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傳》
傅似乎也有自知之明,不然<後記>不會一開頭就自白:「『為什麼是妳?』幾乎每一個個人都同感好奇與疑惑,想知我為什麼有資格為文學大師余光中寫傳記。」
大概是仿彰化縣立文化中心和時報合出《許常惠的生命之歌》模式,由天下和高市文化中心合出,說服了各方吧!(p.321)
「幸運的是,余先生著作盛豐,有許多自傳性的散文和詩,我從字裡行間搜索蛛絲馬跡,比對時間,發現微妙處,就想盡辦法去求証。然而凡是為他人寫傳的,必定與傳主展開一場拉鋸戰,我亦不能倖免。」
是嗎?我對內幕八卦沒興趣,只不過傅女似乎太偏信余不喜與人文爭的說詞,事實上余從現代詩、民歌、至香港中文大學、到回高雄中山大學,一直多與人文爭:不論是詩的走向、鄉土文學論戰、何謂現代民歌、批評大陸左派文學、和台獨教育的去中國化尤其是文言文,除去中國化之爭發生於書成來不及寫外,其餘在書中也多有敘述,只是未從多方申述罷了。
尤其是傅女對首先創辦台灣現代詩社藍星詩社的覃子豪之批評:「藍星詩社士氣高昂的時期,內部卻也出現了紛爭。先是因為覃子豪好大喜功,獨攪大局,惹得大家不高興……」(p.59)
算了!別再理中國文人相輕的傳統,尤其是民初以來的各種論戰,還是來欣賞傅女在書所引余散文和詩(篇幅所限只列二首)。
「在太陽旗的陰影下咳嗽的孩子(余),咳嗽,而且營養不良。南京大屠城的日子,櫻花武士的軍刀,把詩的江南、詞的江南砍成血腥的屠場。記憶裡,他的幼年很少玩具。只記得,隨母親逃亡,在高淳,被日軍的先遣部隊追上。佛寺大殿的香案下,母子相倚無寐,槍聲和哭聲中,捱過最長的一夜和一個上午,直到殿前,太陽徽的騎兵隊從古剎中揮旗前進。到現在他仍清晰記得,火光中,凹凸分明,陰影森森,莊嚴中透出獰怒的佛像。火光抖動,每次都牽動眉間和鼻溝的黑影,於是他的下顎向母親臂間陷得更深。」(p.10)
1958年母在台去世,余詩<招魂的短笛>:
小小的骨灰盒夢寐在落地窗畔,
伴著你手裁的小植物們。
歸來啊,母親,來守你火後的小城。
春天來時,我將踏濕冷的清明路,
葬你於故鄉的一個小墳,
葬你於江南,江南的一個小鎮。
垂柳的垂髮直垂到你的墳上…
柳樹的長髮上滴著雨,母親啊,滴著我的回憶,
魂兮歸來,母親啊,來守這四方的空城。
余光中>維基百科
余光中在〈剪掉散文的辮子〉一文中說:「現代散文要講究彈性、密度與質料。」
散文之彈性
彈性是對於各種語氣能夠兼容並蓄、融合無間的適應能力,以現代人的口語為節奏基礎,在情境所需時,也不妨用一些歐化或文言文的句子,以及適時而出的方言或俚語,或是穿插典故。文體和語氣變化多,散文彈性當然越大, 發展的可能性也越大, 而不至於趨向僵化。在《我的四個假想敵》「靚仔」和「叻仔」是粵語,這讓讀者更真實的如臨其境,在其他作品之中,更不時會採用年輕人經常在同儕間,談話所用非正式,在語法上可能也不正確的字句,也是同樣的效果。而談到歐化句法,就不得不提及文壇上採用歐語書寫方式,曾經在文壇上掀起一股小小的浪潮,儘管至今許多的學者對這樣對中文來說拗口的造句方式並不鼓勵,許多教師也反對學生以此為學習榜樣,但是運用得宜者,卻不得不承認緊湊的有機組織和伸縮自如的節奏是值得傚法的技巧。
散文之密度
與物理上所言之密度,有異曲同工之妙,密度的要求,則是認為在一定的篇幅中,滿足讀者對於美感要求的份量,其中有幾個主要的方式可以達到這個目標。其一是運用文字的稠密,也就是利用一些特別精選的字眼,來達成特別的意境,像是「嚥過多少州多少郡的空寂」;也可以透過時空的壓縮和景象的映襯、重疊、交替,讓意象變得繁複,例如「每次寫到全台北都睡著,而李賀自唐朝醒來」;或是小孩學習作文經常被強調,結構的首尾呼應,也能因為強化了文字對讀者的印象,達成密度的增加
散文之質料
至於余光中先生提及的第三個講究點,質料指構成全篇散文的個別的字詞的品質,幾乎在先天上就決定了一篇散文的趣味境界高低。只是寫作散文的材料,需配合彈性、密度的運用才會顯出光芒,能夠藉由刻意的培養達成進步的,其實還是密度和彈性最可能,質料比較因作者本身生活經歷和思想透露出來,一旦人生經歷有了大的轉變,通常也容易在文字中表現。
余光中的散文特色
中國意識
他從故鄉來,仍帶著故鄉的記憶;他曾涵泳在中國古典文學之中,讀過強調中國美的作品,加深他對故鄉的美感;他從舊大陸漂到台灣,成長,又飄到新大陸的異域去。以至於經常會流露出對中國纏綿的情感,有時是直接的頌揚,有時卻對其他文化表現出相對的非正面敘述來烘托出明顯的中國意識。
感覺性
而散文雖由文字構成,余光中不希望作品僅能夠單純由眼睛看到字,然後在腦海中構出圖像,而希望透過人類本有的感官,具體的隨著文字的描繪感生出似乎是真實在讀者身邊發生的感覺性,以《聽聽那冷雨》為例,各種感官似乎完全的在感受著外在的變化,細心地帶領我們去感覺那微妙又精準的意象。
比喻和比擬在余先生的作品中也透露出不同凡響的新潮,富於變化,節奏感強,富於動態特徵,完全的顛覆傳統靜態比擬,也不滿足於單純的明喻,更欣賞用隱喻,其中我們舉〈我的四個假想敵〉中,樹上的果子和路人內神通外鬼來看,顯然一般狀況下對家中的女性跟樹木之間的比喻,就是那莫名背了黑鍋的紅杏,可是先生跳脫出來,用樹上的果子形容「余」家有女初長成已創新意,又擺脫果子的靜態刻板印象,把它們描繪得活蹦亂跳,內神通外鬼,也因此展現余光中作品中另外一個經常出現的特色──幽默感,那是一種讓人會心一笑的娛弄筆法,不同於一般默劇的滑稽。
1970年代以降,台灣經歷中美斷交、退出聯合國,國際地位日漸低落。青年學子不知道自己在社會上的定位在何方,終日混混噩噩,對西方(尤其是美國)所引入的資訊,不經篩選消化就全盤接受,音樂這個領域也是如此。余光中在美國的期間,正逢搖滾樂流行之時。這種異國詩樂,有別於他所堅持的中國傳統詩文之美,是一種嶄新的體驗:「這次來美,發現還有一項同好:搖滾樂。看到異國披髮朗吟的詩人,一揮手,一投足,一啟唇之間,欣然而聆者數以萬計,乃感到自己的現代詩太冷,太窄,太迂緩了。」(余光中,1972:166)
余光中的文學觀(余光中原文摘錄)
在〈逍遙遊〉、〈鬼雨〉一類的作品裡,我倒當真想在中國文字的風爐中,煉出一顆丹來。在這一類作品裡,我嘗試把中國的文字壓縮,搥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拼攏,折來且疊去,為了試驗它的速度、密度和彈性。我的理想是要讓中國的文字,在變化各殊的句法中,交響成一個大樂隊,而作家的筆應該一揮百應,如交響樂的指揮杖。
散文有如地球,詩有如月亮:月球被地球所吸引,繞地球旋轉,成為衛星,但地球也不能把月球吸得更近,力的平衡便長此維持;另一方面,月球對地球的吸引力,也形成了海潮。
散文,是一切作家的身份證。詩,是一切藝術的入場券。
散文可以向詩學一點生動的意象,活潑的節奏,和虛實相濟的藝術,然而散文畢竟非詩。旗可以迎風而舞,卻不可隨風而去,更不能變成風。把散文寫成詩,正如把詩寫成散文,都不是好事。
黃維樑:用紫色筆寫詩,用金色筆寫散文,用黑色筆寫評論,用紅色筆編輯文學作品,用藍色筆翻譯……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余光中的散文,則『精新鬱趣、博麗豪雄』八字當可稱職。把他的散文放在中國歷代最優秀的散文作品中,余光中的毫不失色。他的散文是中國散文史上璀璨的奇葩。這是對他散文最穩重最保守的評價……他的散文,通體洋溢著一股堂堂正正之氣。那是一種自給自足、綽有餘裕的才能,原無須藉助外力、事件或經歷的成全。我以為,一旦具備了余光中的才能,那麼無論生在何時,長於何方,他都必然會在文學上嶄露頭角,大顯崢嶸。
陳義芝:余光中不需要推薦,四方都傳誦他的詩文。他引領讀者在人文情思的路上觀奇涉險,在想像力的鍛鍊與世事的認知上獲得多重驚喜。
夏志清在論文《余光中:懷國與鄉愁的延續》中提到:「余光中所嚮往的中國並不是台灣,也不是共黨統治下的大陸,而是唐詩中洋溢著『菊香與蘭香』的中國。」(夏志清,1979:388-89)
李敖以為余光中「文高於學,學高於詩,詩高於品」,定性為「一軟骨文人耳,吟風弄月、詠表妹、拉朋黨、媚權貴、搶交椅、爭職位、無狼心、有狗肺者也」。並且斥責他「過去反共,現在跑回中國大陸到處招搖」。
