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取自網路～

 

佳慧和母親在醫院附近的自助餐用完午餐，快步走回醫院，母親總是擔心著父親，怕萬一父親有什麼緊急狀況，護理站來不及發現。以出過大車禍而小腿動過數次手術的母親，當然跟不上佳慧的步伐，佳慧不時地刻意調整步伐與母親並肩走著。

她想起出車禍的當天，本來應該是由她騎機車去接從夜校下課的妹妹，但是那天晚上，因為朋友的心情不好，找她陪伴夜遊，所以改由母親去接妹妹。在回家的途中，近郊的三重客運總站是必經之地，過了晚上十點半，那裡是一片黑暗。

那夜，一時興起的妹妹，自告奮勇要騎車，改由她載母親，行經三重客運總站時，路邊剛好停了一台沒有放置警示燈的拖車，在視線不佳的情況下，妹妹來不及應變，撞上了那拖車，兩人當場倒地拋離車體。經事後母親的口述中得知，當時她的腳已經是開放性骨折，折斷的骨頭岔出小腿外，鮮血直流，妹妹嚇呆了，泣不成聲、不知所措，母親自己提著搖晃的小腿，爬到路邊，再要妹妹向路人求救。

勇敢的母親，在無麻醉的情形下，在手術房裡等了兩個小時後才輪到開刀，她一滴淚也沒流，也不喊痛。佳慧得知後趕到醫院，當母親從手術房推出來，兩人目光交錯的那一剎那，母親的眼淚才流下來。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跟朋友出去，或許，事情就不會發生！…..或者，應該是我去！受傷的人應該是我！」佳慧淚流滿面地說著。

「傻瓜！別這麼想！應該說幸好是我去！幸好是我受傷，我結婚了，斷了腿、沒關係，但是你不行，你是還沒嫁的姑娘，腿斷了、挖個大洞，誰要娶你啊！……..好了，麗芬也受了傷，去看她時，什麼都別再說了，她受了很大的驚嚇，心裡也很自責，壓力夠大的了，什麼都別再提了，好好安慰她吧！」

「嗯！你放心！我知道！」

那一場車禍，似乎也把父親驚醒，往後的幾年，他的心總算是待在家裡，只是好景不常，不知道從何時起，還是被母親發現他和阿春姨的舊情復燃。而且，爸爸似乎不只是跟阿春姨要好，好像跟媽媽的好朋友梅香也走得蠻近的。

梅香也是個歹命的女人，先生外遇不斷，拋下她和兩個孩子讓她獨立扶養，為了減輕負擔，將租的房子分租給年輕她五歲的小楊。只是，日久生情，他們之間發生了戀情，梅香為了怕耽誤小楊，曾想撮合他和佳慧，雖然小楊對佳慧的印象很好，但畢竟佳慧對他們的關係瞭若指掌，她怎麼可能淌這渾水，在一次參加青海無上師的法會後，就慢慢地與小楊保持距離。

後來，小楊因為割捨不下與梅香的感情，服安眠藥自殺，幸好梅香發現得早，救回了一條命。這是佳慧第二次遇到自殺事件，第一次是發生在母親身上。

從她六歲，她的父親跟鄰居阿春姨有了婚外情開始，父母之間的感情就不好，大吵小吵不斷，在她讀高中的時候，他們依然時常大吵，父親甚至於會動手打母親，每一次，佳慧總是先把弟妹帶回房間，叮嚀他們不可以出房門後，再趕快出去保護母親。曾經，母親的衣服被扯破了；曾經，母親剛做的牙齒又被打斷了；印象中，最嚴重的一次，是父親拉扯著母親的頭髮，從公寓的一樓回到三樓，在眾目睽睽之下。當時，不論佳慧如何懇求父親，父親都不肯鬆手，看著因痛而哀號的母親，佳慧慌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間想起舅媽教的那招，馬上湊上前去，用力咬父親的手，看父親會不會因為痛而鬆手，沒想到，這招竟然不管用，佳慧反而被父親用力地打到跌倒在旁，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父親這樣拉扯回家。

