著的儘管有一批人,但也只是一批人,而央視版《笑》劇的播出夜晚簡直是萬人空巷。沒有閱讀能力的人,沒時間看書的,大抵通過看央視的《笑》劇,瞭解到《笑傲江湖》是怎樣的故事?金大俠應該因此聊以自慰,《笑》這部作品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普及。
是比以下評論可取:「《笑傲江湖》雖然新鮮可觀,但筆者認為這類電視劇終是文化支流,因其並非是《朱德元帥》、《大宅門》那樣弘揚愛國主義、民族情感的影片,更何況其血腥的畫面難免給青少年造成身心侵害,其負面效應有愈演愈烈之勢。」
笑傲江湖(2014)https://www.youtube.com/playlist?list=PLe0TwPhOCGNW1e9iq-5SCvpPHJDXCAIP6
笑傲江湖(2001) http://www.fun.tv/vplay/m-39554
笑傲江湖(1996) http://www.fun.tv/vplay/m-90264
後來用于武俠小說書名《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沖這類人物所追求的目標。因爲想寫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生活中的常見現象,所以本書沒有曆史背景,這表示,類似的情景可以發生在任何朝代。”——金庸
笑傲江湖是金庸1967年寫的一部武俠小說。《笑傲江湖》屬于金庸的後期作品,其敘事狀物,已到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所謂文有余思,筆無滯得,信筆所至,皆成妙諦。《笑傲江湖》所涉及的場景、人物以及各類武林人物交手搏鬥的場面不可勝數,但曆曆寫來,景隨情轉,變化無窮而皆能貼合生活,讓你如同身臨其境。例如第五回儀琳抱著重傷的令狐沖從群玉院逃出來到荒山裏,爲令狐沖摘瓜,又爲令狐沖講《百喻經》故事一段,簡直如讀第一流的回憶童年的散文。到第七回捉螢火蟲的一段,更是文如秋水,情如童夢。《笑傲江湖》的中心是武林爭霸奪權,爲了達到目的,又奪取《辟邪劍譜》和《葵花寶典》,最後兩派都政在《辟邪劍譜》和《葵花寶典》上。《笑傲江湖》系海外新派武俠小說代表作之一,其不僅靠跌宕起伏、波譎雲詭的情節引人入勝,更能于錯綜複雜的矛盾沖突中刻畫人物性格,塑造出數十個個性鮮明、生動可感的文學形象。若豁達不羈、舍生取義的令狐沖;嬌美慧頡、摯情任性的任盈盈;陰鷙狡詐,表裏不一的嶽不群;桀驁不遜、老謀深算的任我行;冰清玉潔、相思癡戀的儀琳;虛懷若谷,蕭條離寄的沖虛以及逃避紛爭寄情于各自喜好的“江南四友”,打諢插科的“桃谷六仙”,皆可爲武俠小說的人物畫廊增添異彩。作品所高揚俠義、仁愛、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高尚精神對今人仍有強烈的感召力。
《笑傲江湖》電視劇一共拍了六部,分別是:
臺視1984版《笑傲江湖》由梁家仁、劉雪華、尹寶蓮、乾德門主演,楊佩佩制作
TVB1996版《笑傲江湖》由呂頌賢、梁藝齡、陳少霞主演
中視2000版《笑傲江湖》由任賢齊、袁詠儀、陳德容主演
新加坡2000版《笑傲江湖》由馬景濤、範文芳、李錦梅主演
央視2001版《笑傲江湖》由李亞鵬、許晴、苗乙乙主演
《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由李連傑、關之琳、李嘉欣、林青霞主演
《笑傲江湖: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由林青霞、王祖賢、于榮光主演
華山派長徒令狐沖自幼失怙,與不群獨女嶽靈珊青梅竹馬,情好甚篤,平之入門,靈珊乃移情于林。令狐失戀,又以豪放不羈,違反門規,被罰思過崖面壁一載,無意間得窺崖後暗洞中石刻,盡悉五嶽劍派劍術秘訣,後蒙華山劍宗前輩——隱士風清楊傳授獨孤九劍,從此劍術通神。
其時武林之中,既有正邪之判,複存門戶之別,少林、武當、青城、五嶽自詡正教與魔教(日月神教)冤冤相報,誓不兩立。五嶽劍派名雖一體,實存芥蒂,嵩山掌門左冷撣野心勃勃,意欲吞並五嶽,稱霸江湖,自恃盟主身份,淩駕四嶽掌門,挑撥華山劍宗爭奪掌門之位,嶽不群原屬氣宗,劍、氣二宗素不相和,不群率本門弟子外出避禍,遭左道之士埋伏,俱被擒獲。賴令狐沖以獨孤劍法刺瞎對方十五人雙目,化險爲夷,然令狐沖從此見嫉于嶽不群。
先是令狐因行俠仗義,舍身救人,身負重傷,旋經江湖怪人桃谷六仙濫施救冶,傷勢益重。及嶽不群等至洛陽與林平之外祖王元霸,令狐沖因懷有笑做江湖曲譜複見疑于元霸父子,以爲曲譜即林家祖傳之“辟邪劍譜”。因曲譜深奧難解,令狐亦百口難辯,乃質諸洛陽隱士綠竹翁,並因而結識綠竹之姑,鑒定確系曲譜,釋衆之疑。綠竹之姑同情令狐遭遇,授以琴曲“清心普善咒”,助其療傷,令狐于失戀遭嫉之余,得人眷顧,甚感欣慰,臨去依依不舍,然始終未睹其面,離洛赴閩,一路之上,江湖左道幫派,踵武相接,饋贈奇珍秘藥,來助令狐療傷。口稱令狐公子,禮敬有加,唯置嶽不群于不顧。後于嵩山五霸岡聚衆數千,擄劫名醫,爲令狐診治。令狐既不明所以,嶽不群更猜忌重重,終棄之而去。群豪至晚皆散,令狐獨處岡上,落拓無依,百無聊賴。忽聞琴聲出于草舍,知綠竹之姑亦在岡上,心下竊喜。問答之際,少林派辛國梁等上岡搜查魔教余黨,令狐力阻辛等入草棚淩欺綠竹之姑,再受重創。與姑下岡避難,辛國梁等複來尋仇,綠竹之姑力殺四人,亦受重傷。令狐負之落荒而走,及澗水倒映其面,始知綠竹之姑竟爲妙齡少女,該女羞赦不勝,自稱盈盈。經此變故,二人互生情愫,然令狐以其行事怪異,頗存疑惑。
一日,令狐傷重昏厥,及醒已身處少林寺中,方證方丈許以上乘內功“易筋經”救其性命,然須改投少林門下。令狐不肯背師,方證乃出嶽不群手書相示,內雲因令狐結交左道,已將其逐出門牆,武林正派人人得而誅之。令狐睹此,萬念俱灰,覺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處,一股倔強之氣油然而生,乃婉辭方證,慘然離去,途遇一白衣老者力敵正邪二教數百人,凜然不懼。令狐心中欽仰,拔劍相助,脫困之後,遂成生死之交。老者名叫向問天,爲人豪爽灑脫,聞令狐身患不治之疾,乃引其赴杭州梅莊,允薦一人醫治,令狐悉遵向問天安排,二人先謁“江南四友”,向問天投其所好,以琴棋書畫珍品誘“四友”與令狐比劍賭勝,“四友”不敵,然爲珍品所誘,遂引令狐由地道入一囚室,使被囚之人與令狐賭鬥,其人長身黑髯,武功超卓,雖不能勝令狐獨孤九劍,然振膈一呼,令狐當即昏厥。及蘇醒,已身陷囚室之中,于其間始末因由,懵無所知,無意中發現身下石板刻有內功口訣,乃照之修習,一月後,竟覺傷病爽然若失,旋以李代桃僵之法,賺得“四友之一”黑白子入室,換其衣帽逃出。值向問天並先前被囚之黑髯大漢前來救援,制服“四友”。乃知被囚之人竟原魔教教主任我行,向爲其屬下左使,因東方不敗篡奪教主之位,囚任我行于梅莊,令“四友”看守,向不滿東方誅除異己,乃窮十二年之力,探得任我行被囚之所,方欲施救,爲東方發現,四出追捕,得與令狐邂逅。令狐所習之內功口訣,即任我行獨創能于打鬥之際吸人內力之“吸星大法”,其法世間傳人僅令狐沖而已。然任我行雲吸星大法後患無窮,勸令狐沖入教,方能授其化解之法,令狐不爲要挾所動,謝絕而去。
獨行仙霞嶺,喬裝泉州參將吳天德,恰逢恒山弟子遇魔教埋伏,乃拔劍相助,擊退強敵。後于廿八鋪救出被魔教擄劫之恒山女尼,領隊師太定靜力戰而亡。遺言囑令狐護送門下弟子赴福建水月庵。令狐遵囑將群尼安頓,即往福威局尋師,見嶽靈珊與林平之于鏢局查找辟邪劍譜,被蒙面二人點倒,二人尋出一紅色袈裟,逾牆而出。令狐尋蹤追趕,殺死二人,奪回袈裟,因上有字迹,意必爲辟邪劍譜,急欲呈送嶽不群,終以負傷昏倒于鏢局門外。及蘇醒,得見師父母及同門兄弟,大慰情懷,然袈裟已不見,遂被不群誣指其偷竊辟邪劍譜,刺傷林平之,殺死師弟英白羅,令狐力白其冤,不獲諒解。幾死于不群掌下,賴師母佑護,逃離鏢局。
值恒山群尼接掌門定閑信鴿傳書告急,令狐乃率同前往鑄劍谷馳援,救出定閑、定逸,二人皆已負傷,審訊俘虜,始知恒山弟子屢次中伏及定靜死難,皆嵩山派僞裝魔教所爲,蓋欲迫脅恒山派聽其驅使,進而吞並華山、衡山、泰山三派。陰謀既敗露,令狐乃護送恒山群尼乘舟返回北嶽。歸途舟次夏口,令狐登岸飲酒,遇衡山掌門莫大先生。莫告以盈盈乃魔教教主任我行之女,當日爲救令狐之傷。只身背負令狐入少林寺,甘願舍身乞方證大師以“易筋經”救令狐之命,至今幽囚寺中,言下頗責令狐負義。令狐聞此如大夢初覺,始知當日群豪請醫送藥皆受盈盈指使,發誓救其出寺,以報再生之恩。即讓莫大護送恒山群尼,只身奔赴少林。江湖左道幫派,亦結隊赴少林營救盈盈。爲使雙方免于流血,定閑、定逸自告奮勇,前往少林說項,乞方證釋放盈盈,雙方罷戰,令狐率群豪繼至少林,然寺內已空。僅定閑、定逸在內,定逸已死,定閑亦受人暗算奄奄垂斃,遺言請令狐接掌恒山門戶,旋即逝去。令狐發誓報仇。
少林寺已被正教各派圍困,令狐率衆幾番沖突,不能突圍。幸由“桃谷六仙”發現寺中地道,群豪得以脫困。令狐辭別大衆,再入少林,窺見任我行父女及向問天與正教各派掌門,正唇槍舌劍,爭執不下。方證欲消餌仇恨,勸任我行等皈依佛門,武當沖虛道長則提出比武以決三人去留。衆可其議,乃由方證、左冷禪、沖虛出手。任我行狡智先勝方證,後中左冷憚暗算,負于左。而令狐早已被人發現,任我行使其與沖虛比劍,沖虛自認不敵。方證乃如約放任等下山,而嶽不群忽邀令狐較量,令狐不忍傷師,只守不攻,嶽則明知不敵,仍糾纏不休,甚而以當日令狐與靈珊自創之“沖靈劍法”亂其心神,令狐終以救盈盈心切,誤傷嶽不群。四人出寺,任我行再誘令狐加盟魔教,且願將盈盈許配,令狐以其有要挾之意,斷然拒絕。徑赴恒山踐其諾會,接任掌門,盈盈因恒山一派盡皆女弟子,恐有損令狐聲譽,親率大批江湖豪士投于恒山門下。方證、沖虛推重令狐爲人,亦來祝賀,並與計議抵制左冷禪稱霸武林之策。東方不敗遣部下偷襲懸空寺,包圍方證等三人,賴盈盈解救,制伏魔教群敵。
令狐與盈盈辭出,會同任我行、向問天喬裝入魔教總壇——黑木崖,殺死東方不敗,任我行乃得重登教主之位。令狐不滿任我行威福自用,不辭而別。值左冷禪舉行五嶽並派大會,令狐率恒山弟子齊赴嵩山,左事先策劃周密,挑動泰山派內訌,誅除掌門天門道人,自認已穩坐五嶽派掌門之位。盈盈喬裝混入恒山人群,以傳音之術唆使“桃谷六仙”攪亂會場,議定比劍以定掌門。嶽不群則使靈珊出場,分別以諸派劍法力勝泰山玉璣子、玉磐子、及衡山掌門莫大先生。時靈珊已與林平之成婚,令狐見靈珊忽忽不樂,乃登場以“沖靈劍法”與之對舞,終至于自傷。而嶽不群突然發難,以如鬼如魅之辟邪劍法刺瞎左冷禪雙目,奪得五嶽派掌門。群雄散訖,令狐複與盈盈相聚,二人幾經生死患難,已成知心情侶。