學者趙稀方表示:「據臺灣的朋友告訴我,大陸的『余光中熱』讓臺灣的左翼文壇感到很吃驚。我想補充的是,『余光中熱』讓我們大陸稍有台港文學知識的學者感到慚愧!」「目前的『余光中熱』是出於大陸讀者對於臺港歷史和文學史的無知。」事實上,余光中在台灣文壇上的惡名,始於「唐文標事件」。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台灣戒嚴時期,仍是肅殺之氣,余光中毫不客氣的扣上唐文標一頂「紅帽子」。
辛在台曾批評余光中為「一個附庸於政治權力的投機詩人」,是機會主義的沒骨文學風格,余光中為了讓其詩集能在中國順利出版,不惜刪除〈違反交通〉、〈國殤〉、〈讚香港〉、〈召魂〉四首詩,而這些皆與六四天安門屠殺事件相關。
詩人張德本批判余光中:我為何要在二OOO年第十九屆高雄市文藝獎頒獎典禮上,抗議余光中呢?抗議余光中「打壓台灣文學!」抗議余光中「狼來了!」抗議余光中「作家的風骨何在?」「狼來了」一文余氏不敢將之收錄於結集,這段「鄉土文學論戰」余氏角色論點的歷史公案,《余光中傳》裡迴避不敢觸及,難道是心虛嗎?詩人要像戰士勇於面對昔日「光榮」的戰役。
陳映真在2000年《聯合文學》雜誌九月號發表〈關於臺灣「社會性質」的進一步討論--答陳芳明先生〉一文,引用陳芳明《鞭傷之島》一書,余光中向王昇密告陳映真一事,質疑余光中在當年鄉土文學論戰中,與國民黨特務系統的關係。而根據陳映真該文,他寫道:「而余光中在最近的一個場合中,因他當年假借權力壓迫鄉土文學而當場受到一個青年公開的抗議後,作了這回應:他當年反對的不是鄉土文學,而是『工農兵文學』!顯見他至今絲毫不以當年借國民黨的利刃取人性命之行徑為羞惡。」
1962年 台灣,獲中國文藝協會新詩獎
1966年 台灣,十大傑出青年
1982年 台灣,〈傳說〉獲台北市新聞局金鼎獎歌詞獎
1984年 台灣,第七屆吳三連文學獎散文獎,〈小木屐〉獲台北市新聞局金鼎獎之歌詞獎
1989年 台灣,國家文藝獎新詩獎、主編的《中華現代文學大系》獲得金鼎獎
1994年 台灣,《從徐霞客到梵谷》獲得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
1997年 大陸,中國詩歌藝術學會致贈詩歌藝術貢獻獎
1998年 台灣,文工會第一屆五四獎的文學交流獎,並以散文集《日不落家》獲得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中山大學傑出教學獎,斐陶斐傑出成就獎,行政院國際傳播獎章
1999年 台灣,以《日不落家》獲得吳魯芹散文獎
2000年 台灣,高雄市文藝獎;以詩集《高樓對海》獲得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
2001年 大陸,深圳版散文選《大美為美》列入《當代中國散文八大家》叢書;第二屆霍英東成就獎
2008年 台灣,獲國立政治大學頒授名譽文學博士
1928年 出生於中國,江蘇,南京。小時居住南京,亦隨父母返回永春、武進,並經常來往於杭州。
1937年 對日抗戰開始,流亡江蘇、安徽淪陷區。
1938年 隨母親逃往上海,居住半年,後經由船隻經過香港抵達安南,又經過昆明、貴陽,抵達重慶與父親相聚。
1940年 進入南京青年會中學,當時校址在四川
1947年 畢業於南京青年會中學(已遷回南京),考取北京大學和金陵大學,因北方動盪,選擇金陵大學外文系
1949年 轉入廈門大學外文系,七月隨父母遷居香港
1950年 移居台灣,考取台灣大學外文系三年級
1952年 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以榜首考進聯勤陸海空軍編譯人員訓練班,詩集《舟子的悲歌》出版
1953年 入國防部(台灣,中華民國)總連絡官室服役,任少尉編譯官
1954年 詩集《藍色的羽毛》出版,與覃子豪、鐘鼎文、夏菁、鄧禹平共同創立藍星詩社
1956年 與范我存結婚
1957年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兼課,授英文,《梵谷傳》《老人和大海》中文翻譯本出版,主編《藍星週刊》
1958年 六月長女珊珊出生,母親亡,十月赴美國進修,作品受到現代藝術影響
1959年 取得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回國任教師範大學英語系講師,次女幼珊生,參加現代詩論戰
1960年 詩集《萬聖節》翻譯詩集《英詩譯註》在台灣出版,詩集《鐘乳石》在香港出版,主編《中外》畫刊之文藝版
1961年 英譯《New Chinese Poetry》出版,美國駐華大使館酒會慶祝,胡適致詞,羅家倫亦出席。長詩〈天狼星〉刊於《現代文學》引發洛夫的論戰,發表〈再見,虛無!〉作品風格漸漸回歸中國古典之傳統。與林以亮等人合譯《美國詩選》在香港出版,與國語派作家展開文白之爭(文言文、白話文),同年去菲律賓講學,並在東海大學、東吳大學、淡江大學兼職,三女佩珊出生
1962年 參加菲律賓亞洲作家會議,〈書袋〉中譯本連載於《聯合報》副刊
1963年 散文集《左手的繆思》、評論集《掌上雨》出版,〈繆思在地中海〉中文翻譯連載《聯合報》副刊
1964年 詩集《蓮的聯想》出版,舉辦紀念莎士比亞誕生四百週年現代詩朗誦會於耕莘文教院,應美國國務院邀請,至美國講學一年
1965年 散文集《消遙遊》出版,西密西根州立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四女兒季珊出生
1966年 回台灣任師大副教授,國立台灣大學、國立政治大學、淡江大學兼課,當選當年十大傑出青年
1967年 詩集《五陵少年》出版
1968年 散文集《望鄉的牧神》在台灣、香港出版,《英美現代詩選》中文翻譯本兩冊出版,主編「藍星叢書」五種,「近代文學譯叢」十種
1969年 《敲打樂》《在冷戰的年代》《天國的夜市》出版,主編《現代文學》月刊,出席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討會宣讀論文,並且在崇基學院和浸信會書院演說,應美國教育部之聘,第三次赴美國,去科羅拉多州,任州教育廳外國課程顧問和寺鐘學院客座教授
1970年代
1970年 中文翻譯《巴托比》英文翻譯《滿田的鐵絲網》
1971年 英譯《滿田的鐵絲網》和德譯《蓮的聯想》分別在台灣和西德出版,回國主持寺鐘學院留華中心以及台灣的中國電視公司「世界之窗」,任師範大學教授介紹搖滾樂,並且在台灣大學、政治大學兼課
1972年 散文集《焚鶴人》和中譯本《錄事巴托比》出版,獲得澳洲政府文化獎金,夏天訪問澳洲兩個月,十一月應世界中文報業協會邀請,至香港演說,任政治大學西語繫系主任
1974年 詩集《白玉苦瓜》散文集《聽聽那冷雨》出版,主編《中外文學》詩專號,主持復興文藝營,任教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
1975年 《余光中散文選》在香港出版,任「青年文學獎」評判,開始在《今日世界》寫每月專欄,六月回國參加「民謠演唱會」,楊弦譜曲的《中國現代民歌集》唱片出版,七月出席第二屆國際比較文學會議,八月出席香港中英翻譯會議,兼任中文大學聯合書院中文繫系主任,任香港學校朗誦節評判
1976年 出席倫敦國際筆會第41屆大會,並宣讀〈想像之真〉,任香港學校朗誦節評判,出版《天狼星》
1977年 出版《青青邊愁》,並且於聯合報副刊提出<狼來了>一文,指控台灣鄉土文學為工農兵文學
1978年 《梵谷傳》新譯本出版,五月出席瑞典國際筆會第43屆大會,並遊歷丹麥和西德
1979年《與永恆拔河》出版,任香港市政局主辦「中文文學獎」評判
1980年代
1980年,擔任台灣師範大學英語系主任,兼任英語研究所所長。
1981年 出席法國里昂的國際筆會,發表〈試為辛笛看手相〉。出版《余光中詩選》、評論集《分水嶺上》、以及主編的《文學的沙田》
1982年 發表〈巴黎看畫記〉和一系列山水遊記的論文
1983年 參加委內瑞拉國際筆會,翻譯王爾德喜劇《不可兒戲》出版,出版詩集《隔水觀音》
