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
那是因為白先勇小說多變的敘述法,更加造成了長篇小說複雜的故事情節。
怎會?《孽子》不是採李青第一人稱「我」在敘述嘛!
對不起!我是指它說故事的方式,時間、地點、人物、事件,跳來跳去很多變。要弄清楚,除了要多讀幾遍外,最好一面畫一張人物關係表和情節大綱。
算了!我沒那份耐心,還是來欣賞它的佳言:
「父親將我逐出了家門(因在校與男同學淫猥而遭退學)…跑到巷口,回頭望去,父親正在我身後追趕著。他那高大的身軀,搖搖晃晃,一隻手不停的揮動著他那管從前在大陸上當團長用的自衛槍;他那一頭花白的頭髮,根根倒豎,一雙血絲滿佈的眼睛,在射著怒火;他的聲音,悲憤,顫抖,嗄啞的喊道:畜生!畜生!」 (p.1)
「在我們的(新公園同性戀)王國裡,只有黑夜,沒有白天…靠著馬路的那一排搖頭嘆息的大王椰,如同一圈緊密的圍離,把我們的王國遮掩起來,與外面世界,暫時隔離。然而圍離外面那個大千世界的威脅,在我們的國土內,却無時無刻不尖銳的感覺得到…我們一個個都豎起耳朶,好像是虎狼滿佈的森林中,一群劫後餘生的麋鹿,異常警覺的聆聽者…只要那打著鐵釘的警察皮靴,咯軋咯軋…我們便會不約而同,倏地一下,做鳥獸散…我們那個無政府的王國,並不能給予我們任何的庇護,我們都得仰靠自己的動物本能,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條求存之道。」(p.4)
旣然你不耐煩讀長篇,不然就去看1986年虞戡平導演的同名電影,二小時不到就能一窺小說的大概。
可惜孫越主演的同性戀者郭老,那身學女人包頭巾敷面膜的娘娘腔,實在會令來訪的李青爸倒胃口。
孫越至少還訓了頓李爸,不像2003年曹瑞原指導的公視八點檔文學大戲【孽子】,靠著傅老將牽線,父子倆和解了。
但廿集的電視劇靠著畫面多,增加了原著所沒的一些情節,尤其是龍子與阿鳳的同居和被家人拆散過程之戲。
再怎多影音也無法表達原著有關龍子與阿鳳生死戀的描述,尤其結尾的:
1986年由虞戡平導演搬上銀幕,由邵昕飾演主角李青,其他主要演員包括孫越、管管及李黛玲等。
2003年,臺灣公視將其改編拍攝為同名電視劇,導演為曹瑞原,範宗沛為其配樂「範宗沛與孽子」。該劇獲得中華民國九十二年電視金鐘獎戲劇節目連續劇、連續劇女主角獎(柯淑勤)、連續劇導演(導播)、音效、燈光、美術指導等獎。由於罕見地著墨同性戀相關情節,本劇格外受到臺灣、中國大陸、香港等華語地區同性戀者的關注。
情節概要
在20集的電視劇中,趙英和李青只在第一、第二、第九集以及最後數集的回憶裡相遇,但這段原著中沒有的感情戲,在網絡上卻引起莫大迴響,大量同人誌作品出現,將兩人的故事繼續發展下去。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D%BD%E5%AD%90
關於孽子:
「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獨自徬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白先勇「將悲情研成金粉的歌劇」-法國書評家 雨果.馬爾桑(Hugo Marsan)「在打破對孽子只是同志題材的想法,抽掉這層令人模糊的紗網之後,我看到的是親情、友情,還有因為特殊而產生的掙紮壓抑的情感!」-範宗沛
「配樂鬼才」範宗沛:
範宗沛與配樂的淵源,其實早在十多年前就已開始,他的第一部作品是李立群主演的「我愛瑪麗」。範宗沛製作過的配樂超過20部,從電影、電視到廣播,從金馬獎最佳電影配樂獎、亞太影展最佳電影配樂獎到多屆的金鐘獎最佳音效獎入圍。電影「超級大國民」、「超級公民」;廣播劇「夕陽山外山」及多齣熱門電視劇,如「曾經」、「汪洋中的一條船」、「將軍碑」,劇中感人肺腑的配樂都出自其手,國際獎項肯定的光環,更奠定他「配樂鬼才」的形象。
http://www.books.com.tw/exep/cdfile.php?item=0020088137
他的處女作是刀劍片《要命的小方》,第二部作品是倫理片《三毛流浪記》,第三部是喜鬧片《頑皮鬼》。1983年的《搭錯車》是他的代表作,五個月內八次重映,票房收入高達四千萬台幣。同時在第20屆金馬獎中獲11項提名,最終獲得最佳男主角、最佳原作音樂、最佳插曲、最佳錄音等4項獎。作為一部擁有大量歌舞演出的影片,集中了侯德建、羅大佑、陳志遠、李壽全等當時台灣的樂壇精英,後三項獎可謂實至名歸。
1979年 《要命的小方》
1980年 《三毛流浪記》
1981年 《頑皮鬼》
1982年 《大追擊》
1983年 《搭錯車》
1985年 《台北神話》
1986年 《孽子》
1988年 《海峽兩岸》
1990年 《兩個油漆匠》
2001年 《掌中舞春秋》(紀錄片)
2004年 《我的部落我的歌》(紀錄片)
鐵拳黑風劍(1977年)
鐵拳(1979年)
要命的小方(1979年)
頑皮鬼(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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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tw.people.com.cn/BIG5/14814/5761040.html
白先勇7歲時,經醫診斷患有肺結核,不能就學,因此他的童年時間多半獨自度過。抗日戰爭時他與家人到過重慶,上海和南京,後來于1948年遷居香港,就讀于喇沙書院。不久之後在1952年移居臺灣。
1956年在建國中學畢業後,由于他夢想參與興建三峽大壩工程,以第一志願考取臺灣省立成功大學(今“國立”成功大學)水利工程學系。翌年發現興趣不合,轉學“國立”臺灣大學外國文學系,改讀英國文學。1958年,他在《文學雜志》發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說《金大奶奶》。兩年後,他與臺大的同學歐陽子,陳若曦,王文興等共同創辦了《現代文學》雜志,並在此發表了《月夢》、《玉卿嫂》、《畢業》等小說多篇。
1962年,白先勇的母親馬佩璋去世。據他自傳文章《驀然回首》提及,“母親下葬後,按回教儀式我走了四十天的墳,第四十一天,便出國飛美了。”母親去世後,他飛往美國愛荷華大學的愛阿華作家工作室(Iowa Writer's Workshop)學習文學理論和創作研究,當時父親白崇禧也來送行,也是白與父親最後一次會面。
關於母親的去世,他感受到“母親一向爲白馬兩家支柱, 遽然長逝,兩家人同感天崩地裂,棟毀梁摧。出殯那天,入土一刻,我覺得埋葬的不是母親的遺體,也是我自己生命一部份”《驀然回首》,以致初到美國時,無法下筆寫作。直至同年聖誕節於芝加哥度假,心裏感觸良多,因而再次執筆,寫成《芝加哥之死》,于1964年發表。論者以爲,這是他的轉型之作。夏志清稱此文“在文體上表現的是兩年中潛心修讀西洋小說後的驚人進步”,而“象征方法的運用,和主題命意的擴大,表示白先勇已進入了新的成熟境界”。
1965年,取得愛荷華大學碩士學位後,白先勇到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教授中國語文及文學,並從此在那裏定居。他在1994年退休。1999年11月1日發表《養虎貽患-父親的憾恨(一九四六年春夏間國共第一次“四平街會戰”之前因後果及其重大影響)》(臺北《當代》第147期)一文,爲父親白崇禧立傳。今天白先勇的家族大多居住在臺灣。
白先勇出版有短篇小說集《寂寞的十七歲》、《臺北人》、《紐約客》,散文集《驀然回首》,長篇小說《孽子》等。白先勇吸收了西洋現代文學的寫作技巧,融合到中國傳統的表現方式之中,描寫新舊交替時代人物的故事和生活,富于曆史興衰和人世滄桑感。
2004年,由中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一部作品集《青春?念想——白先勇自選集》,以及新作《奼紫嫣紅牡丹亭》。白先勇喜愛中國地方戲曲昆曲如《牡丹亭》,對于其保存及傳承,亦不遺余力。
評價
旅美學人夏志清教授曾說:“旅美的作家中,最有毅力,潛心自己藝術進步,想爲當今文壇留下幾篇值得給後世朗誦的作品的,有兩位:於梨華和白先勇。”他甚至贊譽白氏爲“當代中國短篇小說家中的奇才,五四以來,藝術成就上能與他匹敵的,從魯迅到張愛玲,五六人而已。”
歐陽子認爲,“白先勇才氣縱橫,不甘受拘;他嘗試過各種不同樣式的小說,處理過各種不同類式的題材。而難得的是,他不僅嘗試寫,而且寫出來的作品,差不多都非常成功。白先勇講述故事的方式很多。他的小說情節,有從人物對話中引出的《我們看菊花去》,有以傳統直敘法講述的《玉卿嫂》,有以簡單的倒敘法 (flashback)敘說的《寂寞的十七歲》,有用複雜的「意識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 )表白的《香港——一九六○》,更有用「直敘」與「意識流」兩法交插並用以顯示給讀者的《遊園驚夢》。他的人物對話,一如日常講話,非常自然。除此之外,他也能用色調濃厚,一如油畫的文字,《香港——一九六○》便是個好例子。而在《玉卿嫂》裏,他采用廣西桂林地區的口語,使該篇小說染上很濃的地方色彩。他的頭幾篇小說,即他在臺灣時寫的作品,文字比較簡易樸素。從第五篇《上摩天樓去》起,他開始非常注重文字的效果,常藉著文句適當的選擇與排列,配合各種恰當『象征』(symbolism)的運用,而將各種各樣的『印象』(impressions),很有效地傳達給了讀者。”
關于同性戀
白先勇曾在香港公開表示自己爲同性戀者,但在臺灣公開場合極少提及自己的性傾向。白先勇曾說,他相信乃父知道其同性戀傾向,但並沒有真正和他談論過此事。
白先勇唯一的長篇小說《孽子》(1983年)除骨肉親情外,書中對於臺北部分男同性戀社群的次文化,以及同性性交易等情節不避諱的描寫,格外引人注意。《孽子》以一名因其同性性傾向遭乃父逐出家門的少男「李青」的視角,講述一群以1970年代臺北新公園爲集散地,不爲主流社會所接納的男同性戀者的故事;而作者對于父子親情的描寫,亦爲本書之主題。2003年,臺灣公共電視臺將其改編拍攝爲同名電視劇,引起社會上各種關於同性戀議題的談論。
在2002年的《揚起彩虹旗》新書發表會上,臺灣同性戀權益運動者陳俊志指責白先勇與舞蹈家林懷民對臺灣同志運動沒有盡心盡力。然而,關于出櫃名人在同志權益運動中之社會義務,各方看法殊異。
出版履曆
2004年,《奼紫嫣紅牡丹亭》在大陸出版。
1984年,《明星咖啡館》散文集出版。
1983年,出版長篇小說《孽子》。
1982年,《白先勇短篇小說選》出版。
1980年,《白先勇小說選》出版。
1978年,《驀然回首》散文集出版。
1976年,出版《寂寞的十七歲》小說集。
1971年,作品開始被譯成英文(第一篇爲《謫仙記》),其作品陸續被譯成英文、韓文、德文等語言。同年,出版《臺北人》短篇小說集。
1968年,出版《遊園驚夢》短篇小說集。《臺北人》小說集。
主要著作
《樹猶如此——紀念亡友王國祥君》——一九九九年一月廿六日《聯合報》
《夜曲》——刊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一九七九年。
《孽子》——長篇小說「孽子」開始連載于「現代文學」複刊號第一期,一九七七年。
《秋思》——刊中國時報,一九七一年。
《國葬》——刊現代文學第四十三期,一九七一年。
《花橋榮記》——刊現代文學第四十二期,一九七○年。
《冬夜》——刊現代文學第四十一期,一九七○年。
《孤戀花》——刊現代文學第四十期,一九七○年。
《滿天裏亮晶晶的星星》——刊現代文學第三十八期,一九六九年。
《思舊賦》——刊現代文學第三十七期,一九六九年。
《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刊現代文學第三十六期,一九六九年。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刊現代文學第三十四期,一九六八年。
《梁父吟》——刊現代文學第三十三期,一九六七年。
《歲除》——刊現代文學第三十二期,一九六七年。
《遊園驚夢》——刊現代文學第三十期,一九六六年。
《一把青》——刊現代文學第二十九期,一九六六年。
《謫仙記》——「紐約客」首篇,刊現代文學第二十五期。
《火島之行》——刊現代文學第二十三期,一九六五年。
《永遠的尹雪豔》——「臺北人」首篇,刊現代文學第二十四期,一九六五年。
《安樂鄉的一日》——刊現代文學第二十二期,一九六四年。
《香港:一九六〇》——刊現代文學第二十一期,一九六四年。
《上摩天樓去》——刊現代文學第二十期,一九六四年。
《芝加哥之死》——刊現代文學第十九期,一九六四年。
《那晚的月光》——又名「畢業」,刊現代文學第十二期,一九六二年。
《寂寞的十七歲》——刊現代文學第十一期,一九六一年。
《藏在褲袋裏的手》——刊現代文學第八期,一九六一年。
《青春》——刊現代文學第七期,一九六一年。
《小陽春》——刊現代文學第六期,一九六一年。
《黑虹》——刊現代文學第二期,一九六○年。
《玉卿嫂》——刊現代文學第一期,一九六○年。
《月夢》——刊現代文學第一期,一九六○年。
《悶雷》——刊筆彙革新號一卷六期,一九五九年。
《骨灰》、《等》、《謫仙怨》、《我們看菊花去》等。
http://baike.baidu.com/view/59704.html?tp=0_11
放逐
三個月零十天以前,一個異常晴朗的下午,父親將我逐出了家門。陽光把我們那條小巷照得白花花的一片,我打著赤足,拼命往巷外奔逃,跑到巷口,回頭望去,父親正在我身後追趕著。他那高大的身軀,搖搖晃晃,一只手不停的揮動著他那管從前在大陸上當團長用的自衛槍;他那一頭花白的頭發,根根倒豎,一雙血絲滿布的眼晴,在射著怒火;他的聲音,悲憤,顫抖,嗄啞的喊道:
畜生!畜生!
