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還好是由白景瑞(詳參【圖博館】:)導演的(要是李行或胡金銓就不行了),他拍過類似意識流手法的電影《寂寞的十七歲》(不是改編自白先勇的同名小說)和《大輪廻》(改編自鍾玲的同名小說)。
雖然如此,一般觀眾可能還是看不懂女主角的意識流動與故事情節發展的關係。
外行人看熱鬧,有姚煒飾演的金大班在飆舞國女強人的戲、可看,以及片尾蔡琴主唱的<此情可待>(1984)、可聽,聲色影音具全,就夠了。
踩不完惱人舞步,喝不盡醉人醇酒。良夜有誰為我留,耳邊語輕柔。
走不完紅男綠女,看不盡人海沉浮。往事有誰為我訴,空對華燈愁。
我也曾陶醉在兩情相悅,像飛舞中的彩蝶。我也曾心碎於黯然離別,哭倒在露濕台階。
紅燈將滅酒也醒,此刻該向它告別。曲終人散回頭一瞥,嗯......最後一夜。
那乾脆去看2005年劉曉慶主演的同名舞臺劇,更有臨場感,据說此部由謝晉担任藝術總監的舞臺劇從北京一路轟動到上海、抗州。
會比白先勇的<遊園驚夢>轟動嗎?不論是原著小說改編的舞臺劇,或白親自指導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之「遊園驚夢」。
都不行!我實在很懷疑,有任何影音表演形式,能表達原著小說裡女主角錢夫人在台北天母竇公館献唱「遊園」時,同時「驚夢」於古代的杜麗娘、與當場程参謀、及中山陵同遊的錢將軍的老五、随從參謀錢鵬志。
的確,下段穿梭於古今兩岸間的情色引文,實在是罕見有魅力的文字:
臺北人>維基百科
《臺北人》為白先勇於1971年集結數篇1960年代於《現代文學》發表的14篇短篇小說而出版的單行本。各篇長短不同,寫作技巧也相異,但題材皆關於1950年代從中國大陸來臺灣的形形色色的人們以及他們的生活。部份篇章曾於1968年出版的《遊園驚夢》中收錄。
永遠的尹雪豔 /一把青/歲除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 /思舊賦 /梁父吟
孤戀花 /花橋榮記 /秋思 /滿天裏亮晶晶的星星 /遊園驚夢 /冬夜 /國葬http://zh.wikipedia.org/wiki/%E8%87%BA%E5%8C%97%E4%BA%BA
主演:劉曉慶
導演:熊源偉
作曲:陳鋼
編劇:趙耀民
顧問:余秋雨
北京保利劇院
範冰冰工作室和唐德國際傳媒聯合投拍
演員:範冰冰/周渝民/黃少祺/方中信/黃秋生/範文芳/秦沛/王學圻
簡介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主要講述了舞國“百樂門”裏絕色美女們的勾心鬥角的故事,圍繞著絕代佳人金兆麗離奇的身世傳奇,生死相許的淒美絕戀、幾十年如一日的默癡情守候,兩代人的生死交鋒,展開了一幅燈紅酒綠、朱顔白發的華美人生。
範冰冰飾演25歲至50歲的金大班,首次嘗試20多年的年齡跨度,劇中表現的地點也將從上海一直演到臺灣,將金大班複雜的身世以及時代的背景表現出來。周渝民、黃少祺、方中信和黃秋生則出演金大班各個時段的男朋友,資深演員秦沛、王學圻同時加盟該劇。
原著中,周渝民飾演的“月如”是被金大班包養的大學生,但是範冰冰購買版權後,對劇本進行了修改,周渝民飾演的角色變成一名從海外留學歸來的富家子弟,他和金大班開展一段純真而美好的戀情,屬于金大班年輕時期罕見的純真時段。方中信、黃少祺、黃秋生則分別出演金大班生命中另外三個極其重要的男人。剛剛完成《非誠勿擾》的方中信出演的是風度翩翩、儒雅浪漫的商人郭世宏,與金大班結下難解的情緣。黃少祺作爲臺灣偶像劇當紅小生,此次出演金大班的哥哥,演繹感人至深的兄妹情。而黃秋生則將出演金大班生命中最後一個男人。不過,因爲臨時要趕拍杜琪峰的電影,他的檔期和周渝民不合,只好減少戲份。
在劇中跟範文芳、韓曉一起演當時百樂門的三個當紅舞女,以範冰冰最爲當紅,三個人之間的很多競爭,外表雖然光鮮亮麗,但每個人的奮鬥故事都很艱辛,因爲舞女的出身,怎麽頂著當時的傳統社會現實,保持住自己的尊嚴,在被人欺負的時候也站在一條戰線。據悉,一貫以淑女形象示人的範文芳將飾演一個自私吝嗇、尖酸刻薄、爲達目的無所不用、讓人又愛又恨的角色,所幸滿腹心機的她在劇中後半部發生了顛覆性變化,令人生愛。爲演好任黛黛嫵媚風騷、令男人看了心動、女人看了妒忌的風姿,範文芳目前細心鑽研如何用肢體和眼睛來表達內心。
已經成爲老板,並且穩穩占據內地一線女星位置的範冰冰對“出演電視劇浪費時間”的疑問給出了這樣的答複“中國有很多地方還沒有電影院,那裏的觀衆就沒有機會看到電影,而我是靠電視劇被大家認識並認可的,我不忍心失去這部分觀衆。”
該劇將再現“百樂門”裏絕色美女們勾心鬥角、觥籌交錯間的衣香鬢影。出演大上海舞女金兆麗的範冰冰,將首次呈現精彩華麗的舞蹈演出。爲此,劇組重金禮聘了服裝設計師量身打造上百件美豔舞衣,而金兆麗前半生叱吒風雲的舞臺———上海“百樂門”也是按照一比一的原貌重新搭建。此外,該劇不惜血本遠赴中國臺灣、新加坡、馬來西亞取景,制作費高達近百萬元人民幣。
http://baike.baidu.com/view/1734454.html?tp=0_11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1959年在北京開拍電影版,1960年殺青,公開上映。
http://zh.wikipedia.org/wiki/%E9%81%8A%E5%9C%92%E9%A9%9A%E5%A4%A2
「牡丹花開了後,蓮花接著來了!」自命為崑曲義工的作家白先勇,繼五年前推出青春版的《牡丹亭》之後,今年五月將帶領原班人馬推出經典崑曲生旦戲《玉簪記》,讓自己的崑曲青春夢,再度藉著劇中道姑與書生的愛情故事繼續發揚光大。
- 從《臺北人》、《紐約客》解讀白先勇的創作觀 On Bai Xianyong's Creative Ideas through His Works of Taibei Man and NewYork Man 作者:祿禕, 期刊 六盤水師範高等專科學校學報JOURNAL OF LIUPANSHUI TEACHERS COLLEGE 2007年 第04期
- 白先勇《臺北人孤戀花》主題試析 The Thematic Content of Pai Hsien-yung's "A Lonely Flower" in Taipei People 作者:蒲彥光, 期刊 華文文學CHINESE LITERATURE 2005年 第02期
- 徘徊于此岸和彼岸之間--白先勇的宗教情緒對<臺北人>的滲透 作者:胡玉偉, 期刊 遼寧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JOURNAL OF LIAON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2001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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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論《臺北人》對意識流手法與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整合 作者:趙芳, 期刊-核心期刊 遼寧教育行政學院學報JOURNAL OF LIAONING EDUCATIONAL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2007年 第07期
- "梁父吟"意識的現場流動--白先勇"民國史"小說人物論 作者:阮溫淩, 期刊-核心期刊 世界華文文學論壇FORUM FOR CHINESE LITERATURE OF THE WORLD 2003年 第01期
- 荒原上的"孤戀花"——論白先勇小說中的愛情敘事 The Lonely Love Flower in the Waste Land: On the love Narrative in Bai Xianyong's Fiction 作者:王永兵, 期刊 華文文學TAIWAN HONGKONG AND OVERSEAS CHINESE LITERATURE 2006年 第03期
- 從《永遠的尹雪豔》看白先勇小說的感傷情懷和悲劇色彩 作者:周克平, 期刊 江西廣播電視大學學報JOURNAL OF JIANGXI RADIO & TV UNIVERSITY 2003年 第04期
- 無止境的追尋--白先勇同性戀小說悲劇主題解讀 Endless Pursuing--The tragical mythos of Bai Xianyong's homosexual fictions 作者:韋春鶯, 期刊 玉林師範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JOURNAL OF YULIN TEACHERS COLLEGE(PHILOSOPHY & SOCIAL SCIENCE) 2002年 第02期
- 從《臺北人》中的"上海"意象看白先勇的心理郁結 作者:崔良樂, 期刊 新鄉師範高等專科學校學報JOURNAL OF XINXIANG TEACHERS COLLEGE 2005年 第01期
- 略論民間四大傳說的悲劇意識及其成因 On the Tragical Ideas and Their Causes of the Four most Famous Folk Legends 作者:劉紅, 期刊 昭通師範高等專科學校學報JOURNAL OF ZHAOTONG TEACHER'S COLLEGE 2006年 第02期
- 論白先勇《臺北人》的生命關懷意識 On Taipei Characters' Life Concerning Consciousness 作者:錢果長, 期刊 宜賓學院學報JOURNAL OF YIBIN UNIVERSITY 2007年 第05期
- 論白先勇小說中的"戲劇化"因素--試以《臺北人》爲例 作者:婁奕娟, 期刊 華文文學CHINESE LITERATURE 2003年 第02期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金大班,你們一餐飯下來,天都快亮嘍。客人們等不住,有幾位早走掉啦。”
“喲,急什麽?這不是都來了嗎?”金大班笑盈盈的答道。“小姐們孝敬我,個個爭著和我喝雙杯,我敢不生受她們的嗎?”金大班穿了一件黑紗金絲相間的緊身旗袍,一個大道士髻梳得烏光水滑的高聳在頭頂上;耳墜、項鏈、手串、發針,金碧輝煌的挂滿了一身,她臉上早已酒意盎然,連眼皮蓋都泛了紅。
“你們鬧酒我還管得著嗎?夜巴黎的生意總還得做呀!”童經理猶自不停的埋怨著。
金大班聽見了這句話,且在舞廳門口煞住了腳,讓那群咭咭呱呱的舞娘魚貫而入走進了舞廳後,她才一只手撐在門柱上,把她那只鱷魚皮皮包往肩上一搭,一眼便睨住了童經理,臉上似笑非笑的開言道:
“童大經理,你這一籮筐話是頂真說的呢,還是鬧著玩,若是鬧著玩的,便罷了。若是認起真來,今天夜晚我倒要和你把這筆賬給算算。你們夜巴黎要做生意嗎?”金大班打鼻子眼裏冷笑了聲。“莫怪我講句居功的話:這五六年來,夜巴黎不靠了我玉觀音金兆麗這塊老牌子,就撐得起今天這個場面了?華都的臺柱小如意蕭紅美是誰給挖來的?華僑那對姊妹花綠牡丹粉牡丹難道又是你重大經理搬來的嗎?天天來報到的這起大頭裏,少說也有一半是我的老相識,人家來夜巴黎花鈔票,倒是捧你童某人的場來的呢!再說,我的薪水,你們只算到昨天。今天最後一夜,我來,是人情;不來,是本份。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我金兆麗在上海百樂門下海的時候,只怕你童某人連舞廳門檻還沒跨過呢。舞場裏的規矩,哪裏就用得著你這位夜巴黎的大經理來教導了?”