1984年 參加東京國際筆會,《不可兒戲》由香港話劇團演出,中譯本《土耳其現代詩選》出版
1985年 移居台灣高雄西子灣,任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
1986年 發表新詩〈控訴一支煙囪〉並且為高雄市木棉花文藝季寫詩〈讓春天從高雄出發〉,出版詩集《紫荊賦》
1987年 出版散文集《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1988年 出版散文集《憑一張地圖》
1989年 出版主編《中華現代文學大系》、《我的心在天安門——六四事件悼念詩選》
1990年 出版散文集《隔水呼渡》。3月1日出版《夢與地理》;《夢與地理》為余光中第十五本詩集,收一九八五年至一九八八年間長短作品五十五首,代表他自港返臺,定居高雄後的文學思維和觀察,放眼世界,體會鄉土,尤其熱心擁抱南臺灣的風物。
1994年 出版評論集《從徐霞客到梵谷》,黃維樑編撰出版各家對余光中作品論述之選集《璀璨的五彩筆》
1995年 出版《井然有序》
2000年至今
「杜正勝如果讀好文言文,就不會把輓聯『音容宛在』寫成『音容苑在』。」(這疑似是教育部幕僚作業的疏失)
「我能當千年的作家,後人會繼續讀他的文章,但部長可以當多久呢?」
「我就是創造台灣文學,我自己就是台灣的文學家。我想,他(杜正勝)對這件事情所知太少;希望他好好讀台灣文學以後,再來跟我們的所長請教。」
http://baike.baidu.com/w?ct=17&lm=0&tn=baiduWikiSearch&pn=0&rn=10&word=%D3%E0%B9%E2%D6%D0&submit=search
余光中,祖籍福建永春,1928年生于江蘇南京,1947年入金陵大學外語系(後轉入廈門大學),1948年隨父母遷香港,次年赴臺,就讀于臺灣大學外文系。1952年畢業。
1953年,與覃子豪、鍾鼎文等共創“藍星”詩社。後赴美進修,獲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學位。返臺後任詩大、政大、臺大及香港中文大學教授,現任臺灣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
余光中是個複雜而多變的詩人,他寫作風格變化的軌迹基本上可以說是臺灣整個詩壇三十多年來的一個走向,即先西化後回歸。在臺灣早期的詩歌論戰和70 年代中期的鄉土文學論戰中,余光中的詩論和作品都相當強烈地顯示了主張西化、無視讀者和脫離現實的傾向。如他自己所述,“少年時代,筆尖所染,不是希頓克靈的余波,便是泰晤士的河水。所釀業無非一八四二年的葡萄酒。”
80年代後,他開始認識到自己民族居住的地方對創作的重要性,把詩筆“伸回那塊大陸“,寫了許多動情的鄉愁詩,對鄉土文學的態度也由反對變爲親切,顯示了由西方回歸東方的明顯軌迹,因而被臺灣詩壇稱爲“回頭浪子”。從詩歌藝術上看,余光中是個“藝術上的多妻主義詩人“。他的作品風格極不統一,一般來說,他的詩風是因題材而異的。表達意志和理想的詩,一般都顯得壯闊鏗鏘,而描寫鄉愁和愛情的作品,一般都顯得細膩而柔綿。著有集《舟子的悲歌》、《藍色的羽毛》、《鍾乳石》,《萬聖節》、《白玉苦瓜》等十余種。
1928,九月九日生于南京。
1947,19歲,入金陵大學外語系(後轉入廈門大學)。
1949,21歲,遷香港。
1950,22歲,5月到臺灣,9月考入臺大外文系三年級。
1953,25歲,與人合創“藍星”詩社。
1956,28歲,開始在大學任教。與範我存女士結婚。
1958,33歲,赴美國進修。第二年獲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回臺,任師範大學英語系講師。
1964,36歲,赴美國講學一年。
1966,38歲,任師範大學副教授,在臺大等校兼課。
1969,41歲,赴美國任科羅拉多州寺鍾學院客座教授。
1971,43歲,任師大教授。
1972,44歲,任政治大學西語系主任。
1974,46歲,赴香港任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
1980,52歲,任國立師範大學英語系系主任,兼英語研究所所長。
1982,54歲,《傳說》獲臺北新聞局金鼎獎歌詞獎。
1984,56歲,獲吳三連文學獎散文獎。
1985,57歲,離開香港,到高雄市定居,任國立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兼外國語文研究所所長。獲中國時報新詩推薦獎。
1989,61歲,主編的《中華現代文學大系》出版,並以此書獲金鼎獎圖書類主編獎。獲選爲聯合副刊第一位「每月人物」。
1990,62歲,獲選爲中華民國筆會會長。
1991,63歲,獲美西華人學會的“文學成就獎”、香港翻譯學會的榮譽會士銜。
1993,65歲,《港臺文學選刊》推出“余光中專輯”;香港中文大學聯合書院邀請擔任“到訪傑出學人”;《二十世紀世界文學大全》納入一整頁余光中評傳。
1994,66歲,評論集《從徐霞客到梵谷》獲《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中山大學聘爲“中山講座教授”。
1995,67歲,廈門大學邀請返校演講,並頒贈客座教授。
1996,68歲,《井然有序》獲《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
1997,69歲,長春舉辦全國書展,由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余光中詩歌選集》及《余光中散文選集》共七冊。應邀前往長春、沈陽、哈爾濱、大連、北京等五大城市爲讀者簽名。獲吉林大學頒授客座教授名銜及東北師範大學客座教授名銜。獲中國詩歌藝術學會頒贈“詩歌藝術貢獻獎”。
1998,70歲,廣電基金會拍攝“詩壇巨擘——余光中”影集。獲頒文工會第一屆五四獎的“文學交流獎”、中山大學“傑出教學獎”、中華民國“斐陶斐傑出成就獎”、行政院新聞局“國際傳播獎章”。散文集《日不落家》獲《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七十大壽發表新作及新書出版等活動,被臺灣電視公司“人與書的對話”選爲1998年“十大讀書新聞”之第六。
1999,71歲,傅孟麗著《茱萸的孩子——余光中傳》由天下文化出版。黃維梁、江弱水編選《余光中選集》五冊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中山大學聘爲“光華講座教授”。蘇其康主編《結網與詩風——余光中先生七十壽慶論文集》由九歌出版社出版。淡江大學主編之《藍星詩學》推出“余光中特輯”。《日不落家》獲頒吳魯芹散文獎。應湖南文協之邀訪湘,先後在嶽麓書院、湖南師範大學、嶽陽師範學院、常德師範學院、武陵大學演講。
2000,72歲,香港中文大學校友月刊,選出余光中、丘成桐、牟宗三、唐君毅、錢穆等十人爲“中大最重要人物”。獲頒高雄市文藝獎。《余光中詩選》當選“百年百種優秀中國文學圖書”,由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南京舉辦“余光中文學作品研討會”,武漢大學舉辦“余光中暨香港沙田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武漢華中師範大學頒授客座教授聘書。詩集《高樓對海》獲《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
2001,73歲,江堤編選《余光中:與永恒拔河》,爲“嶽麓書院千年論壇叢書”之一,由湖南大學出版。黃維梁編選《大美爲美——余光中散文精選》,列入季羨林主編叢書《當代中國散文八大家》,由深圳海天出版社出版。獲第二屆“霍英東成就獎”。
1、 詩集
《藍色的羽毛》,藍星詩社,1954。
《鍾乳石》,中外畫報,1960。
《萬聖節》,藍星詩社,1960。
《蓮的聯想》,文星,1964。
《武陵少年》,文星,1967。
《天國的夜市》,三民,1969。
