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19 09:15:28Sonia Ka Ian Lao

 

 

蘇麗欣
 
 
    痛


    空氣中的熱,把人們的煩躁推到極點。十五分鐘了,街上的車子絡繹不絕,只是,那巴士,還不見蹤影。

    巴士終於到來,她好不容易擠上了,上巴士的人很多,那擁擠迫出了某些人自私的劣性,總是以為可以左推右撞地混出自己的一個空間來,於是,令到大部分人都感到自己的空間不足而焦躁不安,尤其是她,手提着放了一壺熱湯的環保袋,是給她的女兒,要是倒掉淋在地上或是燙傷人都不好。

    行走了好幾個站,人們都慢慢開始熟習了這擁擠。且下車的人開始比上車的人多,巴士上的空氣也逐漸帶回點清新。此時,空位多了,她坐下,安頓好那熱湯,終於,靜下心可看看窗外往來煕攘的行人,才明白,這下班時間,人人都歸心似箭。她心想,下一次,要早一點搭巴士,避開這個時間了。又想着,在這雜亂無章的街上,會否巧遇上同樣匆忙回家的女兒。

    轉入一條交通繁忙的小街,車子都擠在這要塞的區域,這一帶是密集的住宅區,但,街道卻狹窄得可憐。所有的車子,以烏龜步速向前挪動。空氣、街道、燈光、人們的臉容、氣氛,都活像淹沒在灰黑色的汽車廢氣當中。

    慢慢前進的巴士旁,突然停了一輛摩托車。如此眼熟的身影,是他。

    摩托車後座坐了一個年輕少女,看起來二十出頭,但那身型確實略為肥胖,加上那一雙細小的”矇豬眼”。她心想,怎麼能比得上女兒呀?她又回憶那時的流言蜚言,說,第三者是他一個女同事,年紀比他稍長。這少女,不知是他的第幾任女朋友了。

    少女下了車,他亦除下了螢光綠色的頭盔,在這人車爭路的狹窄街道,他們牽着手深情對望吻了幾回,依依不捨,對於街上的行人汽車與灰塵,都視若無睹。

    前一陣子,她曾無意跟朋友說起她的女兒,朋友總是會說:”唉!現在年靑一輩的人是這樣的,合則婚,不合則離,你都不要太執着啦!最重要是你女兒開心!”她便說:”你不明白的了!針不拮到肉不知痛!我眞的寧願,這些事是發生在我自己的身上呀!”朋友說:”哎呀!你也不要想那麼多了!小心你的血壓呀!”

    他與她,曾是一場親戚。現在,就算遇上,都是陌路人。

    她心想,就算他見到巴士上的自己,她都不會跟他打招呼,也不想再看到他跟這個女子所有親熱的一舉一動。無奈,眼睛總不以為意想要看看他們,所有熱戀中小情人的行為盡入眼簾。

    曾經,他跟她說會照顧女兒的一生一世,請他答應她將女兒交給他;曾經,他跪在地上給她斟茶,一杯女婿茶;曾經,他與女兒在婚姻註冊處宣了誓、簽了紙,一衆親友都在場;曾經,在婚宴上,他對着女兒,並向着在座每一位的賓客許下承諾,說一生一世只愛她女兒一人,又感謝她對女兒的養育之恩,還哭着為女兒戴上戒指。

    一切的信誓旦旦,如今,如夢,如煙。

    那天,女兒異常冷靜地對她說,會與他離婚。女兒眼睛有點通紅,說不能再忍受他了。只說,這些年,他對女兒生厭了,沒有了新鮮感,外面的誘惑太多了,他就是抵擋不住慾望,一不離二再不離三,做了許多”男人都會做的錯事”,他不奢求女兒的原諒。只有,要麼忍受,要麼離開。

    很多片段,在腦海中反覆地播映,她的血壓實在有點飆升。她眞想,跳下車,走到他的面前,賞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不!應是千萬個響亮的耳光都不夠!這個混蛋!

    忽然,那眼熟的螢光綠色的頭盔在她旁邊的視線範圍閃過,是他,他離開了,衝上了前方停在紅綠燈前。她回頭看,那少女也消失在人海裡。不一會,所有的汽車都隨着綠燈開動,他迅速地拐了一個角,不見了。

    她下車,原本下午,她煲好湯水帶到女兒面前要她喝完的那種愉快心情,突然,有點失去,有點失落。

    走到女兒的家門前,她提起精神,按鈴。

    “叮……噹……”

    “媽,你到了!”

    “終於到了!你住的這一區,交通眞擠塞呀!”

    “對呀!這一區就是這樣,比較多人居住,比較密集的地區。”

    “先不要說這個啦!拿個碗出來,先喝點湯吧!”

    “好的!”

    她看到在桌上的一包兩包的西藥,便問:”女,你生病哪?”

    “前幾天的事啦!吃了西藥好很多了!已經沒事了!”

    “哎呀!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呀!好歹也打個電話給我,我煮些粥給你嘛!你現在又自己一個人……”她好像不小心觸及了地雷。

    “媽,沒事了!眞的沒事了!我吃了西藥已經好了幾天啦!”

    “西藥是毒藥,吃多不好呢…!”她看到藥袋上的日期,只是前天的事。”哎!你呀!快多喝點我的湯,剛病好,又沒有一點營養的吃,弄壞了身子怎樣辦呢?”

    “好啦好啦!”

    看着女兒喝湯,那瘦瘦的身影,回想她一直都是有微微可愛的嬰兒胖。這些年,她突然變得弱不禁風,令她不禁有着無比的心痛。

    “女,不如,搬回來跟媽一起住,好嗎?”每次她這樣問,女兒總是抗拒的態度,但,每一次的見面,她還是想再問。

    “媽,我說了太多次了,我現在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比較想的,是一個人的生活。”

    她聽着,感受着這間房子的氛圍,帶着曾經他與女兒生活的痕跡。如果是她,她一定會搬走,這是一所傷心的房子,她相信這一生都不明白女兒的執着,與那不可解的堅強。

    回想很久以前,她一直守護着女兒,從她是一個小嬰兒,到幼稚園到小學到中學去讀書,直至十八歲入大學的一剎那,與畢業出來社會工作的一瞬間。她都擔心着女兒的所有、一切。當他出現,說會照顧女兒的所有、一切。難道這些都是緣?是孽?只怪他那張口甜舌滑的嘴;還是女兒的天眞與錯愛;抑或她太容易相信這個人,竟然將女兒交給這個人!

    突然,竟然,忍不住淚水,已特意低下頭的她,豆大的淚珠不小心散落在桌上。

    “媽,什麼事呀?”


    蘇麗欣

 

 

以上文章及圖片來自:http://www.macaodaily.com/html/2012-11/30/content_754806.htm

 

後記:

很感謝《澳門日報》及其小說版的編輯!YEAH!我終於有一篇刊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