布 告
查本校夜間部三下丙班學生李青于本月三日晚十一時許在本校化學實驗室內與實驗室管理員趙武勝發生淫猥行爲爲校警當場捕獲該生品行不端惡性重大有礙校譽除記大過三次外並勒令退學以儆效尤
特此公告
省立育德中學校長高義天
中華民國五九年五月五日
在我們的王國裏
在我們的王國裏,只有黑夜,沒有白天。天一亮,我們的王日便隱形起來了,因爲這是一個極不合法的國度:我們沒有政府,沒有憲法,不被承認,不被尊重,我們有的只是一群烏合之衆的國民。有時候我們推一個元首——一個資格老,豐儀美,有架勢,吃得開的人物,然而我們又很隨便,很任性的把他推倒,因爲我們是一個個喜新厭舊,不守規矩的國族。說起我們王國的疆域,其實狹小得可憐:長不過兩三百公尺,寬不過百把公尺,僅限于臺北市館前街新公園裏那個長方形蓮花池周圍一小撮的土地。我們國土的邊緣,都栽著一些重重疊疊,糾纏不清的熱帶樹叢:綠珊瑚,面包樹,一棵棵老得須發零落的棕櫚,還有靠著馬路的那一排終日搖頭歎息的大王椰,如同一圈緊密的田籬,把我們的王國遮掩起來,與外面世界,暫時隔離。然而圍籬外面那個大千世界的威脅,在我們的國土內,卻無時無刻不尖銳的感覺得倒。叢林外播音臺那邊,那架喧囂的擴音機,經常送過來,外面世界一些聳人聽聞的消息。中廣公司那位女廣播員,一口京腔,咄咄逼人的叫道:美國太空人登陸月球!港臺國際販毒私梟今晨落網!水肥處貪污案明日開庭!
我們一個個都豎起耳朵,好象是虎狼滿布的森林中,一群櫚叢中,一旦侵襲到我們的疆域裏,我們便會不約而同,倏地一劫後余生的麋鹿,異常警覺的聆聽著。風吹草動,每一聲對我們都是一種警告。只要那打著鐵釘的警察皮靴,咯軋咯軋,叢那片棕下,做鳥獸散。有的竄到播音臺前,混入人堆中,有的鑽進廁所裏,撒尿的裝撒尿,拉屎的裝拉屎,有的逃到公園大門,那座古代陵墓般的博物館石階上,躲入那一報報矗立的石柱後面,在石柱的陰影掩蔽下,暫時獲得苟延殘喘的機會。我們那個無政府的王國,並不能給予我們任何的庇護,我們都得仰靠自己的動物本能,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條求存之道。
我們這個王國,曆史暖昧,不知道是誰創立的,也不知道始于何時,然而在我們這個極隱秘,極不合法的蕞爾小國中,這些年,卻也發生過不少可歌可泣,不足與外人道的滄桑痛史。我們那幾位白發蒼蒼的元老,對我們提起從前那些斑斑往事來,總是頗帶著傷感又不免稍稍自傲的歎息道:“唉,你們哪裏趕得上那些日子?”
據說若幹年前,公園裏那頃蓮花池內,曾經栽滿了紅睡蓮。到了夏天,那些睡蓮一朵朵開放了起來,浮在水面上,象是一盞盞明豔的紅燈籠。可是後來不知爲了什麽,市政府派人來,把一池紅蓮撥得精光,在池中央起了一座八角形的亭閣,池子的四周,也築了幾棟紅柱綠瓦的涼亭,使得我們這片原來十分原始樸素的國土,憑空增添了許多矯飾的古香古色,一片世俗中透著幾分怪異。我們那幾位元老提起此事,總不免撫今追昔的惋歎:
“那些鮮紅的蓮花喲,實在美得動人!”
于是他們又互相道出一些我們從來沒有聽過的姓名,追懷起一些令人心折的古老故事來。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是若幹年前,脫離了我們的國籍,到外面去闖江湖的英雄好漢。有的早已失蹤,音訊俱杳。有的夭折,墓上都爬滿了野草。可是也有的,卻在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後,一個又深又黑的夜裏,突然會出現在蓮花池畔,重返我們黑暗的王國,圍著池子急切焦灼的輪回著,好象在尋找自己許多年前失去了的那個靈魂似的。于是我們那些白發蒼蒼的元老們,便點著頭,半閉著眼,滿面悲憫,帶著智慧,而又十分感慨的結論道:
“總是這樣的,你們以爲外面的世界很大麽?有一天,總有那麽一天,你們仍舊會乖乖的飛回到咱們自己這個老窩裏來。”
昨天,臺北市的氣溫,又升到了攝氏四十度。報紙上說,這是二十年來,最炎熱,最幹旱的一個夏天。整個八月,一滴雨水也沒下過。公園裏的樹木,熱得都在冒煙。那些棕櫚,綠珊瑚,大王椰,一叢叢郁郁蒸蒸,頂上罩著一層熱霧。公園內蓮花池周圍的水泥臺階,臺階上一道道的石欄杆,白天讓太陽曬狠了,到了夜裏,都在噴吐著熱氣。人站在石階上,身上給熱氣熏得暖烘烘、癢麻麻的。天上黑沈沈,雲層低得壓到了地面上一般。夜空的一角,一團肥圓的大月亮,低低浮在椰樹頂上,昏紅昏紅的,好象一只發著猩紅熱的大肉球,帶著血絲。四周沒有一點風,樹林子黑魆魆,一棵棵靜立在那裏。空氣又濃又熱又伺,膠凝了起來一般。
因爲是周末的晚上,我們都到齊了,一個挨著一個,站在蓮花池的臺階上,靠著欄杆,把池子圍得密密的。池子的周圍,浮滿了人頭,在黑暗中,一顆顆,晃過來,晃過去,在繞著池子打圈圈。在幽瞑的夜色裏,我們可以看到,這邊浮著一枚殘禿的頭顱,那邊飄著一綹麻白的發鬢,一雙雙睜得老大、閃著欲念的眼睛,象夜貓的瞳孔,在射著精光。低低的,沙沙的,隱秘的私語,在各個角落,嗡嗡營營的進行著。偶爾,一下孟浪的笑聲,會唐突的迸發到濃熱的夜空裏,向四處滾跳過去。當然,這陣放肆的笑聲,是從我們的師傅楊教頭那兒發出來的。楊教頭穿著一身絳紅的套頭緊身衫,一個胖大的肚子箍得圓滾滾的挺在身前,一條黑得發亮的奧龍褲子,卻把個屁股包得紮紮實實隆在身後,好象前後都挂著一只大氣球似的。楊教頭穿來插去,在臺階上來回巡邏,忙著跟大家打招呼。手中擎著一柄兩尺長的大紙折扇,扇一張,便亮出扇面“清風徐來”,扇底“好夢不驚”,八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來。楊教頭喘籲籲的叫著,笑著,一走動,身前身後的肉皮球,便顫抖抖,此起彼落的波動起來,很囂張,很有架勢。楊教頭自己封爲公園裏的總教頭。他說,我們這個老窩裏,地上有幾根草他都數得出,在他手下調理出來的徒子徒孫,少說些,怕也不下三五十人。他常常揮舞著他手上那柄兩尺長的折扇,一杆指揮棒似的,猛的戳到我們前來,喝罵道:
“這起屄養的,師傅在公園出道,你們還都在娘胎裏頭呢!敢在師傅面前逞強麽?吃屎不知香臭的兔崽子們!”
有一次,小玉穿了一件猩車翻領襯衫,一條寶藍喇叭褲,腳下的半統靴,磕跺磕跺,在臺階上亮來亮去,很俊,很帥,很騷包。不知怎的卻觸怒了我們師傅,他伸手一招鎖骨擒拿法,便將小玉一只手扭到了背後去,冷笑道:
“你這幾根輕骨頭,在亮給誰看?在師傅面前獻寶麽?可知道師傅象你那點年紀,票戲還去楊宗保呢!你的骨頭有幾斤,我倒要來稱一稱 。”
說著另一只手,在小玉脖子狠狠一捏,小玉痛得直叫哎喲,一連討了二十個饒。我們的師傅楊金海楊總教頭,在公園裏確實是個很有來曆,很有身價的人物。他是我們的開國元老,公園裏的人,他泰半相識,各人的脾性好惡,他通通摸得一清二楚。楊教頭,手段圓滑,八面玲瓏,而且背後還有幾個有頭有臉的人替他撐腰,所以在公園裏很吃得開。從前楊教頭在中山北路六條通裏幾家酒館飯店都當過經理領班,各色人等都應付過,見聞廣博,路子特多,許多酒店旅館都有他的眼線。哈羅哈羅,洋涇浜的英文,他說得出一大串,多得死嘎,日本話也能來幾句,因此人又叫他六條通,條條都通。
據說我們師傅楊教頭從前也是好人家的子弟。他老爸在大陸上還在山東煙臺當地方官呢,跑到臺灣卻在臺北桃源街開了一家叫桃源春吃宵夜的小酒館來,楊教頭便在酒館子裏替他父親掌櫃。那時候,公園裏的人,夜夜都去桃源春捧場,生意著實興盛了一陣。後來公園裏的流氓也夾了進去,勒索生事,把警察招了去。有些人怕事,便不去上門了,生意一淡,關門大吉。後來別人又陸續開了瀟湘、香檳、六福堂,但通通不成氣候。公園裏的人,至今還是懷念著楊教頭那家桃源春。他們說,冬天夜裏,公園裏冷了,大家擠到桃源春去,暖一壺紹興酒,來兩碟鹵菜。大家醺醺然,敲碗的敲碗,敲碟的敲碟,勾肩搭背,一齊哼幾支流行曲子,那種情調實在是好的。楊教頭提起桃源春,便很得意:
“我那家桃源春麽,就是個世外桃源!那些鳥兒躲在裏頭,外面的風風雨雨都打不到,又舒服又安全。我呢,就是那千手觀音,不知道普渡過多少只苦命鳥!”