金大班連珠炮似的把這番話抖了出來,也不等童經理答腔,徑自把舞廳那扇玻璃門一摔開,一雙三寸高的高跟鞋跺得通天價響,搖搖擺擺便走了進去。才一進門,便有幾處客人朝她搖著手,一疊聲的“金大班”叫了起來。金大班也沒看清誰是誰,先把嘴一咧,一只鱷魚皮皮包在空中亂揮了兩下,便向化妝室裏溜了進去。
娘個冬采!金大班走進化妝室把手皮包豁啷一聲摔到了化妝臺上,一屁股便坐在一面大化妝鏡前,狠狠的啐了一口。好個沒見過世面的赤佬!左一個夜巴黎,右一個夜巴黎。說起來不好聽,百樂門裏那間廁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還寬敞些呢,童得懷那副臉嘴在百樂門掏糞坑未必有他的份。金大班打開了一瓶巴黎之夜,往頭上身上亂灑了一陣,然後對著那面鏡子一面端詳著發起怔來。真正黴頭觸足,眼看明天就要做老板娘了,還要受這種爛污癟三一頓鳥氣。金大班禁不住搖著頭頗帶感慨的籲了一口氣。在風月場中打了二十年的滾,才找到個戶頭,也就算她金兆麗少了點能耐了。當年百樂門的丁香美人任黛黛下嫁棉紗大王潘老頭兒潘金榮的時候,她還刻薄過人家:我們細丁香好本事,釣到一頭千年大金龜。其實潘老頭兒在她金兆麗身上不知下過多少功夫,花的錢恐怕金山都打得起一座了。那時嫌人家老,又嫌人家有狐臭,才一腳踢給了任黛黛。她曾經對那些姊妹淘誇下海口:我才沒有你們那樣餓嫁,個個去捧塊棺材板。可是那天在臺北碰到任黛黛,坐在她男人開的那個富春樓綢緞莊裏,風風光光,赫然是老板娘的模樣,一個細丁香發福得兩只膀子上的肥肉吊到了櫃臺上,搖著柄檀香扇,對她說道:玉觀音,你這位觀音大士還在苦海裏普渡衆生嗎?她還能說什麽?只得牙癢癢的讓那個刁婦把便宜撈了回去。多走了二十年的遠路,如此下場,也就算不得什麽轟烈了。只有像蕭紅美她們那種眼淺的小婊子才會捧著杯酒來對她說:到底我們大姐是領班,先中頭彩。陳老板,少說些,也有兩巴掌吧?剛才在狀元樓,夜巴黎裏那一起小娼婦,個個眼紅得要掉下口水來了似的,把個陳發榮不知說成了什麽稀罕物兒了。也難怪,那起小娼婦哪裏見過從前那種日子?那種架勢?當年在上海,拜倒她玉觀音裙下,像陳發榮那點根基的人,扳起腳趾頭來還數不完呢!兩個巴掌是沒有的事,她老早托人在新加坡打聽得清清楚楚了:一個小橡膠廠,兩棟老房子,前房老婆的兒女也早分了家。她私自估了一下,三四百萬的家當總還少不了。這且不說,試了他這個把月,除了年紀大些,頂上無毛,出手有點摳扒,卻也還是個實心人。那種臺山鄉下出來的,在南洋苦了一輩子,怎能怪他把錢看得天那麽大?可是陽明山莊那幢八十萬的別墅,一買下來,就過到了她金兆麗的名下。這麽個土佬兒,竟也肯爲她一擲千金,也就十分難爲了他了。至于年紀哩,金大班湊近了那面大化妝鏡,把嘴巴使勁一咧,她那張塗得濃脂豔粉的臉蛋兒,眼角子上突然便現出了幾把魚尾巴來。四十歲的女人,還由得你理論別人的年紀嗎?饒著像陳發榮那麽個六十大幾的老頭兒,她還不知在他身上做了多少手腳呢。這個把月來,在宜香美容院就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錢。拉面皮、扯眉毛——臉上就沒剩下一塊肉沒受過罪。每次和陳老頭兒出去的時候,竟像是披枷帶鎖,上法場似的,勒肚子束腰,假屁股假奶,大七月裏,綁得那一身的家私——金大班在小肚子上猛抓了兩下——發得她一肚皮成餅成餅的熱痱子,奇癢難耐。這還在其次,當陳老頭兒沒頭沒臉問起她貴庚幾何的當兒,她還不得不裝出一副小娘姨的腔調,矯情的捏起鼻子反問他:你猜?三十歲?娘個冬采!只有男人才瞎了眼睛。金大班不由得噗嗤的笑出了聲音來。哄他三十五,他竟嚇得嘴巴張起茶杯口那麽大,好像撞見了鬼似的。瞧他那副模樣,大概除了他那個種田的黃臉婆,一輩子也沒近過別的女人。來到臺北一見到她,七魂先走了三魂,迷得無可無不可的。可是憑他怎樣,到底年紀一大把了。金大班把腰一挺,一雙奶子便高高的聳了起來。收拾起這麽個老頭兒來,只怕連手指頭兒也不必翹一下哩。
金大班打開了她的皮包,掏出了一盒美國駱駝牌香煙點上一支,狠狠的抽了兩口,才對著鏡子若有所悟的點了一下頭,難怪她從前那些姐妹淘個個都去捧塊棺材板,原來卻也有這等好處,省卻了多少麻煩。年紀輕的男人,哪裏肯這麽安分?哪次秦雄下船回來,不鬧得她周身發疼的?她老老實實告訴他:她是四十靠邊的人了,比他大六七歲呢,哪裏還有精神來和他窮糾纏?偏他娘的,秦雄說他就喜歡比他年紀大的女人,解事體,懂溫存。他到底要什麽?要個媽嗎?秦雄倒是對她說過:他從小便死了娘,在海上漂泊了一輩子也沒給人疼過。說實話,他待她那份真也比對親娘還要孝敬。哪怕他跑到世界那個角落頭,總要寄些玩意兒回來給她:香港的開什米毛衣,日本的和服繡花睡袍,泰國的絲綢:囉囉嗦嗦,從來沒有斷過;而且一個禮拜一封信,密密匝匝十幾張信紙,也不知是從什麽尺牘抄下來的:“兆麗吾愛”——沒的肉麻!他本人倒是個癡心漢子,只是不大會表情罷了。有一次,他回來,喝了點酒,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一個彪形大漢,竟倒在她懷中哭得像個小兒似的。爲了什麽呢?原來他在日本,一時寂寞,去睡了一個日本婆,他覺得對不起她,心裏難過。這真正從何說起?他把她當成什麽了?還是個十來歲的女學生,頭一次談戀愛嗎?他興沖沖的掏出他的銀行存折給她看,他已經攢了七萬塊錢了,再等五年——五年,我的娘——等他在船上再做五年大副,他就回臺北來,買房子討她做老婆。她對他苦笑了一下,沒有告訴他,她在百樂門走紅的時候,一夜轉出來的臺子錢恐怕還不止那點。五年——再過五年她都好做他的祖奶奶了。要是十年前——金大班又猛吸了一口煙,頗帶惆悵的思量道——要是十年前她碰見秦雄那麽個癡心漢子,也許她真的就嫁了。十年前她金銀財寶還一大堆,那時她也存心在找一個對她真心真意的人。上一次秦雄出海,她一時興起,到基隆去送他上船,碼頭上站滿了那些船員的女人,船走了,一個個淚眼汪汪,望著海水都掉了魂似的。她心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次她下嫁陳發榮,秦雄那裏她連信也沒去一封。秦雄不能怨她絕情,她還能像那些女人那樣等掉了魂去嗎?四十歲的女人不能等。四十歲的女人沒有工夫談戀愛。四十歲的女人——連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那麽,四十歲的女人到底要什麽呢?金大班把一截香煙屁股按熄在煙缸裏,思索了片刻,突然她擡起頭來,對著鏡子歹惡的笑了起來。她要一個像任黛黛那樣的綢緞莊,當然要比她那個大一倍,就開在她富春樓的正對面,先把價錢殺成八成,讓那個貧嘴薄舌的刁婦也嘗嘗厲害,知道我玉觀音金兆麗不是隨便招惹得的。
“大姐——”
化妝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年輕的舞娘走了進來向金大班叫道。金大班正在用粉撲撲著面,她並沒回過頭去,從鏡子裏,她看見那是朱鳳。半年前朱鳳才從苗栗到臺北,她原是個采茶娘,老子是酒鬼,後娘又不容,逼了出來。剛來夜巴黎,朱鳳穿上高跟鞋,竟像踩高蹺似的。不到一個禮拜,便把客人得罪了。童得懷劈頭一陣臭罵,當場就要趕出去。金大班看見朱風嚇得抖索索,縮在一角,像只小兔兒似的,話都說不出來。她實在憎惡童得懷那副窮凶極惡的模樣,一賭氣,便把朱風截了下來。她對童得懷拍起胸口說過:一個月內,朱風紅不起來,薪水由她金兆麗來賠。她在朱鳳身上確實費了一番心思,舞場裏的十八般武藝她都一一傳授給她,而且還百般替她拉攏客人。朱鳳也還爭氣,半年下來,雖然輪不上頭牌,一晚上卻也有十來張轉臺票子了。
“怎麽了,紅舞女?今晚轉了幾張臺子了?”金大班看見朱鳳進來,黯然坐在她身邊,沒有做聲,便逗她問道。剛才在狀元樓的酒席上,朱鳳一句話也沒說,眼皮蓋一直紅紅的,金大班知道,朱風平日依賴她慣了,這一走,自然有些慌張。
“大姐——”
朱鳳隔了半晌又顫聲叫道。金大班這才察覺朱鳳的神色有異。她趕緊轉過身,朝著朱鳳身上,狠狠的打量了一下,刹那間,她恍然大悟起來。
“遭了毒手了吧?”金大班冷冷問道。
近兩三個月,有一個在臺灣大學念書的香港僑生,夜夜來捧朱鳳的場,那個小廣仔長得也頗風流,金大班冷眼看去,朱鳳竟是十分動心的樣子。她三番四次警告過她:闊大少跑舞場,是玩票,認起真來,吃虧的總還是舞女。朱鳳一直笑著,沒肯承認,原來卻瞞著她幹下了風流的勾當,金大班朝著朱鳳的肚子盯了一眼,難怪這個小娼婦勒了肚兜也要現原形了。
“人呢?”