下山途中,二人目睹林平之夫婦口角及平之以辟邪劍法屠戮青城派子弟之殘酷,不解林平之何以亦能習練辟邪劍法,因尾隨其後,複親聆平之述說嶽不群如何誘其入門,如何以女兒爲釣餌,如何攫取劍譜嫁禍令狐沖,如何殺死英白羅,砍傷平之以滅口,如何自宮練劍掩人耳目種種陰謀險惡,令狐得知,始恍然大悟。繼知平之以偶然之機緣得見辟邪劍譜並自宮習劍以圖報複之始未嗣後。平之因雙目已盲,欲投左冷禪,爲明心迹,刺死嶽靈珊,令狐與盈盈安葬靈珊。嶽不群以華山思過崖洞內石刻武功秘訣誘引諸派高手入觀,旋用巨石封侗,欲盡誅異己,令狐與盈盈亦陷洞中,頗曆凶險,幾遭嶽不群毒手,賴恒山女尼儀琳刺死嶽不群,始得脫困。任我行傾巢來攻,欲臣服五嶽,脅迫令狐入教,令狐凜然不屈。五嶽劍派以自相殘殺,紛紛零落,任我行終因心力交瘁而亡。令狐與盈盈終成眷屬,正邪雙方亦因此化幹戈爲玉帛。
孔子對隱者分爲三類:像伯夷、叔齊那樣,不放棄自己意志,不犧牲自己尊嚴(“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像柳下惠、少連那樣,意志和尊嚴有所犧牲,但言行合情合理(“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像虞仲、夷逸那樣,則是逃世隱居,放肆直言,不做壞事,不參與政治(“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孔子對他們評價都很好,顯然認爲隱者也有積極的一面。
參與政治活動,意志和尊嚴不得不有所舍棄,那是無可奈何的。柳下惠做法官,曾被三次罷官,人家勸他出國。柳下惠堅持正義,回答說:“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論語》)。關鍵是在“事人”。爲了大衆利益而從政,非事人不可;堅持原則而爲公衆服務,不以功名富貴爲念,雖然不得不聽從上級命令,但也可以說是“隱士”——至于一般意義的隱士,基本要求是求個性的解放自由而不必事人。
我寫武俠小說是想寫人性,就像大多數小說一樣。這部小說通過書中一些人物,企圖刻劃中國三千多年來政治生活中的若幹普遍現象。影射性的小說並無多大意義,政治情況很快就會改變,只有刻劃人性,才有較長期的價值。不顧一切的奪取權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況,過去幾千年是這樣,今後幾千年恐怕仍會是這樣。任我行、東方不敗、嶽不群、左冷禪這些人,在我設想時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問天、方證大師、沖虛道人、定閑師太、莫大先生、余滄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這種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個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別的國家中也都有。“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口號,在六十年代時就寫在書中了。任我行因掌握大權而腐化,那是人性的普遍現象。這些都不是書成後的增添或改作。
《笑傲江湖》在《明報》連載之時,西貢的中文報、越文報和法文報有二十一家同時連載。南越國會中辯論之時,常有議員指責對方是“嶽不群”(僞君子)或“左冷禪”(企圖建立霸權者)。大概由于當時南越政局動蕩,一般人對政治鬥爭特別感到興趣。
令狐沖是天生的“隱士”,對權力沒有興趣。盈盈也是“隱士”,她對江湖豪士有生殺大權,卻寧可在洛陽隱居陋巷,琴簫自娛。她生命中只重視個人的自由,個性的舒展。惟一重要的只是愛情。這個姑娘非常怕羞靦腆,但在愛情中,她是主動者。令狐沖當情意緊纏在嶽靈珊身上之時,是不得自由的。只有到了青紗帳外的大路上,他和盈盈同處大車之中,對嶽靈珊的癡情終于消失了,他才得到心靈上的解脫。本書結束時,盈盈伸手扣住令狐沖的手腕,歎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只大馬猴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盈盈的愛情得到圓滿,她是心滿意足的,令狐沖的自由卻又被鎖住了。或許,只有在儀琳的片面愛情之中,他的個性才極少受到拘束。
人生在世,充分圓滿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解脫一切欲望而得以大徹大悟,不是常人之所能。那些熱衷于權力的人,受到心中權力欲的驅策,身不由己,去做許許多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實都是很可憐的。
在中國的傳統藝術中,不論詩詞、散文、戲曲、繪畫,追求個性解放向來是最突出的主題。時代越動亂,人民生活越痛苦,這主題越是突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退隱也不是容易的事。劉正風追求藝術上的自由,重視莫逆于心的友誼,想金盆洗手;梅莊四友盼望在孤山隱姓埋名,享受琴棋書畫的樂趣;他們都無法做到,卒以身殉,因爲權力鬥爭(政治)不容許。政治,存在于任何團體組織之中。王蒙先生說,讀到本書“金盆洗手”時曾經流淚,相信便是爲此。
對于郭靖那樣舍身赴難,知其不可而爲之的大俠,在道德上當有更大的肯定。令狐沖不是大俠,是陶潛那樣追求自由和個性解放的隱士。風清揚是心灰意懶、慚愧懊喪而退隱。令狐沖卻是天生的不受羈勒。在黑木崖上,不論是楊蓮亭或任我行掌握大權,旁人隨便笑一笑都會引來殺身之禍,傲慢更加不可。“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沖這類人物所追求的目標。
因爲想寫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生活中的常見現象,所以本書沒有曆史背景,這表示,類似的情景可以發生在任何朝代。
一九八○?五?
內地有若幹文學批評家評論:嶽夫人寧中則得知丈夫卑鄙下流,心灰意懶而自殺,不合人情,她大可不必自殺。也有人認爲蕭峰自殺不合理,他掌擊阿朱不合理。當然,俄國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也大可不必自殺。對于人生的價值觀,人人不同。有的人以現代人功利心代入武俠人物,有的是以"韋小寶價值觀"去評論蕭峰、寧中則,等于有人認爲史可法、文天祥不投降,嶽飛不抗命爲十分"愚蠢"。香港有人評論北京佘氏子孫十幾代爲袁崇煥守墓爲"愚忠",當然也有人以董存瑞、雷鋒爲"不近情理"。以"市儈動機"去看曆史人物,只有昏君、奸臣、貪官污吏、卑鄙小人才是合理的。
有評論家查問:東方不敗自宮後搞同性戀是否可能?自宮並非同性戀之必要條件和必然發展。男性同性戀是曆史事實,希臘、羅馬、印度軍隊中普遍存在,發掘之底下文物甚多,今日如去意大利彭貝城參觀古迹即可見到,印度東部古塔中亦多。英國史家吉朋在《羅馬帝國衰亡史》中說,羅馬帝國最初十四個皇帝之中,除亦人外,其余十三人皆好男色,或男女皆喜。中國更極普遍,龍陽、分桃、斷袖之典故,董賢、鄧通鄧皆史實也,漢文帝爲賢君尚且不免。性習慣向來隱晦,同性戀合法與否,一般法律不作規定,今日若幹歐美國家規定兩個男性可正式結婚。同性戀自居女性者常喜作女妝,此爲性癖好,與自宮與否無關,亦有先同性戀再作變性手術者。埃及、中國數千年宮廷中皆有太監,無男性性征,但並非必轉爲女性性格。
本書幾次修改,情節改動甚少。
二○○三?五月
針對舊版而言:魔教十長老是死于風清揚劍下;風清揚後來住在思過崖一石洞內;嶽靈珊從青城派手中救林平之時有“慨飲毒酒”的情節;曲非煙沒有死;對桃谷六仙有較詳細描述,新版則對六人外貌一概以“馬臉”來形容;舊作對嶽不群內心的描述較多,卻也顯得累贅,不如新版的不動聲色;衡山派“瀟湘夜雨”莫大先生在“聚殲”一章中慘死在華山石洞,是被衆瞎子亂劍砍死的,但新版讓他複活,並在令狐沖和任盈盈大婚之日,用胡琴奏出他唯一帶有歡樂氣氛的《鳳求凰》;有些名字不大一樣,如向陽巷舊作葵花巷,日月神教舊作朝陽神教,而人名大多只是換了一個姓氏。
約滅門前80年,魔教盜走武當派《太極拳譜》和太極劍
約滅門前75年,嶽肅、蔡子峰獲得《葵花寶典》/被魔教長老殺死
林遠圖還俗
魔教十長老初次上華山
約滅門前70年,魔教十長老二上華山
滅門前39年,林夫人(林平之之母)出生
滅門前25年,令狐沖出生
滅門前24年,華山派氣宗、劍宗火並
滅門前19年,林平之出生
滅門前18年,嶽靈珊出生
滅門前18年,任盈盈出生
滅門前15年,令狐沖拜入華山派
約滅門前15年,嶽不群接任華山掌門
滅門前11年,任我行被囚
約滅門前10年,沖虛接任武當掌門
滅門前3年,勞德諾拜入華山派
滅門元年春,福威鏢局、劉正風遭滅門
滅門1年夏,令狐沖被囚梅莊
滅門1年冬,令狐沖圍攻少林
滅門2年2.16,令狐沖接任恒山掌門
滅門2年3.15,五嶽劍派嵩山大會
滅門2年夏,五嶽派與日月教華山火並
滅門5年,令狐沖任盈盈結婚
滅門6年春,故事結束。
第5章療傷中,令狐沖有一段原話如下:“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五年前蒙恩師和師母收錄門下,那時小師妹還只三歲,我比她大得多,常常抱了她出去采野果、捉兔子。我和她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師父師母沒兒子,待我猶似親生兒子一般,小師妹便等于是我的妹子”嶽靈珊當時應該是18歲,
第1章滅門中,說林平之的馬是2年前林平之17歲生日時外婆送的,所以林平之年齡應該是19歲,
在第22章脫困中有一段描寫“向問天道:“教主別說小姐是小孩子。她聰明伶俐,心思之巧,實不輸于大人。那一年小姐是七歲罷?她在席上點點人數,忽然問你:‘爹爹,怎麽咱們每年端午節喝酒,一年總是少一個人?’你一怔,問道,‘甚麽一年少一個人?’小姐說道:‘我記得去年有十一個人,前年有十二個。今年一、二、三、四、五……咱們只剩下了十個。’”也就是說,任盈盈當時應該是18歲。
第2章聆秘中,勞德諾也有一段原話:“是,弟子是帶藝投師的。弟子拜入華山派時,大師哥已在恩師門下十二年了。”所以勞德諾拜入華山派門下只有三年而已。
2、元朝末年張三豐還健在,而笑傲中的沖虛是張三豐的n傳弟子。可見,《笑傲江湖》肯定發生在元代之後。在《鹿鼎記》第二十三回中澄觀曾道:“古人說道,武功到于絕指,那便羚羊挂角,無迹可尋。聽說前朝有位]獨孤求敗大俠,又有位令狐沖大俠,以無招勝有招,當世無敵……”。可見,笑傲發生在清代之前。
3、《笑傲江湖》中的日月神教也是論點之一:如果是在清代,爲什麽不公開叫“明教”呢?而且日月神教明顯是江湖教派而非政治組織,所以反清複明是說不通的。合理的解釋是,朱元璋依靠明教的勢力當上了皇帝,但鳥盡弓藏,開始清洗明教勢力。而明教本來就是一江湖組織,所以只好避諱改名爲“日月神教”,把總舵藏在黑木崖上,行事也就越來越古怪了。而它發源于西域,又與政府關系非同一般,所以與中原各大門派格格不入,累世結爲仇敵。
綜合上述:笑傲發生在明代.