後來楊教頭跟他老爸鬧翻了,跑了出來。原因是老頭子銀行裏的存款,他狠狠地提走了一大筆。據說那筆錢,完全用在了我們師傅的寶貝幹兒子原始人阿雄仔的身上。阿雄仔是山地郎,會發羊癲瘋的,走著走著,噗通就會倒下去,滿嘴吐著白沫子。那次他昏倒在馬路上,一雙腿讓汽車撞斷了,在臺灣療養院住了半年,花了幾十萬,是楊教頭出的錢。阿雄仔身高六尺三,通身漆黑,胸膛上的肌肉塊子鐵那麽硬。一雙手爪,大得出奇,熊掌一般。有時候,他跟我們開玩笑,傻楞楞的伸出一雙大手,抱住我們;使勁一摟。他的臂力大得驚人,吃他箍一下,全身的骨頭都軋碎了似的,痛得我們大叫起來。阿雄仔最好吃,我們逗他,拿根冰棒在他臉上晃一下,說:“叫聲哥哥!”他便伸手來搶,咧開嘴傻笑,咬著大舌頭,叫道:“高高、高高。”其實他比我們要大十幾歲,總有三十了。每次出來,他跟在楊教頭身後,手裏總是大包小包拎著:陳皮梅、加應子、花生酥,一面走一面往嘴裏塞,見了我們,便揚起手裏的零食,叫道:“要不要?”我們每人,他都分一點。有時楊教頭看不過去,便用扇子敲他一記腦袋,罵道:
“你窮大方吧,回頭搞光了,我買根狗屌給你吃!”
“徒弟們,還傻站在這裏幹麽?”我們師傅楊教頭踅到我們堆子裏來,一把扇子指點了我們一輪,喝道:“那些大魚回頭一條條都讓三水街的小麽兒釣走了,剩下幾根隔夜油條,我看你們有沒有胃口要?”
說著楊教頭唰一下,豁開了他那柄大折扇,“清風徐來”,“好夢不驚”,拚命扇動起來。原始人阿雄仔豎在楊教頭身後,龐然大物,好象馬戲團裏的大狗熊一般。他穿著一件亮紫尼龍運動衫,嶄新的,把他胸膛上的肌肉,繃得塊塊凸起o
“謔,阿雄仔,你這件新衣裳好帥,是老龜頭送給你的吧?”
小玉伸出手去捶了一下阿雄仔的胸膛,我們都笑了起來o我們想激我們師傅,就拿阿雄仔來開胃, 老龜頭是個六十開外的老色鬼,頸子上長滿了牛皮癬。公園裏的人,誰也不理他,他只有躲在黑暗裏,趁我們不防備,猛伸出手來,抓我們一把。有二次,他拿了一包煮花生,把阿雄仔哄走了。事後我們師傅氣得發昏,揪住老龜頭,打得臭死o
“你他媽狗娘養的,你那一身才是老龜頭送的呢!”楊教頭一把扇子戳到小玉額上,罵道:“雄仔這件衣裳麽,你問問他自己,是誰買給他的?”
“達達買給我的,”阿雄仔咬著大舌頭,癡笑道。
“傻仔,在哪裏買的?”
“今日公司。”
“多少錢?”
“一百——”
“他娘的,一百八!”楊教頭一個響巴掌打到阿雄仔寬厚的背上,呵呵的笑了起來,“啊唷!這個小賊,原來躲在這裏——”
楊教頭發現老鼠畏畏縮縮躲在小玉身後,搶前一把,揪住了老鼠的耳朵,把他拖了出來,捉住老鼠的手梗子,啐道:
“你們快去拿把刀來,我來把這雙賊爪子剁掉!這雙賊手回來做什麽?一天到晚只會偷雞摸狗!找死也不找好日子,我糾紹人給你,要你去打炮,誰許你偷別人東西的?師傅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不等人家報警,我先把你這個死賊揪進警察局去;狠狠的修理修理,明天我就去告訴烏鴉,叫他把你吊起來打!”
“師傅——”老鼠掙紮著,倉皇叫道,一張瘦黃的小三角臉扭曲得變了怪相。
“哦,”楊教頭冷笑道,“你也知道害怕?上次不是我講情,烏鴉早揍死你了,鋼絲鞭的滋味你還記得麽?”
楊教頭揚手便給了老鼠兩下耳光,打得老鼠的頭晃過來,晃過去,然後又用扇柄戳了他兩下額頭,才帶著阿雄仔,揚長而去。他那一身肥肉,很有節奏的前後起伏波動著。
“你又偷人家什麽東西了?”小玉問道。
“我不過拿了他一支鋼筆罷咧,什麽屁稀奇1”老鼠撇了一撇嘴,吐了一泡口水,“那個死郎,講好三百,只給了老子兩百。”
“喲,你什麽時候又漲價了?三百?小玉詫異道。
老鼠訕訕的咧開嘴,忸怩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
“他要來那一套。”
他伸出他那根細瘦的手臂,撈起袖子,露出膀子來。我們都湊過去看,藉著碎石徑那邊射過來的熒光燈,我們看見老鼠那青瘦的臂膀上,冒著三枚烏黑的泡瘡。
“喔唷,這是什麽玩意兒?”小玉用手去摸。
“哎——”老鼠觸電般跳了起來,“別碰,好痛,是火泡子——那個死郎用香煙頭燒的。”
“你這個該死的賤東西,你又搞這一套了,”小玉指著老鼠的鼻尖說道,”總有一天你撞見鬼,把你剁成肉餅吃掉!”
老鼠吱吱傻笑了兩聲,呲著他那一口焦黃的牙齒。
“小玉,”老鼠低聲懇求道,“你去替我向師傅講一講;千萬別去告訴烏鴉好不好?”
“我替你講情,你怎麽謝我?請我去看新南陽的《吊人樹》吧?”小玉揪了老鼠耳朵一下,“你這個小賊,以後偷丁東西,別忘記跟小爺分贓。”
“沒有問題,”老鼠咧開嘴笑道,他低下頭去,擡起手臂,瞅著他自己臂上那幾枚烏黑的燎泡,好象很感興味似的。
小玉去了一會兒,回來向老鼠說道:
“師傅講,暫且饒了你這條小狗命,下次再犯,一定嚴辦!瞧瞧你那副德性,提到烏鴉便嚇得屁滾尿流!我問你,你到底怕他什麽?是不是他那個東西特別大,把你的魂嚇掉了還是怎的?”
我們都大笑起采,老鼠也跟著我們笑得吱吱叫,烏鴉是老鼠的長兄,老鼠說,他自小便沒了爹娘,是在烏鴉家裏長大的。烏鴉在江山樓晚香玉當保鏢,脾氣凶暴得了不得。老鼠在他那裏,整天讓他拳打腳踢,象個小奴隸一般。我們問老鼠爲什麽不跑出來。老鼠聳聳肩,也講不出什麽理,他說他跟烏鴉跟慣了。有一次,老鼠偷了一個客人一只手表,警察找到烏鴉家。烏鴉把老鼠吊了起來,一根三尺長的鋼絲鞭一頓狠抽,打得老鼠許久伸不直腰,見了我們,佝起背,歪扯著臉,笑得一副怪模樣。
“阿青。”
小玉在我耳朵旁叫了一下,悄悄扯了我一把衣裳。我跟著他,走下臺階,鑽進那叢樟木林中去。
“拜托,拜托,”小玉抓住我的手臂,興奮的央求道。
“怎麽樣?又要我替你圓謊了?怎麽請我吧。”
“好兄弟,明天我帶兩個大芒果回來給你吃,”小玉笑道,“回頭老周來找我,你就說我阿母生病,回三重埔去了。”
“算了吧,”我搖手笑道,“上次也是說你老母有病,他還信麽?”
“管他信不信?”小玉冷笑道,“我又沒有賣給他。懶得跟他吵罷咧!”
老周是小玉的幹爹,兩個人好好分分也有一年多了。老周在中和鄉開了一家染織廠,手頭還很寬,一天到晚給小玉買東西。上個禮拜,老周才送給小玉一只精工表,小玉戴著那只精工表,到處亮給人看:“是老周買給我的!”我問小玉,是不是跟定老周了,小玉卻籲了一口氣,歎道:“老頭子對我不錯的,就是管得太狠,吃不消!”老周逼小玉搬到中和鄉跟他住,小玉不肯,只答應一個禮拜去三四天。小玉是匹小野馬,老周降不住他,兩人常常爲了這個吵架。
“這次又是個什麽新戶頭啦?”我問道。
“告訴你,千萬替我保密,是個華僑。”
“嘿,拜華僑幹爹了呢!”
“師傅告訴我,是從東京來的,本省人,據說很神氣,我這就到六福客棧去見他去。”
小玉說著,蹦蹦跳跳,便往樹林子外面跑去,一面又回頭向我叫道:
“老周那裏千萬拜托!”
樹林中都是毒蚊子,站了片刻工夫,我的手臂已經給叮起好幾個包了。我抓著癢,往外走去,突然身後有一只手,搭到我肩上。
“誰?”
我嚇了一跳,猛回轉身,卻看見吳敏那張臉,在幽暗中,好象一張飄在空中的白紙一般。
“是你嚇!什麽時候出院的?”
“今天下午。”吳敏的聲音微弱,顫抖。
“你這個家夥,出來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我就是來找你們的,剛才老鼠告訴我,你跟小玉到這裏來。”
我朝蓮池那邊走去,吳敏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央求道,“不要到那邊去好麽?人那麽多。”
我回轉身,往公園大門博物館那邊走去,小徑兩旁的熒光路燈,紫色的燈光,照在吳敏臉上,好象塗了一層蠟一般,慘白慘白,一點血色也沒有。他那張原來十分清秀的面龐,兩腮全削下去,一雙烏黑露光的大眼睛,坑得深深的。他舉起手,去擦額上的汗,我發覺他左腕上,仍然系著一圈紗布繃帶,好象戴著一只白手銬似的。那天吳敏躺在臺大醫院急診室裏,左手腕上,割下了兩寸長的一道刀痕,鮮紅的筋肉都翻了出來,淌得一身的血。吳敏沒錢交不出保證金,醫院不肯替他輸血。幸虧我、小玉、老鼠我們三人及時趕到,一個人輸了五百CC的血給他,才保住了他一條性命。他見了我們,兩只失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嘴巴張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玉卻氣得蹦跳,罵道:
“**的,這種下作東西,爲什麽不去跳樓?摔死不幹脆些?還要小爺來輸血!”
吳敏割腕的前一天,還到公園裏來,見到我們,說道:
“阿青,我不想活了。”
他說時,笑笑的,我們都以爲他在開玩笑。小玉接口道:
“你去死,你去死,你死了我來替你燒紙錢!”
誰知道他真的用把刀片把手腕子割得鮮血淋淋。
“阿青——”吳敏囁嚅的叫了我一聲,我們在博物館石階上,背靠著石柱坐了下來。
“嗯?”我望著他。
“你能借點錢給我麽?”吳敏一直低著頭,“我還沒吃晚飯。”我伸手到褲袋掏了半天,掏出了三張縐癟癟帶著汗臭的拾元鈔票來,遞了給他。
“就是這點了。”
“過兩天再還給你,”吳敏含糊說道。
“免啦,”我揮了揮手,“你沒錢,爲甚不向師傅去討?”