“回香港去了。”朱鳳低下了頭,吞吞吐吐的答道。
“留下了東西沒有?”金大班又追逼了一句,朱鳳使勁的搖了幾下頭,沒有做聲。金大班突然覺得一腔怒火給勾了起來,這種沒耳性的小婊子,自然是讓人家吃的了。她倒不是爲著朱鳳可惜,她是爲著自己花在朱鳳身上那番心血白白糟蹋了,實在氣不忿。好不容易,把這麽個鄉下土豆兒脫胎換骨,調理得水蔥兒似的,眼看著就要大紅大紫起來了,連萬國的陳胖婆兒陳大班都跑來向她打聽過朱鳳的身價。她拉起朱鳳的耳朵,咬著牙齒對她說:再忍一下,你出頭的日子就到了。玩是玩,耍是耍,貨腰娘第一大忌是讓人家睡大肚皮。舞客裏哪個不是狼心狗肺?哪怕你紅遍了半邊天,一知道你給人睡壞了,一個個都捏起鼻子鬼一樣的跑了,就好像你身上沾了雞屎似的。
“哦——”金大班冷笑了一下,把個粉撲往臺上猛一砸,說道,“你倒大方!人家把你睡大了肚子,拍拍屁股溜了,你連他鳥毛也沒抓住半根!”
“他說他回香港一找到事,就彙錢來。”朱鳳低著頭,兩手搓弄著手絹子,開始嚶嚶的抽泣起來。
“你還在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呢!”金大班霍然立了起來,走到朱鳳身邊,狠狠啐了一口,“你明明把條大魚放走了,還抓得回來?既沒有那種捉男人的屄本事,褲腰帶就該紮緊些呀。現在讓人家種下了禍根子,跑來這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哪一點叫我瞧得上?平時我教你的話都聽到哪裏去了。那個小王八想開溜嗎?廁所裏的來沙水你不會捧起來當著他灌下去?”金大班擂近了朱風的耳根子喝問道。
“那種東西——”朱鳳往後閃了一下,嘴唇哆嗦起來,“怕痛啊——。”
“哦——怕痛呢!”金大班這下再也耐不住了,她一手扳起了朱風的下巴,一手便戳到了她眉心上,“怕痛?怕痛爲什麽不滾回你苗栗家裏當小姐去?要來這種地方讓人家摟腰摸屁股?怕痛?到街上去賣家夥的日子都有你的份呢!”
朱鳳雙手掩起面,失聲痛哭起來。金大班也不去理睬她,徑自點了根香煙猛抽起來,她在室內踱了兩轉,然後突然走到朱風面前,對她說道:
“你明天到我那裏來,我帶你去把你肚子裏那塊東西打掉。”
“啊——”朱風擡頭驚叫了一聲。
金大班看見她死命的用雙手把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護住,一臉抽搐著,白得像張紙一樣。金大班不由得怔住了,她站在朱鳳面前,默默的端詳著她,她看見朱風那雙眼睛凶光閃閃,竟充滿了怨毒,好像一只剛賴抱的小母雞准備和偷它雞蛋的人拼命了似的。她愛上了他了,金大班暗暗歎息著,要是這個小婊子真的愛上了那個小王八,那就沒法了。這起還沒嘗過人生三昧的小娼婦們,憑你說爛了舌頭,她們未必聽得入耳。連她自己那一次呢,她替月如懷了孕,姆媽和阿哥一個人揪住她一只膀子,要把她扛出去打胎。她捧住肚子滿地打滾,對他們搶天呼地的哭道:要除掉她肚子裏那塊肉嗎?除非先拿條繩子來把她勒死。姆媽好狠心,到底在面裏暗下了一把藥,把個已經成了形的男胎給打了下來。一輩子,只有那一次,她真的萌了短見:吞金、上吊、吃老鼠藥、跳蘇州河——偏他娘的,總也死不去。姆媽天天勸她:阿媛,你是聰明人。人家官家大少,獨兒獨子,哪裏肯讓你毀了前程去?你們這種賣腰的,日後拖著個無父無姓的野種,誰要你?姆媽的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自從月如那個大官老子,派了幾個衛士來,把月如從他們徐家彙那間小窩巢裏綁走了以後,她就知道,今生今世,休想再見她那個小愛人的面了。不過那時她還年輕,一樣也有許多傻念頭。她要替她那個學生愛人生一個兒子,一輩子守住那個小孽障,哪怕街頭討飯也是心甘情願的。難道賣腰的就不是人嗎?那顆心一樣也是肉做的呢。何況又是很標致的大學生。將朱鳳這種剛下海的雛兒,有幾個守得住的?
“拿去吧,”金大班把右手無名指上一只一克拉半的火油大鑽戒卸了下來,擲到了朱鳳懷裏,“值得五百美金,夠你和你肚子裏那個小孽種過個一年半載的了,生了下來,你也不必回到這個地方來。這口飯,不是你吃得下的。”
金大班說著便把化妝室的門一摔開,朱鳳追在後面叫了幾聲她也沒有答理,徑自跺著高跟鞋便搖了出去。外面舞池裏老早擠滿了人,霧一般的冷氣中,閃著紅紅綠綠的燈光,樂隊正在敲打得十分熱鬧,舞池中一對對都像扭股糖兒似的粘在了一起搖來晃去。金大班走過一個臺子,一把便讓一個舞客撈住了,她回頭看時,原來是大華紡織廠的董事長周富瑞,專來捧小如意蕭紅美的。
“金大班,求求你做件好事。紅美今夜的脾氣不大好,恐怕要勞動你去請請才肯轉過來。”周富瑞捏住金大班的膀子,一臉焦灼的說道。
“那也要看你周董事長怎麽請我呢。”金大班笑道。
“你和陳老板的喜事——十桌酒席,怎樣?”
“閑話一句!”金大班伸出手來和周富瑞重重握了一下,便搖到了蕭紅美那邊,在她身旁坐下,對她悄悄說道:
“轉完這一桌,過去吧。人家已經等掉魂了。”
“管他呢,”蕭紅美正在和桌子上幾個人調笑,她頭也不回就駁回道,“他的鈔票又比別人的多值幾文嗎?你去跟他說:新加坡的蒙娜正在等他去吃消夜呢!”
“哦,原來是打翻了醋罐子。”金大班笑道。
“呸,他也配?”蕭紅美尖起鼻子冷笑了一聲。
金大班湊近蕭紅美耳朵對她說道:
“看在大姐臉上,人家要送我十桌酒席呢。”
“原來你和他暗地裏勾上了,”蕭紅美轉過頭來笑道,“幹嘛你不去陪他?”
金大班且不答腔,乜斜了眼睛瞅著蕭紅美,一把兩只手便抓到了蕭紅美的奶子上,嚇得蕭紅美雞貓子鬼叫亂躲起來,惹得桌上的客人都笑了。蕭紅美忙討了饒,和金大班咬耳說道:
“那麽你要對那個姓周的講明白,他今夜完全沾了你的光,我可是沒有放饒他。你金大姐是過來人,‘打鐵趁熱’這句話不會不懂,等到涼了,那塊鐵還扳得動嗎?”
金大班倚在舞池邊的一根柱子上,一面用牙簽剔著牙齒,一面看著小如意蕭紅美妖妖燒燒的便走到了周富瑞那邊桌子去。蕭紅美穿了一件石榴紅的透空紗旗袍,兩筒雪白滾圓的膀子連肩帶臂肉顫顫的便露在了外面,那一身的風情,別說男人見了要起火,就是女人見了也得動三分心呢。何況她又是個頭一等難纏的刁婦,心黑手辣,耍了這些年,就沒見她栽過一次筋鬥。那個姓周的,在她身上少說些也貼了十把二十萬了,還不知道連她的騷舐著了沒有?這才是做頭牌舞女的材料,金大班心中暗暗贊歎道,朱鳳那塊軟皮糖只有替她拾鞋子的份,雖然說蕭紅美比起她玉觀音金兆麗在上海百樂門時代的那種風頭,還差了一大截,可是臺北這一些舞廳裏論起來,她小如意也是個拔尖貨了。當年數遍了上海十裏洋場,大概只有米高梅五虎將中的老大吳喜奎還能和她唱個對臺。人家都說她們兩人是九天妖女白虎星轉世,來到黃浦灘頭擾亂人間的;可是她偏偏卻和吳喜奎那只母大蟲結成了小姊妹,兩個人晚上轉完臺子便到惠而康去吃炸子雞,對扳著指頭來較量,那個的大頭耍得多,耍得狠,耍得漂亮。傷風敗德的事,那幾年真幹了不少,不曉得害了多少人,爲著她玉觀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後來吳喜奎抽身得早,不聲不響便嫁了個生意人。她那時還直納悶,覺得冷清了許多。來到臺北,她到中和鄉去看吳喜奎,沒料到當年那只張牙舞爪的母大蟲,竟改頭換面,成了個大佛婆。吳喜奎家中設了個佛堂,裏面供了兩尊翡翠羅漢,她家裏人說她終年吃素念經,連半步佛堂都不肯出。吳喜奎見了她,眼睛也不擡一下,搖著個頭,歎道:嘖,嘖,阿麗,依還在那種地方惹是非嚇。聽得她不由心中一寒。到底還是她們乖覺,一個個鬼趕似的都嫁了人,成了正果。只剩下她玉觀音孤鬼一個,在那孽海裏東飄西蕩,一磋跎便是二十年。偏他娘的,她又沒有吳喜奎那種慧根。西天是別想上了,難道她也去學吳喜奎起個佛堂,裏面真的去供尊玉觀音不成?作了一輩子的孽,沒有玷辱了那些菩薩老爺!她是橫了心了,等到兩足一伸,便到那十八層地獄去嘗嘗那上刀山下油鍋的滋味去。
“金大班——”
金大班轉過頭去,她看見原來靠近樂隊那邊有一臺桌子上,來了一群小夥子,正在向她招手亂嚷,金大班認得那是一群在洋機關做事的浮滑少年,身上有兩文,一個個骨子裏都在透著騷氣。金大班照樣也一咧嘴,風風標標的便搖了過去。
“金大班,”一個叫小蔡的一把便將金大班的手捏住笑嘻嘻的對她說道,“你明天要做老板娘了,我們小馬說他還沒吃著你燉的雞呢。”說著桌子上那群小夥子都怪笑了起來。
“是嗎?”金大班笑盈盈的答道,一屁股便坐到了小蔡兩只大腿中間,使勁的磨了兩下,一只手勾到小蔡脖子上,說道:“我還沒宰你這頭小童子雞,哪裏來的雞燉給他吃?”說著她另一只手暗伸下去在小蔡的大腿上狠命一捏,捏得小蔡尖叫了起來。正當小蔡兩只手要不規矩的時候,金大班霍然跳起身來,推開他笑道:“別跟我鬧,你們的老相好來了,沒的教她們笑我‘老牛吃嫩草’。”
說著幾個轉臺子的舞女已經過來了,一個照面便讓那群小夥子摟到了舞池子中,貼起面婆娑起來。
“喂,小白臉,你的老相好呢?”
