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

蘇麗欣

 
    結

    這家咖啡室還是像六年前一般，雜亂的侍應與嘈吵的客人，還有熱騰騰的食物，總是擁擠於一室中，在這乍暖還寒的初春，久違的溫暖氣氛將所有玻璃窗都染上了一層霧色。

    都六年了，時間在回頭看的時候，感覺是流逝得快，不過經歷之時，聽着時鐘滴答滴答—步一步地走去的時候，有時是磨人的。

    原本想靜靜地享受，好好地懷緬，實在，人太多抹殺了所有浪漫的想法，胡亂地塡飽了便結帳離開好了，好讓自己有多一刻時間再走走以往熟悉的街道。

    走上這老舊的街道，慶幸旅客不似小城其他遊客區那麼多，始終這街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平民區，商店都是一貫普通簡單生活化的雜貨店。於是，這氣味、這顏色、這感覺，跟六年前沒有多大的變化，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沒有受到時間的洗禮一般，挺神奇的！

    但，其實，這街道上的建築物，它們的外牆已添上了天氣殘留的污漬，那道路也由以往的線條複雜的石仔路，變成簡單普通的柏油路，大抵是方便居民出入而作出的改變。

    走着走着，也許是潛意識的作怪，他竟不知不覺間抬起頭，看着這大廈三樓的一個露台，心卻竟有一絲希望，就是她會在露台出現，然後像六年前一樣，奔跑到他的面前，給他一個吻。

    他又在發白日夢了。想起她，平靜腦海忽然起了漣漪。

    六年前，他狠下決心，離開小城！決意不要再想她了！眞的不要再想了！整件事，是太過不能解釋又充滿疑惑！又完全解答不了的自尋煩惱！算了吧！她的一切，當是一場奇怪荒誕的美夢罷了！

    當然，他騙不了自己，很多時候，那滿腹疑惑已經不斷擾亂他的生活及思緖，他總是不明白為何他已尋遍了整個H記雪糕店、她的家、她工作的地方、她喜歡到的書店、以及他們一起熱吻的海邊，也問遍了所有應該認識她的人，都在突然之間不認識她，甚至否定這個女人存在於這世上，例如她的父母說沒有過這樣的一個女兒，他們家只有兒子；她的同事也說沒有這樣的一個女子在這裡工作或曾工作過；見過她的人亦彷彿失去了所有涉及她的記憶。

    其他人，都像是患了失憶症般。唯獨是他。他確實跟她戀愛過，那四年的點點滴滴，還有當天在他褲袋裡的求婚戒指。難道這些刻骨銘心的愛戀感覺，都是假的？是虛無的？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確實，他有時在某一刻，眞的這樣懷疑過。的確，她彷彿在這世界上消失。

    看着地上那自己的影子，不知不覺，走到以往座落於一條寧靜舒適的街道H記雪糕店，現在，往日的寧靜消失了。聽說小城成為了歷史城區後，來自四方八面的遊客，將原本已不寬闊的街道擠得水洩不通，這街道原本種有幾棵木棉花樹，於這個季節總是飄逸着一股清香味道。但是，現在木棉花樹雖仍在，清香已沒有，洋溢的是汗與油夾雜出來的人味。

    看來，什麼都改變，畢竟是環境、氣候、文化、人的心態，都會隨着時間而沖淡了一些執着。有可能，這亦是他今次回來一遊的勇氣。六年了，也許，該放下的，應該是時候放下了。

    對的！前一分鐘，他還是冷靜地對自己說放下一切執着。但來到這下一分鐘，他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在他的面前走過！他擦擦自己的眼睛，留心地看着櫃台前買着雪糕的一名女子，所有屬於她的衣着、動作、舉止、樣貌、身材等等，都在這個女子身上一一呈現。他非常定神地打量着眼前她的一切，她竟像是有感應地回看了他一眼。可是，她的眼神，完全像一個陌生人。不！應該說，她看他的眼神，完全是看待一個陌生人的眼神。

    他的心猛然地跳動，六年來，不就是為了這一刻的景象嗎？只是，一切都不是他所想像而已。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她的旁邊，聽着她說：”要綠茶味，謝謝！”也看到她的錢包內，放了一張與一名男子臉貼臉的親密相片，他的內心有點一沉。

    “嗨！”他終於鼓起勇氣，向她說話。但，她只是笑一笑以示回應，沒有說上什麼久別重逢的熟絡話。

    “好久不見！你好嗎？”她如此的反應，令他更加想跟她說上話來。

    “先生，你是不是認錯人？我不認識你。”她冷靜且有禮貌地笑笑說。

    “你不認得我嗎？”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你在玩什麼？我是你男朋友！”

    “先生！你在胡說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怎會是我男朋友呢？你確實是認錯人了！”

    她想快速地離開之時，他一手拉着她的手，這樣大的衝力，令她一不小心將手拿着的綠茶雪糕掉在地上。

    “你快放手！我根本不認識你！”此時有一個男侍應走出來，說：“先生，這位小姐說不認識你，如果你再這樣騷擾她的話，我們可以幫這位小姐報警！”

    聽到這一席話，多年來的冤屈便湧上心頭，什麼“報警”！當年他曾多次出入警局報案，就是想警察幫忙找她，但大家都以為他是瘋子；他曾走到她的家不斷向她的父母尋她的下落，卻又被認為是瘋子，更向法庭申請禁制令，禁制他接近他們；他更拿着她的相片，在街上不停地向路人詢問有否見過她，他的行為亦被街上的人當作是瘋子。他已習慣被看待成瘋子，只要知道眞相，那怕要鬧上法庭，再一次被人看成是一個嚴重的瘋子，又有什麼所謂。

    在一輪拉扯與爭執過後，很快，警察就到來。

    坐在這白光管映照下冷冰冰的牢房，他不由自主地反覆思考他倆最後的對話，他激動地問她：“如果你不是黃小欣，那你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不吿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她大喊地回答，大抵手肘被他大力拉着，太痛了：“我為什麼要吿訴你！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快放手！”她大力地想要甩掉時，他卻是更大力地抓着她。

    兩位警察那清脆利落的腳步聲步步走近，再打開那沉重的鐵門，帶他到一個房間，大家都坐下了，其中一位警員說：“那位小姐不打算控吿你，但如果你日後再騷擾她，她就一定會追究到底。”

    “那，其實她叫什麼名字？”他心裡眞太想知道答案。

    “先生，她不想你知道她任何的資料！總之，你今天對她造成的傷害已經很大！而且我們翻看你的記錄，你曾經有騷擾別人禁制令記錄，所以，先生，你必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翌日，他收拾好行李，再次離開了小城，並發誓以後都不再回來。

    蘇麗欣
 
 

以上文章及圖片來自: http://www.macaodaily.com/html/2013-07/19/content_821000.htm

後記: 在此, 很感謝<<澳門日報>>小說版編輯的欣賞!謝謝呀!!!!!!!!

另外, 其實這篇文章, 是有一個"上篇", 寫於7年前, 大家有興趣可看看啊! : http://mypaper.pchome.com.tw/sonialao/post/12654346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