“不好意思再向他開口了,”吳敏幹笑了一下,“住院的錢都是他墊的,一萬多塊呢。”
“哇,這次師傅好大方!”我叫道,“到底你是他心愛的徒兒。”
“我答應他,以後一定要想辦法還他的。”
“這麽多錢,你一輩子也還不清。我看你還是快點去找個有錢的幹爹,替你還債吧,”我笑道。
吳敏一直垂著頭,那只綁著白紗布的手不停地在地上劃字,半晌,幽幽的問道:
“阿青,那天你到張先生家,到底見到張先生沒有,他對你說些什麽來著?”
吳敏剖腕那天下午,我到敦化南路光武新村去找張先生。從前吳敏在張先生家,我到那兒找過他一次,吳敏正跪在地板上,揪著一塊大抹布,在擦地板。他打著赤膊,一雙光足,一頭的汗。他看見我非常高興,從冰箱裏拿了一瓶蘋果西打來請我喝;他跪在地板上,一面奮力擦,一面跟我聊天。張先生那間公寓布置的非常華美,一套五件頭黑潦皮高靠背的大沙發,幾案都是銀光閃閃克羅米架子鑲玻璃面的。客廳正面牆有一座高酒櫃,裏面擺看各式各樣的洋酒瓶。
“張先生這個家真舒服,我一輩子能待在這裏,也是願的。”吳敏仰起面對我笑道,他一臉緋紅,熱汗淋淋。
那天我到張先生家,張先生正靠坐在客廳裏一張沙發上,翹著腳,在看電視,客廳裏放著冷氣,涼陰陰的。張先生只穿了一條鐵灰的綢睡褲,腳下趿著一雙寶藍緞子拖鞋。來開門的是蕭勤快——我們都叫他小精怪。小精怪長得濃眉大眼,精壯得象匹小蠻牛,但是一把嘴卻甜得象蜜糖,我們師傅楊教頭對他說道:“
“小精怪,你那把嘴這麽會講話,樹上那只八哥兒,你去替我哄下來。”
“張先生,”我進到客廳裏便對張先生說道,“吳敏自殺了。”
張先生起初吃了一驚。
“人呢?死了麽?”
“在臺大醫院,手腕割開了,正在輸血。 ”
“哦—”
張先生舒了一口氣,卻又轉過頭去看電視去了。彩色熒光幕上,映著《群星會》,青山和婉曲兩人正做著情人的姿態,在合唱:
菠蘿甜蜜蜜
菠蘿就象你
蕭勤快也踅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張先生旁邊,一只腳卻蜷到抄發上,手在摳著腳丫子,兩個人好象同時都給青山和婉曲的歌吸住了,看著電視,眼睛也不眨一下。青山挽著婉曲的腰,踱來踱去,一首歌都快唱完了,張先生才猛然記起了似的,轉過頭來,問我道:
“吳敏自殺,你來找我幹什麽?”
張先生大約四十上下,開了一家貿易洋行,專門出口塑膠玩具。他是個英俊的男人,鼻梁修挺,頭發抿得一絲不苟,鬢腳微微帶著一絲花白。可是他那張削薄的嘴,右邊嘴角卻斜拖著一條深很發黑的痕迹,好象一徑挂著一抹冷笑似的。吳敏躺在急診室裏輸血的時候,在我耳根下央求:請張先生到醫院去一趟。可是我望著張先生嘴角那抹近乎凶殘的笑容,一時舌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來得正好,吳敏還有一包舊衣服留在這裏,你順便帶給他吧,”張先生說著卻向蕭勤快指示了一下,“去把那包衣服拿來。”
蕭勤快趕忙跳下沙發,跑到裏面去,取出一包舊衣服來。那是幾件發了黃縐成一團的內衣褲,還有兩件破舊的花襯衫。蕭勤快把那包舊衣服朝我手裏一塞,連翻了幾下他那雙鼓鼓的金魚眼,滿臉得色。我回到臺大醫院,沒有把那舊衣服拿出來,我對吳敏說:張先生不在家。
“阿青,你知道,我在張先生家也住了一年多了。總是規規矩矩守在家裏,一次都沒有自己出來野過。張先生的脾氣不好,可是我總是順從他的。他愛幹淨,我天天都拚命擦地板。起初我不會燒萊,常挨罵;後來看譜,看會了,張先生有次笑著對我說:“小吳,你的豆瓣鯉魚跟峨嵋的差不多了。”我高興得了不得,以爲張先生心裏很喜歡呢。哪曉得他那天無緣無故發了一頓脾氣,便叫我馬上搬走,多一天都不許留。我沒想到張先生竟是一個那樣沒有情義的人。阿青,你那天到底見著張先生沒有?他還在生氣麽?——”
吳敏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顫抖抖的,聽得人心煩。突然間,我好象又看到了張先生在嘴角上那道深深的,凶殘的笑痕了似的,我打斷了吳敏的怨訴:
“我見著他了,他跟蕭勤快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群星會》。”
“哦!”吳敏暖昧的歎了一口氣,過了片刻,他立起身來。
“我先走了,我去買點東西吃。”
吳敏走下臺階,他那張白紙一樣的臉,在黑暗裏飄泊著。
“小蒼鷹--”新公園的老園丁郭老向我呼喚道。
“郭公公好!”我趕忙快步迎了上去,向郭老請安道。
“好久沒見著你了,阿青,”郭老感歎道,“今夜你終于又飛回來了。”
“是啊,”我笑答道,“今晚是大年夜,我特地趕回咱們這個老窩裏來跟大家一塊兒守歲呢。”
“唉--”郭老摸了一摸他胸前那挂白胡須,“我早就料到了的,你們這群鳥兒,一只一只還不是都飛回來了。我聽說你們幾個人又鬧著開了一個酒館子,叫什麽來著?”
“安樂鄉。”
“哦,安樂鄉,聽說一樣也關掉了。”
“本來生意還不錯的,”我說道,“後來有人去搗蛋。”
“總是這樣的,”郭老搖著頭笑道,“楊胖子不死心,他十年前開那個‘桃源春’,開頭還不是轟轟烈烈,轉眼就關了門。這些年來,此起彼落,也有過好幾家,什麽香檳、白夜、六福堂,開了關,關了開,最後全部了無蹤迹。可是咱們這個老窩還在這裏,等著那群倦鳥投林,回來休息。風險總是難免的,宵禁什麽的,只要熬過一陣,也就雨過天青了。小蒼鷹,進去吧,他們都聚在蓮花池畔那裏了。”郭老朝我揮了一揮手滿臉慈祥的笑道。
我進到公園裏,蓮花池那一端,石階上,果然人影幢幢,遠遠便傳來一陣陣人語喧笑了。我們師傅新公園總教頭楊金海仍舊領袖群雄,在那兒指揮若定。他穿了一件茶色緞面起暗團花的棉短襖,頭戴黑紫羔方帽,脖子上圍了一條寶藍長圍巾,一端懸在胸前,一端挂在身後,他那原本富泰的身軀裹著棉襖,愈更碩大了。他在臺階上,氣勢淩人的來回巡邏,口裏不停的吆喝著,圍巾前後飄然。楊教頭身前身後都跟了兩個孩子,大概都是剛飛進園內的腳色,讓楊教頭指揮得團團轉。原始人阿雄仔緊跟在楊教頭左側,亦步亦趨。他兜一件紅黑相間花呢短褸,頭上罩了一頂西洋紅喇叭形的絨線帽,帽頂一個雞卵大的紫絨球。他的身量好像愈更龐大了,昂頭挺胸,顧盼自得的跟著師傅在臺階上巡來巡去,腦後帽頂上那顆紫絨球歡欣的上下跳躍著。
“師傅。”我踏上臺階,向新公園的總教頭楊金海師傅俯身一拜行禮道。楊教頭佇了腳,朝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卻沒有應聲。
“師傅,”我清了一下喉嚨又叫道,“阿青向師傅請安。”
“你是對我說話麽?”楊教頭又朝我瞥了一眼,冷笑道,“我以爲你們早就不認我這個師傅了呢!”
“師傅說的什麽話!”我趕忙賠笑道,“這陣子我在中山北路‘圓桌’上班,天天弄到晚上一兩點,實在忙不過來,所以沒有來看師傅。今晚休假,特別趕來這兒跟師傅拜個早年。”我雙手合抱作揖。
“哦,也難怪,都飛到高枝兒上去了。”楊教頭又哼了一下,“別人我也不理論,我只怪吳敏那個孩子,算我白疼了他!”
“請師傅不要錯怪小敏,”我連忙解說道,“小敏那個張先生又進了醫院,這次更凶,動都不能動了,小敏一步都離不開,扶上扶下,全靠他。小敏今夜還特別要我帶口信來跟師傅請罪,他說連明天大年初一他都沒法去跟師傅拜年了。”我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了一只紅蠟紙包住的小盒子來,裏面是一根鑲著藍珠子的鍍銀領帶夾,是吳敏托我買的,“這點小禮物是小敏要我帶給師傅的。”
“唔,”楊教頭接過那只小盒子,臉上的顔色才緩和了下來,語氣也松動多了,“我說麽,吳敏看來也不像個沒良心的孩子。”
楊教頭捧著那只小盒子,肥胖滾圓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阿青。”原始人阿雄仔蹭過來,張開兩只巨臂將我一把環抱住。
“噯呀,”我給阿雄仔箍得一身發痛,“輕些,輕些,阿雄仔,我的骨頭要斷了!”我笑著叫道。
阿雄仔放開我,呵呵的笑著,雙手將我滿頭滿臉亂摸一陣。我在他那寬大的胸膛上捶了一拳,笑道:
“怎麽樣,阿雄仔,你這頂帽子標致的很呀!”
阿雄仔伸手到腦後揪住那顆紫絨球,洋洋得意的說道:
“達達買給我的!”
我從另外一只夾克口袋裏摸一只塑膠袋的巧克力糖來,巧克力包著金的銀的,五顔六色的錫紙,我擎到阿雄仔臉上搖晃了一下,逗他道:
“阿雄仔,叫我一聲哥哥,這袋巧克力糖就送給你。”
“哥哥,哥哥。”阿雄仔叫著,卻一把將那袋巧克力糖攫走了。
“達達--糖糖--”阿雄仔高舉著那袋五顔六色的巧克力糖歡呼道。
“下流東西!”楊教頭喝斥道,“你還有臉在這裏獻寶呢!”
我陪著楊教頭,在臺階上來回的走了兩遍,一邊向他報告各人的近況。
“小玉那個狐狸精,在東京混得怎麽樣了?”楊教頭問起小玉道。
“小玉在新宿的gay bar裏紅的很呀!”我笑道,“他天天吃‘沙西米’呢。”
“這個小屄養的!”楊教頭笑罵了一句,卻贊道:“還是那個小狐狸行!”
我又談起我去桃園輔育院去探望老鼠來,老鼠向我哭訴,他在裏面給那些小流氓欺負得很慘,不過提到染織訓練,老鼠又破涕爲笑,喜滋滋的談起他的學習心得來。他說染織科的老師傅,對他大加賞識,拿他的作品在班上示範。
“老鼠伸出雙手給我看,他的十個指甲裏都滲了顔色進去,紅紅綠綠,洗也洗不掉。”
“那個小賊麽?”楊教頭鼻子眼裏哼了一聲,“依我的脾氣早該把他那雙賊爪子剁掉了!”