金大班正要走開的時候,卻發現座上還有一個年輕男人沒有招人伴舞。
“我不大會跳,我是來看他們的。”那個年輕男人嚎嚅的答道。
金大班不由得煞住了腳,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也不過是個二十上下的小夥子,恐怕還是個在大學裏念書的學生,穿戴得倒十分整齊,一套沙市井的淺灰西裝,配著根紅條子領帶,清清爽爽的,周身都露著怯態,一望便知是頭一次到舞場來打野的嫩腳色。金大班向他伸出了手,笑盈盈的說道:
“我們這裏不許白看的呢,今晚我來倒貼你吧。”
說著金大班便把那個忸怩的年輕男人拉到了舞池裏去。樂隊正在奏著《小親親》,是一支慢四步。臺上綠牡丹粉牡丹兩姊妹穿得一紅一綠,互相摟著腰,妖妖燒燒的在唱著:
你呀你是我的小親親,
爲什麽你總對我冷冰冰?
“這個舞我不會跳了。”那個年輕的男人說道。他停了下來,尷尬的望著金大班,樂隊剛換了一支曲子。
金大班凝望了他片刻,終于溫柔的笑了起來,說道:
“不要緊,這是三步,最容易,你跟著我,我來替你數拍子。”
說完她便把那個年輕的男人摟進了懷裏,面腮貼近了他的耳朵,輕輕的。柔柔的數著:
一二三——
一二三——
一九六八年《現代文學》第三十四期
“錢夫人,我是劉副官,夫人大概不記得了?”
“是劉副官嗎?”錢夫人打量了他一下,微帶驚愕的說道,“對了,那時在南京到你們大悲巷公館見過你的。你好,劉副官。”
“托夫人的福。”劉副官又深深的行了一禮,趕忙把錢夫人讓了進去,然後搶在前面用手電筒照路,引著錢夫人走上一條水泥砌的汽車過道,繞著花園直往正屋裏行去。
“夫人這向好?”劉副官一行引著路,回頭笑著向錢夫人說道。
“還好,謝謝你,”錢夫人答道,“你們長官夫人都好呀?我有好些年沒見著他們了。”
“我們夫人好,長官最近爲了公事忙一些。”劉副官應道。
竇公館的花園十分深闊,錢夫人打量了一下,滿園子裏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圍牆周遭,卻密密的栽了一圈椰子樹,一片秋後的清月,已經升過高大的椰子樹幹子來了。錢夫人跟著劉副官繞過了幾叢棕桐樹,竇公館那座兩層樓的房子便赫然出現在眼前,整座大樓,上上下下燈光通明,亮得好像燒著了一般;一條寬敞的石級引上了樓前一個弧形的大露臺,露臺的石欄邊沿上卻整整齊齊的置了十來盆一排齊胸的桂花,錢夫人一踏上露臺,一陣桂花的濃香便侵襲過來了。樓前正門大開,裏面有幾個仆人穿梭一般來往著,劉副官停在門口,哈著身子,做了個手勢,畢恭畢敬的說了聲:
“夫人請。”
錢夫人一走入門內前廳,劉副官便對一個女仆說道:“快去報告夫人,錢將軍夫人到了。”
前廳只擺了一堂精巧的紅木幾椅,幾案上擱著一套景泰藍的瓶樽,一只觀音樽裏斜插了幾枝萬年青;右側壁上,嵌了一面鵝卵形的大穿衣鏡。錢夫人走到鏡前,把身上那件玄色秋大衣卸下,一個女仆趕忙上前把大衣接了過去。錢夫人往鏡裏瞟了一眼,很快的用手把右鬢一綹松弛的頭發抿了一下,下午六點鍾才去西門叮紅玫瑰做的頭發,剛才穿過花園,吃風一撩,就亂了。錢夫人往鏡子又湊近了一步,身上那件墨綠杭綢的旗袍,她也覺得顔色有點不對勁兒,她記得這種絲綢,在燈光底下照起來,綠汪汪翡翠似的,大概這間前廳不夠亮,鏡子裏看起來,竟有點發烏。難道真的是料子舊了?這份杭綢還是從南京帶出來的呢,這些年都沒舍得穿,爲了赴這場宴才從箱子底拿出來裁了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到鴻翔綢緞莊買份新的。可是她總覺得臺灣的衣料粗糙,光澤紮眼,尤其是絲綢,哪裏及得上大陸貨那麽細致,那麽柔熟?
“五妹妹到底來了。”一陣腳步聲,竇夫人走了出來,一把便攙住了錢夫人的雙手笑道。
“三阿姐,”錢夫人也笑著叫道,“來晚了,累你們好等。”
“哪裏的話,恰是時候,我們正要入席呢。”
竇夫人說著便挽著錢夫人往正廳走去。在走廊上,錢夫人用眼角掃了竇夫人兩下,她心中不禁艦敲起來:桂枝香果然還沒有老。臨離開南京那年,自己明明還在梅園新村的公館替桂枝香請過三十歲的生日酒,得月臺的幾個姐妹淘都差不多到齊了——桂枝香的妹子後來嫁給任主席任子久做小的十三天辣椒,還有她自己的親妹妹十七月月紅——幾個人還學洋派湊份子替桂枝香定制了一個三十寸雙層的大壽糕,上面足足插了三十根紅蠟燭,現在她總該有四十大幾了吧?錢夫人又朝竇夫人瞄了一下。竇夫人穿了一身銀灰灑朱砂的薄紗旗袍,足上也配了一雙銀灰閃光的高跟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只蓮子大的鑽戒,左腕也籠了一副白金鑲碎鑽的手串,發上卻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釵,一對寸把長的紫瑛墜子直吊下發腳外來,襯得她豐白的面龐愈加雍容矜貴起來。在南京那時,桂枝香可沒有這般風光,她記得她那時還做小,竇瑞生也不過是個次長,現在竇瑞生的官大了,桂枝香也扶了正,難爲她熬了這些年,到底給她熬出了頭了。
“瑞生到南部開會去了,他聽說五妹妹今晚要來,還特地讓我向你問好呢。”竇夫人笑著側過頭來向錢夫人說道。
“哦,難爲竇大哥還那麽有心。”錢夫人笑道。一走近正廳,裏面一陣人語喧笑便傳了出來。竇夫人在正廳門口停了下來,又握住錢夫人的雙手笑道:
“五妹妹,你早就該搬來臺北了,我一直都挂著,現在你一個人住在南部那種地方有多冷清呢?今夜你是無論如何缺不得席的——十三也來了。”
“她也在這兒嗎?”錢夫人問道。
“你知道呀,任子久一死,她便搬出了任家,”竇夫人說著又湊到錢夫人耳邊笑道,“任子久是有幾份家當的,十三一個人也算過得舒服了,今晚就是她起的哄,來到臺灣還是頭一遭呢。她把‘賞心樂事’票房裏的幾位朋友搬了來,鑼鼓笙蕭都是全的,他們還巴望著你上去顯兩手呢。”
“罷了,罷了,哪裏還能來這個玩意兒!”錢夫人急忙掙脫了竇夫人,擺著手笑道。
“客氣話不必說了,五妹妹,連你藍田玉都說不能,別人還敢開腔嗎?”竇夫人笑道,也不等錢夫人分辯便挽了她往正廳裏走去。
正廳裏東一堆西一堆,錦簇繡叢一般,早坐滿了衣裙明豔的客人。廳堂異常寬大,呈凸字形,是個中西合璧的款式。左半邊置著一堂軟墊沙發,右半邊置著一堂紫檀硬木桌椅,中間地板上卻隔著一張兩寸厚刷著二龍搶珠的大地毯。沙發兩長四短,對開圍著,黑絨底子灑滿了醉紅的海棠葉兒,中間一張長方矮幾上擺了一只兩尺高青天細瓷膽瓶,瓶裏冒著一大蓬金骨紅肉的龍須菊。右半邊八張紫檀椅子團團圍著一張嵌紋石桌面的八仙桌,桌上早布滿了各式的糖盒茶具。廳堂凸字尖端,也擺著六張一式的紅木靠椅,椅子三三分開,圈了個半圓,中間缺口處卻高高豎了一檔烏木架流雲蝙蝠鑲雲母片的屏風。錢夫人看見那些椅子上擱滿了鐃鈸琴弦,椅子前端有兩個木架,一個架著一只小鼓,另一個卻齊齊的插了一排笙蕭管笛。廳堂裏燈光輝煌,兩旁的座燈從地面斜射上來,照得一面大銅鑼金光閃爍。
竇夫人把錢夫人先引到廳堂左半邊,然後走到一張沙發跟前對一位五十多歲穿了珠灰旗袍,帶了一身玉器的女客說道:
“賴夫人,這是錢夫人,你們大概見過面的吧?”
錢夫人認得那位女客是賴樣雲的太太,以前在南京時,社交場合裏見過幾面。那時賴祥雲大概是個司令官,來到臺灣,報紙上倒常見到他的名字。
“這位大概就是錢鵬公的夫人了?”賴夫人本來正和身旁一位男客在說話,這下才轉過身來,打量了錢夫人半晌,款款的立了起來笑著說道。一面和錢夫人握手,一面又扶了頭,說道:
“我是說面熟得很!”