《敲打樂》,藍星詩社,1969。
《在冷戰的年代》,藍星詩社,1969。
《白玉苦瓜》,大地,1974。
《天狼星》,洪範,1976。
《與永恒拔河》,洪範,1979。
《余光中詩選(1949-1981)》,洪範,1981。
《隔水觀音》,洪範,1983。
《紫荊賦》,洪範,1986。
《夢與地理》,洪範,1990。
《安石榴》,洪範,1996。
《五行無阻》,九歌,1998。
《余光中詩選第二卷(1982-1998)》,洪範,1998。
《高樓對海》,九歌,2000。
《藕神》,臺灣九歌出版社,2008
2、 散文及文藝批評文集
《掌上雨》,文星,1964。
《逍遙遊》,文星,1965。
《望鄉的牧神》,純文學,1968。
《焚鶴人》,純文學,1972。
《聽聽那冷雨》,純文學,1974。
《青青邊愁》,純文學,1977。
《分水嶺上——余光中評論文集》,純文學,1981。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洪範,1987。
《憑一張地圖》,九歌,1988。
《隔水呼渡》,九歌,1990。
《從徐霞客到梵谷》,九歌,1994。
《井然有序》,九歌,1996。
《日不落家》,九歌,1998。
《藍墨水的下遊》,九歌,1998。
《連環妙計》,上海文藝,1999
3、 翻譯
《老人和大海》,重光文藝,1957。
《英詩譯注》,文星,1960。
《美國詩選》,今日世界,1961。
《英美現代詩選》,學生,1968。
《錄事巴托比》,今日世界,1972。
《不可兒戲》,大地,1984。
《土耳其現代詩選》,林白,1984。
《溫夫人的扇子》,大地,1992。
《守夜人》,九歌,1992。
《理想丈夫》,大地,1995。
(一) 創作的開端
1948年,在廈門大學,外文系主任李慶雲在課堂上問同學們未來的志向。輪到余光中時,他豪情萬丈地說:「我將來要當作家!」當時他已在南京、廈門兩地初試啼聲,至少發表過七、八首詩和文學評論,表現不凡。
(二) 詩風轉變的軌迹
1、格律詩時期(1949-1956)
以《舟子的悲歌》《藍色的羽毛》《天國夜市》爲代表。大多數篇章均爲二段或三段,每段四行,二、四句押韻。
2、現代化的醞釀時期(1957-1958)
以《鍾乳石》後半和〈西螺大橋〉爲代表。開始衍出長短錯落的句式。
3、留美的現代化時期(1958-1959)
以《萬聖節》爲代表。愛荷華大學的寫作訓練與藝術課程啓迪了余光中對現代藝術的接觸,並普遍吸收了西洋音樂,作品有抽象的趨勢。
4、虛無時期(1960-1961)
以《天狼星》、《五陵少年》前半爲代表。這個時期的余光中在西化的憂郁蒼白裏創造英雄的幻覺,無法向傳統索取溫暖。作品中時常透露末世一般的追悼,又始終無法自絕于傳統,而有「真空的感覺」。《天狼星》投影的不但是個人或詩壇的無依、空虛,也是一個文化、民族對傳統的懷疑和對接受外來沖擊的疑惑。
5、新古典主義時期(1961-1963)
以《五陵少年》後半、《蓮的聯想》爲代表。無論在文白的相互浮雕上、單軌句法和雙軌句法的對比上、工整的分段和不規則的分行之間的變化上,《蓮的聯想》都以二元手法將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推向另一個高峰。
6、走回近代中國時期(1965-1969)
以《敲打樂》、《在冷戰的年代》爲代表。自我的剖析、形而上的主題、同一主題的兩面探索、性與戰爭的交相對映,均承載深刻。技巧及思考到達高峰。
7、民謠風格時期(1970-1974)
以《白玉苦瓜》爲代表。作品吸收搖滾樂的浪漫精神,以回歸故土的民族意識面對眼前的現實。這個階段的余光中也掙脫了「我是誰」的迷惘,以「守夜人」自許,期待自己經由生命的苦楚而臻于永恒的詩藝。
8、曆史文化的探索時期(1974-1981)
以《與永恒拔河》、《隔水觀音》爲代表,詩作的知性漸漸多于感性,也較不刻意鍛字鍊句,而趨于任其自然。
9、寫實傷今、印證生命的秋收時期(1981以後)
以《五行無阻》、《高樓對海》等爲代表。這段期間余光中既歌詠親情倫理、諷誦漢魂唐魄、參透生死玄想,也把地理的鄉愁乘以文化的滄桑,由早年浪漫懷古轉爲寫實傷今,成了低回的吟詠。
【碧潭】
十六柄桂漿敲碎青琉璃
幾則羅曼史躲在陽傘下
我的,沒帶來的,我的羅曼史
在河的下遊
如果碧潭再玻璃些
就可以照我憂傷的側影
如果蚱蜢舟再蚱蜢些
我的憂傷就滅頂
八點半。吊橋還未醒
暑假剛開始,夏正年輕
大二女生的笑聲在水上飛
飛來蜻蜓,飛去蜻蜓
飛來你。如果你棲在我船尾
這小舟該多輕
這雙漿該憶起
誰是西施,誰是範蠡
那就劃去太湖,劃去洞庭
聽唐朝的猿啼
劃去潺潺的天河
看你發,在神話裏
就覆舟。也是美麗的交通失事了
你在彼岸織你的錦
我在此岸弄我的笛
從上個七夕,到下個七夕
【鄉愁】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裏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風鈴】
我的心是七層塔簷上懸挂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嗎?
這是寂靜的脈搏, 日夜不停
你聽見了嗎, 叮嚀叮嚀嚀?
這惱人的音調禁不勝禁
除非叫所有的風都改道
鈴都摘掉, 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等你, 在雨中】
等你, 在雨中, 在造虹的雨中
蟬聲沈落, 蛙聲升起
一池的紅蓮如紅焰, 在雨中
你來不來都一樣, 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著黃昏, 隔著這樣的細雨
永恒, 刹那, 刹那, 永恒
等你, 在時間之外
在時間之內, 等你, 在刹那, 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裏, 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 我會說, 小情人
諾, 這只手應該采蓮, 在吳宮
這只手應該
搖一柄桂漿, 在木蘭舟中
一顆星懸在科學館的飛簷
耳墜子一般的懸著
瑞士表說都七點了 忽然你走來
步雨後的紅蓮, 翩翩, 你走來
像一首小令
從一則愛情的典故裏你走來
從姜白石的詞裏, 有韻地, 你走來
【招魂的短笛】
魂兮歸來,母親啊,東方不可以久留,
誕生臺風的熱帶海,
七月的北太平洋氣壓很低。
魂兮歸來,母親啊,南方不可以久留,
太陽火車的單行道
七月的赤道灸行人的腳心。
魂兮歸來,母親啊,北方不可以久留,
馴鹿的白色王國,
七月裏沒有安息夜,只有白晝。
魂兮歸來,母親啊,異國不可以久留。
小小的骨灰匣夢寐在落地窗畔,
伴著你手栽的小植物們。
歸來啊,母親,來守你火後的小城。
春天來時,我將踏濕冷的清明路,
葬你于故鄉的一個小墳。
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個小鎮。
垂柳的垂發直垂到你的墳上,
等春天來時,你要做一個女孩子的夢,
夢見你的母親。
而清明的路上,母親啊,我的足印將深深,
柳樹的長發上滴著雨,母親啊,滴著我的回憶,
魂兮歸來,母親啊,來守這四方的空城。
【尋李白】
——痛飲狂歌空度日
飛揚跋扈爲誰雄
那一雙傲慢的靴子至今還落在
高力士羞憤的手裏,人卻不見了
把滿地的難民和傷兵
把胡馬和羌笛交踐的節奏
留給杜二去細細的苦吟
自從那年賀知章眼花了
認你做謫仙,便更加佯狂
用一只中了魔咒的小酒壺
把自己藏起來,連太太也尋不到你
怨長安城小而壺中天長
在所有的詩裏你都預言
會突然水遁,或許就在明天
只扁舟破浪,亂發當風
樹敵如林,世人皆欲殺
肝硬化怎殺得死你?
酒放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從一元到天寶,從洛陽到鹹陽
冠蓋滿途車騎的囂鬧
不及千年後你的一首
水晶絕句輕叩我額頭
當地一彈挑起的回音
一貶世上已經夠落魄
再放夜郎母乃太難堪
至今成謎是你的籍貫
隴西或山東,青蓮鄉或碎葉城
不如歸去歸哪個故鄉?