除夕夜,大家回到公園這個老窩裏來團拜似的,大部分的人都在寒流裏飛了回來,在蓮花池的臺階上,擠成了一團,互相呵噓取暖。我們從鼻子嘴巴裏噴出來的熱氣,在寒流中,化成了一道道的白霧。蓮花池的四周,增加了幾盞柱燈,把三水街那群小麽兒身上大紅大紫的太空衣,照得愈更鮮明。那群小麽兒仍舊三五成群,勾肩搭背,興致勃勃的又在唱起《望春風》來。趙無常愈來愈沒落,披著一件黑色的舊風衣,萎靡的縮在一角。他那些陳舊的故事,講過太多遍,連他自己也無精打采起來,聽的人也就興趣索然。老龜頭的下流動作,激起了公憤,遭到大家的排斥,已經不敢上臺階了,只有躲在黑暗裏遠遠的一角,幹瞅著。聚寶盆的盧司務盧胖子,仍舊笑得像尊歡喜佛一般,在選擇一塊最精瘦的排骨。宵禁解除後,藝術大師又恢複了他的《百子圖》的巨作,最近的一個模特兒,又是一個三重鎮來的野娃兒,據說非常原始,完全可以代替給送去火燒島的那頭鐵牛。開始還踟躕,後來終于忍耐不住,幾個膽怯的大學生,也鼓起勇氣,步上了蓮花池畔的石階,幾個充員士兵最後也趕來了。于是老年的、中年的、少年的、社會地位高尚的、社會地位卑下的、多情的、無情的、痛苦的、快樂的,種種不同的差異區別,在這個寒流來臨的除夕夜,在這沒有月亮卻是滿天星鬥的燦爛夜空下,在新公園蓮花池畔我們這個與外面世界隔絕的隱密王國裏,突然間通通泯滅消逝。我們平等的立在蓮花池的臺階上,像元宵節的走馬燈一般,開始一個跟著一個,互相踏著彼此的影子,不管是天真無邪,或是滄桑墮落,我們的腳印,都在我們這個王國裏,在蓮花池畔的臺階上留下一頁不可抹滅的曆史。
正當大家循著規律繞著池子行走時,突然間,隊伍裏起了騷動。原來剛剛消息傳來,八德路盛公館裏,我們那位年高望重的宿耆萬年青電影公司董事長盛公要開一個年夜“派對”,慶祝新年,“派對”晚上十時開始。于是一陣嗡嗡營營充滿了興奮期待交頭接耳的隱語。最先走下臺階呼嘯而去的是那群穿著大紅大紫太空衣的三水街小么兒;不一會兒,幾個大學生也悄悄的溜了下去,于是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離開了蓮花池,到公園外,乘上摩托車計程車私家小汽車,像一群夜裏的蝙蝠,往同一個地點,八德路盛公館飛奔投去。
“小萬、小趙、金旺喜、賴文雄,”楊教頭好像軍隊裏點名似的唱道。
“來了,師傅。”幾個年輕的聲音一齊答應。
于是新公園裏的總教頭楊金海楊師傅,最後也步下了臺階,前呼後擁,團團圍著幾個十六七歲的子弟兵,由超級巨人原始人阿雄仔押後,一隊新的楊家將浩浩蕩蕩,邁出新公園外。
頃刻間,蓮花池畔倏地沈寂下來,那一片臺階石欄,竟變得無限空曠。我一個人繞著那空寂的蓮花池走了兩周,我的腳步聲,在空階上橐、橐、橐,一聲聲清脆的回響著。我發覺幾個月沒有來,蓮花池連最後幾片蓮葉也枯殘消失了,定定的一池水裏,映著滿天亮晶晶的星火。我不禁驀然一驚,算算自從去年五月裏那個異常晴朗的下午,我讓父親逐出了家門,在臺北的街頭流浪到半夜,最後終于跨入了新公園,我們這個天國裏來,前後也不過九個多月,但我感到那已經恍惚是發生在前一世的事情,那樣遙遠,那樣渺茫。我記得那個五月的夜裏,月亮是紅的,我進到公園裏來,心中充滿了畏懼、恐怖、緊張,又有一點莫名的奮亢。我餓得饑腸轆轆,頭在發暈,全身一直抖著爬上石階鑽進池中那個八角亭閣裏,躲藏起來。
忽然間,橐、橐、橐,蓮花池的另一端石階上也響起了一陣孤獨的腳步聲。一個高大瘦長的身影朝我踱了過來,他穿著一件深色的長大衣,大衣角飄飄的拂揚著。
“阿青。”王夔龍走了過來,向我招呼道。在夜裏,王夔龍那雙深坑的眼睛又如同原始森林中的磷光般,碧灼灼的燃燒起來。
“王先生!”我驚喜的叫道。
“我心裏想,今晚會在這裏見到你,阿青。”王夔龍說道,他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奮。
“王先生,真的,我也在等候你。”我說。剛才其他的人都離開蓮花池去赴盛公的“派對”,也有人邀我一起去,我回絕了。當時我不明白爲什麽要一個人留在這裏,冥冥中,我只覺得我在等一個人,現在我知道,我在等候王夔龍,我們黑暗王國裏那則神話中的龍子。
“好極了,”王夔龍說道,“今夜是除夕,我們兩人應該聚一聚,剛才這裏人多,我等了好一會兒才進來的。”
“是的,剛才好熱鬧,大家都來了。盛公家裏開‘年夜派對’,他們都去盛公館守歲去了。”
“小金寶呢,王先生。”我問道。我聽說最近小金寶已經能走路了,還是有點瘸,可是可以穿鞋子了。有人常看見王夔龍帶著小金寶去上館子。
“下午我把他送到桃園去了。”王夔龍笑道,“小金寶有一個姨婆住在桃園,是他惟一的親戚,把他接去吃午夜飯。”
我跟王夔龍兩個人並肩齊步,在臺階上繞著蓮花池行走起來。我們兩人的腳步聲,響徹了整個臺階。
“我在傅伯的墓上,種了一些花樹。”王夔龍說道。
“難怪!”我叫道,“前個禮拜我去替傅老爺子上墳,看見他的墓上種滿了杜鵑和龍柏,原來是王先生種的。”
“那些杜鵑都是深紅色的,還有一兩個月就要開了,不過那幾棵龍柏還要等好幾年才長得高呢。”
我們兩人步到臺階的中央,王夔龍卻停了下來,他仰起他那顆黑發蓬松的頭,望著夜空,半晌喃喃自語道:
“就像今夜這樣,那天晚上,也是滿天的星火--”他的聲音漸漸激昂起來,“十年前,十年前那個除夕夜,就是這個時刻,差不多半夜十二點,滿天滿天的星星--”
“就在這兒,”他指了一指他腳下那塊水泥臺階,“他就站在你那裏。”他又指了一指我的腳下。
“‘阿鳳’,我對他說,‘跟我回去吧,我是來接你回家去過年的。’我哄他,我求他,我威逼他,他只是搖頭,他只是笑,而且笑得那般怪異,最後他近乎憂傷的笑著對我說道:‘龍子,我不能跟你回去了。我要跟他走--’他指了一指他身邊一個酒臭熏人的糟老頭子,‘他要給我五十塊錢,五十塊錢壓歲錢呢!’他又按著他的胸口奇怪的笑道:‘你要這個麽?’他欺身上前笑道:‘你要我這個麽?’我的那一把刀,正正的插進了他的胸口,插在他的心上頭--”
王夔龍蹲了下去一雙釘耙般瘦骨棱棱的手,滿地摸索。
“阿鳳的血,滾燙的,流得一地,就流在這裏。我把他抱在懷裏,他那雙垂死的眼睛,望著我,一點怨毒也沒有,竟然還露著歉然和無奈的神情。他那雙大大的,痛得跳躍似的眼睛,跟了我一輩子,無論到哪裏,我總看得到他那雙痛得發黑的眼睛。那晚上,我記得我坐在臺階上狂叫:火!火!火!我看見滿天的星火都紛紛掉了下來,落在蓮花池裏,在熊熊的燃燒--”
我也蹲了下去,面對著王夔龍。他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沈,時而變得一種近乎狂喜的興奮,時而悲痛欲絕,飲泣起來。又一次,我在新公園蓮花池的臺階上,在十年後同一個除夕夜裏,從頭到尾最完整的複習一遍,我們新公園蓮花池畔王國裏龍子和阿鳳,那個野鳳凰、那個不死鳥的那一則古老的神話傳說。
這一次跟我頭一次聽到王夔龍敘述這則故事的時候,完全不同,頭一次那種恐懼、困惑都沒有了。我靜靜的聽著,等他說完,情緒平靜下來。兩人默然相對了片刻,我伸出手去,跟他那只瘦骨棱棱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
“再見,阿青。”王夔龍立起身跟我道別道。
“再見,王先生。”我也笑著向他揮了一揮手。
我離開蓮花池之前,踅到池中那個八角亭閣中去。我一踏進那間亭閣內靠窗的長凳上,突然一個人影坐了起來,啊的驚叫一聲。我走過去,藉著從窗外射進來的燈光,發覺原來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本來大概躺在凳子上正在睡覺,我進去把他驚醒了,嚇得全身發抖,縮在一角直打戰。我發現他躺臥的地方,正是我第一次進到公園來,躲在池中亭閣內,睡的那張長凳。
“別害怕,小弟,”我坐到他身邊,笑著安慰他道,“我把你嚇著了。”
我發覺那個孩子身上呼[color=red]應該是“只”[color]穿了一件單薄的藍布外衣,臉凍得發白。他剃著小平頭,尖尖的下巴,一雙眼睛驚惶得亂躲。
“你叫什麽名字,小弟?”我問他道。我用手拍了一拍他的肩膀,他好像觸電一般,猛地一跳。
“羅--平--”他的聲音細小得幾乎聽不見了,他的牙齒上下打磕。
“今夜有寒流,這個地方睡不得的,要凍壞了。”我說道。
“你有地方去麽?”我又問他。
羅平搖了一搖頭。
“那麽,我帶你回家吧,”我說道,“今晚你可以住在我那裏。”
羅平惶惑的望著我,不知所措。
“你莫怕,”我又安慰他道,“我住在大龍峒,只有我一個人。我那裏很好,比你一個人睡在這裏好得多,我們走。”
我站了起來,羅平才遲疑地跟著我立起了身。我們走出亭閣外,走下蓮花池的臺階,往新公園的大門口走去。迎門一陣冷風,砭骨的寒意,直往人的體內鑽去。我看見羅平走在我身邊,雙手插在褲袋裏,頸脖縮起。我停了下,將圍在我自己頸子上,那條傅衛留下來的厚絨圍巾解下,替羅平圍上,在他脖子上繞了兩圈。
“你家在哪裏?”我們走到館前路上,我問他道。
“鶯歌。”他答道,他的聲音大了一些,牙齒也不再打戰了。
“大年夜,你不在家裏,跑出來做什麽呢?”
羅平垂下頭去,沒有作聲。
“我家裏有吃剩下的半碗雞湯,回去我熱給你喝吧。”我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說道,“你一定餓得發昏了,對不對?”