然後轉向身邊一位黑紅臉身材碩肥頭頂光禿穿了寶藍絲葛長袍的男客說:
“剛才我還和余參軍長聊天,梅蘭芳第三次南下到上海在丹桂第一臺唱的是什麽戲,再也想不起來了。你們瞧,我的記性!”
余參軍長老早立了起來,朝著錢夫人笑嘻嘻的行了一個禮說道:
“夫人久違了。那年在南京勵志社大會串瞻仰過夫人的風采的。我還記得夫人票的是《遊園驚夢》呢!”
“是呀,”賴夫人接嘴道,“我一直聽說錢夫人的盛名,今天晚上總算有耳福要領教了。”
錢夫人趕忙向余參軍長謙謝了一番,她記得余參軍長在南京時來過她公館一次,可是她又仿佛記得他後來好像犯了什麽大案子被革了職退休了,接著竇夫人又引著她過去,把在坐的幾位客人都一一介紹一輪。幾位夫人太太她一個也不認識,她們的年紀都相當輕,大概來到臺灣才興起來的。
“我們到那邊去吧,十三和幾位票友都在那兒。”
竇夫人說著又把錢夫人領到廳堂的右手邊去。她們兩人一過去,一位穿紅旗袍的女客便踏著碎步迎了上來,一把便將錢夫人的手臂勾了過去,笑得全身亂顫說道:
“五阿姐,剛才三阿姐告訴我你也要來,我就喜得叫道:‘好哇,今晚可真把名角兒給擡了出來了!’”
錢夫人方才聽竇夫人說天辣椒蔣碧月也在這裏,她心中就躊躇了一番,不知天辣椒嫁了人這些年,可收斂了一些沒有。那時大夥兒在南京夫子廟得月臺清唱的時候,有風頭總是她占先,拗著她們師傅專揀討好的戲唱。一出臺,也不管清唱的規矩,就臉朝了那些捧角的,一雙眼睛鈎子一般,直伸到臺下去。同是一個娘生的,性格兒卻差得那麽遠。論到懂世故,有擔待,除了她姐姐桂枝香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桂枝香那兒的便宜,天辣椒也算撿盡了。任子久連她姐姐的聘禮都下定了,天辣椒卻有本事攔腰一把給奪了過去。也虧桂枝香有涵養,等了多少年才委委屈屈做了竇瑞生的偏房。難怪桂枝香老歎息說: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姐姐往腳下踹呢!錢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天辣椒蔣碧月,蔣碧月穿了一身火紅的緞子旗袍,兩只手腕上,錚錚鏘鏘,直戴了八只扭花金絲鐲,臉上勾得十分入時,眼皮上抹了眼圈膏,眼角兒也著了墨,一頭蓬得像鳥窩似的頭發,兩鬢上卻刷出幾只俏皮的月牙鈎來。任子久一死,這個天辣椒比從前反而愈更標勁,愈更佻撻了,這些年的動亂,在這個女人身上,竟找不出半絲痕迹來。
“哪,你們見識見識吧,這位錢夫人才是真正的女梅蘭芳呢!”
蔣碧月挽了錢夫人向座上的幾位男女票友客人介紹道。幾位男客都慌忙不叠站了起來朝了錢夫人含笑施禮。
“碧月,不要胡說,給這幾位內行聽了笑話。”
錢夫人一行還禮,一行輕輕責怪蔣碧月道。
“碧月的話倒沒有說差,”竇夫人也插嘴笑道,“你的昆曲也算得了梅派的真傳了。”
“三阿姐——”
錢夫人含糊叫了一聲,想分辯幾句。可是若論到昆曲,連錢鵬志也對她說過:
“老五,南北名角我都聽過,你的‘昆腔’也算是個好的了。”錢鵬志說,就是爲著在南京得月臺聽了她的《遊園驚夢》,回到上海去,日思夜想,心裏怎麽也丟不下,才又轉了回來娶她的。錢鵬志一徑對她講,能得她在身邊,唱幾句“昆腔”作娛,他的下半輩子也就無所求了。那時她剛在得月臺冒紅,一句“昆腔”,臺下一聲滿堂采,得月臺的師傅說:一個夫子廟算起來,就數藍田玉唱得最正派。
“就是說呀,五阿姐。你來見見,這位徐經理太太也是個昆曲大王呢。”蔣碧月把錢夫人引到一位著黑旗袍,十分淨扮的年輕女客跟前說道,然後又笑著向竇夫人說,“三阿姐,回頭我們讓徐太太唱‘遊園’,五阿姐唱‘驚夢’,把這出昆腔的戲祖宗搬出來,讓兩位名角上去較量較量,也好給我們飽飽耳福。”那位徐太太連忙立了起來,道了不敢。錢夫人也趕忙謙讓了幾句,心中卻著實嗔怪天辣椒太過冒失,今天晚上這些人,大概沒有一個不懂戲的,恐怕這位徐經理太太就現放著是個好角色,回頭要真給擡了上去,倒不可以大意呢,運腔轉調,這些人都不足畏,倒是在南部這麽久,嗓子一直沒有認真吊過,卻不知如何了。而且裁縫師傅的話果然說中:臺北不興長旗袍嘍。在座的——連那個老得臉上起了雞皮皺的賴夫人在內,個個的旗袍下擺都縮得差不多到膝蓋上去了,露出大半截腿子來。在南京那時,哪個夫人的旗袍不是長得快拖到腳面上來了?後悔沒有聽從裁縫師傅,回頭穿了這身長旗袍站出去,不曉得還登不登樣,一上臺,一亮相,最要緊,那時在南京梅園新村請客唱戲,每次一站上去,還沒有開腔就先把那臺下壓住了。
“程參謀,我把錢夫人交給你了。你不替我好好伺候著,明天罰你作東。”
竇夫人把錢夫人引到一位卅多歲的軍官面前笑著說道,然後轉身悄聲對錢夫人說:“五妹妹,你在這裏聊聊,程參謀最懂戲的,我得進去招呼著上席了。”“錢夫人久仰了。”程參謀朝著錢夫人,立了正,利落的一鞠躬,行了一個軍禮。他穿了一身淺泥色凡立丁的軍禮服,外套的翻領上別了一副金亮的兩朵梅花中校領章,一雙短筒皮靴靠在一起,烏光水滑的。錢夫人看見他笑起來時,咧著一口齊垛垛淨白的牙齒,容長的面孔,下巴剃得青光,眼睛細長上挑,隨一雙飛揚的眉毛,往兩鬢插去,一杆蔥的鼻梁,鼻尖卻微微下佝,一頭墨濃的頭發,處處都抿得妥妥帖帖的。他的身段頎長,著了軍服分外英發,可是錢夫人覺得他這一聲招呼裏卻又透著幾分溫柔,半點也沒帶武人的粗糙。
“夫人請坐。”程參謀把自己的椅子讓了出來,將椅子上那張海綿椅墊挪挪正,請錢夫人就了坐,然後立即走到那張八仙桌端了一盅茉莉香片及一個四色糖盒來,錢夫人正要伸出手去接過那盅石榴紅的瓷杯,程參謀卻低聲笑道:
“小心燙了手,夫人。”
然後打開了那個描金烏漆糖盒,佝下身去,雙手捧到錢夫人面前,笑吟吟的望著錢夫人,等她挑選。錢夫人隨手抓了一把松瓤,程參謀忙勸止道:
“夫人,這個東西頂傷嗓子。我看夫人還是嘗顆蜜棗,潤潤喉吧。”
隨著便拈起一根牙簽挑了一枚蜜棗,遞給錢夫人,錢夫人道了謝,將那枚蜜棗接了過來,塞到嘴裏,一陣沁甜的蜜味,果然十分甘芳。程參謀另外多搬了一張椅子,在錢夫人右側坐了下來。
“夫人最近看戲沒有?”程參謀坐定後笑著問道,他說話時,身子總是微微傾斜過來,十分專注似的,錢夫人看見他又露了一口白淨的牙齒來,燈光下,照得瑩亮。“好久沒看了,”錢夫人答道,她低下頭去,細細的啜了一口手裏那盅香片,“住在南部,難得有好戲。”
“張愛雲這幾天正在國光戲院演《洛神》呢,夫人。”
“是嗎?”錢夫人應道,一直俯著首在飲茶,沈吟了半晌才說道,“我還是在上海天贍舞臺看她演過這出戲——那是好久以前了。”“她的做工還是在的,到底不愧是‘青衣祭酒’,把個宓妃和曹子建兩個人那段情意,演得細膩到了十分。”
錢夫人擡起頭來,觸到了程參謀的目光,她即刻側過了頭去,程參謀那雙細長的眼睛,好像把人都罩住了似的。
“誰演得這般細膩呀?”天辣椒蔣碧月插了進來笑道,程參謀趕忙立起來,讓了坐。蔣碧月抓了一把朝陽瓜子,蹺起腿嗑著瓜子笑道:“程參謀,人人說你懂戲,錢夫人可是戲裏的‘通天教主’,我看你趁早別在這兒班門弄斧了。”
“我正在和錢夫人講究張愛雲的《洛神》,向錢夫人討教呢。”程參謀對蔣碧月說著,眼睛卻瞟向了錢夫人。
“哦,原來是說張愛雲嗎?”蔣碧月噗哧笑了一下,“她在臺灣教教戲也就罷了,偏偏又要去唱《洛神》,扮起宓妃來也不像呀!上禮拜六我才去國光看來,買到了後排,只見她嘴巴動,聲音也聽不到,半出戲還沒唱完,她嗓子先就啞掉了——噯唷,三阿姐來請上席了。”
一個仆人拉開了客廳通到飯廳的一扇鏤空“+”字的桃花心木推門。竇夫人已經從飯廳裏走了出來。整座飯廳銀素裝飾,明亮得像雪洞一般,兩桌席上,卻是猩紅的細布桌面,盆碗羹箸一律都是銀的。客人們進去後都你推我讓,不肯上坐。
“還是我占先吧,這般讓法,這餐飯也吃不成了,倒是辜負了主人這番心意!”