疑點1:《笑傲江湖》第三十五回《複仇》
嶽靈珊道:“英雄豪傑,少年時做過和尚,也不是沒有。明朝開國皇帝太祖朱元璋,小時候便曾在皇覺寺出家爲僧。”
同第一點:本朝之人當不會用此口吻敘述本朝之事,由此可知《笑傲江湖》的時代背景當晚于明朝。
2、下限:華山派在《笑》中已經因自相殘殺而徹底摧毀.但在明末之《碧血劍》中又成爲武林大派,其重振之經過雖未被記載,但其梗概亦可推敲而得知。在《碧》一書中,華山派門人入門和學劍前,均要拜風祖師爺。風祖師爺大概是《笑》中之風清揚,而其“神態飄逸”,亦與《笑》裏風清揚之形容相符。另外華山派得以重振,自是令狐沖之力。但令狐沖一來曾任恒山派掌門,不便再任華山派掌門;二來曾言明退出江湖,不便打出旗號重建華山派;三來基于謙抑之道,不會自稱祖師爺爺,而其劍法學自風清揚,故于重建華山派時以風爲祖師爺爺乃是順理成章。至于令狐沖收徒之原因,大概是年老無聊,靜極思動,而又不想風清揚傳下之獨孤九劍失傳,才會在退出江湖後多年收錄弟子。如此說來,收弟子一舉應發生在令狐沖退隱後約四十年,而且弟子估計只有一人。 根據《碧》記載,在明亡同年華山派召開門人大會。當時袁承志二十多歲,約與馮難敵的兒子馮不摧、馮不破同歲。馮難敵的師父黃真乃穆人清之徒弟;以每代二十年計,穆當年已九十高齡了。估計穆在二十多歲進華山派,也就是明亡前七十多年,明建國後二百一十年左右。
3、從上文可知,令狐沖收徒時已歸隱了四十年,也就是明建國後一百七十年後。由此可知,穆人清若非令狐沖之親傳弟子,便是其徒孫。但華山派在穆人清時已有許多門規,而令狐沖生性豪邁,不像是立門規之人。爲了解釋這點,我們提出了一個合理的假設:華山派出了一個(或一些)不肖弟子,掌門人清理門戶後,痛定思痛,才立下門規以正門風,然穆人清三弟子皆言行篤正,故創門規之人必爲其師,令狐沖之徒。
4、由此推斷,穆人清乃令狐沖之徒孫。穆人清約在明建國後二百一十年拜師,以師徒相差三十年計,令狐沖收徒時乃建國後一百八十年,而其退隱時,亦即《笑》之背景時代,乃在明建國後一百四十年。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笑》發生在明建國後一百三十至四十年間(明建國公元1368年),也就是公元一五零零年左右。
有人對令狐沖收徒的說法表示懷疑態度,首先令狐沖所學武功如下:五嶽劍法、獨孤九劍、吸星大法、易筋經。
而《碧血劍》中的華山派,劍法並非其所長,反而內功和拳腳方面造詣頗高。而吸星大法屬邪派武功,且練之有害,不可能傳給弟子。易筋經是少林寺不傳之密,令狐沖如果不知道他練的內功是易筋經的話到是有可能傳給弟子,但既然知道了就肯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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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vs金庸vs古龍
以作品內容而論,梁羽生、金庸的武俠小說注重曆史環境表現,依附曆史,從此生發開去,演述出一連串虛構的故事。但從攝用曆史材料來看,兩人又有明顯差別:梁羽生是虛構人物和事件,置入背景中,以此來強化曆史氛圍;金庸則直接取來曆史人物和事件敷衍成武俠小說,其曆史人物、事件,金庸寫來煞有介事,常能以假亂真。兩者都對曆史進行了再認識、再評價,從作品含有的曆史厚度論,金庸比梁羽生更高一層,其寫作技巧也高明得多。古龍的小說則根本抛開曆史背景,不受任何拘束,而憑感性筆觸,直探現實人生。古龍的小說不是注重于對曆史的反思、回顧,而是著重在對現實人生的感受。現代人的情感、觀念,使古龍武俠小說意境開闊、深沈。
就小說人物的主流傾向而言,梁羽生武俠小說中的人物道德色彩濃烈,正邪嚴格區分,人物的社會內涵豐富,但人物性格單一,有概念化、公式化的缺陷。金庸武俠小說人物性格複雜,具有一種反傳統精神,小說人物亦正亦邪,危步于道德的懸索之上而能不失其墜,具有“一半是野獸,一半是天使”的複雜、矛盾性格,而人物思想性格的複雜、矛盾又是奠基在生活本身的複雜、矛盾之上,這樣,人性的發掘就有了深刻而廣泛的社會意義。古龍小說最注重的是人性的體驗,他常用細膩的筆觸去描寫人物微妙而複雜的情感,常用生與死、幸福與痛苦這樣尖銳對立的矛盾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和高貴獨立的人格,以此來揭示生命的意義和人生的真諦。在古龍小說中,多寫變態人格,追求外化怪異人物性格的刻畫,其作品主人公大多怪誕、神秘、、孤僻、行事固執,自尊心強,又是性情中人,多情種子。這種情況可能與古龍的身世、心情、經曆有關。
談到小說情節,古龍武俠小說也和梁羽生、金庸小說有明顯不同。三位大家都善于編織故事,他們的小說情節都十分曲折,構置巧妙,懸念層出不窮,伏線引出千裏,環環相扣,此呼彼應。梁羽生武俠小說情節前工後拙,開篇十分吸引人,以後的情節則漸趨平淡,顯得有點才氣不足。金庸武俠小說恰恰相反,往往開局平平,隨著情節的展開,人物紛紛湧現,情節盤根錯節,主幹巍峨,枝葉繁茂,宏大縝密的構思,詭異莫測的布局,奇迹聯翩,回環波動,攝魂奪魄,回腸蕩氣。金庸的才思如同一爐火,小說情節猶如爐火上的一壺水,火越燒越旺,水越來越滾。古龍武俠小說的情節又不相同。他的小說從頭至尾都跳動著最強的音符,情節奇中有奇,巧中含巧,偶然中有著必然,事事不可料,事事又得宜,計中套計,真中套假,假中存真,真真假假,變幻莫測。小說情節的發展根本無法預料,驚險頻出,令人喘不過氣來,而全書的縝密無隙又讓人口服心服。古龍武俠小說的情節營構的確堪稱一絕。
至于小說武功的描寫,梁、金、古三大家也有各自的風格。梁羽生武俠小說中的“武功”,虛幻中寫實性很強,一招一式,清清楚楚,細膩而又逼真,緊張激烈,誇節有致。梁羽生的“武功”也具備道德傾向性,有正派武功,也有邪派武功;正派武功力道柔和,象征著善良、仁慈,既利于攻敵防衛,又有益于修心養性,而邪派武功則非常霸道,歹毒殘忍,意味著邪惡,如修羅陰煞功、雷神掌、毒掌等。正派武功循序漸進,發展緩慢,但根基紮實,邪派武功進展神速,卻容易走火入魔,貽害終身。凡此種種,造成了梁羽生“武功”的既精彩又單調。比起梁羽生來,金庸的“武功”更令人神往。金庸將武功描寫與中華民族的文學藝術和傳統文化精神融合在一起,琴棋書畫,九宮八卦,醫道,用毒,皆可化爲絕世神功,並將中國傳統的儒、釋、道精神作爲“武功”的最高境界。金庸還著力描寫人物練功的艱難曆程和堅韌性格,並有聲有色、恰如其分地描述出主人公因禍得福、置之而後生的必然寓于偶然之中的哲理意境,使金庸“武功”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金庸“武功”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詼諧有趣,在激烈的打鬥中插入笑料,令人捧腹。古龍的“武功”風格與衆不同,他是以“怪招”取勝的。他的“武功”重精神不重招式,如《邊城刀聲》中寫葉飛的“飛刀”絕技,“天上地下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飛刀”在哪裏,也沒有人知道刀是怎麽發出來的。
刀未出手前,誰也想象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刀一定在它應該在的地方!......天上地下,你絕對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它。若不能了解他那種偉大的精神,就絕不能發出那種足以驚天動地的刀!飛刀!飛刀還未在手,可是刀的精神已在!那並不是殺氣,但卻比殺氣更令人膽怯。”
這裏所寫的“飛刀”,已不是一種純粹的武功,而是一種高尚的人格,偉大的精神,即葉飛老師李尋歡那種“仁慈、博愛”的精神,它表明的是“正義必定戰勝邪惡”!古龍的“武功”又強調“攻心爲上”,舉凡人物的性情、情緒、脾氣、衣飾、環境,乃至肌肉的顫動、松緊等,都會對武功的發揮産生影響,而高手決戰是不容有絲毫的錯誤的,“他們的心情,他們的神態,他們站著的姿勢,都是絕對完美的。”在這種情境中,“武功”已不需套路,一招之間,生死立判。古龍的“武功”還表現出一種境界--禪的境界。它以徹心見性爲宗旨,對敵手的體察靠的是忘我和物我合一的境界,因爲只有忘我才能消除認識的局限性,才能迅速而准確地體察敵手武功的弱點。這種忘我境界是一種經過長期訓練後達到的隨心所欲的自如狀態,在這種忘我狀態中,戰鬥者已成爲“無意識的人”,心中已不存在作爲觀察者的“我”,有的只是手中的武器和對面的敵人;在這種狀態中,身劍合一,戰鬥者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武功的威力,一擊之下,毀滅敵手。正因爲古龍“武功”有這些“怪招”,所以他“武功”的風格別具特色:無招無式,簡短有力,重在精神,一擊見效。
古龍小說在語言、技巧上,表現出與衆不同的獨家風格。梁羽生小說的語言文采飛揚,字裏行間透出濃郁的書卷氣,故事中又常常用詩詞歌賦、民歌俗語點綴其間,以創造優美的意境、氣氛,烘托人物的內心世界。他的小說技法以傳統繼承爲主,多用章回小說的形式鋪張故事,敘事中有著明顯的說書人的口氣,表現出民族風格和民族氣派。金庸才如大海,浩瀚奔騰,文筆俊爽、瀟灑、詼諧逗趣而又富于變化,他的小說既有詩情畫意,柔綺委婉的情境,又如西方小說直探人生、命運的真諦。他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大膽地吸收西方小說的創作技巧,中西結合,使小說結構既精巧、繁複,又謹嚴、完整。古龍小說的語言句式短,敘事力避平鋪直敘,行文多跳躍抖動,情節驚險蹊蹺而又不違情悖理,辟境造意,刻意求新。如果說梁羽生是恪守典雅,不失武林大家風度的話,那麽金庸就是博采百家,融合中西技法,既典雅古樸、慷慨多氣,又詼諧幽默、妙語解頤,揮灑肆縱,多樣統一地開創了一代武林新風,是“武壇”的絕頂人物!至于古龍,則是大膽恣肆,不守成規,逞才離藻,笑傲“江湖”,力求新穎變化而又意蘊深邃的武林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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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曲諧
令狐沖大醉下峰,直至午夜方醒。酒醒后,始知身在曠野之中,恆山群弟子遠遠坐著守衛。令狐沖頭痛欲裂,想起自今而后,只怕和盈盈再無相見之期,不由得心下大痛。
一行人來到恆山見性峰上,向定閑、定靜、定逸三位師太的靈位祭告大仇已報。眾人料想日月教旦夕間便來攻山,一戰之后,恆山派定必覆滅,好在勝負之數,早已預知,眾人反而放寬胸懷,無所擔心。不戒夫婦、儀琳、田伯光等四人在華山腳下便已和眾人相會,一齊來到恆山。眾人均想,就算勤練武功,也不過多殺得几名日月教的教眾,于事毫無補益,大家索性連劍法也不練了。虔誠之人每日里勤念經文,余人滿山游玩。恆山派本來戒律精嚴,朝課晚課,絲毫無怠,這些日子中卻得輕松自在一番。
過得數日,見性峰上忽然來了十名僧人,為首的是少林寺方丈方証大師。
令狐沖正在主庵中自斟自飲,擊桌唱歌,自得其樂。忽聽方証大師到來,不由得又驚又喜,忙搶出相迎。方証大師見他赤著雙腳,鞋子也來不及穿,滿臉酒氣,微笑道:“古人倒履迎賓,總還記得穿鞋。令狐掌門不履相迎,待客之誠,更勝古人了。”
令狐沖躬身行禮,說道:“方丈大師光降,令狐沖不曾遠迎,實深惶恐。方生大師也來了。”方生微微一笑。令狐沖見其余八名僧人都是是白須飄動,叩問法號,均是少林寺‘方’字輩的高僧。令狐沖將眾位高僧迎入庵中,在蒲團上就座。
這主庵本是定閑師太清修之所,向來一塵不染,自從令狐沖入居后,滿屋都是酒壇、酒碗,亂七八糟。令狐沖臉上一紅,說道:“小子無狀,眾位大師勿怪。”
方証微笑道:“老僧今日拜山,乃為商量要事而來,令狐掌門不必客氣。”頓了一頓,說道:“聽說令狐掌門為了維護恆山一派,不受日月教副教主之位,固將性命置之度外,更甘愿割舍任大小姐一這等生死同心的愛侶,武林同道,無不欽仰。”
令狐沖一怔,心想:‘我不愿為了恆山一派而牽累武林同道,不許本派弟子泄漏此事,以免少林、武當諸派來援,大動干戈,多所殺傷。不料方証大師還是得到了訊息。’說道:“大師謬贊,令人好生慚愧。晚輩和日月教任教主之間,恩怨糾葛甚多,說之不盡。有負任大小姐恩義,事出無奈,大師不加責備,反加獎勉,晚輩萬萬不敢當。”
方証大師道:“任教主要率眾來和貴派為難。今日嵩山、泰山、衡山、華山四派俱已式微,恆山一派別無外援,令狐掌門卻不遣人來敝寺傳訊,莫非當我少林派僧眾是貪生怕死、不顧武林義氣之輩?”
令狐沖站起說道:“決計不敢。當年晚輩不自檢點,和日月教首腦人物結交,此后種種禍事,皆由此起。晚輩自思一人作事一人當,連累恆山全派,已然心中不安,如何再敢驚動大師和沖虛道長?倘若少林、武當兩派仗義來援,損折人手,晚輩之罪,可萬死莫贖了。”
方証微笑道:“令狐掌管門此言差矣。魔教要毀我少林、武當與五岳劍派,百余年前便已存此心,其時老衲都未出世,和令狐掌門又有何干?”