那個深夜，父親突然把佳慧搖醒，說母親不見了。這時，剛好接到從蘆洲某旅社打來一通電話，從含糊的話語中，才知道母親帶著兩瓶農藥，到那裡意圖自殺，幸好旅社的人機靈，感覺不對勁而前往查房，才阻止了母親的自殺。當她和父親趕到旅社時，看著痛哭啜泣的母親，看著梳妝台上躺著的幾封遺書，佳慧沒有哭，出奇地冷靜，她緊抱著母親，心裡想著：這一輩子，她都要好好地保護母親，決不讓她受苦、受委曲。

從那時起，她深刻地體會到那種對生命的絕望，那種進無步、退無路、走投無路的感受，誰說自殺的人懦弱，又有誰看到、體會到他們內心的苦不堪言、走投無路，從此以後，佳慧對自殺的人，總有著深刻的同情與悲憫。這時，她又看到小楊，一個為情所困而尋短的男人，洗腸後的昏迷欲顛的樣子，她的心好痛，好痛！

後來，在梅香的堅持下，小楊還是離開了。或許，是從那時起，爸爸接棒似地，因為憐憫她而常去她家走動。好幾次，母親打電話去，都剛好是父親接而不敢應聲，但是，梅香從頭自尾都矢口否認與父親的關係。雖然母親堅信著對於父親和梅香關係的判定，但是，沒有充足、眼見為憑的證據，佳慧還是抱著懷疑的態度。只是，梅香在前年，也因為癌症而往生了，答案更是無解而石沉海底。

回到病房，父親依然靜躺著。幸好沒事！她們的心裡，都微響著一塊石頭落地的輕嘆。

「哎呀！他大便了，我們來幫他換尿布吧！」已經好幾天沒解大便的父親，在重劑量瀉藥的催促下，終於解放了。

「哦！好！」佳慧趕緊把新尿布、尿布墊、衛生紙及溼紙巾備好，拉起簾幕，準備為父親清理淅黃的糞便。

看著父親萎縮的陰莖和有著褥瘡的臀部，母親忽然嘆氣。

「佳慧，你知道嗎？人真的不能被怨恨沖昏頭，不能隨便亂下詛咒，有時候，那詛咒是會應驗的，會有現世報的。」

「怎麼說？」佳慧不解母親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你知道嗎？我曾經對你爸爸下過詛咒。」

「是哦！你詛咒爸什麼？」

「我詛咒他……他的下體會爛掉，沒辦法再玩女人！沒想到，真的應驗了！而且……是現世報！」母親語重心長地說著。

「……」佳慧表面上平靜著，其實她的心裡打了一下驚嘆號。

「當時，我真的很恨他！恨他背叛我、蹧踏我！所以才會隨口說出這個詛咒！但是，我真的沒想到，它竟然會應驗了！當我發現你爸爸的小鳥真的萎縮了，屁股爛掉、有著褥瘡，我嚇一大跳！心裡想：怎麼會這樣！…..我真的好後悔，我不是真心要他這樣的！」

「媽，別想這麼多了，這是久病的正常現象，一定會發生的，與你的詛咒無關。就算你真的詛咒了，但是那也是因為當時的妳，真的怨恨太深了。況且，你現在不也是這樣不計前嫌、辛苦地照顧他。一切都是因果，大家都各自付出了自己的代價，都扯平了，沒相欠了。」

「…..不過，說真的，我們要記取教訓，放下仇恨，才不會讓惡緣不斷，甚至於更深，生生世世都還不完、牽扯不清。」佳慧嘆了氣後又說著。

「是啊！不知道我們到底還欠他多少，還要多久才能還清！」母親感嘆著。

「放心，快了！我相信我們這輩子就可以把它還清。」

人家說，子女是父母親的討債鬼，這輩子投胎來做他們的子女，是為了討前世的債。但是，從小，佳慧從父親的身上，就顯少感受到溫暖和疼愛，她想起她讀國中的時候，父親為了躲避學費，睡在工作的工寮不回家，她一大清早踩著腳踏車去跟父親要學費，卻被他趕回去的情景。佳慧向來認為，她這輩子，不是來向父親討債的，而是向他父親還債的。但是，她有預感，這輩子她一定能還清，而且就快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