凡你醉處,你說過,皆非他鄉
失蹤,是天才唯一的下場
身後事,究竟你遁向何處?
狼啼不住,杜二也苦勸你不住
一回頭四窗下竟已白頭
七仙,五友,都救不了你了
匡山給霧鎖了,無路可入
仍爐火示純青,就半粒丹砂
怎追躡葛洪袖裏的流霞?
樽中月影,或許那才你故鄉
常得你一生癡癡地仰望?
而無論出門向西哭,向東哭
長安卻早已陷落
二十四萬裏的歸程
也不必驚動大鵬了,也無須招鶴
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
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飛碟
詭緣的閃光愈轉愈快
接你回傳說裏去
【天問】
水上的霞光呵
一條接一條,何以
都沒入了暮色了呢?
地上的燈光呵
一盞接一盞,何以
都沒入了夜色了呢?
天上的星光呵
一顆接一顆,何以
都沒入了曙色了呢?
我們的生命呵
一天接一天,何以
都歸于永恒了呢?
而當我走時呵
把我接走的,究竟
是怎樣的天色呢?
是暮色嗎昏昏?
是夜色嗎沈沈?
是曙色嗎耿耿?
【火浴】
一種不滅的向往 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間 至熱 或者至冷
不知該上升 或是該下降
該上升如鳳凰 在火難中上升
或是浮於流動的透明 一氅天鵝
一片純白的形象 映著自我
長頸與豐軀 全由弧線構成
有一種欲望 要洗濯 也需要焚燒
淨化的過程 兩者 都需要
沈澱的需要沈澱 飄揚的 飄揚
赴水爲禽 撲火爲鳥 火鳥與水禽
則我應選擇 選擇哪一種過程
西方有一只天鵝 遊泳在冰海
那是寒帶 一種超人的氣候
那裏冰結寂寞結冰
寂是靜止的時間 倒影多完整
曾經 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鵝
水波粼粼 似幻亦似真 在東方
在炎炎的東 有一只鳳凰
從火中來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個火種 蹈著烈焰
燒死鴉族 燒不死鳳雛
一羽太陽在顫動的永恒裏上升
清者自清 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榮的輪回是靈魂 從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 天鵝 鶴 白衣白扇
時間靜止 中間棲著智士 隱士
永遠流動 永遠的烈焰
滌淨勇士的罪過 勇士的血
則靈魂 你應該如何選擇
你選擇冷中之冷或熱中之熱
選擇冰海或是選擇太陽
有潔淨的靈魂啊恒是不潔
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慕的完成 而浴於火
火浴更可慕 火浴更難
火比水更透明 比火更深
火啊 永生之門 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 一座弧形的挑戰
說 未擁抱死的 不能誕生
是鴉族是鳳裔決定在一瞬
一瞬間 咽火的那種意志
千杖交笞 接受那樣的極刑
向交詬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無罪! 我無罪! 我無罪! 烙背
黥面 我仍是我 仍是
清醒的我 靈魂啊 醒者何辜
張揚燃燒的雙臂 似聞遠方
時間的颶風在嘯呼我的翅膀
毛發悲泣 骨骸呻呤 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 飛 鳳雛 你的新生
亂曰:
我的歌是一種不滅的向往
我的血沸停騰 爲火浴靈魂
藍墨水中 聽 有火的歌聲
揚起 死後更清晰 也更高亢
【石器時代】
每當我呆呆地立在窗口
對著一只攤開的纖手
拿不出那塊宿命的石頭
----用神秘的篆體
刻下我的名字
證明我就是我
那宿命的頑石
就覺得好奇怪啊
彷佛還是在石器時代
一件笨拙的四方暗器
每天出門要帶在袋裏
當面親手的簽字還不夠
一定要等到頑石點頭
窗內的女人才肯罷手
死後要一塊石頭來認鬼
活著要一塊石頭來認人
爲什麽幾千年後
還掙不脫石頭的符咒
問你啊,袋裏的石頭
什麽時候你才肯放手?
【或者所謂春天】
或者所謂春天也不過就在電話亭的那邊
廈門街的那邊有一些蠢蠢的記憶的那邊
航空信就從那裏開始
眼睛就從那裏忍受
郵戳郵戳郵戳
各種文字的打擊
或者所謂春天
最後也不過就是這樣子
一些受傷的記憶
一些欲望和灰塵
或者所謂春天也只是一種清脆的標本
一張書簽曾是水仙或蝴蝶
【星之葬】
淺藍色的夜溢進窗來 夏斟得太滿
螢火蟲的小宮燈做著夢
夢見唐宮 夢見追逐的輕羅小扇
夢見另一個夏夜 一顆星的葬禮
夢見一閃光的伸延與消滅
以及你的驚呼 我的回顧 和片刻的愀然無語
【秦俑】----臨潼出土戰士陶俑
鎧甲未解,雙手猶緊緊地握住
我看不見的弓箭或長矛
如果鉦鼓突然間敲起
你會立刻轉身嗎,立刻
向兩千年前的沙場奔去
去加入一行行一列列的同袍?
如果你突然睜眼,威武閃動
胡髭翹著驍悍與不馴
吃驚的觀衆該如何走避?
幸好,你仍是緊閉著雙眼,似乎
已慣於長年陰間的幽暗
乍一下子怎能就曝光?
如果你突然開口,濃厚的秦腔
又兼古調,誰能夠聽得清楚?
隔了悠悠這時光的河岸
不知有漢,更無論後來
你說你的鹹陽嗎,我呢說我的西安
事變,誰能說得清長安的棋局?
而無論你的箭怎樣強勁
再也射不進桃花源了
問今世是何世嗎,我不能瞞你
始皇的帝國,車同軌,書同文
威武的黑旗從長城飄揚到交址
只傳到二世,便留下了你,戰士
留下滿坑滿谷的陶俑
嚴整的紀律,浩蕩六千兵騎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
修我戈矛
慷慨的歌聲裏,追隨著祖龍
統統都入了地下,不料才三? 外面不再是姓嬴的天下
不再姓嬴,從此我們卻姓秦
秦哪秦哪,番邦叫我們
秦哪秦哪,黃河清過了幾次?
秦哪秦哪,哈雷回頭了幾回?
黑漆漆禁閉了兩千年後
約好了,你們在各地出土
在博物館中重整隊伍
眉目栩栩,肅靜無嘩的神情
爲一個失蹤的帝國作證
而喧嚷的觀衆啊,我們
一轉眼也都會轉入地下
要等到哪年啊哪月啊才出土
啊不能,我們是血肉之身
轉眼就朽去,像你們陪葬的貴人
只留下不朽的你們,六千兵馬
潼關已陷,唉,鹹陽不守
阿房宮的火災誰來搶救? 只留下
再也回不去了的你們,成了
隔代的人質,永遠的俘虜
三緘其口豈止十二尊金人?
始作俑者誰說無後呢,你們正是
最尊貴的後人,不跟始皇帝遁入過去
卻跟徐福的六千男女
奉派向未來探討長生
【第三季】
第三季, 第三季屬於簫與豎笛
那比丘尼總愛在葡萄架下
數她的念珠串子
紫色的喃喃, 叩我的窗子
太陽哪, 太陽是遲起的報童
扔不進什麽金色的新聞
我也不能把憂郁
扔一只六足昆蟲的遺骸那樣
扔出牆去
當風像一個饞嘴的野男孩
掠開長發, 要找誰的圓頸
我欲登長途的藍驛車
向南, 向猶未散場的南方
【圓通寺】
大哉此鏡 看我立其湄
竟無水仙之倒影
想花已不黏身 光已暢行
比丘尼 如果青鍾銅扣起
聽一些年代滑落蒼苔
自盤得的圓顱
塔頂是印度的雲 塔頂是母親
啓古灰匣 可窺我的臍帶
聯系的一切 曾經
母親在此 母親不在此
釋迦在此 釋迦不在此
釋迦恒躲在碑的反面
佛在唐 佛在敦煌
諾 佛就坐在那婆羅樹下
在搖籃之前 棺蓋之後
而獅不吼 而鍾不鳴 而佛不語
數百級下 女兒的哭聲
喚我回去 回後半生
【永遠,我等】
如果造成聽見你傾吐,最美的
那動詞,如果當晚就死去
我有何懼?當我愛時
必愛得淒楚,若不能愛的華麗
你的美麗無端地將我劈傷,今夏
只要神筆,便有你降落
在攤開的手掌,便有你降落
在我的掌心,連的掌心
例如夏末的黃昏,面對滿池清芬
面對靜靜自然的靈魂
究竟是哪一朵,那一朵會答應我
如果呼你的小名?