羅平偏過頭來,點了兩下,咧開嘴笑了。我們轉到忠孝西路上,臺北市萬家燈火,人們都在這寒流侵襲的大年夜,躲在溫暖的家中,與家人團圓守歲去了。路上行人幾乎絕迹,只有幾輛計程車及公共汽車,載了一些客人急急在趕路。此起彼落,遠遠近近,爆竹聲不斷的響著。我帶著羅平,到公共汽車站去趕乘最後一班車。我們在路上愈走愈冷,我便向羅平提議道:
“我們一齊跑步吧,羅平。”
“好的。”羅平笑應道,他把掉到胸前一頭圍巾甩到背後去。
我跟羅平兩人,肩並肩,在忠孝西路上無人迹的人行道上,放步跑了下去。我突然記了起來,從前在學校裏,軍訓出操,我是我們小班的班長,我們在操場上練習跑步總是由我帶頭叫口令的。在一片劈劈啪啪的爆竹聲中,我領著羅平,兩人迎著寒流,在那條長長的忠孝路上,一面跑,我嘴裏一面叫著:
一二
一二
一二
一二
或許你不會知道,或許你會。在「異域」流離失所,如花般輕渺的棲身之處,就在你微微張開的手心裡。
書中十篇小說分別藏著十隻蠢動不安的靈魂,扇動著翅膀,掙扎衝破世俗規範和道德束縛。書寫同志的病和傷痛如〈他名叫伊薇蒂亞〉;連嫉妒都需要勇氣的〈雷光之夏〉;細數感情傷痕如〈花戀蝶,蝶戀花〉、〈紅〉;以戲謔的口吻探討同志婚姻的〈品名:張愛玲〉;游移在異境,遲疑踩向同性邊界的〈同窗會〉和〈賣根沙士〉;兄妹不倫之戀的〈白〉……等。而無論哪一隻靈魂,都是殘破的失敗者,都在死亡前華麗展示自己的翅膀,深切渴望一瓣柔軟的手,能輕輕拾起這些傷與痛……。
本書特色
帶有法國同志作家惹內(Jean Genet)的色彩,專寫敗德、禁忌之故事,悲傷和死亡意象重複出現,撕扯社會偽善的包容。文字又有鴛鴦蝴蝶派張腔氣味,辭藻豐富華麗,音韻節奏古典,彷彿作者就貼在我們耳邊,訴說溫軟繾綣的感傷情話。
同時選入許多作者攝影作品,有同志大遊行、舞蹈者和微小的自然景觀。透過一個邊緣者的眼睛,一幅幅凝止如畫的光影,在華麗與蒼涼的文字間緩緩浮現。
另外,封面特別邀請井十二設計研究室Wang Ivan操刀,設計出同一封面內含兩款造型。原封面為一朵充滿憂鬱氣息的靛藍色玫瑰,隨著角度折射出不同光澤;而沿著中央折線撕開,彷彿揭開作者的傷疤,一群灑滿金箔的蝴蝶隨之翻飛而起,卻也同時留下一道曲折的傷痕。一個封面,兩款造型,多重寓意,是設計迷不容錯過的經典之作。
作者簡介
林柏宏字戀。政大新聞系畢,作品散見官方、民間雜誌。虛心拿過幾座文學獎,才華或許同浮雲懸漾。曾任記者、電視節目製作團隊等工作,目睹並經歷馬戲團式的生活,自此自在。披著波希米亞的外衣,過著布爾喬亞的日子,喜簡單生活。
目錄
周芬伶〈基化的藍調—林柏宏的同志新聲腔〉
〈自序──我曾愛過一個男孩〉
〈同窗會〉
〈他名叫伊薇蒂亞〉
〈花戀蝶,蝶戀花〉
〈牆左牆右〉
〈紅〉
〈白〉
〈雨,聲聲慢〉
〈雷光之夏〉
〈賣根沙士〉
〈品名:張愛玲〉
推薦序 周芬伶〈基化的藍調—林柏宏的同志新聲腔〉
第一次見柏宏是在臺中圖書館的演講,那時剛從香港回來,許是那兒的文學荒涼與人際擁擠,讓我較為惜福而不自私,對臺灣有股滿滿的文學新熱情,座中一個留大鬍子有遊民氣息的不明年紀的男子發問,一開口即知是重度文青,會後在馬路上等車時,他追出來,兩人在路邊小聊一陣。
之後再見是在《芬號500》——我將新的文學熱情化為臉書副刊,期盼能建立體制外的寫作自由學園,柏宏常來捧場,自稱是芬號起家的寫作者,這句話雖窩心,然小池塘怎容得下玉蛟龍呢?
漸漸知道柏宏不但是重度文青,還是重度表演者(能唱能演),這導致重度社會不適症,與重度同志憂鬱,原來他是苦海女神龍呢!
五年級的女同志常自比 苦海女神龍,如邱妙津、洪凌…等人,他們真的是苦,六年級雖在保守與開放之間,還能悠遊自得如陳雪,七年級就很辣了,較沒出櫃的壓力,也許是這樣,同志的文學已從上世紀末的酷兒化,在新世紀初出現「基化」的現象,也就是gay化的年代,BBOY當道,男性女傾,女性男傾,無論男女,青春小男孩當道,男的是花美男,女的是張芸京。當性別界線被穿越,表面上出現的是一大票的基兒作家,基兒不分男女,一致朝向陰柔與隱私化書寫,這些被稱為「私文學」大宗的背後不正是性別越界與文體越界嗎?純粹的異性戀作家聲勢變小,陽剛書寫也不再流行,異性戀也被基兒化了。
男性與女性書寫的極大化換來的是性別單一的終結,那所有的新世紀基兒不正該歡欣鼓舞嗎?
然而柏宏不是快樂的基兒,他很憂鬱,好像在生命中的哪一點被擊垮,像松子一樣自哀自棄,怎麼比苦海女神龍還苦啊?他說:「同志的問題還是很大!」
大在哪呢?以我對同志的粗淺瞭解,男同志的美眉與底迪;問題在他(她)們比異性戀女性還要歇斯底里與敏感,情緒的基調常是憂鬱的,他(她)們的感情被出櫃化之後,面臨的是更嚴酷的眼光,他們不被當作男人看待;也不被當作女人看待,而是非人看待。當社會認為同志不再是問題時,引來更大的問題,他們的歸類與歸屬呢,他們的人數不少,影響的也只有文學文化面,社會與政治與家庭根本是動不了的鐵板一塊。
彷如神人,有時垃圾;明明看見,卻遭刻板化。
這是柏宏書寫的背景,在基化的年代唱著沒人聽得懂的藍調。
柏宏還保留舊文青文字優美典雅的傳統,讀來有點老派,骨子底放浪到不行,百無禁忌,連宗教議題也不放過。
在基化的年代,同志書寫文字優雅,異性戀書寫則往粗暴一路走,雅言雖自愛,今人都不談,如今穢語與猥褻當道,如舞鶴、駱以軍、李昂(北港香爐)、胡淑雯、李維菁……等,一個比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髒話與褻語一大串,這是異性戀者的危機感造成的偏鋒現象嗎?穢語是父性語言中的暴力,找回「母語 / 髒話」是向父性靠攏嗎?或者誤解髒話化就是本土化,幹譙、喇塞也能當新聞標題,屌就是好,好就是不好,於是乎有表演工作坊的《母語》朝女性性器官進攻,七、八年級生左一句GY右一句屁啦,七年級作家寫髒話練習與陰毛,什麼粗野的話題都能入文。典雅的文學傳統似乎由同志文學來擔綱,如郭強生之淡雅,林俊穎之華贍,邱妙津之大氣、陳雪之頑豔,似乎從白先勇之後,文字與風格之典雅就一直由同志文學勉強支撐,連異性戀寫的同志文學勉強支撐,連異性戀寫的同志文也很華麗,華麗幾乎是同志文的代名詞,當典雅被摧毀之後,世紀初的同志文就帶有剩餘的懷舊華麗風。也許是這樣,柏宏的文字在俗麗中常會跳出讓人驚豔的語言。
男同志文學最動人的應當是性啟蒙的部份,有欲語還休的羞澀與永恆的銘記,如《白》中描寫主角與初戀男友的初夜:
與初戀男友,在我們心跳與手腳一齊慌亂的初次夜裡,交換清新愛液及紊亂的充沛體力後,無比疲軟卻情緒高張的相擁入夢。朦朧醒來,他在我耳垂呵呵浮字,他說,我們都活在一個連綿纏繞的雨季,因為這就是我們的一生。你與我的身體就像傘與主人,如果我是你的傘,你難保某天會失去我,我們只有一小段路途相陪的緣份。
初戀雖美卻只有一傘的路程,愛上異性戀(雙性戀)男子註定情感上的破洞,後來遇上威廉,長得像初戀男子的男人,展揩另一型態的三角戀,他發嗔想為他守貞,為他懷孕,卻遭到默言已對,才三十歲,他已覺自己是「失敗者」。
失敗者是此書眾多人物的命運,同志的一生就只能是纏連綿纏繞的雨季嗎?如〈他名叫伊薇蒂亞〉的跨性別者伊薇蒂亞,「阿姐,我的阿姐,伊薇蒂亞。你說過,妹仔咱這種人這款命,講好聽是跨性別者,難聽就是人妖,不妖不人,非男非女,命中註定浮浪貢,歹命一世人。」;還有〈紅〉中年向異戀修正的資深同志,連續好幾個自白「人過三十,回望自己是個失敗者,想是心中最大的悲懷」、「我決定辭職,像一個失敗者」、「我只是個失敗者」……,這個臺詞像魔咒一樣迴繞不去,只因「老是一種絕症,比死還可怕」,凡人皆怕老,同志尤甚,在青春無敵時是蝶戀花,在年老色衰時只有轉號,轉不了號的只有成為剩男剩女,他們沒有婚姻與兒女保障,老當然比死還可怕:
花(零)戀了蝶(一)一段時間後,花兒(零)難免會生膩生厭,枯薦而化為書頁中脫水乾躁的自製書籤,情或慾,消癟了去,蝶兒(一)也跟著疲倦,轉而流連野花間一叢一叢迷離虛幻的黃紅紫綠;倘若,蝶(一)戀了某一株花(零)加以追求,時而久之,蝶(一)的羽便成了標本,獨自翱翔在真空展示之中,被大頭針扎著、或被肉眼難辦的細絲栓著,花(零)不是跟著萎謝了去入土,盼成為來年春曉另一朵花(零)的絢美,就是精魂重新投了胎,變了另一隻蝶(一)。再不濟,只好悶出了果子,上餐桌待人下著,暗自祈求別餿了變廚餘給豬吃。
過去的男同文學,將同志自比為「花」已可自成一隱喻系統,從〈花月痕〉到〈孤戀花〉到〈花痴〉,但將零號與一號的關係說得如此殘酷而明白當推柏宏了,在花與蝶的關係中,往往是花兒(零號)先生厭倦,讓蝶兒消癟,(為什麼呢?花兒的賞味期太短?或者易老?)花兒老了只好轉化為蝶,或者成為眾人分食的果子,更下者成了廚餘。而這轉化可能只在短短幾年之間,同志的青春是如此短暫倉促,令人嘆息,這似乎是老調,但具有分析性。
柏宏的文字有舊文學底子,厚度較夠,在性別與情慾的探索跨度甚大,從男同到女同,從跨性別者到異國性漂流者,形成世紀初的跨性浮世繪,在手法上有新異之處如〈牆左牆右〉由牆的觀點對照左牆的中黏T與右牆的酒國名花,一個信主一個唸佛,藉由內心獨白說明她們乖違的人生,最後在K書中心認出彼此是小學同學,而似乎有了新契機,這一切似乎是神(佛)的安排?有拜有保庇,作者末了幽了神﹙佛﹚一默。〈張愛玲〉則描寫合法結婚的男同志育兒的科幻小說,他們訂製了一個名喚張愛玲的女兒,想要再有一個同樣的孩子,於是又複製一個妹妹,不料因爸爸生病,小張愛玲怕被感染逃走了。同志生子不是夢,但新親情新倫理恐怕是更大的問題。跟紀大偉的《膜》相比,在此篇看出柏宏的科幻不太科幻,想像力還是在寫實的範疇。
上個世紀末,解構與後現代將小說支解成碎片,後設與魔幻也玩到讓大家精疲力竭,新鄉土新寫實似乎是物極必返的結果,人們想聽完整的故事,而且是完整的好故事,小說家找回說故事的能力,努力說好一個故事,然而太陽底下哪有那麼多新鮮的好故事?因此拼命在文字上加料,造成文有餘而情感 / 情節不足的現象,我以為好的小說家能入能出,能夠創造另一個世界讓我們沉迷其中,因此想像力還是很重要,給我們驚喜,不只是華麗或粗暴!!
若真要從雞蛋裡挑骨頭,柏宏給我們的想像力與驚喜度還不夠,這種沒勁兒的作品還真是到處可見,都說新世紀了,該有新氣象,怎能沉溺於自戀或戀舊呢?作為新世紀之子應當相互期勉。
以一個新人的處女作,這本書夠豐富也到位了,但下一本呢?