賴夫人走到第一桌的主位坐了下來,然後又招呼著余參軍長說道:
“參軍長,你也來我旁邊坐下吧。剛才梅蘭芳的戲,我們還沒有論出頭緒來呢。”余參軍長把手一拱,笑嘻嘻的道了一聲:“遵命。”客人們哄然一笑便都相隨入了席。到了第二桌,大家又推讓起來了,賴夫人隔著桌子向錢夫人笑著叫道:
“錢夫人,我看你也學學我吧。”竇夫人便過來擁著錢夫人走到第二桌主位上,低聲在她耳邊說道:
“五妹妹,你就坐下吧。你不占先,別人不好人座的。”
錢夫人環視了一下,第二桌的客人都站在那兒帶笑瞅著她。錢夫人趕忙含糊地推辭了兩句,坐了下去,一陣心跳,連她的臉都有點發熱了。倒不是她沒經過這種場面,好久沒有應酬,竟有點不慣了。從前錢鵬志在的時候,筵席之間,十有八九的主位,倒是她占先的。錢鵬志的夫人當然上座,她從來也不必推讓。南京那起夫人太太們,能僭過她輩份的,還數不出幾個來。她可不能跟那些官兒的姨太太們去比,她可是錢鵬志明公正道迎回去做填房夫人的。可憐桂枝香那時出面請客都沒份兒,連生日酒還是她替桂枝香做的呢。到了臺灣,桂枝香才敢這麽出頭擺場面,而她那時才冒二十歲,一個清唱的姑娘,一夜間便成了將軍夫人了。賣唱的嫁給小戶人家還遭多少議論,又何況是入了侯門?連她親妹子十七月月紅還刻薄過她兩句:姐姐,你的辮子也該鉸了,明日你和錢將軍走在一起,人家還以爲你是她的孫女兒呢!錢鵬志娶她那年已經六十靠邊了,然而怎麽說她也是他正正經經的填房夫人啊,她明白她的身份,她也珍惜她的身份。跟了錢鵬志那十幾年,筵前酒後,哪次她不是捏著一把冷汗,恁是多大的場面,總是應付得妥妥帖帖的?走在人前,一樣風華蹁躚,誰又敢議論她是秦淮河得月臺的藍田玉了?
“難爲你了,老五。”錢鵬志常常撫著她的腮對她這樣說道。她聽了總是心裏一酸,許多的委屈卻是沒法訴的。難道她還能怨錢鵬志嗎?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錢鵬志娶她的時候就分明和她說清楚了。他是爲著聽了她的《遊園驚夢》才想把她接回去伴他的晚年的。可是她妹子月月紅說的呢,錢鵬志好當她的爺爺了,她還要希冀什麽?到底應了得月臺瞎子師娘那把鐵嘴:五姑娘,你們這種人只有嫁給年紀大的,當女兒一般疼惜算了。年輕的,哪裏靠得住?可是瞎子師娘偏偏又捏著她的手,眨巴著一雙青光眼歎息道:榮華富貴你是享定了,藍田玉,只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你前世的冤孽!不是冤孽還是什麽?除卻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世上的金銀財寶,錢鵬志怕不都設法捧了來討她的歡心,她體驗得出錢鵬志那番苦心。錢鵬志怕她念著出身低微,在達官貴人面前氣餒膽怯,總是百般慫恿著她,講排場,耍派頭,梅園新村錢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個南京城,錢公館裏的酒席錢,“袁大頭”就用得罪過花啦的。單就替桂枝香請生日酒那天吧,梅園新村的公館裏一擺就是十臺,擫笛的是仙霓社裏大江南北第一把笛子吳聲豪,大廚師卻是花了十塊大洋特別從桃葉渡的綠柳居接來的。
“竇夫人,你們大師傅是哪兒請來的呀?來到臺灣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麽講究的魚翅呢。”賴夫人說道。“他原是黃欽之黃部長家在上海時候的廚子,來臺灣才到我們這兒的。”竇夫人答道。
“那就難怪了,”余參軍長接口道,“黃欽公是有名的美食家呢。”
“哪天要能借到府上的大師傅去燒個翅,請起客來就風光了。”賴夫人說道。“那還不容易?我也樂得去白吃一餐呢!”竇夫人說,客人們都笑了起來。“錢夫人,請用碗翅吧。”程參謀盛了一碗紅燒魚翅,加了一羹匙鎮江醋,擱在錢夫人面前,然後又低聲笑道:
“這道菜,是我們公館裏出了名的。”錢夫人還沒來得及嘗魚翅,竇夫人卻從隔壁桌子走了過來,敬了一輪酒,特別又叫程參謀替她斟滿了,走到錢夫人身邊,按著她的肩膀笑道:
“五妹妹,我們倆兒好久沒對過杯了。”
說完便和錢夫人碰了一下杯,一口喝盡,錢夫人也細細的幹掉了。竇夫人離開時又對程參謀說道:
“程參謀,好好替我勸酒啊。你長官不在,你就在那一桌替他做主人吧。”程參謀立起來,執了一把銀酒壺,彎了身,笑吟吟便往錢夫人杯裏篩酒,錢夫人忙阻止道:“程參謀,你替別人斟吧,我的酒量有限得很。”
程參謀卻站著不動,望著錢夫人笑道:“夫人,花雕不比別的酒,最易發散。我知道夫人回頭還要用嗓子,這個酒暖得正好,少喝點兒,不會傷喉嚨的。”
“錢夫人是海量,不要饒過她!”坐在錢夫人對面的蔣碧月卻走了過來,也不用人讓,自己先斟滿了一杯,舉到錢夫人面前笑道:
“五阿姐,我也好久沒有和你喝過雙盅兒了。”
錢夫人推開了蔣碧月的手,輕輕咳了一下說道:
“碧月,這樣喝法要醉了。”
“到底是不賞妹子的臉,我喝雙份兒好了,回頭醉了,最多讓他們擡回去就是啦。”
蔣碧月一仰頭便幹了一杯,程參謀連忙捧上另一杯,她也接過去一氣幹了,然後把個銀酒杯倒過來,在錢夫人臉上一晃。客人們都鼓起掌來喝道:
“到底是蔣小姐豪興!”
錢夫人只得舉起了杯子,緩緩的將一杯花雕飲盡。酒倒是燙得暖暖的,一下喉,就像一股熱流般,周身遊蕩起來了。可是臺灣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陸的那麽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雖說花雕容易發散,飲急了,後勁才凶呢。沒想到真正從紹興辦來的那些陳年花雕也那麽傷人。那晚到底中了她們的道兒!她們大夥兒都說,幾杯花雕哪裏就能把嗓子喝啞了?難得是桂枝香的好日子,姐妹們不知何日才能聚得齊,主人尚且不開懷,客人哪能盡興呢?連月月紅十七也夾在裏面起哄:姐姐,我們姐妹倆兒也來幹一杯,親熱親熱一下。月月紅穿了一身大金大紅的緞子旗袍,豔得像只鸚哥兒,一雙眼睛,鶻伶伶地盡是水光。姐姐不賞臉,她說,姐姐到底不賞妹子的臉,她說道。逞夠了強,撿夠了便宜,還要趕著說風涼話。難怪桂枝香歎息: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姐姐往腳下踹呢。月月紅——就算她年輕不懂事,可是他鄭彥青就不該也跟了來胡鬧了。他也捧了滿滿的一杯酒,咧著一口雪白的牙齒說道:夫人,我也來敬夫人一杯。他喝得兩顴鮮紅,眼睛燒得像兩團黑火,一雙帶刺的馬靴啪噠一聲並在一起,彎著身腰柔柔的叫道:“夫人——。”
“這下該輪到我了,夫人。”程參謀立起身,雙手舉起了酒杯,笑吟吟的說道。
“真的不行了,程參謀。”錢夫人微俯著首,喃喃說道。
“我先幹三杯,表示敬意,夫人請隨意好了。”程參謀一連便喝了三杯,一片酒暈把他整張臉都蓋了過去了。他的額頭發出了亮光,鼻尖上也冒出幾顆汗珠子來。錢夫人端起了酒杯,在唇邊略略沾了一下。程參謀替錢夫人拈了一只貴妃雞的肉翅,自己也夾了一個雞頭來過酒。
“噯唷,你敬的是什麽酒呀?”
對面蔣碧月站起來,伸頭前去嗅了一下余參軍長手裏那杯酒,尖著嗓門叫了起來,余參軍長正捧著上只與衆不同的金色雞缸杯在敬蔣碧月的酒。
“蔣小姐,這杯是‘通宵酒’哪。”余參軍長笑嘻嘻的說道,他那張黑紅臉早已喝得像豬肝似的了。“呀呀啐,何人與你們通宵哪!”蔣碧月把手一揮,操起戲白說道。
“蔣小姐,百花亭裏還沒擺起來,你先就‘醉酒’了。”賴夫人隔著桌子笑著叫道,客人們又一聲哄笑起來,竇夫人也站了起來對客人們說道:“我們也該上場了,請各位到客廳那邊寬坐去吧。”客人們都立了起來,賴夫人帶頭,魚貫而入進到客廳裏,分別坐下,幾位男票友卻走到那檔屏風面前幾張紅木椅子就了座,一邊調弄起管弦來。六個人,除了胡琴外,一個拉二胡,一個彈月琴,一個管小鼓拍板,另外兩個人立著,一個擎了一對鐃鈸,一個手裏卻吊了一面大銅鑼。
“夫人,那位楊先生真是把好胡琴,他的笛子,臺灣還找不出第二個人呢,回頭你聽他一吹,就知道了。”程參謀指著那位操胡琴姓楊的票友,在錢夫人耳根下說道。錢夫人微微斜靠在一張單人沙發上,程參謀在她身旁一張皮墊矮圓凳上坐了下來。他又替錢夫人沏了一盅茉莉香片,錢夫人一面品著茶,一面順著程參謀的手,朝那位姓楊的票友望去。那位姓楊的票友約莫五十上下,穿了一件古銅色起暗團花的熟羅長衫,面貌十分清瘦,一雙手指修長,潔白得像十管白玉一般。他將一柄胡琴從布袋子裏抽了出來,腿上墊上一塊青搭布,將胡琴擱在上面,架上了弦弓,隨便咐呀的調了一下。微微將頭一垂,一揚手,猛地一聲胡琴,便像抛線一般竄了起來,一段《夜深沈》,奏得十分清脆嘹亮。一奏畢,余參軍長頭一個便跳了起來叫了聲:“好胡琴!”客人們便也都鼓起掌來。接著鑼鼓齊鳴,奏出了一只《將軍令》的上場牌子來。竇夫人也跟著滿客廳一一去延請客人們上場演唱,正當客人們互相推讓間,余參軍長已經擁著蔣碧月走到胡琴那邊,然後打起醜腔叫道:“啓娘娘,這便是百花亭了。”蔣碧月雙手捂著嘴,笑得前俯後仰,兩只腕上幾個扭花金鐲子,錚錚鏘鏘的抖響著。客人們都跟著喝彩,胡琴便奏出了《貴妃醉酒》裏的四平調。蔣碧月身也不轉,面朝了客人便唱了起來,唱到過門的時候,余參軍長跑出去托了一個朱紅茶盤進來,上面擱了那只金色的雞缺杯,一手撩了袍子,在蔣碧月跟前做了半跪的姿勢,效那高力士叫道:
“啓娘娘,奴婢敬酒。”蔣碧月果然裝了醉態,東歪西倒的做出了種種身段,一個臥魚彎下身去,用嘴將那只酒杯銜了起來,然後又把杯子當啷一聲擲到地上,唱出了兩句:
人生在世如春夢
且自開懷飲幾盅
“我看我們碧月今晚真的醉了!”