只要池中還有,只要夏日還有
一般紅豔,又何必和你見面?
蓮是甄甄的小名,蓮即甄甄
一念甄甄,見蓮即見人
只要心中還有,只要夢中還有
還有一瓣清馨,即夏已彌留
即滿地殘梗,即滿天殘星,不死的
仍是蓮的靈魂
永遠,我等你分唇,啓齒,吐那動詞
凡愛過的,永不遺忘。凡受過傷的
永遠有創傷。我的傷痕
紅得驚心,烙蓮花形
【山雨】
霧愈聚愈濃就濃成了陣雨
人愈走愈深就走進米南宮裏
路愈轉愈暗就暗下來吧黃昏
墨點點墨點成的墨景
更多的霧從谷底升起
究竟,是山在雨裏
或是雨在山裏
一座小亭子怎麽說得清?
聽!
森森矗立,林蔭的深處
一聲鳥
把四壁空山囀成了一句偈
【母難日】三則
之一<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知道
是聽你說的
第二次,你不曉得
我說了也沒用
但這兩次哭聲的中間呀
有著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蕩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曉的
我都記的
之二<矛盾世界>
快樂的世界啊
當初我們見面
你迎我以微笑
而我答你以大哭
驚天,動地
悲哀的世界啊
最後我們分手
我送你以大哭
而你答我以無言
關天,閉地
矛盾的世界啊
不論初見或永別
我總是對你大哭
哭世界始於你一笑
而幸福終於你閉目
之三 <天國地府>
每年到母難日
總握著電話筒
很想撥一個電話
給久別的母親
只爲了再聽一次
一次也好
催眠的磁性母音
但是她住的地方
不知是什麽號碼
何況她已經睡了
不能接我的電話
「這裏是長途臺
究竟你要
接哪一個國家?」
我該怎麽回答呢?
天國,是什麽字頭?
地府,有多少區號?
那不耐的接線生
卡撻把線路切斷
留給我手裏一截
算是電線呢還是若斷若連的臍帶
就算真的接通了
又能夠說些什麽
「這世界從你走後
變得已不能指認
唯一不變的只有
對你永久的感恩」
【鄉愁四韻】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一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樣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母親的芬芳
是鄉土的芬芳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西螺大橋】
矗然,鋼的靈魂醒著
嚴肅的靜鏗鏘著
西螺平原的海風猛撼著這座
力的圖案,美的網,猛撼著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經,
猛撼著,而且絕望地嘯著
而鐵釘的齒緊緊咬著,鐵臂的手緊緊握著
嚴肅的靜。
于是,我的靈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將異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複原爲
此岸的我
但命運自神秘的一點伸過來
一千條歡迎的臂,我必須渡河
面臨通向另一個世界的
走廊,我微微地顫抖
但西螺平原的壯闊的風
迎面撲來,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顫抖,但是我
必須渡河!
矗立著,龐大的沈默。
醒著,鋼的靈魂。
1958.3.13
附注:三月七日與夏菁同車北返,將渡西螺大橋,停車攝影多幀。守橋警員向我借望遠 鏡窺望橋的彼端良久,且說:“守橋這麽久,一直還不知那一頭是什麽樣子呢!”
【雨聲說些什麼】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樓上的燈問窗外的樹
窗外的樹問巷口的車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巷口的車問遠方的路
遠方的路問上遊的橋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上遊的橋問小時的傘
小時的傘問濕了的鞋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濕了的鞋問亂叫的蛙
亂叫的蛙問四周的霧
說些什麼呢,一夜的雨聲?
四周的霧問樓上的燈
樓上的燈問燈下的人
燈下的人擡起頭來說
怎麼還沒有停啊:
從傳說落到了現在
從霏霏落到了湃湃
從簷漏落到了江海
問你啊,蠢蠢的青苔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踢踢踏】
——木屐懷古組曲之二
踢踢踏
踏踏踢
給我一雙小木屐
讓我把童年敲敲醒
像用笨笨的小樂器
從巷頭
到巷底
踢力踏拉
踏拉踢力
踢踢踏
踏踏踢
給我一雙小木屐
童年的夏天在叫我
去追趕別的小把戲
從巷頭
到巷底
踢力踏拉
踏拉踢力
跺了蹬
蹬了跺
給我一雙小木拖
童年的夏天真熱鬧
成群的木拖滿地拖
從日起
到日落
跺了蹬蹬
蹬了跺跺
踢踢踏
踏踏踢
給我一雙小木屐
魔幻的節奏帶領我
走回童話的小天地
從巷頭
到巷底
踢力踏拉
踏拉踢力
【珍珠項鏈】
滾散在回憶的每一個角落
半輩子多珍貴的日子
以爲再也拾不攏來的了
卻被那珠寶店的女孩子
用一只藍磁的盤子
帶笑地托來我面前,問道
十八寸的這一條,合不合意?
就這麼,三十年的歲月成串了
一年還不到一寸,好貴的時光啊
每一粒都含著銀灰的晶瑩
溫潤而圓滿,就像有幸
跟你同享的每一個日子
每一粒,晴天的露珠
每一粒,陰天的雨珠
分手的日子,每一粒
牽挂在心頭的念珠
串成有始有終的這一條項鏈
依依地靠在你心口
全憑這貫穿日月
十八寸長的一線因緣
【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
剛才在店裏你應該少喝幾杯的
進口的威士忌不比魯酒
太烈了,要怪那汪倫
擺什麼闊呢,盡叫胡姬
一遍又一遍向杯裏亂斟
你該聽醫生的勸告,別聽汪倫
肝硬化,昨天報上不是說
已升級爲第七號殺手了麼?
剛殺了一位武俠名家
你一直說要求仙,求俠
是昆侖太遠了,就近向你的酒瓶
去尋找邋遢俠和糊塗仙嗎?
——啊呀要小心,好險哪
超這種貨櫃車可不是兒戲
慢一點吧,慢一點,我求求你
這幾年交通意外的統計
不下於安史之亂的傷亡
這跑天下呀究竟不是天馬
跑高速公路也不是行空
速限哪,我的謫仙,是九十公裏
你怎麼開到一百四了?
別再做遊仙詩了,還不如
去看張史匹堡的片子
——咦,你聽,好像是不祥的警笛
追上來了,就靠在路邊吧
跟我換一個位子,快,千萬不能讓
交警抓到你醉眼駕駛
血管裏一大半流著酒精
詩人的形象已經夠壞了
批評家和警察同樣不留情
身份證上,是可疑的「無業」
別再提什麼謫不謫仙
何況你的駕照上星期
早因爲酒債給店裏扣留了
高力士和議員們全得罪光了
賀知章又不在,看誰來保你?
——六千塊嗎?算了,我先墊
等《行路難》和《蜀道難》的官司
都打贏之後,版稅到手
再還我好了:也真是不公平
出版法那像交通規則
天天這樣嚴重地執行?
要不是王維一早去參加
輞川污染的座談會
我們原該
搭他的老爺車回屏東去的
【兩相惜】
哦,贈我仙人的金發梳
黃金的梳柄象牙齒
梳去今年的灰發鬢
梳來往日的黑發絲
百年梳三萬六千回
梳是拱橋啊發是水
流水沖斷了幾座橋?
橋下逝去了多少水?
梳去今朝的灰黯黯
梳回往日的亮烏烏
哦,贈我仙人的金發梳
我就會贈你銀耳墜
湯在玲瓏的小耳垂
守住珍貴的紅靨渦
像對辟邪的小守衛
守住唇邊的淺淺笑
和你眉下的好風景
不許時間的間諜隊
布下細細的魚尾紋
或是額上的隱隱溝
將你的嫵媚暗暗偷
哦,我就會贈你銀耳墜
【高樓對海】
高樓對海,長窗向西
黃昏之來多彩而神秘
落日去時,把海峽交給晚霞
晚霞去時,把海峽交給燈塔
我的桌燈也同時亮起
于是禮成,夜,便算開始了
燈塔是海上的一盞桌燈
桌燈,是桌上的一座燈塔
照著白發的心事在燈下
起伏如滿滿一海峽風浪
一波接一波來撼晚年
一生蒼茫還留下什麼呢
除了窗口這一盞孤燈
與我共守這一截長夜
無論寫什麼,日記,書信,詩篇
都與他,最親的夥伴
第一位讀者,共同商討
遲寐的夜色,紛亂的世局
比一切知己,甚至家人
更能默默地爲我分憂
有一天白發也不在燈下
一生蒼茫還留下什麼呢
除了把落日留給海峽
除了把燈塔留給風浪
除了把回不了頭的世紀
留給下不了筆的曆史
還留下什麼呢,一生蒼茫?