令狐沖點頭道:“先師昔日常加教誨,自來正邪不兩立,魔教和我正教各派連年相斗,積怨極重。晚輩識淺,只道雙方各讓一步,便可化解,殊不知任教主與晚輩淵源雖深,到頭來終仍須兵戎相見。”
方証道:“你說雙方各讓一步,便可化解,這句話本來是不錯的。日月教和我正教各派連年相斗,其實也不是有什么非拚個你死我活的原因,只是雙方首領都想獨霸武林,意欲誅滅對方。那日老衲與沖虛道長、令狐掌門三人在懸空寺中晤談,深以嵩山左掌門混一五岳劍派為憂,便是怕他這獨霸武林的野心。”說著嘆了口長氣,緩緩的道:“聽說日月教教主有句話,說什么‘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既存此心,武林中如何更有寧日?江湖上各幫各派宗旨行事,大相逕庭。一統江湖,萬不可能。”
令狐沖深然其說,點頭道:“方丈大師說得甚是。”
方証道:“任教主既說一個月之內,要將恆山之上殺得雞犬不留。他言出如山,決無更改。現下少林、武當、昆侖、崆峒各派的好手,都已聚集在恆山腳下了。”
令狐沖吃了一驚,‘啊’的一聲,跳起身來,說道:“有這等事?諸派前輩來援,晚輩蒙然不知,當真該死之極。”恆山派既知魔教一旦來攻,人人均無幸,什么放哨、守御等等盡屬枉費力氣,是以將山下的哨崗也早都撤了。令狐沖又道:“請諸位大師在山上休息,晚輩率領本門弟子,下山迎接。”方証搖頭道:“此番各派同舟共濟,攜手抗敵,這等客套也都不必了,大伙兒都已有安排。”
令狐沖應道:“是。”又問:“不知方丈大師何以得知日月教要攻恆山?”方証道:“老衲接到一位前輩的傳書,方才得悉。”令狐沖道:“前輩?”心想方証大師在武林中輩份極高,如何更有人是他的前輩。方証微微一笑,道:“這位前輩,是華山派的名宿,曾經教過令狐掌門劍法的。”
令狐沖大喜叫到:“風太師叔!”方証道:“正是風前輩。這位風前輩派了六位朋友到少林寺來,示知令狐掌門當日在朝陽峰上的言行。這六位朋友說話有點纏夾不清,不免有些羅嗦,又喜互相爭辯,但說了几個時辰,老衲耐心聽著,到后來終于也明白了。”說道這里,忍不住微笑。令狐沖笑道:“是桃谷六仙?”方証笑道:“正是桃谷六仙。”
令狐沖喜到:“晚輩到了華山后,便想去拜見風太師叔,但諸種事端,紛至沓來,直到下山,始終沒能去向他老人家磕頭。想不到他老人家暗中都知道了。”
方証道:“這位風前輩行事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他老人家既在華山隱居,日月教在華山肆無忌憚的橫行,他老人家豈能不理?桃谷六仙在華山胡鬧,便給風老前輩擒住了,關了几天,后來就命他們到少林寺來傳書。”
令狐沖心想:“桃谷六仙給風太師叔擒住,這件事他們一定是隱瞞不說的,但東拉西扯之際,終究免不了露出口風。”說道:“不知風太師叔要咱們怎么辦?”
方証道:“風老前輩的話說得很是謙沖,只說聽到有這么一回事,特地命令人通知老衲,又說令狐掌門是他老人家心愛的弟子,這番在朝陽峰上力拒魔教之邀,他老人家瞧著很是歡喜,要老衲推愛照顧。其實令狐掌門武功遠勝老衲,‘照顧’二字,他老人家言重了。”
令狐沖心下感激,躬身道:“方丈大師照顧晚輩,早已非止一次。”
方証道:“不敢當。老衲既知此事,別說風老前輩有命,自當遵從,單憑著貴我兩派的淵源,令狐掌門與老衲的交情,也不能袖手。何況此事關涉各派的生死存亡,魔教毀了恆山之后,難道能放過少林、武當各派?因此立即發出書信,通知各派,集齊恆山,共與魔教決一死戰。”
令狐沖那日自華山朝陽峰下來,便已然心灰意懶,眼見日月教這等聲勢,恆山派決非其敵,只等到任我行那一日率眾來攻,恆山派上下奮力抵抗,一齊戰死便是。雖然也有人獻議向少林、武當諸派求救,但令狐沖只問得一句:“就算少林、武當兩派一齊來救,能擋得住魔教嗎?”獻議之人便即啞口無言。令狐沖又道:“既然無法救得恆山,又何必累得少林、武當徒然損折不少高手?”在他內心,又實在不愿和任我行、向問天等人相斗,和盈盈共結連理之望既絕,不知不覺間便生自暴自棄之念,只覺活在世上索然無味,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干淨。此刻見方証等受了風清揚之托,大舉來援,精神為之一振,但真要和日月教中這些人拚死相斗,卻還是提不起興致。 方証又道:“令狐門,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決不是好勇斗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罷,自然再好也沒有,但咱們讓一步,任教主進一步。今日之事,并不是咱們不肯讓,而是任教主非將我正教各派盡數誅滅不可。除非咱們人人向他磕頭,高呼‘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阿彌陀佛!’”
他在‘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上一句‘阿彌陀佛’,聽來十分滑稽,令狐沖不禁笑了出來,說道:“正是,晚輩只要一聽到什么‘聖教主’,什么‘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全身便起雞皮疙瘩。晚輩喝酒三十碗不西醉,多聽得几句‘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忍不住頭暈眼花,當場便會醉倒。”
方証微微一笑,道:“他們日月教這種咒語,當真厲害得緊。”頓了一頓,又道:“風前輩在朝陽峰上,見到令狐掌門頭暈眼花的情景,特命桃谷六仙帶來一篇內功口訣,要老衲代傳令狐掌門。桃谷六仙說話夾纏不清,口授內功秘訣,倒是條理分明,十分難得,想必是風前輩硬逼他們六兄弟背熟了的。便請令狐掌門帶路,赴內堂傳授口訣。”
令狐沖恭恭敬敬的領著方証大師來到一間靜室之中。這是風清揚命方証傳口訣,猶如太師叔本人親臨一般,當即向方証跪了下去,說道:“風太師叔待弟子恩德如山。”
方証也不謙讓,受了他跪拜,說道:“風前輩對令狐掌門期望極厚,盼你依照口訣,勤加修習。”令狐沖道:“是,弟子遵命。”
當下方証將口訣一句句的緩緩念了出來,令狐沖用心記誦。這口訣也不甚長,前后只一千余字。方証一遍念畢,要令狐沖心中暗記,過了一會,又念了一遍。前后一共念了五次,令狐沖從頭背誦,記憶無誤。
方証道:“風前輩所傳這內功心法,雖只寥寥千余字,卻是博大精深,非同小可。咱們叨在知交,恕老衲直言。令狐掌門劍朮雖精,于內功一道,卻似乎并不擅長。”令狐沖道:“晚輩于內功所知只是皮毛,大師不棄,還請多加指點。”方証點頭道:“風前輩這內功心法,和少林派內功雖是頗為不同,但天下武功殊途同歸,其中根本要旨,亦無大別。令狐掌門若不嫌老衲多事,便由老衲試加解釋。”
令狐沖知他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人,得他指點,無異是風太師叔親授,風太師叔所以托他傳授,當然亦因他內功精深之故,忙躬身道:“晚輩恭聆大師教誨。”
方証道:“不敢當!”當下將那內功心法一句句的詳加剖析,又指點種種呼吸、運氣、吐納、搬運之法。令狐沖背那口訣,本來只是強記,經方証大師這么一加剖析,這才知每一句口訣之中,都包含著無數精奧的道理。
令狐沖悟性原來極高,但這些內功的精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好在方証大師不厭求詳地細加說明,令他登時窺見了武學中另一個從未涉足的奇妙境界。他嘆了口氣,說道:“方丈大師,晚輩這些年來在江湖上大膽妄為,實因不知自己淺薄,思之實為汗顏。雖然晚輩命不久長,無法修習風太師叔所傳的精妙內功。但古人好像有一句話,說什么只要早上聽見大道理,就算晚上死了也不打緊,是不是這樣說的?”方証道:“朝聞道,夕死可矣!”令狐沖道:“是了,便是這句話,我聽師父說過的。今日得聆大師指點,真如瞎子開了眼一般,就算更無日子修練,也是一樣的歡喜。” 方証道:“我正教各派俱已聚集在恆山左近,把守各處要道,待得魔教來攻,大伙兒和之周旋,也未必會輸。令狐掌門何必如此氣短?這內功心法自非數年之間所能練成,但練一日有一日的好處,練一時有一時的好處。這几日左右無事,令狐掌門不妨便練了起來。乘著老衲在貴山打擾,正好共同參研。”令狐沖道:“大師盛情,晚輩感激不盡。”
方証道:“這當兒只怕沖虛道兄也已到了,咱們出去瞧瞧如何?”令狐沖忙站起身來,說道:“原來沖虛道長大駕到來,當真怠慢。”當下和方証大師二人回到外堂,只見佛堂中已點了燭火。二人這番傳功,足足花了三個多時辰,天色早已黑了。
只見三個老道坐在蒲團之上,正和方生大師等說話,其中一人便是沖虛道人。三道見方証和令狐沖出來,一齊起立。
令狐沖拜了下去,說道:“恆山有難,承諸位道長千里來援,敝派上下,實不知何以為報。”沖虛道人忙即扶起,笑道:“老道來了好一會啦,得知方丈大師正和小兄弟在內室參研內功精義,不敢打擾。小兄弟學得了精妙內功,現買現賣,待任我行上來,便在他身上使使,教他大吃一驚。”
令狐沖道:“這內功心法博大精深,晚輩數日之間,那里學得會?聽說峨嵋、昆侖、崆峒諸派的前輩,也都到了,該當請上山來,共議大計才是。不知眾位前輩以為如何。?” 沖虛道:“他們躲得極是隱秘,以防為任老魔頭手下的探子所知,若請大伙兒上山,只怕泄漏了消息。我們上山來時,也都是化裝了的,否則貴派子弟怎地不先來通報?”
令狐沖想起和沖虛道人初遇之時,他化裝成一個騎驢的老者,另有兩名漢子相隨,其實也均是武當派中的高手。此時細看之下,認得另外兩位老道,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自己比過劍的那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兩位道長好精的易容之朮,若非沖虛道長提及,晚輩竟想不起來。”那兩個老道那時扮著鄉農,一個挑柴,一個挑菜,氣喘吁吁,似乎全身是病,此刻卻是精神亦亦,只不過眉目還依稀認得出來。
沖虛指著那扮過挑柴漢子的老道說:“這位是清虛師弟。”指著那扮過挑菜漢子的老道說:“這位是我師侄,道號成高。”四人相對大笑。清虛和成高都道:“令狐掌門好高明的劍朮。”令狐沖謙謝,連稱:“得罪!”
沖虛道:“我這位師弟和師侄,劍朮算不得很精,但他們年輕之時,曾在西域住過十几年,卻各學得一項特別本事,一個精擅機關削器之朮,一個則善制炸藥。”令狐沖道:“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沖虛道:“令狐兄弟,我帶他們二人來,另有一番用意。盼望他們二人能給咱們辦一件大事。”
令狐沖不解,隨口應道:“辦一件大事?”沖虛道:“老道不揣冒昧,帶了一件物事來到貴山,要請令狐兄弟瞧一瞧。”他為人洒脫,不如方証之拘謹,因此一個稱他為“令狐兄弟”,另一個卻叫他“令狐掌門”,令狐沖頗感奇怪,要看他從懷中取出什么物事來。沖虛笑道:“這東西著實不小,懷中可放不下。清虛師弟,你叫他們拿進來罷。”
清虛答應了出去,不久便引進四個鄉農模樣的漢子來,各人赤了腳,都挑著一擔菜。清虛道:“見過令狐掌門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漢子一齊躬身行禮。令狐沖知他們必是武當中身份不低的人物,當即客客氣氣的還禮。
清虛道:“取出來,裝起來罷!”四名漢子將擔子中的青菜蘿卜取出,下面露出几個包袱,打開包袱,是許多木條、鐵器、螺釘、機簧片之屬。四人行動極是迅速,將這些家伙拼嵌斗合,片刻間裝成了一張太師椅子。令狐沖更是廳怪,尋思:“這張太師椅中裝了這許多機關彈簧。不知有何用處,難道是以供修練內功之用?”