賴夫人笑得直用絹子揩眼淚,一面大聲叫道:
“蔣小姐醉了倒不要緊,只是莫學那楊玉環又去喝一缸醋就行了。”
客人們正在鬧著要蔣碧月唱下去,蔣碧月卻搖搖擺擺的走了下來,把那位徐太太給擡了上去,然後對客人們宣布道:
“‘賞心樂事’的昆曲臺柱來給我們唱《遊園》了,回頭再請另一位昆曲皇後梅派正宗傳人——錢夫人來接唱《驚夢》。”
錢夫人趕忙擡起了頭來,將手裏的茶杯擱到左邊的矮幾上,她看見徐太太已經站到了那檔屏風前面,半背著身子,一只手卻扶在插笙蕭的那只烏木架上。她穿了一身淨黑的絲絨旗袍,腦後松松的縮了一個貴婦髻,半面臉微微向外,瑩白的耳垂露在發外,上面吊著一丸翠綠的墜子。客廳裏幾只喇叭形的座燈像數道注光,把徐太太那窈窕的身影,溺溺娜娜的推送到那檔雲母屏風上去。
“五阿姐,你仔細聽聽,看看徐太太的《遊園》跟你唱的可有個高下。”
蔣碧月走了過來,一下子便坐到了程參謀的身邊,伸過頭來,一只手拍著錢夫人的肩,悄聲笑著說道。
“夫人,今晚總算我有緣,能領教夫人的‘昆腔’了。”
程參謀也轉過頭來,望著錢夫人笑道。錢夫人睇著蔣碧月手腕上那幾只金光亂竄的扭花鐲子,她忽然感到一陣微微的暈眩,一股酒意湧上了她的腦門似的,剛才灌下去的那幾杯花雕好像漸漸著力了,她覺得兩眼發熱,視線都有點朦朧起來。蔣碧月身上那襲紅旗袍如同一團火焰,一下子明晃晃的燒到了程參謀的身上,程參謀衣領上那幾枚金梅花,便像火星子般,跳躍了起來。蔣碧月的一雙眼睛像兩丸黑水銀在她醉紅的臉上溜轉著,程參謀那雙細長的眼睛卻眯成了一條縫,射出了逼人的銳光,兩張臉都向著她,一齊咧著整齊的白牙,朝她微笑著,兩張紅得發油光的面靨漸漸的靠攏起來,湊在一塊兒,咧著白牙,朝她笑著。笛子和洞蕭都鳴了起來,笛音如同流水,把靡靡下沈的蕭聲又托了起來,送進《遊園》的《皂羅袍》中去——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沒亂裏春情難遣
驀地裏懷人幽怨
則爲俺生小嬋娟
棟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
甚良緣把青春抛的遠
俺的睡情誰見
遷延,這衷懷哪處言
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五阿姐,該是你‘驚夢’的時候了。”蔣碧月站了起來,走到錢夫人面前,伸出了她那一雙戴滿了扭花金絲鐲的手臂,笑吟吟的說道。
“夫人——”程參謀也立了起來,站在錢夫人跟前,微微傾著身子,輕輕的叫道。
“五妹妹,請你上場吧。”竇夫人走了過來,一面向錢夫人伸出手說道。
鑼鼓笙蕭一齊鳴了起來,奏出了一只《萬年歡》的牌子。客人們都倏地離了座,錢夫人看見滿客廳裏都是些手臂交揮拍擊,把徐太太團團圍在客廳中央,笙蕭管笛愈吹愈急切,那面銅鑼高高的舉了起來,敲得金光亂閃。
“我不能唱了。”錢夫人望著蔣碧月,微微搖了搖兩下頭,喃喃說道。
“那可不行,”蔣碧月一把捉住了錢夫人的雙手,“五阿姐,你這位名角兒今晚無論如何逃不掉的。”
“我的嗓子啞了。”錢夫人突然用力摔開了蔣碧月的雙手,嗄聲說道,她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湧到頭上來了似的,兩腮滾熱,喉頭好像讓刀片猛割了一下,一陣陣的刺痛起來,她聽見竇夫人插進來說:
“五妹妹不唱算了——余參軍長,我看今晚還是你這位黑頭來壓軸吧。”。
“好呀,好呀,”那邊賴夫人馬上響應道,“我有好久沒有領教余參軍長的《八大錘》了。”
說著賴夫人便把余參軍長推到了鑼鼓那邊。余參軍長一站上去,便拱了手朝下面道了一聲“獻醜”,客人們一陣哄笑,他便開始唱了一段金兀術上場時的《點絳唇》;一面唱著,一面又撩起了袍子,做了個上馬的姿勢,踏著馬步便在客廳中央環走起來,他那張寬肥的醉臉漲得紫紅,雙眼圓睜,兩道粗眉一齊豎起,幾聲呐喊,把胡琴都壓了下去。賴夫人笑得彎了腰,跑上去,跟在余參軍長後頭直拍著手,蔣碧月即刻上去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不停的尖起嗓子叫著:“好黑頭!好黑頭!”另外幾位女客也上去跟了她們喝彩,團團圍走,于是客廳裏的笑聲便一陣比一陣暴漲了起來。余參軍長一唱畢,幾個著白衣黑褲的女傭已經端了一碗碗的紅棗桂圓湯進來讓客人們潤喉了。
竇夫人引了客人們走到屋外露臺上的時候,外面的空氣裏早充滿了風露,客人們都穿上了大衣,竇夫人卻圍了一張白絲大披肩,走到了臺階的下端去。錢夫人立在露臺的石欄旁邊,往天上望去,她看見那片秋月恰恰的升到中天,把竇公館花園裏的樹木路階都照得鍍了一層白霜,露臺上那十幾盆桂花,香氣卻比先前濃了許多,像一陣濕霧似的,一下子罩到了她的面上來。
“賴將軍夫人的車子來了。”劉副官站在臺階下面,往上大聲通報各家的汽車。頭一輛開進來的,便是賴夫人那架黑色嶄新的林肯,一個穿著制服的司機趕忙跳了下來,打開車門,彎了腰畢恭畢敬的候著。賴夫人走下臺階,和竇夫人道了別,把余參軍長也帶上了車,坐進去後,卻伸出頭來向竇夫人笑道:
“竇夫人,府上這一夜戲,就是當年梅蘭芳和金少山也不能過的。”
“可是呢,”竇夫人笑著答道,“余參軍長的黑頭真是賽過金霸王了。”
立在臺階上的客人都笑了起來,一齊向賴夫人揮手作別。第二輛開進來的,卻是竇夫人自己的小轎車,把幾位票友客人都送走了。接著程參謀自己開了一輛吉普軍車進來。蔣碧月馬上走了下去,撈起旗袍,跨上車子去,程參謀趕著過來,把她扶上了司機旁邊的座位上,蔣碧月卻歪出半個身子來笑道:
“這輛吉普車連門都沒有,回頭怕不把我摔出馬路上去呢。”
“小心點開啊,程參謀。”竇夫人說道,又把程參謀叫了過去,附耳囑咐了幾句,程參謀直點著頭笑應道:
“夫人請放心。”
然後他朝了錢夫人,立了正,深深的行了一個禮,擡起頭來笑道:
“錢夫人,我先告辭了。”
說完便利落的跳上了車子,發了火,開動起來。
“三阿姐再見!五阿姐再見!”
蔣碧月從車門伸出手來,不停的招揮著,錢夫人看見她臂上那一串扭花鐲子,在空中劃了幾個金圈圈。
“錢夫人的車子呢?”客人快走盡的時候,竇夫人站在臺階下問劉副官道。
“報告夫人,錢將軍夫人是坐計程車來的。”劉副官立了正答道。
“三阿姐——”錢夫人站在露臺上叫了一聲,她老早就想跟竇夫人說替她叫一輛計程車來了,可是剛才客人多,她總覺得有點堵口。
“那麽我的汽車回來,立刻傳進來送錢夫人吧。”竇夫人馬上接口道。
“是,夫人。”劉副官接了命令便退走了。
竇夫人回轉身,便向著露臺走了上來,錢夫人看見她身上那塊白披肩,在月光下,像朵雲似的簇擁著她。一陣風掠過去,周遭的椰樹都沙沙的鳴了起來,把竇夫人身上那塊大披肩吹得姍姍揚起,錢夫人趕忙用手把大衣領子鎖了起來,連連打了兩個寒噤,剛才滾熱的面腮,吃這陣涼風一逼,汗毛都張開了。
“我們進去吧,五妹妹,”竇夫人伸出手來,摟著錢夫人的肩膀往屋內走去,“我去叫人沏壺茶來,我們倆兒正好談談心——你這麽久沒來,可發覺臺北變了些沒有?”
錢夫人沈吟了半晌,側過頭來答道:
“變多嘍。”
走到房子門口的時候,她又輕輕的加了一句:
“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起了好多新的高樓大廈。”
一九六七年《現代文學》第三十期
繼續八卦張志紅 2009-04-05豆瓣
我個人非常喜歡張志紅,難得有扮相有閨門旦氣質,做工極佳。我看了以前的視頻,她原來的唱功不錯。不知道張志紅的嗓子是怎麼倒的?現在她怎麼樣了?
回應
據說抽煙抽壞的,現在麼天天打麻將,也是對自己沒要求一類.
青春版火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拉起了促進兩岸交流的大旗。所以梅花獎、黨政幹部儲備人才、火炬手什麼什麼都跟著來了……這個意義上,崑曲的式微確實是體制和主旋律的問題。
白先勇有王爾德情結,一心追求所謂的唯美,而不太注重事物的本來面目。個人認為,青春版新版的這個那個,只能說是把崑曲作為一個形式、架子,往裡糅進各種元素的某種舞台藝術。造成的這樣大的影響,恐怕是白本人不能完全預料與控制的。
年輕演員有選擇他們自己道路的權利。有時候覺得,崑曲未來的希望所在,不是他們中一部分人的選擇如何,而是有這麼多曲友在恨鐵不成鋼。只要有人還記得這種藝術應該是什麼樣子,還在爭論怎樣才是好的,崑曲就應該不會這麼快消亡。
原來哪裡都有內部鬥爭啊,沒想到白先勇排青春版牡丹亭還招來很多同行的怨恨,既然都叫青春版了,一定有白先勇想突破的地方,不作突破和包裝,相信青春版牡丹亭不會引起那麼大的反響,青春版的主角是沒有專業選手專業,但如果還是老套路,勢必無法打開市場。有人肯定要說了,那樣不就喪失了崑曲的精華,不過我想,這個時代,是死是生?總要允許別人做一些嘗試吧!