至於這一盞孤燈,寂寞的見證
親愛的讀者啊,就留給你們
【風聲】
你問我什麽音樂最耐聽
當然是寂靜,我說,無邊的寂靜
至上的耳福是聽域透明
當聒噪都已澱定
其次是風聲,遠從世界的盡頭
無端地吹來,尤其在日落時分
令整個海峽都爲之振奮
那呼嘯的高調再三強調
一個單調的快調,所向披靡
龐然沛然的大氣撲來,磅礴無比
那是造化在吐納,神在運息
鼓動我肺葉飄飄,若風箏要躍起
令人興發,猜想那一股元氣
卷地而來,要掃盡沈沈的暮氣
必然隱帶著天機,似乎要訴說
一個故事,比人類更蒼老
當傳說與宗教尚未開端
天地初分,陰陽蠢蠢
大野一任這颯颯單調
用強調的高調日夜呼嘯
催一個陣痛的星球誕生
那原始的喉音,唇音,齒音
究竟預警怎樣的命運
世紀將盡而先知不來
後知嘈嘈而天啓不開
凡耳如我又豈能妄斷?
但海浪翻白顯然已聽懂
不然何以都激昂而奮飛
卻飛騰不去,只能輪番地鞭打
幾乎淹沒的燈塔與長堤
連我面海的高窗軋軋
也都不放過,若非
我及時推椅,關窗
這薄薄的詩稿早已隨飆飄去
【在多風的夜晚 】
在多風的夜晚
有一扇窗子
還沒有關閉
是誰的耳朵呢
還不關閉
在多風的夜晚
有一盞星子
還沒有休息
是誰的眼睛呢
還不休息
在多風的夜晚
有一面旗子
還沒有收起
是誰的靈魂呢
還不收起
我向天邊
吹熄了星子
收下旗子
關上窗子
卻仍然發現
有一扇耳朵
還沒有關閉
誰的窗子
在多風的夜晚
不能關閉
有一盞眼睛
還沒有休息
誰的星子
在多風的夜晚
不能休息
有一面靈魂
還沒有收起
誰的旗子
在多風的夜晚
不能收起
【絕色】
美麗而善變的巫娘,那月亮
翻譯是她的特長
卻把世界譯走了樣
把太陽的鎔金譯成了流銀
把烈火譯成了冰
而且帶點薄荷的風味
凡嚐過的人都說
譯文是全不可靠
但比起原文來呢
卻更加神秘,更加美
雪是另一位唯美的譯者
存心把世界譯錯
或者譯對,詩人說
只因原文本來就多誤
所以每當雪姑
乘著六瓣的降落傘
在風裏飛旋地降臨
這世界一夜之間
比革命更徹底
竟變得如此白淨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
下面平鋪著皓影
上面流轉著亮銀
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
月色與雪色之間
你是第三種絕色
不知月色加反光的雪色
該如何將你的本色
——已經夠出色的了
合譯成更絕的豔色?
【十年看山】
十年看山,不是看香港的青山
是這些青山的背後
那片無窮無盡的後土
四海漂泊的龍族,叫它做大陸
壯士登高叫它做九州
英雄落難叫它做江湖
看山十年,恨這些青山擋在門前
把那片朝北的夢土遮住
只爲了小時候,一點頑固的回憶
看山十年,竟然青山都不曾入眼
卻讓紫荊花開了,唉,又謝了
十年過去,這門外的群峰
在訣別的前夕,猛一擡頭
忽然輕輕都湧到了眼裏,猛一回頭
早已青青綿亙在心裏
每當有人問起了行期
青青山色便梗塞在喉際
他日在對海,只怕這一片蒼青
更將曆曆入我夢來
---淩波的八仙,覆地的大帽
鎮關的獅子,昂首的飛鵝
講縮成一堆多嫵媚的盆景
再一回頭,十年的緣分
都化了盆中的寸水寸山
頓悟那才是失去的夢土
十年一覺的酣甜,有青山守護
門前這一列,唉,無言的青山
把囂囂的市聲擋在外面
(一)具象美
余光中擅長錘鍊動詞,能以富于動態美感的語言,刻畫事物動態之象,從而表現事物的動態之美。例如〈尋李白〉:
酒入愁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吐是經常、輕易的動作,「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漫不經心,對比卻很強烈,以此得見李白的才情。李白令人景仰,所以余光中要「尋李白」,「吐」字點出詩題。
余光中除了善于捕捉靜物的動感之外,也擅長表現活動中的事物,例如〈撐竿跳選手〉:
敏感而強勁,顫顫那長杆似弓,
將他激射向半空
他將自己倒蹴
精巧地蹴成一道弧
——而旋腰,回身,推杆
他半醒半醺飄飄然降回地面
這段話充滿彈力與動感,用影片慢動作的方式,藉著「顫顫」、「激射」、「倒蹴」、「蹴成」、「旋腰」、「回身」、「推杆」、「降回」等動詞,把一個撐竿跳選手刹那間的活動狀況做了永恒的紀錄。
余光中很喜歡也很擅長爲情意找到可寄之象,他塑造意象的能力很高。他的學術論文題目,很多由一個或多個意象組成,極具詩意。例如〈摸象與畫虎〉、〈摸象與捫蝨〉、〈古董店與委托行之間〉、〈象牙塔到白玉樓〉、〈斷雁南飛迷指爪〉、〈馬蹄鴻爪雪中尋〉、〈玻璃迷宮〉等。甚至在自塑形象的詩作中,余光中也用不同的意象如狂詩人、熊、盲丐、守夜人、九命貓、火浴的鳳凰、夜行人、武士、石胎、賭徒、黑天使、不寐之犬、收藏家、民歌手等等,來象徵自己。
(二)密度美和彈性美
密度美指的是在有限的文字中盡力包孕可能的意涵,引發豐富多樣的美感。彈性美指的是語言伸縮自如與變化多方,形成文字的藝術美感。
例如〈白玉苦瓜〉一詩,以白玉苦瓜象徵詩之不朽、受難的母親與受難的中國,並象徵自己。〈獨白〉的「獨白」一詞,兼有三義,一是頭發獨白,二是獨守清白,三是自言自語寫詩。又如〈呼喚〉的第二節:
可以想見晚年
太陽下山,汗已吹冷
五千年深的古屋裏
就亮起一盞燈
就傳來一聲呼叫
比小時更安慰、動人
遠遠,喊我回家去
如果「五千年的古屋」指的是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傳統,那盞燈又指什麼呢?誰在古屋裏呼叫呢?喊我回家就是喊我回文化傳統嗎?這些問題固然不易解答,就連「太陽下山」、「汗已吹冷」也富象徵意義。
余光中擅長運用特殊的詞法及語法,令詩作翻陳出新,有助于彈性美的獲得。例如他常把名詞做形容詞用,像〈重上大度山〉:
星空,非常希臘
小葉在左,聰聰在右
想此行多不寂寞
燦亮的古典在上,張著洪荒
用「希臘」這地名形容夜晚大度山的星空,把他當下的感受——此夜大度山的星空像中世紀希臘的夜空一樣,燦亮古典,張著洪荒——扼要而活潑地表現出來。又如〈當我死時〉: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
之間,枕我的頭顱,
白發蓋著黃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用「最母親」形容中國,是余光中的創造。把中國最具母親的性質、詩人和中國的關系如同母子、愛中國如同愛母親等繁複意義濃縮成一個當作形容詞用的名詞:母親。
余光中也常常把形容詞當作名詞用。修辭學上叫做「虛字實用」。例如〈白災〉:
怎麼初雪已然降臨在耳際
薄薄的一層,鋪著殘忍
輸盡全部的星光和寒顫和黑
輸了外套輸自己的赤裸
「殘忍」和「赤裸」都是形容詞做名詞用,前者突出白發造成的心理威脅,以爲下文戰勝命運預埋伏筆;後者強調不單是裸體,而是生理心理外在內在的傾注一賭,及生命的完全投入,所以「赤裸」比「裸體」有力得多。
余光中的詩作裏,時常出現名詞與數量詞的關連組合,例如〈空宅〉:
電鈴驟響,驚起了空宅的一頭寂
不住地搖尾,卻又吠不出聲
這裏把空宅想像成一頭犬,名曰寂,寂寂無聲,故「吠不出聲」。「一頭」和「寂」組合在一起,再用「不住地搖尾,卻又吠不出聲」修飾,動靜之間形成很大的張力,以蠢蠢欲動來形容更大的寂。「一頭(犬)」喻動,「寂」喻靜,這個組合是矛盾和張力的所在。