〈雷光之夏〉
雷來的時後,班機不偏不倚地降落在人潮散去的午后。機場一片空曠,時空單調,睡入了午后的慵懶乏味。他腳邊散佈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雖帶了一身疲憊,及旅人久桎於密閉空間的火氣,他還是抄本書,一本簡體書,書放在他翹起的二郎腿上,適切不過地,遮掩住他日益外凸的肚腩。在金門工作了一年多,養成了喫宵夜的習慣,且他大啖的,又都是熱量直逼卡路里上限的高粱、牛肉,復加上新陳代謝變慢,他吹氣球一般,君子重而不威了起來。一切壞就壞在,他耳垂處。點綴了個璀璨的假水鑽耳環,在風俗淳堯的金門,老百姓一眼即知,這是個都市人,還是有斷袖分桃之癖的,都市人。
他身形尚且玉樹瀟灑的一顰一笑,套到了現在,有種不舒服感,笨重感。他不是不清楚,但連自己都承認了,無疑直接否認了他前半生,那煙視媚行的前半生。也間接承認,他乏人問津的後半生。
光來的時候,唯恐機車沒了油,在雷面前大出窘態。出發前,他早有設想,加好了滿缸子油,但他沒估算好路之遠近,半路上也沒加油站,一切亂了套譜,處處與他作對。他暗忖,這是否為一個徵兆,先行警恫他,又不過是另一次心碎。光的小心翼翼,一旦劇化了,就是神經兮兮,總體現於,他對於細節的推敲之上,幾近乎迷信。
雷與光,自大學一別後,已有十多年沒見。雷被解雇後,在虛擬網路上的新交友平台,重逢了光。當雷直呼起,光多年之前的網路代號,lybindas,拼錯了的薰衣草,lavenders,使光陷入了百感交集。
像多年前一場煙花燦爛,被紀錄在某段影片,日後重映,回憶添了感慨的重量,哀悵也幻化作浪漫情調,足以粉飾掉所有過去曾經的缺憾。
雷的整個脊椎骨,硬僵了起來,因為他等光等太久了。然而他卻不埋怨,已是失業一族,剎那間大片的空白,使他怔恍失神,或可說自矜自憐,急切要抓住個安慰。據說,失業之苦,可比失戀。光想起了雷的說法,他上一份工作,是在駐點金門的國際公司,擔任翻譯一職,公司乃軍民合營,有柬埔寨的掃除地雷專家,新加坡的同事,中東裔的老闆,台灣方面負責掃雷的阿兵哥弟。
雷說自己沒當過兵,因為他早算好,在兵役徵召的臨門一腳,大大方方坦承自己的同志身份,此舉氣死了雷那位保守傳統的民代父親,上一次他父親勃然大怒,便是雷跑去上綜藝節目,又大大方方暢談,自己的出櫃新生活。
光對雷,仍遠遠持守一段距離,小心觀望。雷有一種犬儒式的靈活,一種包藏在知識份子裡的挑剔,或可說孤高刁蠻,未隨世故淡遠。多年前雷的伶牙俐齒,還是讓光不敢恭維。好比說,雷在網路上分別看了他照片、他視訊,光的身體部位多了贅肥,全逃不過雷的法眼,且一五一十透過對講麥克風,重點標記出來。
他也質疑,雷所說的一切是否捏造,聽來傳奇不過,遠渡重洋,在暗雷詭雷密佈的金門小島,雷為官兵專家們,進行翻譯一事?一憶及,光的想像中砲硝味四起,漫天飛埢的黃沙,嗆了光一鼻子灰,他咳,舊愛一如往事,又何嘗不是亢熱發燒後,那掏心扒肺的亂咳一氣。
想當年。他還是個菜比巴的甲車射擊士,才從運豬仔般的泊船,跨過白浪淘淘,從南台灣曝赤的陽光底下,轉至金門一冷便冷至凍餒的冬日,沒到幾天,他就開始受靶訓了。
首先,資淺的他們必須先到靶場,一行人扛沙袋拿鍬子,為靶機挖好了洞,再將早被銅油、黑漆覆蓋住鏽斑的機槍,埋入土裡,等到大家全到齊了,他們還得把風,俗稱「大顆仔」的餐車,一風塵僕僕地駛進,趕忙對連上學長使了使眼色,一夥人不動聲色,往攤車靠近,紛紛買了萬年油炸的蚵嗲、雞排,群聚於某個朔風野大的角落,滿手分不清炸油或機油,美美吃了起來。
到了某個紅綠燈口,他把機車停在路旁,撥一通手機給雷,歉聲說,再等一下就到水楠機場了,對方說沒關係沒關係,小心喔慢慢來。他心頭一暖,愛,總於曖昧時分,最令人柔腸寸斷,兩人都迫不及待,把一身最好的部份,秀給對方看。
光無邊無涯的想像力,又修正過一次。
土礪翻飛的片刻,地表好像徹底瓦解了,蕈狀的爆破土波飛濺,不及逃跑的拆彈軍士,失了足、仆了地。防護罩內,早已血肉模糊成一片,或許是被震得七孔流血吧。充斥聽覺的爆破聲,掩蓋了同袍淒厲的呼喚。如果受害者,換成慘遭人綑綁了一身引信的無辜百姓,當拆彈官兵表示,佈線太過繁複而時間太緊湊,束手無策,而奔相走避的前一刻。受害者的表情由扭曲轉為祥和,口中默禱自己生前的信仰。砰的一響,一條生靈不見了,地球仍然繼續轉動。
綠燈亮,光摧了下油門,告訴自己真是想太多。他自己的親身經驗,起個大清早,陪同營輔導長去拍攝砲兵連演息,也還沒完全甦醒的營PO仔(輔導長),問他,現在甲車上的監督官是誰,一聽是他連長,口中念念有詞,等下準備烙跑。果不其然,次次皆如此。後來,比營棧多賣了鑫鑫一口腸快去買,更扯、更為不脛而走的謠言,就是,連長的官運不夠,才會帶屎,連上出包連連,黑掉了,連長鎮不住嘛你說是不是。
到了機場,偌大的候車站前,一名警衛擎了根螢光棒,三七步站著。警衛看見光的機車,遠遠騎上了不禁止入內的上斜坡,正待發作,又懨懨地轉頭,視而不見。雷看見光,優雅自若的招起手來,兩人幾步之遙內對望,心底卻都在說,真是人事已非。他,老胖了許多。兩人卻仍是互覷笑笑,不發一語。
光眼神掃射了一遍雷的五六包行當,略略皺起眉頭。雷見狀,靈機一動道:「等下我騎車載你吧。」
光撓首搔耳,有點不好意思的道:「那這兩個行李,喏這個我揹身上,這個手提。這樣,應該就能騎到我家了吧。」
雷當然推拖了一下。但,三兩下的工夫,光就把行李上好身,雷也就沒再有所異見了。
臨出發前,雷哀嘆了口氣,道:「上次我在這,遇到一個可愛到不行的正太弟弟,沒想到現在他不在了。」
不在了?光滿臉狐疑,憋不住故又問了雷,後來方知,不過是萍水相逢,雷問路而對方好心幫雷指路,對方正對他胃口,如此而已。小小漣漪,值得他大驚小怪。光咂咂嘴,再追著問,雷你知道對方跟我們同性向呀?雷支支吾吾,語不成句。光也就心裡有個底。
安頓好之後,兩人往光的公寓騎去。
在某個街口,光趁機偷抓一把雷的胸脯,春色盈手。雷厲聲厲色,使光怯怯地收回手。下一秒,載著光的雷,冷不防加快了車速,並以一種驃騎的自在,穿梭在沙石車陣間,雷一心二用,推敲出光在他險險逼近大車後方,卻倏然一轉的分秒,不自覺地,一定會迫於緊張而摟抱他更緊些。便一再故技重施,兩人對這早是各懷不詭,反倒別有滋味在心頭。
光問雷:「欸你不是畢業於某某研究所,某某某你認識嗎?」
雷答:「當然呀!他很天兵好不好。之前我跟他一起考托福呀!他竟然花了兩次父母的辛苦錢,才考上。我一聽到差點把他給砍了。」
雷的誇張語氣宛然換了個人似的,光側頭想想,有些上了賊車之感,但好說歹說,車是自己的車,也不算賊車吧?連忙疊聲地與雷,一起說起某某某的壞話。兩人罵得興高采烈,分明是不同時期與某某結交,某某也從未幫他倆簽紅線,倒成了現成的月老。
雷使光想起了某些經驗,外島當兵,首當其衝的為金門迥異的台語口音,金門人說來,重輕全放在不同的音節,必須凝神,才能聽清楚。光雖說在金門服役,但活動範圍只在山外,再過去的金城狀況,就與一般觀光客差不多。他恍惚記得,金門的斤兩度量衡,與台斤不同。每逢金門週日島休,按規定大家需五人編為一單位,集體成行,後來也有不怕的各自解散,直到其中一員被憲兵糾舉出服儀不整,採連座處罰,大家才不敢掉以輕心。說到憲兵,光的話興又來,他自顧自樂道,
「我們以前島休,最怕碰到憲兵了。每當街上響起鐵片扣扣扣脆擊磚路的聲音,大家能鑽的鑽,能躲的躲,全跑到商家裡呀。有些商家便趁機要你買東西,你推辭不過也就買了。對呀,不成文規定哪,為了避免擾民,憲兵是不能擅自進入屋簷底下的民家,」
「還有啊……,」話匣子一打開,光不到一年的當兵生涯,又再次歷歷再現,足夠他說一輩子,「以前在山外,謠傳有個賣泡沫奶茶的女生,外號叫『金屁股』,為什麼你知道嘛?聽說她跟她媽,對一個士官長仙人跳,本來小兩口論及婚嫁,雙方家長都見過面了,婚前士官長凍未條,帶女生去開房,等他脫得精光,女生的胸罩一掉,哇靠她媽媽破門而入,拍照,索賠。士官長後來才知,女生根本未成年,認命賠了四十萬,黯然離開金門……。」
光還有那些這些夜行軍、鬼故事、離奇的逃兵傳說、島上用水桶而不用臉盆的過去,尚未一一緬懷。雷一張臉老下,就像光那些同梯的女友一般般,光噤了口,自討沒趣。
回到光的公寓,靜謐無人,機車也相對好停,畢竟是在空屋率高的台中。一推開門,電梯口的告示大喇喇寫著:
「各位住戶您好,目前本大樓電梯因故維修,若造成您的困擾,敬請見諒。 管委會上」
光忝臉不說話,尷尬瞄了雷一眼。雷一派鎮定,抓起行李就要上樓,光也順勢扛了兩袋行李。
雷變了?光一路跟在後頭,之字型樓梯間,呼吸迴響極大,畢竟兩人都已不是二十啷噹歲的小伙子。
午后的住宅區,靜得,偶有一些人家打孩子的吆喝聲、哭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金門,像是遠方的一個瞌盹,因為朦朧,在光與雷的記憶裡,客觀上同屬一地。不辨清楚就是兩個相仿的個體。
雷臉朝外,人雖然橫躺著,姿勢卻有一種撩人的媚態。他打開了褲頭的鈕釦,似睡又非睡,似矜持又擺明了勾引。他的肢體並沒有全然癱瘓的鬆。光知曉了雷的意思,欺身上去,雷推拒半天,眼神與嘴巴說的是兩個意志,過沒多久,該發生的,全都發生了。
燕好過後,雷方從四五袋行李中,掏出一個風獅爺小墜子,及一包綜合各大口味的牛肉乾。剛費了一番體力,光嘴巴饞,趁雷轉身去淋浴時,便把它拆開,細細點數,內有紅黃紫等包裝,分別為黑胡椒、咖哩、麻辣等口味。他隨性挑了一包,不由分說地吃了起來,眼神卻發現,有一張票根,脫落了牛肉乾的外包裝,杳杳掉落於地。他撿起來,是張台北往來新竹的公車票,再端詳下日期,沒多久的前天。他慢慢推估、回想,前天,他和雷在網路上相會攀談,雷不是告訴他,他人還在金門,整裝大大小小行李,先不與光閒話家常了嗎?光趁空問浸淫在水聲嘩嘩的雷:
「你前天提辭呈,還順利嗎?公司有給你該給的薪資嗎?」
雷回道:「有呀,說到這個就有氣,你知道,我那個上司。中東人。他老是看我不順眼,大概是嫉妒我跟誰都好,偏偏跟他不好吧!我還差一個月就聘約到期,不過是返台後,多給自己一天假。而且我本來就有積假呀!這樣公司馬上以逾假未歸為藉口,把我解聘了,後來,我媽也氣到打電話給我上司抗議,還爆粗口咧……。」
真的?還是假的?前一秒的歡歡愛愛,全蕩然無存,被雷淋浴時吹起的口哨,吹成了既薄又輕的空氣,像一個哈欠,像一個噴嚏,像,電梯裡一個沒人想承認的薰屁。光口頭上與雷來來往往著,身子躡手躡腳,把家裡放現金的抽屜上鎖,自己的錢包,藏在櫃子裡三五成層的衣物底下。
雷出浴間,上半身赤膊,穿一條小內褲。光煞時覺得雷的肉體,煥發出莫名的猥褻感,雷對他笑笑,悠悠哉哉便往客廳去了。光沒跟他去,反而人窩在臥房裡,悶悶不知該如何反應。兩人未語,直到天黑。
人聲雜沓的自助餐店,地上湯湯水水玷染的痕跡,發黏了起來,顏色也黑黑髒髒,盯久了會影響食慾的。眼前的雷,又好似另一個陌生路人,光有點想找出其一熟悉的角度,卻始終徒勞。雷反看光一眼,十分詫異。光只好問雷:「你來台中住我家,跟家人說過了嗎?」 雷翻撿了多為肉食的菜色,心不在焉,回道:「沒欸。」
光趁勢追問:「怕爸爸生你的氣?」
雷沒回應,臉上線條冷峻。
光轉過頭去,瞥及一對小冤家,正鬥氣冷戰。女的扠臂,臉氣鼓鼓的;男的,佯裝沒事,挑菜的手勁卻又說明了一切。光想起了,自己的年輕。
今年的夏天,不太乾脆地,與北方大陸的冷氣團一起作祟,時暖時凍,老令人摸不著頭緒。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show_series.php?item=0010541107&page=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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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八卦張志紅 2009-04-05豆瓣
我個人非常喜歡張志紅,難得有扮相有閨門旦氣質,做工極佳。我看了以前的視頻,她原來的唱功不錯。不知道張志紅的嗓子是怎麼倒的?現在她怎麼樣了?