椅子裝成后,四人從另外兩個包袱中取出椅墊、椅套,放在太師椅上。靜室之中,霎時間光彩奪目,但見那椅套以淡黃錦緞制成,金黃色絲線繡了九條金龍,捧著中間一個剛從大海中升起的太陽,左邊八個字是‘中興聖教,澤被蒼生’,右邊八個字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九條金龍張牙舞爪,神采如生,這十六個字更是銀鉤鐵畫,令人瞧著說不出的舒服。在這十六個字的周圍,綴了不少明珠、鑽石、和諸般翡翠寶石。簡陋的小小庵堂之中,突然間滿室盡是珠光寶氣。
令狐沖拍手喝采,想起沖虛適才說過,清虛曾在西域學得一手制造機關削器的本事,便道:“任教主見到這張寶椅,那是非坐一下不可。椅子中機簧發作,便可送了他的性命,是不是?”
沖虛低聲道:“任我行應變神速,行動如電,椅子中雖有機簧,他只要一覺得不妥,立即躍起,須傷他不到。這張椅子腳下裝有藥引,通到一堆火藥之中。” 他此言一出,令狐沖和少林諸僧均是臉上變色。方証口念佛號:“阿彌陀佛!” 沖虛又道:“這機簧的好處,在于有人隨便一坐,并無事故,一定要坐到一注香時分,藥引這才引發。那任我行為人多疑,又極精細,突見恆山見性峰上有這樣一張椅子,一定不會立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試試。這椅套上既有金龍捧日,又有什么‘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字樣,魔教中的頭目自然誰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后,又一定舍不得下來。”令狐沖道:“道長果然設想周到。”沖虛道:“清虛師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我行竟是不坐,叫人拿下椅套、椅墊,甚或拆開椅子瞧瞧,只要一拆動,一樣的引發機關。成高師侄這次帶到寶山來的,共有二萬斤炸藥。毀壞寶山靈景,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 令狐沖心中一寒,尋思:“二萬斤炸藥!這許多火藥一引發,玉石俱焚,任教主固被炸死,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
沖虛見他臉色有異,說道:“魔教揚言要將貴派盡數殺害,滅了恆山派之后,自即來攻我少林、武當,生靈涂炭,大禍難以收拾。咱們設此毒計對付任我行,用心雖然險惡,但除此魔頭,用意在救武林千千萬萬性命。”
方証大師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為救眾生,卻也須辟邪降魔。殺一獨夫而救千人萬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逕。”他說這几句話時神色庄嚴,一眾老僧老道都站起身來,合十低眉,齊聲道:“方丈大師說得甚是。”
令狐沖也知方証所言極合正理,日月教要將恆山派殺得雞犬不留,正教各派設計將任我行炸死,那是天經地義之事,無人能說一句不是。但要殺死任我行,他心中已頗為不愿,要殺向問天,更是寧可自己先死﹔至于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顧慮之中,總之兩人生死與共,倒不必多所操心。眼見眾人的目光都是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說道:“事已至此,日月教逼得咱們無路可走,沖虛道長這條計策,恐怕是傷人最少的了。”
沖虛道:“令狐兄弟說得不錯。‘傷人最少’四字,正是我輩所求。”
令狐沖道:“晚輩年輕識淺,今日恆山之事,便請方証大師、沖虛道長二位主持大局。晚輩率領本派弟子,同供驅策。”沖虛笑道:“這個可不敢當。你是恆山之主,我和方丈師兄豈可喧賓奪主?”令狐沖道:“此事絕非晚輩謙退,實在非請二位主持不可。”方証道:“令狐掌門之意甚誠,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讓。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為首,但由道兄發號施令,以總其成。”
沖虛再謙虛几句,也就答應了,說道:“上恆山的各處通道上,咱們均已伏下人手,魔教何日前來攻山,事先必有音訊。那日令狐兄弟率領群豪攻打少林寺,咱們由左冷禪策划,擺下一個空城計……”令狐沖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晚輩胡鬧,惶恐之至。”沖虛笑道:“想不到昨日之敵,反為今日之友。咱們再擺空城計,那是不行的了,勢必啟任我行之疑,以老道淺見,恆山全派均在山上抵御,少林和武當兩派,也各選派數十人出手。明知魔教來攻,少林和武當倘若竟然無人來援,大違常情,任我行這老賊定會猜想到其中有詐。”
方証和令狐沖都道:“正是。”
沖虛道:“咱們找几處懸崖峭壁,安排下長繩鐵索,斗到分際,眼見不敵,一個個便從長繩垂入深谷,讓敵人難以追擊。任我行大獲全勝之后,再見到這張寶椅,當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炸藥一引發,任老魔便有天大的本領,那也是插翅難逃。跟著恆山上八條上山的通道之上,三十二處地雷同時爆炸,魔教教眾,再也無法下山了。”
令狐沖奇道:“三十二處地雷?”
沖虛道:“正是。成高師侄從明日一早起,便要在八條登山要道之中,每一條路選擇四個最險要的所在,埋藏強力地雷,地雷一炸,上山下山,道路全斷。魔教教眾有一萬人上山,教他們餓死一萬﹔二萬人上山,餓死二萬。咱們學的是左冷禪之舊計,但這一次卻不容他們從地道中脫身了。”
令狐沖道:“那次能從少林寺逃脫,也真僥幸之極。”突然想起一事,‘哦’的一聲。
沖虛問道:“令狐兄弟可覺安排之中,有何不妥?”令狐沖道:“晚輩心想,任教主來到恆山之上,見這寶椅自然十分喜歡。但他必定生疑,何以恆山派做了這樣一張椅子,繡了‘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這八個字?此事若不弄明白,只怕他未必就會上當。”沖虛道:“這一節老道也想過了。其實任老魔頭坐不坐這張椅子,也非關鍵之所在,咱們另外暗伏藥引,一樣的能引發炸藥。只不過當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之際,突然間禍生足底,更足成為武林中談助罷了。”令狐沖點頭道:“是。”
成高道人道:“師叔,弟子有個主意,不知是否可行?”沖虛笑道:“你便說出來,請方丈大師和令狐掌門指點。”成高道:“聽說令狐掌門和任教主的大小姐原有婚姻之約,只因正邪不同道,才生阻梗。倘若令狐掌門派兩位恆山弟子去見任教主,說道瞧在任大小姐面上,特地覓得巧手匠人,制成一張寶椅,送給任教主乘坐,盼望兩家休戰言和。不管任教主是否答應,但當他上了恆山,見到這張椅子之時,也就不會起疑了。”沖虛拍手笑道:“此計大妙,一來……”
令狐沖搖頭道:“不成!”沖虛一怔,知道已討了個沒趣,問道:“令狐兄弟有何高見?”令狐沖道:“任教主要殺我恆山全派,我就盡力抵擋,智取力敵,皆無不可。他來殺人,咱們就炸他,可是我決不說假話騙他。”
沖虛道:“好!令狐兄弟光明磊落,令人欽佩。咱們就這么辦!任老魔頭生疑也好,不生疑也好,只要他上恆山來意圖害人,便叫他大吃苦頭。”
當下各人商量了御敵的細節,如何抗敵,如何掩護,如何退卻,如何引發炸藥地雷,一一都相量定當。沖虛極是心細,生怕臨敵之際,負責引發炸藥之人遇害,另行派定副手。次日清晨,令狐沖引導眾人到各處細察地形地勢,清虛和成高二人選定了埋炸藥、安藥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處所在。沖虛和令狐沖選定了四處絕險之所,作為退路。方証、沖虛、令狐沖、方生四人各守一處,不讓敵人迫近,以待御敵之人盡數垂著長索退入深谷,這才最后入谷,然后揮劍斬斷長索,令敵人無法追擊。
當日下午,武當派中又有十人扮作鄉農、樵子,絡繹上山,在清虛和成高指點之下,安藏炸藥。恆山派女弟子把守各處山口,不令閑人上山,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得悉機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緒,靜候日月教大舉來攻。
屈指計算,離任我行朝陽峰之會已將近一月,此人言出必踐,定不誤期。這几日中,沖虛、成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沖反極清閑,每日里默念方証轉授的內功口訣,依法修習,遇有不明之處,便向方証請教。
這日下午,儀和、儀清、儀琳、鄭萼、秦絹等一眾女弟子在練劍廳練劍,令狐沖在旁指點。眼見秦絹年紀雖小,對劍朮要旨卻頗有悟心,贊道:“秦師妹聰明得緊,這一招已得了訣竅,只不過……”一句話沒說完,突然丹田中一陣劇痛,登時坐倒。眾弟子大驚,搶上相扶,齊問:“怎么了?”令狐沖知道又是體內的異種真氣發作,苦于說不出話。
眾弟子正亂間,忽聽得扑倏倏几聲響,兩支白鴿直飛進廳來。眾弟子齊叫:“哎喲!”
恆山派養得許多信鴿,當日定靜師太在福建遇敵,定閑、定逸二師太被服困龍泉鑄劍谷,均曾遣信鴿求救。眼前飛進廳來這兩頭信鴿,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發,鴿背涂有紅色顏料,一見之下,便知是日月教大敵攻到了。自從方証大師、沖虛道長來到恆山,眾弟子見有強援到來,一切布置就緒,原已寬心,不料正在這緊急關頭,令狐沖卻會病發,卻是大大的意外。
儀清叫道:“儀質、儀文二位師妹,快去稟告方証大師和沖虛道長。”二人應命而去。儀清又道:“儀和師姊,請你撞鐘。”儀和點了點頭,飛身出廳,奔向鐘樓。
只聽和鏜鏜,鏜鏜,鏜鏜鏜,鏜鏜,三長兩短的鐘聲,從鐘樓上響起,傳遍全峰,跟著通元谷、懸空寺、黑龍口各處寺庵中的大鐘也都是響動。方証大師事先吩咐,一有敵警,便以三長兩短的鐘聲示訊,但鐘聲必須舒緩有致,以示閑適,不可顯得驚慌張皇。只是儀和十分性急,法名中雖有一個‘和’字,行事卻一點不和,鐘聲中還是流露了急躁之意。
恆山派、少林派、武當派三派人手,當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處,以備迎敵。為了減少傷亡,從山腳步下到見性峰峰頂的各處通道均無人把守,索性門戶大開,讓敵人來到峰上之后,再行接戰。鐘聲停歇后,峰上峰下便鴉雀無聲。昆侖、峨嵋、崆峒諸派來援的高手,都伏在峰下隱僻之處,只待魔教教眾上峰之后,一得號令,便截住他們退路。沖虛為了防備泄漏機密,于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并不告訴諸派人士。魔教神通廣大,在昆侖等派弟子之中暗伏內奸,刺探消息,絕不為奇。
令狐沖聽到鐘聲,知道日月教大舉來攻,小腹中卻如千萬把利刀亂鑽亂刺,只痛得抱住肚皮,在地下打滾。儀琳和秦絹嚇和臉上全無血色,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儀清道:“咱們扶著掌門人去無色庵,且看少林方丈和沖虛道長是何主意。”當下于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沖肋下,半架半抬,將他扶入無色庵中。
剛到庵門,只聽得峰下砰砰砰砰號炮之聲不絕,跟著號角嗚嗚,鼓聲咚咚,日月教果然是以堂堂之陣,大舉前來攻山。
方証和沖虛已得知令狐沖病發,從庵中搶了出來。沖虛道:“令狐兄弟,你盡可放心。我已吩咐凌虛師弟代我掩護武當派退卻。掩護貴派之責,由老道負之。”令狐沖點頭示謝。方証道:“令狐掌門還是先行退入深谷,免有疏虞。”令狐沖忙道:“萬萬……萬萬不可!拿……拿劍來!”沖虛也勸了几句,但令狐沖執意不允。
突然鼓角之聲止歇,跟著叫聲如雷:“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聽這聲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眾。方証、沖虛、令狐沖三人相顧一笑。秦絹捧著令狐沖的長劍遞過去。令狐沖伸手欲接,右手不住發抖,竟拿不穩劍。秦絹將劍挂在他腰帶之上。
忽聽得哨吶之聲響起,樂聲悅耳,并無殺伐之音。數人一齊朗聲說道:“日月神教聖教主,欲上見性峰來,和恆山派令狐掌門相會。”正是日月教諸長老齊聲而道。
方証道:“日月教先禮后兵,咱們也不可太小氣了。令狐掌門,便讓他們上峰如何?”