至于動詞與名詞的關連組合,在余光中的詩作裏也所在不鮮。動詞組合名詞可彰顯彈性之美,主要是無形可指的動詞以及專有名詞與動作動詞之間關連的結果。例如〈送二呆去澎湖〉:
婆娑世界的繁華和噪音
如何裝得滿你的一夏
空空的小陶瓶呢
終於你還是一走了之
把臺北留給聰明的我們
只走脫了一個呆子
頓一頓腳,不帶走一粒
越來越貴的所謂紅塵
十一個二呆都不帶行李
一只空瓶已足夠擺渡
幾張簡筆畫可以充帆
飄然向西去風沙之島
把七十三歲的背影
交給空曠的夕照與晚潮
西風吹沙飛,天高海遠
什麼都系你不住了
——除了水平線
全詩耐人尋味,深刻表現了二呆淡泊豁達之志,也抒發了詩人景仰之情,全因「實」的動詞和「虛」的名詞的巧妙結合。動詞和名詞的組合出現頻繁,貫穿全詩,形成彈性之美。
(三)音樂美
流沙河在《余光中一百首》論及余光中詩作的音樂性,舉了〈漂水花——贈羅門之二〉爲例,說這首詩的用韻「淺、邊、片、扁、西、年」同韻,聽起來很和諧;而其中又放了兩個不同韻部的字:笑、腰,以造成變化,前後韻程交錯。中國古典詩的古體常見轉韻,都是甲韻用了轉乙韻,乙韻用了轉丙韻,丙韻用了轉丁運。余光中的詩卻不是這樣,他更新了傳統用韻的方式,常常是甲韻未完已有乙韻出現,乙韻未完已有丙韻出現,丙韻未完已有丁韻出現。例如〈燈下〉一詩:
無論是哭聲有天長戰爭有地久
無論哭倒孟姜女或哭倒長城
無論是菜花田開花或地雷開花
結果結酸果或是苦果
最後是一岬半島南去更無地
思舊友念故國一把晚霞竟燒去
只留下一盞燈給一個人
一窗黑邃長夜爲背景
天地之大對一杯苦茶
倘那人夜深還在讀書
燈啊你就靜靜陪他讀書
倘那人老去還不忘寫詩
燈就陪他低誦又沈吟
身後事付亂草與繁星
倘那人無端朝北凝望
燈就給他一點點童年
而倘若倦了呢,伏案欲眠
就用,燈,你古老而溫柔的手
輕輕安慰他垂下的額頭
白了少年頭輕輕垂下
抗戰的少年頭,怒過烏發
而亦如一只熟透的瓜
沈沈睡向黑甜的故土
就韻腳而言,這首詩首先用庚韻的「聲、爭、城、更」,庚韻還爲用完即轉韻,用麻韻的「花、霞、茶、他、瓜」,中間夾雜著先韻的「田、年、眠」和梗韻「竟、景、靜」,一韻未完即轉用另外一韻,不同的運程交錯使用。全詩以疊字、疊詞貫穿,特別是入聲的「一」字出現八次之多,以及其他如「柔、手、頭、透」等韻,使全詩的韻律在和諧覆遝中有變化之美。麻韻的字共鳴度強大,發音洪亮,一般教士和抒發歡快明朗、熱烈奔放的情感,但是庚、先、梗這些韻細膩纏綿,又有「一、或、北、不、發」等入聲字穿插期間,較適合營造宛轉輕柔的語氣,抒發哀傷的感情,所以全詩在不同基調的烘托下,更顯得輕柔而感傷。
在節奏的方面,開頭六句字數較多,音節停頓的密度大,節奏急促,加上刻意重複字詞,如「無論」、「哭倒」、「開花」、「結」、「果」,給人緊繃的感覺。。這種節奏安排,除了配合詩人緊逼的時間感及惶惑感之外,還與下文舒緩和諧,有規律的音節安排互相對比,第七句「只留下一盞燈給一個人」開始,全部由九字句和十字句組成,和諧中又有變化。而語音強弱高低的安排也很適當,例如「靜靜」、「端端」、「點點」、「輕輕」、「沈沈」這些輕讀的疊字,和「燈」、「苦茶」、「讀書」、「寫詩」、「童年」、「朝北凝望」、「額頭」等重讀的實字,形成抑揚頓挫的節奏感。
這首詩音調上的另一特色,是重言覆唱。類疊的方式有各種:接連的重複疊字有「靜靜」、「輕輕」、「沈沈」;間隔的重複疊字有「無論」、「燈」、「一」、「倘若」、「頭」,遂造成覆遝回環的效果。
l 黃維梁編:《璀璨的五采筆——余光中作品評論集》,九歌
l 陳幸蕙著:《悅讀余光中》,爾雅
l 徐學著:《火中龍吟:余光中評傳》,花城
--------------------------------------------------------------------------------
* 鄭慧如,政治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任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臺灣詩學》主編。著有《現代詩的古典觀照——1949~1989‧臺灣》、《身體詩論》,及學術論文多篇。
http://baike.baidu.com/view/5363.html?tp=0_11
上一篇:從《女強人》到《第三者》
下一篇:《高老頭》
70、80年代留學英美的蔡英文,好的不學,竟然在複製1950年代的麥卡錫,用美國人六七十年前的老骨董政治干預手段,當執政寶典,扭曲學術,黑手伸進學府,這實在是台灣悲哀。
相關新聞
段宜康指李敖不該受褒揚 文化部將呈請總統明令褒揚 網友紛嗆:還不快吞曲棍球!
聯合報黑白集/褒揚令是侮辱李敖
丘秀芷》褒揚令 李敖不屑 余光中不缺
台大校務會議前夕 挺管、反管座談會 隔空交鋒
為了卡管 可以潑糞式爆料?
回應
輸不起的綠色蠢豬政渣' 學渣正在窮盡洪荒之力卡管' 反撲, 全世界的學界都在看台灣綠色蠢豬政渣' 學渣的這齣鬧劇該如何落幕囉! 校務會議裡潛藏著多少"阻礙台大進步"的御用學渣狗, 就在這次會議中讓他們現形吧! 讓這些"叫獸"滾出台大, 台大才能重生啦!
管爺氣定神閒,看民進黨繼續怎麼操作,自食其果好了!
沒辦法,當初就是養學生兵帶校園風向,鬥倒蘇謝呂游碼才上台的,這可是必爭之地.
民進黨校園自治喊了幾十年,黑手進校園這骯髒事,在民進黨心裡,台大是培養台獨的大本營,怎麼可以讓親藍的人當校長!
蠢豬政黨要毀滅的前兆囉!
一些台大人摧毀台大,這些台灣人搗毀台灣,不要意外!
這些台大垃圾教授是披著羊皮的狼心政治打手,通通揪出來,大家一起公評,別只敢在後面放話潑糞。
李敖已退出人生舞台,再無法為大眾演出獨一無二集合歷史知識與機敏反應的高明段子,我想請問依然支持自由主義的知識分子:你雖已拿到本該屬於你的自由,社會有因你主張的徹底自由,而變得更幸福嗎?
再見,李先生。謹向最後的五四知識分子深致哀悼,並希望我們社會能徹底告別那段理盲而激情的五四歲月,思源而創新地發展中華文化。
相關新聞
作家顏擇雅:李敖成為痞子 劉曉波成為聖人
回應
哈哈,某人又如何在不到五十歲時,就變成趨炎附勢之徒呢?
是誰啊?
是台獨顏擇雅
蔡政府這決策 王丰:事實印證蔡英文比馬英九笨2018.3.20中時電子報
2012年《經濟學人》雜誌封馬英九為「bumbler(笨蛋)」,2015年馬習會落幕後,《時代雜誌》亞洲版總編發文以「loser(魯蛇)」形容馬英九總統。作家王丰表示很多人說馬英九笨,我看蔡英文未必比馬英九高明到哪裡。民進黨政府卡管,或許台獨人士拍案叫好,但實際上根本是自斷民進黨當局與知識份子血脈關係的愚蠢行徑。
王丰在臉書發文「卡管?蔡政府自絕生路」,內容提及余光中、李敖、洛夫這批幼少來台,接續大師香火,傳承中原文化的過渡期文人,勉強撐持台灣的文化門面,如今他們相繼殞落,令人嘆息台灣真正進入沒有英雄、沒有大師的沙漠時代矣。
兩蔣時代台灣大師雲集,對大知識份子捧在手掌心。哪像今天的台灣當局,一下子羞辱這個,一下子又卡那個,反正非我族類就讓你不得超生。知識份子不同顏色的,就打壓就給你好看。
很讚的分享~~!
http://www.yyj.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