回應
據說抽煙抽壞的,現在麼天天打麻將,也是對自己沒要求一類.
青春版火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拉起了促進兩岸交流的大旗。所以梅花獎、黨政幹部儲備人才、火炬手什麼什麼都跟著來了……這個意義上,崑曲的式微確實是體制和主旋律的問題。
白先勇有王爾德情結,一心追求所謂的唯美,而不太注重事物的本來面目。個人認為,青春版新版的這個那個,只能說是把崑曲作為一個形式、架子,往裡糅進各種元素的某種舞台藝術。造成的這樣大的影響,恐怕是白本人不能完全預料與控制的。
年輕演員有選擇他們自己道路的權利。有時候覺得,崑曲未來的希望所在,不是他們中一部分人的選擇如何,而是有這麼多曲友在恨鐵不成鋼。只要有人還記得這種藝術應該是什麼樣子,還在爭論怎樣才是好的,崑曲就應該不會這麼快消亡。
原來哪裡都有內部鬥爭啊,沒想到白先勇排青春版牡丹亭還招來很多同行的怨恨,既然都叫青春版了,一定有白先勇想突破的地方,不作突破和包裝,相信青春版牡丹亭不會引起那麼大的反響,青春版的主角是沒有專業選手專業,但如果還是老套路,勢必無法打開市場。有人肯定要說了,那樣不就喪失了崑曲的精華,不過我想,這個時代,是死是生?總要允許別人做一些嘗試吧!
招來很多同行的怨恨?好像是招來蘇崑內部分裂.
繼續討論張志紅,可以不僅限於八卦,我喜歡討論她的藝術。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5932468/
(阿楨:對比方亞芬的越劇《西廂記》、昆曲尤其青春版的《牡丹亭》/黃梅戲尤其凌波的《梁祝》,則顯幽美之情/煽俗之情有餘、戲劇之情/內心之情不足!詳參【圖博館】:崑劇:表演藝術14 京劇:表演藝術13)
http://mypaper.pchome.com.tw/souj/post/1329782993
(楨:看到白為父隱惡,深覺人不可因喜其文而迷其人,白先勇如張愛玲,文愈短愈佳,文及人愈長愈劣,但白迷張迷們迷思!另參本館:《孽子》《達洛衞夫人》《玉卿嫂》《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她消失在海中》)
張愛玲滿是跳蚤的晚年華服 聯合文學 2010/09/01 吳佳璇
喜愛張愛玲(1920-1995)作品、研究作家生平與相關文化現象者都有個共同疑問:嚴重困擾張愛玲晚年的蟲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基於景仰、愛護之心,此後張所接觸者發言,傾向強調晚年的她「氣定神閒、頭腦清晰、反應敏銳」,「始終思路清楚,對他人亦如往昔一樣謙和多禮」,甚者認定「心理出了問題全屬無稽之談」。離群索居是「美國式文明的基本權利」;汽車旅館來來去去如大隱於市,則是「神仙般的生活方式」。至於可怕的蟲患,僅止於呼應少作〈天才夢〉中絕妙好辭「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的感性層次。
接受發掘故事「專業訓練」的我不久又發現,要理解「張看」得進到「後台」,從不同時期寫給不同對象的書信、親友憶往、甚至(生前)未發表文稿交叉比對、推敲,盡可能貼近她的生命史。這功夫自非我所創,是人類學、精神醫學裡一門名為「疾病誌」(pathography)的學問。
http://mag.udn.com/mag/newsstand/storypage.jsp?f_MAIN_ID=97&f_SUB_ID=239&f_ART_ID=267281
我不懂張愛玲 聯合文學 2010/09/01 王聰威
我不懂張愛玲。去年備受道德爭議的《小團圓》出版之後,姑且不論寫得好不好,我一看就覺得這應該是只有「真正的張迷」才讀得懂的書吧!於是我趕緊分別去問了兩個我一直以為是張迷的年輕女作家。她們一律都說是的,她們非常了解裡面在寫什麼,這果然是只有張迷才讀得入心的東西。
「所以,妳是張迷沒錯吧。」我有點捉住對方小辮子似的說。
「不是啊,我不是張迷啊,你不要亂說喔。」她們異口同聲回答。
「妳們明明就是啊!」我在心裡吶喊著,「幹嘛不敢承認!」
所以我不懂啊!張愛玲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為什麼大家好像都對她抱著一份不易說出口的情感。
http://mag.udn.com/mag/newsstand/storypage.jsp?f_ART_ID=267277
「父親一生參與了民國的興衰,他本人就是民國史的一部分。在卷帙浩繁的民國史冊中,父親的身影應當立在相當醒目的位置。」知名作家白先勇紀念其父的《白崇禧將軍身影集》21日在大陸新書發表,白先勇費時2年,整理出大量珍貴圖片記錄白崇禧的生平,對於其父北伐、處理二二八事件、來台後失去實權並受情治單位監控乃至眾多傳聞,均在此書中披露,以完成其父所言「向歷史交代」。(另參本館:壟斷二二八 孫立人政變三部曲 《西安事件》
蔣的本來面目)
228後來台令停止濫殺
對於外界最好奇的,關於白崇禧的死因是否與蔣介石有關,白先勇具體回應:「不可能是蔣介石派人下毒。」雖然有關其父被毒害的種種謠傳簡直精采得像間諜片,白先勇認為這些源於退休特務谷正文的說法「完全是他自己的幻想」。在白先勇看來,由於級別差很遠,蔣介石絕對不可能授命給他;其次,「用酒毒死他也太笨了」。多年來對谷正文的說法不予回應,正是不想抬舉這種八卦新聞。白先勇表示:「父親的去世就是因為心臟病發,他一向冠狀動脈有點擴大,這是家族遺傳。」
對於白崇禧與蔣介石之間的關係,白先勇則以父親的話概括:「總統是很重用我的,可惜我有些話,他沒聽。」二二八事件後來台宣撫的白崇禧,當時以國防部名義命令全省軍警情治單位停止濫殺,審判公開,又對參加過二二八的學生不究既往,「很多人因父親,救回一命」,回到南京後白崇禧更向蔣介石建議撤換陳儀,撤職查辦警備總部參謀長柯遠芬。白先勇認為父親選擇台灣作為最後歸宿,是死得其所。
白崇禧 维基百科
白崇禧(1893年3月18日-1966年12月2日),字健生,中國廣西臨桂縣人,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一級上將,有「小諸葛」之稱。屬國民黨「新桂系」,地位僅次於李宗仁。著名作家白先勇之父。
李宗仁和白崇禧人稱「李白」。二人是國民黨內最具實力的地方軍事勢力──桂系的中心,多年來一路合作無間。最初二人一同加入孫中山在廣州的革命陣營,又聯合一起驅趕廣西的舊軍閥。北伐時,率廣西軍隊攻至山海關。北伐成功後,和蔣中正及其他地方勢力多次開戰;八年抗戰爆發後,二人動員廣西的軍隊抗擊日軍,合作指揮多場大戰,並屢有勝果。
戰後白崇禧擔任國防部長,然而國共和談失敗,桂系無法保住中華民國的半璧江山,白崇禧本身勢力亦無法維持。大陸被共產黨奪取後,白崇禧則前往臺灣,卻未能擔任要職,抑鬱而終。
目錄
1 生平
1.1 身世
1.2 北伐及抗戰前期
1.3 抗戰期間
1.4 國共內戰
1.5 台灣時期
2 家族
3 遺蹟
4 參考資料
5 參見
6 外部連結
http://zh.wikipedia.org/wiki/%E7%99%BD%E5%B4%87%E7%A6%A7
白先勇為崑曲獻身 2010-02-20 人民日報(楨:棄文當戲子!另參本館:《東方戲劇場美學》)
旅美作家白先勇以大無畏“先勇”之姿,挺立于昆曲改革潮頭,克服萬難將有著“昆劇之母”稱謂的《牡丹亭》戛戛獨造成青春版!昆劇“青春版”的概念,乃是《牡丹亭》劇本問世後數百年來的首創。自稱爲昆曲改革“義工”的白先勇如此吐露甘苦:“義工,意味著心甘情願地獻身和不計酬勞,這兩點我都具備。這幾年搞青春版《牡丹亭》,搭上時間、精力且不說,僅是打長途電話,電話費也不止一兩萬美元。”
“獻身”,可遠溯至當年白先勇觀戲後興奮不已竟自費尾隨昆劇團從上海到北京一路看演出!如此癡情的昆曲迷可謂鮮見矣!而白先勇一旦成爲青春版昆曲《牡丹亭》的總制作人和藝術總監就更忙碌了:從前期策劃、角色選擇以及舞美、音樂的審定,乃至嚴格擇選劇中角色用的一把把扇子,訂做200多套手工蘇繡的演出服裝,諸多細枝末節無不親曆親爲,還要擠出時間四處化緣籌措資金。鑒于陽春白雪高品位昆曲與一些觀衆較低欣賞水准之難融情狀,白先勇還履至大江南北頻頻舉辦昆曲講座。古稀之年的白先勇頻頻親自率團到全國各地演出,並遠赴日本、美洲、歐洲廣泛巡演。作爲20世紀60年代臺灣現代主義文學運動旗手的白先勇,曾制定計劃撰寫50萬字其父白崇禧傳記,也爲青春版昆曲《牡丹亭》的改編排演讓路而忍愛擱筆。
白先勇憑藉著對昆曲藝術“之死矢靡它”的“文化使命感”和堅韌情愫領軍籌劃,使之全身心傾注其中的古老昆劇呈現青春生命。需要連演3個晚上9個小時才能看完全劇的青春版《牡丹亭》,由于融入了現代元素,舞臺上朝氣四溢,令人耳目全新,在海內外演出160場獲得巨大成功,在美國加州巡回演出12場後,美國聖塔芭芭拉市長將演出的一周命名爲“牡丹亭周”。 2012-04-23 11:38:07
很讚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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