令狐沖點了點頭,便在此時,腹中又是一陣劇痛。方証見他滿臉冷汗淋漓,說道:“令狐掌門,丹田內疼痛難當,不妨以風前輩所傳的內功心法,試加導引盤旋。”令狐沖體內十數股異種真氣正自糾纏沖突,攪擾不清,如加導引盤旋,那無異是引刀自戕,痛上加痛,但反正已痛到了極點,當下也不及細思后果,便依法盤旋。果然真氣撞擊之下,小腹中的疼痛比之先前更為難當,但盤旋得數下,十余股真氣便如是細流歸支流、支流歸大川,隱隱似有軌道可循,雖然劇痛如故,卻已不是亂沖亂撞,沖擊之處,心下已先有知覺。
只聽得方証緩緩說道:“恆山派掌門令狐沖、武當派掌門沖虛道人、少林派掌門方証,恭候日月教任教主大駕。”他聲音并不甚響,緩緩說來,卻送得極遠。
令狐沖暗運內功心法有效,索性盤膝坐下,目觀鼻,鼻觀心,左手撫胸,右手按腹,依照方証轉授的法門,練了起來。他練這心法只不過數日,雖有方証每日詳加解說,畢竟修為極淺,但這時依法引導之下,十余股異種真氣竟能漸漸歸聚。他不敢稍有怠忽,凝神致志的引氣盤旋,初時聽得鼓樂絲竹之聲,到后來卻什么也聽不到了。
方証見令狐沖專心練功,臉露微笑,耳聽得鼓樂之聲大作,日月教教眾叫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大駕上恆山來啦!”過了一會,鼓樂之聲漸漸移近。
上見性峰的山道甚長,日月教教眾腳步雖快,走了好一會,鼓樂聲也還只到山腰。伏在恆山各處的正教門下之士心中都在暗罵:“臭教主好大架子,又不是死了人,吹吹打打的干什么了?”預備迎敵之人心下更是怦怦亂跳,各人本來預計,魔教教眾殺上山來,便即躍出惡斗一場,殺得一批教眾后,待敵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強,便循長索而退入深谷。卻不料任我行裝模作樣,好似皇帝御駕出巡一般,吹吹打打的來到峰上,眾人倒不便先行動手,只是心弦反扣得更加緊了。
過了良入,令狐沖覺得丹田中異種真氣給慢慢壓了下去,痛楚漸減,心中一分神,立時想起:‘是任教主要上峰來?’“啊”的一聲,跳起身來。方証微笑道:“好些了嗎?”令狐沖道:“動上手了嗎?”方証道:“還沒到呢!”令狐沖道:“好極!”刷的一聲,拔出了劍。卻見方証、沖虛等手上均無兵刃,儀和、儀清等女子在無色庵前的一片大空地上排成數行,隱伏恆山劍陣之法,長劍卻兀自懸在腰間,這才想起任我行尚未上山,自己未免過于惶急,哈哈一笑,還劍入鞘。
只聽得嗩吶和鐘鼓之聲停歇,響起了簫笛、胡琴的細樂,心想:“任教主花樣也真多,細樂一作,他老人家是大駕上峰來啦。”越見他古怪多端,越覺得肉麻。
細樂聲中,兩行日月教的教眾一對對的并肩走上峰來。眾人眼前一亮,但見一個個教眾均是穿著嶄新的墨綠錦袍,腰系白帶,鮮艷奪目,前面一共四十人,每人手托盤子,盤上鋪緞,不知放著些什么東西。這四十人腰間竟未懸挂刀劍。四十名錦衣教眾上得峰來,便遠遠站定。跟著走上一隊二百人的細樂隊,也都是一身錦衣,簫管絲弦,仍是不停吹奏。其后上來的是號手、鼓手、大鑼小鑼、鐃鈸鐘鈴,一應俱全。
令狐沖看得有趣,心想:“待會打將起來,有鑼鼓相和,豈不是如同在戲台上做戲?”
鼓樂聲中,日月教教眾一隊隊的上來。這些人顯是按著堂名分列,衣服顏色也各不同,黃衣、綠衣、藍衣、黑衣、白衣,一隊隊的花團錦簇,比之做戲賽會,衣飾還更光鮮,只是每人腰間各系白帶。上峰來的卻有三四千之眾。
沖虛尋思:“乘他們立足未定,便一陣沖殺,我們較占便宜。但對方裝神弄鬼,要來什么先禮后兵。我們若即動手,倒未免小氣了。”眼見令狐沖笑嘻嘻的不以為意,方証則視若無睹,不動聲色,心想:“我如顯得張惶,未免定力不夠。”
各教眾分批站定后,上來十名長老,五個一邊,各站左右。音樂聲突然止歇,十名長老齊聲說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駕到。”
便見一頂藍呢大轎抬上峰來。這轎子由一十六名轎夫抬著,移動既快且穩。一頂轎子便如是一位輕功高手,輕輕巧巧的便上到峰來,足見這一十六名轎夫個個身懷不弱的武功。令狐沖定眼看去,只見轎夫之中竟有祖千秋、黃伯流、計無施等人在內。料想若不是老頭子身子太矮,無法和祖千秋等一起抬轎,那么他也必被迫做一名轎夫了。令狐沖氣往上沖,心想:“祖千秋他們均是當世豪杰,任教主卻迫令他們做抬轎子的賤事。如此奴役天下英雄,當真令人氣炸了胸膛。”
藍呢大轎旁,左右各有一人,左首是向問天、右首是個老者。這老者甚是面熟,令狐沖一怔,認得是洛陽城中教他彈琴的綠竹翁。這人叫盈盈作‘姑姑’,以致自己誤以為盈盈是個年老婆婆,自從離了洛陽之后,便沒再跟他相見,今日卻跟了任我行上見性峰來。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尋思:“何以不見盈盈?”突然間想起一事,眼見日月教教眾人人腰系白帶,似是服喪一般,難道盈盈眼見父親率眾攻打恆山,苦諫不聽,竟然自殺死了?
令狐沖胸口熱血上涌,丹田中几下劇痛,當下便想沖上去問向問天,但想任我行便在轎中,終于忍住。
見性峰上雖聚著數千之眾,卻是鴉雀無聲。那頂大轎停了下來,眾人目光都射向轎帷,只待任我行出來。
忽聽得無色庵中傳出一陣喧笑之聲。一人大聲道:“快讓開,好給我坐了!”另一人道:“大家別爭,自大至小,輪著坐坐這張九龍寶椅!”正是桃花仙和桃枝仙的聲音。
方証、沖虛、令狐沖等立時駭然變色。桃谷六仙下知何時闖進了無色庵中,正在爭坐這張九龍寶椅,坐得久了,引動藥引,那便如何是好?沖虛忙搶進庵中。
只聽他大聲喝道:“快起來!椅子是日月教任教主的,你們坐不得!”桃谷六仙的聲音從庵中傳出來:“為什么坐不得?我偏要坐!”“快起來,好讓我坐了!”“這椅子坐著真舒服,軟軟的,好像坐在大胖子的屁股上一般!”“你坐過大胖子的屁股么?”
令狐沖心知桃谷六仙正在爭坐九龍寶椅子,你坐一會,他坐一會,終將壓下機簧,引發埋藏于無色庵下的數萬斤炸藥,見性峰上日月教和少林、武當、恆山派群豪,勢必玉石俱焚。他初時便欲沖進庵中制止,但下知怎的,內心深處卻似乎是盼望那炸藥炸將起來,反正盈盈已死,自己也不想活了,大家一瞬之間同時斃命,豈不干淨?一瞥眼間,驀地見到儀琳的一雙俏目在凝望自己,但和自己眼光一接,立即避開,心想:“儀琳小師妹年紀還這樣小,卻也給炸得粉身碎骨,豈不可惜?但世上有誰不死?就算今日大家安然無恙,再過得一百年,此刻見性峰上的每一個人,還不都成為白骨一堆?” 只聽得桃谷六仙還在爭鬧不休:“你已坐了第二次啦,我一次還沒坐過。”“我第一次剛坐上去,便給拉了下來,那可不算。”“我有一個主意,咱們六兄弟一起擠在這張椅上,且看坐不坐得下?”“妙極,妙極!大家擠啊,哈哈!”“你先坐!”“你先坐,我坐在上面。”“大的坐上面,小的坐下面!”“妙,大的先坐!年紀越小,坐得最高!”
方証大師眼見危機只在頃刻之間,可又不能出聲勸阻,泄漏了機關,當即快步入殿,大聲說道:“貴客在外,不可爭鬧,別吵!”這‘別吵’二安,是運起了少林派至高無上內功‘金剛禪獅子吼’功夫,一股內家勁力,對准了桃谷六仙噴去。
沖虛道長只覺頭腦一暈,險些摔倒。桃谷六仙已同時昏迷下醒。沖虛大喜,出手如風,先將坐在椅上的兩人提開,隨即點了六人空道,都推到了觀音菩薩的供桌底下,俯身在椅旁細聽,幸喜并無異聲,只覺得手足發軟,滿頭大汗,只要方証再遲得片刻進來,藥引一發,那是人人同歸于盡了。
沖虛和方証并肩出來,說道:“請任教主進庵奉茶!”可是轎帷紋風下動,轎中始終沒有動靜。沖虛大怒,心想:“老魔頭架子恁大!我和方証大師、令狐掌門三人,在當今武林之中,位望何等崇高,站在這里相候,你竟不理不睬!”若不是九龍椅中伏有機關,他便要長劍出手,挑開轎帷,立時和任我行動手了。他又說了一遍,轎中仍是無人答應。
向問天彎下腰來,俯耳轎邊,聽取轎中人的指示,連連點頭,站直身子后說道:“敝教任教主說道,少林寺方証大師,武當山沖虛道長兩位武林前輩在此相候,極不敢當,日后自當親赴少林、武當,相謝陪罪。”
向問天又道:“任教主說道,教主今日來到恆山,是專為和令狐掌門相會而來,單請令狐掌門一人,在庵中相見。”說著作個手勢,十六名轎夫便將轎子抬入庵中觀音堂上放下。向問天和綠竹翁陪著進去,卻和眾轎夫一起退了出來,庵中便只留下一頂轎子。
沖虛心想:“其中有詐,不知轎子之中,藏有什么機關。”向方証和令狐沖瞧去。方証不善應變,不知如何才是,臉現迷惘之色。令狐沖道:“任教主既欲與晚輩一人相見,便請兩位在此稍候。”沖虛低聲道:“小心在意。”令狐沖點了點頭,大踏步走進庵中。
那無色庵只是一座小小瓦屋,觀音堂中有人大聲說話,外面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令狐沖道:“晚輩令狐沖拜見教主。”卻不聽見任我行說什么話,跟著令狐沖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沖虛吃了一驚,只怕令狐沖遭了任我行的毒手,一步跨出,便欲沖進相援,但隨即心想:“令狐兄弟劍朮之精,當世無雙,他進庵時攜有長劍,不致一招間便為任老魔頭所制。倘若真的不幸遭了毒手,我便奔進去動手,也已救不了他。任老魔頭如沒殺令狐兄弟,那是最好,倘若令狐兄弟已遭了毒手,老魔頭獨自一人留在觀音堂中,必去九龍椅上坐坐,我沖將進去,反而壞了大事。”心中忐忑不寧,尋思:“任老魔頭這會兒只怕已坐到了椅子上,再過片刻,觸發藥引,這見性峰的山頭都會炸去半個。我如此刻便即趨避,未免顯得懦怯,給向問天這些人瞧了出來,立即出聲示警,不免功敗垂成。但若炸藥一發,身手再快,也來不及閃避,那可如何是好?” 他本來計算周詳,日月教一攻上峰來,便如何接戰,如何退避,預計任我行坐上九龍椅子之時,少林、武當、恆山三派人眾均已退入了深谷。不料日月教一上來竟不動手,來個什么先禮后兵,任我行更要和令狐沖單獨在庵中相會,全是事先算不到的變局。他雖饒有智計,一時卻沒了主意。
方証大師也知局面緊急,亦甚挂念令狐沖的安危,但他修為既深,胸懷亦極通達,只覺得生死榮辱,禍福成敗,其實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到頭來結局如何,皆是各人善業、惡業所造,非能強求。因此他內心雖隱隱覺得不安,卻是淡然處之,當真炸藥炸將起來,尸骨為灰,那也是舍卻這皮囊之一法,又何懼之有?
九龍椅下埋藏炸藥之事極是機密,除方証、沖虛、令狐沖之外,動手埋藥的清虛、成高等此刻都是在峰腰相候,只待峰頂一炸,便即引發地雷。見性峰上余人便均不知情。少林、武當、恆山三派人眾,只等任我行和令狐沖在無色庵中說僵了動手,便拔劍對付日月教教眾。
沖虛守候良久,不見庵中有何動靜,更無聲息,當即運起內功,傾聽聲息,隱隱聽到似乎令狐沖低聲說了句什么話,他心中一喜:“原來令狐兄弟安然無恙。”心情一喜,內功便不精純,一時再也聽不到什么,又擔心適才只不過自己一廂情愿,心有所欲,便耳有所聞,未必真是令狐沖的聲音,否則為什么再也聽不到他的話聲?