招來很多同行的怨恨?好像是招來蘇崑內部分裂.
繼續討論張志紅,可以不僅限於八卦,我喜歡討論她的藝術。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5932468/
(阿楨:對比方亞芬的越劇《西廂記》、昆曲尤其青春版的《牡丹亭》/黃梅戲尤其凌波的《梁祝》,則顯幽美之情/煽俗之情有餘、戲劇之情/內心之情不足!詳參【圖博館】:崑劇:表演藝術14 京劇:表演藝術13)
http://mypaper.pchome.com.tw/souj/post/1329782993
孫立人政變三部曲
政争和宗教戰爭一樣,都必須黑白善惡對立,旣然孫立人有軍變的意圖,如何幫孫平反?
http://mypaper.pchome.com.tw/souj/post/1281755952
隱藏一甲子 孫立人婚外情曝光2010-07-02 中國時報
名將孫立人過世廿年後,海外一份書稿披露了他在六十年前的婚外情,作者正是故事的女主角黃美之。她接受本報系專訪,娓娓訴說這段情緣及對她人生造成的巨大衝擊。書稿透過小說筆法,敘述女青年「蕭湘」與一位「算是很帥的名將」間的情緣。蕭湘就是作者黃美之,名將則是孫立人。
黃美之說,這本《烽火儷人》中描述的亂世情緣,原本珍藏在她腦中小小的空間裡,直到孫立人去世多年後,她才能冷靜寫下「我所知道的那位將軍的另一面」。在書中,孫立人給她取了個英文名字,「只有在他們倆人在一起時才輕輕地那樣的呼喚她」。
在屏東的孫公館裡,將軍跪在榻榻米上,弓著身子如馬,她「好快樂的騎在他背上,並用手拍打他的身後,還一邊吆喝著」。他有時在她耳邊輕聲說,「小小,不要離開我」。可是她輕柔而堅定地回答:「我終是要離開你的」。
小小,英文是little,第一音節與是孫立人的「立」同音。
兒女私情外,將軍有時沮喪的告訴她,國家「舊習不改,只怕真是一班亡國之君臣啊!但民實在不是亡國之民啊!」
兩人相差了卅歲,經歷也大不相同,但是沒有代溝。她覺得「他是一位中西結合得很好的時代軍人,又很慈祥,這應就是他的魅力吧」。但是他有家室,因此她心裡總有罪惡感,甚至曾偷偷取出副官的手槍朝自己胸膛扣扳機。還好子彈沒有滿膛,所以扣了空膛,逃過一劫。
書中寫道「公子開始掌控情治系統…掀起抓匪諜的巨浪」,「寧錯殺一百,不可走漏一個」。終於有一天,「公子」打電話給將軍,要她到台北「答話」,因為那位前來採訪的中央社記者竟是俄國間諜,偏偏她和姊姊認識那位記者。
她不了解情勢險惡,只想著可以到台北玩玩,當晚在激情中還「脫口而出在他耳邊輕呼『哥啊』」,覺得「只有這最傳統和通俗的呼喚最能表達她對他的愛」。萬萬沒想到,在保安司令部的眼裡,她和姊姊是「活生生的匪諜範本」。第二天到了台北,姊妹倆就此開始了十年牢獄之災,她再也沒有見到將軍。
作家白先勇享譽文壇,他是民國名將白崇禧之後,最近在兩岸同步出版了一本有關他父親的書《父親與民國》(大陸版書名《白崇禧身影集》),白崇禧將軍的名號與事蹟在大陸媒體高度曝光。
白先勇在重慶舉辦大陸版新書發表會,是隔絕67年後首度重遊故地,心情難免起伏,但最讓他感動的,應該是現場超過一千名讀者的熱情。媒體分析,不少人是為「聽白先勇說民國故事」而到場,希望從「另一個角度」看歷史。
在大陸,白崇禧一直被定位為「地方軍閥」,桂系背景使中共對這位「蔣幫將領」少有美言;軍閥和魚肉鄉里刻板印象連結,大陸恐怕沒有人重視他戎馬倥傯的真相與對日抗戰的貢獻。
到台灣後傳言他與蔣中正有矛盾,遭到長期冷凍與監視,甚至連死因都傳出特務暗殺、蔣派人下毒等不同版本說法。白先勇明確澄清,其父死於心臟冠狀動脈梗塞,有家族遺傳病史;老部下程思遠在大陸出書稱他死時痛苦、遍體抓傷,許多人信以為真。
真相只有一個,需千百片拼圖始能得其全貌。兩岸隔絕時期,不少滯留或回歸大陸人物,順政治正確風向提筆「修前朝史」,「民國」由這些人定義,確實需要尋找更多史料作進一步印證,才能建立可信度,真相不容一絲想像。
白先勇能在大陸暢談民國、澄清謬誤,應是大陸還原民國真相的開始。
回應
真相~靠歷史學者之「春秋之筆」.想像~靠新聞記者之「人咬狗才是新聞」!呵呵呵!媒體記者隨便說說~只有4成可信度.大家都知道「別當真」!就是「記者常是3姑6婆街道論人長短」八卦消息!博識者一笑!哈哈哈!
希望這是中國意識形態解放的開始。
從台灣媒體憑空捏造章子怡陪睡就知道台灣媒體素質有多麼低劣心理有多麼變態,台灣媒體編造的陪睡,人事時地物全都是媒體自己憑空捏造,居然天天還報導,愈說愈離譜,完全就是低劣素質的表現,就跟前陣子江澤民明明活得好好的在家喝咖啡看報紙,結果台灣媒體又搞憑空捏造去編造江澤民己死,還說中國封鎖消息,看得出來台灣媒體素質差又變態,人家中國為什麼要讓你編的謊言亂造謠?台灣人之所以如此變態不就是因為當初被人民起義推翻逃竄到台灣自甘成為西方反華棋子,難怪這麼變態。中國人對各朝代的典範都稱頌,你光寫民國好像人家多喜歡中華民國一樣,自欺欺人!1949年中國人均僅八美元,比非洲窮國都還窮,人民是一窮二白所以中華民國才被推翻,人家怎麼會在現在中共統治下成了世界第二大經濟強權會去懷念一窮二白政府貪腐無能又胡亂屠殺人民才被推翻的中華民國時期呢?媒體別墮落可笑至極。
白先勇憶白崇禧「一輩子在逃難」【聯合報2013.03.16
作家白先勇昨天在東華大學演講,以近80張黑白照片講述父親白崇禧參加武昌起義到隨中華民國政府遷台的故事。他表示,來台後長達17年被特務監視,卻也跟特務結為朋友,到現在還記得特務的車號「就是15-5429」。
回應
偶說白公子,您還是別抱怨了啦.世界上有幾個人像您老爸那樣,一生如此多采多姿? 在中國這種野蠻政治環境,老蔣對他的待遇算是不錯的.
有個能言善道,文筆又好的後代真好。打勝仗,是因為老子天縱英明;打敗仗,是因為功高震主,處處掣肘。當年的兩廣事件或中原大會戰,假如白崇熙贏了,中國一定會更好嗎?李宗仁、白崇熙能有此雅量,只在老蔣身邊安插特務而讓他安度餘年嗎?民38年,白崇熙沒背著老蔣偷偷與老毛聯繫嗎?如非老毛堅持要將白崇熙列名戰犯名單內,白會躲到台灣嗎?(如果此節不實,當年傳記文學報導時,為何不見白家後人否認)? 2013-03-16 11:51:31
中華書局《昔我往矣》:白先勇的少年心2016.4.201 晶報
一個小說家需要練就多少本事才能使作品經得起考驗?除了天賦、技法,還要有與眾不同的經歷。兒時的白先勇染病遭隔離,是他與小說結緣的開始,家中廚子老央講故事活靈活現,無意中成了啟蒙老師。大學期間白先勇“身在曹營心在漢”,在水利系成績名列前茅,卻重考大學,轉攻文學。1959年,白先勇與台灣大學外文系的同學一起創辦了《現代文學》,這本以譯介西方現代文學和發表本土新生代作家作品為宗旨的雜誌,經歷了艱難的“三無”時期,即編輯無薪酬、作者無稿費、無任何資助,多次起死回生。辦刊雖然艱辛,但以文會友,成就了一批在文壇上享有一席之地的學者及作家:李歐梵、葉維廉、王文興、陳若曦、歐陽子、劉紹銘等等。受夏濟安先生點撥,白先勇也憑藉小說《金大奶奶》在文壇嶄露頭角。
1962年,對於白先勇來說是沉重的一年,母親病逝,離台赴美深造之日又近在眼前,殊不知在機場與父親的離別竟成訣別。家庭與環境的巨變使白先勇無力面對寫作,直到進入愛荷華寫作工坊,珀西·盧比克的《小說技巧》給了白先勇很多啟發,背井離鄉促成反觀中國文化的機會,這是一次自我發現與追尋之旅,成就了《紐約客》與《台北人》。
在桂林鄉音、上海話、粵語、英文之間切換自如的背後,白先勇和他筆下的人物始終保持著“矜持的溫度”白先勇從毛姆和莫泊桑的小說中吸取了冷靜分析的風格。他在大學三年級時就創作出了迄今都被視為其代表作的《玉卿嫂》。
“老盡少年心”,所有人都逃不過宿命。白先勇在《不信青春喚不回》一文中追憶友人三毛,感嘆陳若曦的小說《喬琪》竟一文成讖;在對王禎和小說的反思中推崇他所說的“把正確的字放在正確的地方”,以文筆抵抗病魔,在小說藝術中苦心孤詣的實驗精神。斯人已去,就像玉卿嫂最後的決絕,斬斷世俗的爭執,卻難免美人遲暮的苦痛。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在《永遠的尹雪艷》《謫仙記》《遊園驚夢》中也是如此,女主人公回首自己的輝煌時代,哀悼一去不復返的青春。
美好的事物終難久留。“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出於對崑曲的熱愛,也為了將那份古雅氣質傳承下去,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融合了詩、樂、舞,集中表現傳統美學抒情、寫意的美輪美奐,將浮生中的美麗與哀愁刻成標本,一經推出便震驚四座,白先勇的藝術之路,至此也臻於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