又過了好一會,卻聽得令狐沖叫道:“向大哥,請你來陪送任教主出庵。”
向問天應道:“是!”和綠竹翁二人率領了一十六名轎夫,走進無色庵去,將那頂藍呢大轎抬了出來。站在庵外的日月教教眾一齊躬身,說道:“恭迎聖教主大駕。”那頂轎子抬到原先停駐之處,放了下來。
向問天道:“呈上聖教主贈給少林寺方丈的禮物。”
兩名錦衣教眾托了盤子,走到方証面前,躬身奉上盤子。
方証見一支盤子中放的是一串十分陳舊的沉香念珠,另一支盤子中是一部手抄古經,封皮上寫的是梵文,識得乃是‘金剛經’,不由得一陣狂喜。他精研佛法,于‘金剛經’更有心得,只是所讀到的是東晉時高僧鳩摩羅什的中文譯本,其中頗有難解之處,生平渴欲一見梵文原經,以作印証,但中原無處可覓,此刻一見,當真歡喜不盡,合什躬身,說道:“阿彌陀佛,老僧得此寶經,感激無量!”恭恭敬敬的伸出雙手,將那部梵文‘金剛經’捧起,然后取過念珠,說道:“敬謝任教主厚賜,實不知何以為報。”
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說道,敝教對天下英雄無禮,深以為愧,方丈大師不加怪責,敝教已是感激不盡。”側頭說道:“呈上任教主給武當派掌門道長的禮物。”
兩名錦衣教眾應聲而出,走到沖虛道人面前,躬身奉上盤子。
那二人還沒走近,沖虛便見一支盤子中橫放著一柄長劍,待二人走近時凝神看去,只見長劍劍鞘銅綠斑斕,以銅絲嵌著兩個篆文:“真武”。沖虛忍不住“啊”的一聲。武當派創派之祖張三丰先師所用佩劍名叫‘真武劍’,向來是武當派鎮山之寶,八十余年前,日月教几名高手長老夜襲武當山,將寶劍連同張三丰手書的一部‘太極拳經’一并盜了去。當時一場惡斗,武當派死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雖然也殺了日月教四名長老,但一經一劍卻未能奪回。這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八十余年來,每一代掌門臨終時留下遺訓,必定是奪還此經此劍。但黑木崖壁壘森嚴,武當派數度明奪暗盜,均無功而還,反而每次都是送了几條性命在黑木崖上,想不到此劍竟在見性峰上出現。他斜眼看另一支盤子時,盤中赫然是一部手書的冊頁,紙色早已轉黃,封皮上寫著‘太極拳經’四字。沖虛道人在武當山見過不少張三丰的手書遺跡,一見便知這‘太極拳經’確是真跡。 他雙手發顫,捧過長劍,右手握住劍柄,輕輕抽出半截,頓覺寒氣扑面。他知三丰祖師到晚年時劍朮如神,輕易已不使劍,即使迫不得已與人動手,也只用尋常鐵劍、木劍,這柄‘真武劍’是他中年時所用的兵刃,掃蕩群邪,威震江湖,是一口極鋒利的利器。他兀自生怕給任我行騙了,再翻開? 滿奶虓幼掘g’一看,果然是三丰祖師所書。他將經書放還盤中,跪倒在地,向一經一劍磕了八個頭,站起身來,說道:“任教主寬洪大量,使遺物重回真武觀,沖虛粉身難報大德。”將一經一劍接過,心中激動,雙手顫個不住。
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敝教昔日得罪了武當派,好生慚愧,今日原璧歸趙,還望武當派上下見諒。”沖虛道:“任教主可說得太客氣了。”
向問天又道:“呈上聖教主贈給恆山派令狐掌門的禮物。”
方証和沖虛均想:“不知他送給令狐掌門的,又是什么寶貴之極的禮物。”
見這次上來的共二十名錦衣教眾,每人也都手托盤子,走到令狐沖身前。盤中所盛的卻是袍子、帽子、鞋子、酒壺、酒杯、茶碗之類日常用具,雖均十分精致,卻顯然并非什么出奇物事。只有一支盤子中放著一根玉簫,一支盤子中放著一具古琴,較為珍貴,但和贈給方証、沖虛的禮物相比,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令狐沖拱手道:“多謝。”命恆山派于嫂等收了過來。
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此番來到恆山,諸多滋擾,甚是不當。恆山派每一位出家的師太,致送新衣一襲,長劍一口,每一位俗家的師姊師妹,致送飾物一件,長劍一口,還請笑納。敝教又在恆山腳下購置良田三千畝,奉送無色庵,作為庵產。這就告辭。”說著向方証、沖虛、令狐沖三人深深一揖,轉身便行。
沖虛叫道:“向先生!”向問天轉過頭來,笑問:“道長有何吩咐?”沖虛道:“承蒙貴教主厚賜,無功受祿,心下不安。不知……不知……”他連說了二個“不知”,再也接不下口去,他想問的是“不知是何用意”,但這句話畢竟問不出口。
向問天笑了笑,抱拳說道:“物歸原主,理所當然。道長何必不安?”一轉身,喝道:“教主起駕!”樂聲奏起,十名長老開道,一十六名轎夫抬起藍呢大轎,走下峰去。其后是號角隊、金鼓隊、細樂隊、更后是各堂教眾,魚貫下峰。
沖虛和方証一齊望著令狐沖,均想:“任教主何以改變了主意,其中原由,只有你才知情。”但從令狐沖的臉色中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但見他似乎有些歡喜,又有些哀傷。耳聽得日月教教眾走了一會,樂聲便即止歇,什么‘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呼聲也不再響起,竟是耀武揚威而來,偃旗息鼓而去。
沖虛忍不住問道:“令狐兄弟,任教主忽然示惠,自必是沖著你的天大面子。不知……不知……”他自是想問‘不知跟你說了什么’,但隨即心想,這其中的原由,如果令狐沖愿說,自然會說,若不愿說,多問只有不妥,是以說了兩個‘不知’,便即住口。
令狐沖道:“兩位前輩原諒,適才晚輩已答允了任教主,其中原由,暫且不便見告。但其中亦無大不了的秘密,兩位日久自知。”
方証哈哈一笑,說道:“一場大禍消彌于無形,實是武林之福。看任教主今日的舉止,于我正教各派實無敵意,化解了無量殺劫,實乃可喜可賀。”
沖虛無法探知其中原由,實是心痒難搔,聽方証這么說,也覺甚是有理,說道:“不是老道過慮,只是日月教詭計百出,咱們還是小心些為妙。說不定任教主得知咱們有備,生怕引發炸藥,是以今日故意賣好,待得咱們不加防備之時,再加偷襲。以二位之見,是否會有此一著?”方証道:“這個……人心難測,原也不可不防。”令狐沖援頭道:“不會的,一定不會。”沖虛道:“令狐掌門認定不會,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心下卻頗不以為然。過了一會,山下報上訊來,日月教一行已退過山腰,守路人眾沒接到訊號,未加截殺,亦未引發地雷。沖虛命人通知清虛、成高,將連接于九龍椅及各處地雷的藥引都割斷了。
令狐沖請方証、沖虛二人回入無色庵,在觀音堂中休息。方証翻閱梵文‘金剛經’。沖虛撫弄一會‘真武劍’讀几行‘太極拳經’,喜不自勝,心下的疑竇也漸漸忘了。突然之間,供桌下有人說道:“啊,盈盈,是你!”另一人道:“沖哥,你……你……你……”正是桃谷六仙的聲音。
令狐沖“啊”的一聲驚叫,從椅中跳了起來。
只聽得供桌下不斷發出聲音:“沖哥,我爹爹,他……他老人家已過世了。”“怎么會過世的?”“那日在華山朝陽峰上,你下峰不久,我爹爹忽然從仙人掌上摔了下來。向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只過得片刻,便即斷了氣。”“那……那……有人暗算他老人家么!”“不是的。向大哥說,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在西湖底下又受了這十几年苦,近年來以十分霸道的內功,強行化除體內的異種真氣,實在是大耗真元。這一次為了布置誅滅五岳劍派,又耗了不少心血。他老人家是天年已盡。”“當真想不到。”“當日在朝陽峰上,向大哥與十長老會商,一致舉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原來任教主是任大小姐,不是任老先生。” 適才桃谷六仙爭坐九龍椅,方証以‘獅子吼’佛門無上內功將之震倒。沖虛生怕泄漏機密,將六人點了空道,塞入供桌之下。不料六人內功也頗深厚,不多時便即醒轉,將令狐沖和‘任教主’的對話都聽在耳里,這時便一字不漏的照說出來。方証和沖虛聽到任我行已死,盈盈接了教主之位,其余種種,無不恍然,心下又驚又喜。盈盈贈送二人重禮,送給令狐沖的卻是衣履用品,那自是二人交換文定的禮物了。
只聽得桃谷六仙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個不休:
“沖哥,今日我上恆山來看你,倘若讓正教中人知道了,不免惹人笑話。”“那又有什么要緊?你就是會怕羞。”“不,我不要人家知道。”“好罷,我答應你不說便是。”“我吩咐他們仍是在叫什么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什么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是要使旁人不瞧出破綻。可不是對你恆山派與方証方丈、沖虛道長無禮狂妄。”“那不用擔心,大師和道長不會知道的。”“再說,日月教和恆山派、少林派、武當派化敵為友,我也不要讓人家說是我的主意。江湖上好漢一定會說,因為我……跟你……跟你的緣故,連一場大架也不打了,說來可多難為情。”“嘻嘻,我倒不怕。”“你臉皮厚,自然不怕。爹爹去世的信息,日月教瞞得很緊,外間只道是我爹爹來到恆山之后,跟你談了一會,就此和好。這于我爹爹的聲名也有好處。待我回到黑木崖后,再行發喪。”“是,我這女婿可得來磕頭吊孝了。”“你能夠來,當然最好。那日華山朝陽峰上,我爹爹本來已親口許了我們的婚事,不過……不過那得我服滿之后……” 令狐沖聽他六人漸漸說到他和盈盈安排成親之事,當即大喝:“桃谷六仙,你們再不出來,在桌底下胡說八道,我剝了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
卻聽得桃干仙幽幽嘆了口氣,學著盈盈的語氣說道:“我卻擔心你的身子。爹爹沒傳你化解異種真氣的法門,其實就是傳了,也不管用。爹爹他自己,唉!”桃干仙逼緊著嗓子,說得極盡哀傷。
方証、沖虛、令狐沖三人聽著,亦不禁都有淒惻只意。任我行一代怪杰,雖然生平惡行不少,但如此下場,亦令人為之嘆息。令狐沖對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雖憎他作威作福,橫行霸道,卻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無忌憚、獨行其是的性格,倒和自己頗為相投,只不過自己絕無‘一統江湖’的野心而已。
一時三人心中,同時涌起了一個念頭:“自古帝王將相,聖賢豪杰,奸雄大盜,元凶巨惡,莫不有死!”
桃實仙逼緊了嗓子道:“沖哥,我……”沖虛心想再說下去,于令狐沖面上須不好看,笑道:“六位桃兄,適才多有得罪。不過你們的話也說得夠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門惱了,點了你們的‘終身啞穴’,只怕犯不著。”桃谷六仙大驚,齊問:“什么‘終身啞穴’?”沖虛道:“那‘終身啞穴’一點,一輩子就成了啞巴,再也不會說話。至于吃飯喝酒,倒還可以。”桃谷六仙齊嚷:“說話第一、吃飯喝酒尚在其次。”沖虛道:“你們剛才的話,一句也說不得的。令狐掌門,你就瞧在方丈大師和老道面上,別點他們的‘終身啞穴’。方丈大師和老道負責擔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聽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說話,決不泄漏片言支字。”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們又不是自己要偷聽,聲音鑽進耳朵來,又有什么法子?” 沖虛道:“你們聽便聽了,誰也不來多管,聽了之后亂說,那可不成。”桃谷六仙齊道:“好,好!我們不說,我們不說。”桃根仙道:“不過日月教聖教主那兩句八字經改了,說不說得?”令狐沖大喝:“說不得,更加說不得!”桃枝仙嘰哩咕嚕:“不說就不說。偏你和任大小姐說得,我們就說不得。”
沖虛心下納悶:“日月教的那句八字經改了?八字經自然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八個字。任大小姐當了教主,不想一統江湖了,卻不知改了什么?”
三年后某日,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挂燈結采,陳設得花團綿簇,這天正是令狐沖和盈盈成親的好日子。
這時令狐沖已將恆山派掌門之位交給了儀清接掌。儀清極力想讓給儀琳,說道:儀琳手刃恆山大仇,為師尊雪恨,該當接任掌門之位。但儀琳說什么也不肯,急得當眾大哭。畢竟還是依著令狐沖之議,由儀清掌管恆山門戶。盈盈也辭去日月教教主之位,交由向問天接任。向問天雖是個桀傲不馴的人物,卻無吞并正教諸派的野心,數年來江湖上倒也太平無事。
這日前來賀喜的江湖豪士擠滿了梅庄。行罷大禮,酒宴過后鬧新房時,群豪要新郎、新娘演一演劍法。當世皆知令狐沖劍法精絕,賀客中卻有許多人未曾見過。令狐沖笑道:“今日動刀使劍,未免太煞風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齊聲喝采。
當下令狐沖取出瑤琴、玉簫,將玉簫遞給盈盈。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纖纖素手,接過簫管,引宮按商,和令狐沖合奏起來。
兩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這三年中,令狐沖得盈盈指點,精研琴理,已將這首曲子奏得頗具神韻令狐沖想起當日在衡山城外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劉正風和日月教長老曲洋合奏此曲。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難以為友,終于雙雙斃命。今日自己得與盈盈成親,教派之異不復得能阻擋,比之撰曲之人,自是幸運得多了。又想劉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彌教派之別、消積年之仇的深意,此刻夫婦合奏,終于完嘗了劉曲兩位前輩的心愿。想到此處,琴簫奏得更是和諧。群豪大都不懂音韻,卻無不聽得心曠神怡。
一曲既畢,群豪紛紛喝采,道喜聲中退出親房。喜娘請了安,反手掩上房門。
突然之間,牆外響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聲。令狐沖喜道:“莫大師伯……”盈盈低聲道:“別作聲。”
只聽胡琴聲纏綿宛轉,卻是一曲‘風求凰’,但淒清蒼涼之意終究不改。令狐沖心下喜悅無限:“莫大師伯果然沒死,他今日來奏此曲,是賀我和盈盈的新婚。”琴聲漸漸遠去,到后來曲未終而琴聲已不可聞。
令狐沖轉過身來,輕輕揭開罩在盈盈臉上的霞帔。盈盈嫣然一笑紅燭照映之下,當真是人美如玉,突然間喝道:“出來!”令狐沖一怔,心想:“什么出來?”盈盈笑喝:“再不出來,我用水淋了!”
床底下鑽出六個人來,正是桃谷六仙。六人躲在床底,只盼聽到新郎、新娘的說話,好到大廳上去向群豪杰夸口。令狐沖心神俱醉之際,沒再留神。盈盈心細,卻聽到了他六人壓得極細的呼吸之聲。令狐沖哈哈大笑,說道:“六位桃兄,險些兒又上了你們的當!”
桃谷六仙走出新房,張開喉嚨大叫:“千秋萬載,永為夫婦!”
沖虛正在花廳上和方証談心,聽和桃谷六仙的叫聲,不禁莞爾一笑,三年來壓在心中的啞謎,此時方始揭開:原來那日令狐沖和盈盈在觀音堂中山盟海誓,桃谷六仙卻道是改了日月教的八字經。
四個月后,正是草長花濃的暮春季節。令狐沖和盈盈新婚燕爾,攜手共赴華山。令狐沖要帶同妻子去拜見太師叔風清揚,叩謝他傳劍授功之德。可是兩人踏遍了華山五峰三嶺,各處幽谷,始終沒發現風清楊的蹤跡。
令狐沖怏怏不樂。盈盈道:“太師叔是世外高人,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到那里云游去了。”令狐沖嘆道:“太師叔固然劍朮通神,他老人家的內功修為也算得當世無雙。這三年半來,我修習他老人家所傳的內功,几乎已將體內的異種真氣化除淨盡。”盈盈道:“那可得多謝少林寺的方証大師了。咱們既見不到風太師叔,明日就動身去少林寺,向方証大師叩頭道謝。”令狐沖道:“方証大師代傳神功,多所解說引導,便好比是半個師父,原該去謝的。”盈盈抿嘴笑道:“沖哥,你到今日還是不明白,你所學的,便是少林派的‘易筋經’內功”
令狐沖‘啊’的一聲,跳起身來,說道:“這……這便是‘易筋經’?你怎知道?”盈盈笑道:“當日聽你說,這內功是風太師叔叫桃谷六仙帶口訊,告知方証大師的。我心下生疑,尋思這內功精微奧妙,修習時若有厘毫之差,輕則走火入魔,重則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帶口訊?桃谷六仙纏夾不清,又怎說得明白?方証大師雖說,多半是風太師叔逼他們背熟了,但終究太過凶險。后來我去問這六位仁兄,他們一口咬定確有其事。但要他們背誦几句,一個說早已忘得干干淨淨,一個說只能告知方証老和尚,不能說給別人聽。六個人再說得几句,更是前言不對后語,破綻百出。后來露出口風,抵賴不得,才說是方証大師為了救你性命,卻不愿讓你得知,才假托風太師叔傳功,你若問起,叫他們代為隱瞞。”令狐沖張大了口,半晌作聲不得。盈盈又道:“但風太師叔叫他們傳訊,卻是有的,只是叫他們告知方証大師,說日月教要攻打恆山,請少林、武當兩派援手。” 令狐沖道:“你也壞得夠了,早知此事,卻直到今日才說出來。”盈盈笑道:“那日在少林寺中,你脾氣倔強得很。方証大師要你拜師,改投少林,便傳你‘易筋經’神功,但你說什么也不肯,一拂袖子便出了山門。方証大師倘若再提傳授‘易筋經’之事,生怕你老脾氣發作? A寧可性命不要,也不肯學,那豈不糟了?因此他只好假托風太師叔之名,讓你以為這是華山派本派內功,自是學之無礙。”
令狐沖道:“啊,是了,你一直不跟我說,也怕我牛脾氣發作,突然不練了?現下得知我異種真氣化解殆盡,這才吐露真相。”
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你這硬脾氣,大家知道是惹不得的。”
令狐沖嘆了口氣,拉住她手,說道:“盈盈,當年你將性命舍在少林寺,為的是要方証大師傳我‘易筋經’,雖然你并沒死,方証大師卻認定是答應了你的事沒有辦到。他是武林前輩,最重然諾,終于還是將這門神功傳了給我。這是你用性命換來的功夫,就算我不顧死活,難道……難道一點也不顧到你,竟會恃強不練嗎?”
盈盈低聲道:“我原也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
令狐沖道:“咱們明天便下山去少林寺,既然學了‘易筋經’,只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盈盈知他說笑,說道:“你這野和尚大廟不收,小廟不要,少林寺的清規戒律嚴謹得很,沒半天便將你這酒肉和尚亂棒打將出來。”
兩人攜手而行,一路閑談。令狐沖見盈盈不住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什么,問道:“你在尋什么?”盈盈道:“且不跟你說,等找到了你自然知道。這次來到華山,沒能拜見風太師叔,固是遺憾之極,但若見不到那人,卻也可惜。”令狐沖奇道:“咱們還要見一個人,那是誰?”盈盈微笑不答,說道:“你將林平之關在梅庄地底的黑牢之中,有飯吃,有衣穿,誰也不會去害他,確實是照顧了他一生。我對你另一位朋友,卻也想出了一種特別的照顧法子。”
令狐沖更是奇怪了,心想:“我另一位朋友?卻又是誰?”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他即不肯說,多問也是無用。
當晚二人在令狐沖的舊居之中,對月小酌。令狐沖雖面對嬌妻,但想起種種往事,仍不禁頗為傷感,飲了十几杯酒,已微有酒意。盈盈突然面露喜色,放下酒杯,低聲道:“多半是他來了,咱們去瞧瞧。”令狐沖聽得對面山上有几聲猴啼,不知盈盈說的是誰來了,跟著她走出屋去。
盈盈循著猴啼之聲,快步奔到對面山坡上。令狐沖隨在她身后,月光下只見七八只猴子聚在一起。華山猴子甚多,令狐沖也不以為意,卻見群猴之中赫然有一個人,凝目看去,竟是勞德諾。他喜怒交集,轉身便欲往屋中取劍。盈盈拉住他手臂,低聲道﹔“咱們走近些,再看看清楚。”二人再奔近十余丈,只見勞德諾夾在兩支極大的馬猴之間,給兩支馬猴拖來拖去,竟似身不由主。他一身武功,但對兩支馬猴,卻是全無反抗之力。
令狐沖駭然問道:“那是什么緣故?”盈盈笑道:“你只管瞧,慢慢再跟你說。”
猴子性躁,跳上縱下,沒半刻安寧。勞德諾給左右兩支馬猴東拉西扯,偶然發出几聲吼叫,兩支馬猴便伸爪往他臉上抓去。令狐沖這時已看得明白,原來勞德諾的右手和右邊馬猴的左腕相連,左手和左邊的馬猴的右腕相連,顯然是以鐵銬之類扣住了的。他明白了大半,問道:“這是你的杰作了?”盈盈道:“怎么樣?”令狐沖道:“你廢了勞德諾的武功?”盈盈道:“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群猴聽得人聲,吱吱連聲,帶著勞德諾翻過山嶺而去。
令狐沖本欲殺了勞德諾為陸大有報仇,但見他身受之苦,遠過于一劍加頸,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頗感復仇之快意,心想:“這人老奸巨猾,為惡遠在林師弟之上,原該讓他多吃些苦頭。”說道:“原來這几日來,你一直要找他來給我瞧瞧。”
盈盈道:“那日我爹爹來到朝陽峰上,這□便來奉承獻媚,說道得了‘辟邪劍法’的劍譜,前來獻給爹爹。爹爹問他有何用意,他說想當日月教的一名長老。爹爹沒空跟他多說,叫人將他看管起來。后來爹爹逝世,大伙兒忙成一團,誰也沒去理他,將他帶到了黑木崖。過了十几天,我才想起這件事來,叫他來一加盤問,卻原來他自練‘辟邪劍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將一身武功盡數廢了。這人是害你六師弟的凶手,而你六師弟生平愛猴,因此我叫人覓得兩支大馬猴來,跟他鎖在一起,放在華山之上。”說著伸手過去,扣住令狐沖的手腕,嘆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支大馬猴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說著嫣然一笑,嬌柔無限。
全書完
除了作品廣為流傳,金庸也堪稱最有“財商”的作家。 和金庸並列“香港四大才子”的多年老友、著名科幻小說家倪匡曾爆料說,金庸是中國上下五千年最有錢的文人。據不完全估計,金庸小說全球發行量已經超過了3億冊,翻拍或者跟他作品有關的電影電視粗略統計也已經超過100多部,可謂小說界“中國第一IP”。在自媒體時代,但凡與金庸相關的話題同樣吸睛。2014年,原新華社記者王曉磊開設“六神磊磊讀金庸”微信公眾號,以幽默獨特的視角解讀金庸武俠小說,很快王曉磊就成為自媒體中的著名大V,曾表示感謝金庸“養活自己”。
此外,金庸一手創辦的《明報》至今依然是香港有影響力的媒體。1959年《明報》創辦時,資本僅10萬元港幣。到《明報》1991年股票上市時,其市值已達8億7千萬港幣,金庸獨佔六成。1992年,《明報》的年利潤達到一億港幣。
不管是喬峰還是郭靖,金庸筆下的大俠都是“為國為民”,而他本人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如此。香港回歸之前,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經過香港時曾邀請金庸到港督府會見,希望金庸支持英國人,不要歸還香港,但被金庸拒絕。1985年,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成立,金庸擔任基本法政治體制起草小組港方負責人兼經濟體制起草組成員。1988年,他又與查濟民提出“雙查方案”,為香港的順利回歸做出了不可磨滅貢獻。
回應
一代文豪!
大師也是個好運的人,48年調到香港才有今天的金庸。文字需要土壤。
武俠小說嚴重脫離事實
https://news.sina.com.cn/c/2018-10-30/doc-ifxeuwws9671463.shtml
94歲金庸去世 為何他是中國上下五千年最有錢文人 2018-10-30 一財網
武俠小說泰斗金庸,於2018年10月30日下午在香港養和醫院逝世,享年94歲。他的去世,意味著一代華語文壇的傳奇就此謝幕。
金庸原名查良鏞,“金庸”一名是他將名字中的“鏞”拆分後取的筆名。
1924年,金庸出生在浙江海寧名門望族査家,是家族第二十二代孫。海甯查家是個“以文為業,書香傳家”的家族,明清時期前後出了22個進士,康熙年間更是創造了“一門十進士,叔侄五翰林”的科舉神話。不過到了雍正年間,金庸先祖、時任江西鄉試正考官的查嗣庭捲入震驚朝野的文字獄案,查嗣庭不僅遭戮屍梟首,親族、弟子多人也受株連。
隨後,詩書傳家的查家又通過科舉考試崛起,家族中出的最後一名進士是在光緒十二年,考取者是金庸的祖父。
到了近現代,查氏家族依然文星璀璨。翻譯家穆旦是金庸的堂哥,他還有一位表哥是著名詩人徐志摩。不過金庸似乎對徐志摩的風流倜儻頗為不滿,武俠小說中出現的諸如表哥慕容複等形象都比較負面。此外,金庸的堂姐查良敏嫁了瓊瑤的三舅袁行雲,錢學森的岳父、保定軍校校長蔣百里的原配夫人查品珍和金庸是同宗姑侄。
金庸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他本來的理想是做外交官,于1944年考入重慶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後來退學。1948年,畢業于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隨後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與梁羽生做了同事。
金庸的武俠小說寫作始於1955年,當時他在《大公報》上與梁羽生、陳凡開設《三劍樓隨筆》專欄。同年首次以“金庸”為筆名寫出首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隨後又寫出 《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記》《雪山飛狐》等作品,截止1970年代封筆,總共寫了14部武俠小說。
和鄧麗君的歌聲一樣,金庸的武俠小說真正堪稱家喻戶曉,被認為“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金庸的武俠小說”。有人評價說,金庸繼承了古典武俠技擊小說的寫作傳統,又在現代的閱讀氛圍中對這一傳統進行了空前的技法與思想革命,開創了“新派武俠”的風格。六十多年來,其作品在風靡了全球華人世界的同時,也使中國特有的武俠小說創作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在《笑傲江湖》的後記中,金庸的一段話可以作為他對自己武俠小說生涯的總結:“影射性的小說並無多大意義,政治情況很快就會改變,只有刻畫人性,才有較長期的價值。”
很讚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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