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四）：刻篇

　　「不要離開我！」這是一場雨中的煞科戲，大概是最後一場戲，片場都有著離奇的不捨感。Black的一個入戲的大叫，更搧動了片場的所有工作人員，他眼落下的，不知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抱著電影中快死的Fanny。有人認為他們假戲真做起來，例如他們的情侶戲比普通情侶更甜蜜；吻戲更是令人咋舌的情深款款；為人津津樂道的相信是那天的吵架戲，倆人活像真為彼此的生死而擔心得愛恨交纏起來，絲絲入扣地反映了這齣電影為觀眾帶來的膠著。但，因他們倆專業的入戲表現，就引來很多人的疑問，更讓某些傳媒人士充滿暇想。

　　「Good Take！收工！」Manson的一句話，將所有在場人士拉回現實，水喉花灑頭關掉了，兩位演員的助手們趕緊拿著毛巾上前。

　　「終於拍完了！」於周圍人的眼光下，他們倆總保持一定的距離，可，Black今天完成了工作，心情額外興奮。「Fanny…」

　　「對呀！」Fanny認為，現在身邊所有人的眼光，都是兩把鋒利的刀刃，一不留神，就會被刺傷…故，她總有意地避開他。

　　「小悅…還沒有上班嗎？」Black看一看她現在的助手Apple，特意問這個無聊的問題，也趁著機會，與Apple一起扶起Fanny。

　　「還未…」Fanny知道大家現在對「小悅」這兩個字的敏感度，比飢餓的狗兒聞到肉塊的慾望更為可怕，故她不明白Black為何明知故問地奚落她，也許，是她自己太小心眼，人家只說一句聽起來安慰的問候，而，刻在她的瘡疤太大了，想躲，也躲不了。「她家裡還有事…」一句客套的回答，大概想給眾人一個表面的交待。Fanny身旁的助手Apple，是從公司的某一男藝人先調過來照顧她的，助手們透過藝人的關係總會略知事情們的一二，而且Fanny現在是公司的搖錢樹，她的一舉一動，不免給那些妒忌的心等待著時機進行蓄意傷害。

　　「您…還好嗎？」Black完全無視旁邊的助手們如何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當他們將聽過來的賣給雜誌，成為所謂「知情者」的報導，那收入雖然不多，但仍有一定的可觀性。

　　「OK！」Fanny實在不想製造太多的醜聞與話題。

　　「Black哥！Fanny姐！」這小小的副導演開口說話活像哈巴狗。「導演說今晚所有工作人員都要去吃宵夜，誰不吃誰就不給面子他！」

　　「Peter！」Fanny說，Peter是副導演的名字，卻很少人這樣叫他，別人通常只叫他「喂」。「我有點不舒服，我不想去…可以嗎？」

　　「Fanny姐！不要讓我們難做！要是您不出現，我們大伙兒都很難交待！去吧！好嗎？」

　　「但…」

　　「Fanny姐，您一向都很照我們！就這樣啦！好嗎？」

　　「那…好吧！」

　　「謝謝您！」

　　「Fanny姐！」身旁的Apple連忙說。「David哥明天一大早有戲，我與司機都要跟他呢？」這一席話，令身旁的Black聽到。

　　「沒關係！我等一下搭的士回家就可以了！」Fanny聽得出這是一個藉口，但，又有誰真正想參加這個飯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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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往，有一種乏味沒趣的情況：跟大伙兒坐在一桌，他們口中發出的聲音， 都不是自己想要理解、接收、播放的頻道，大概這就是雜訊吧！可是，於這個世上，這些雜訊卻不可以不存在。有些人，能混入其中固然享受無窮；但那些不了解遊戲規則的人，總覺得浪費時間。

　　Fanny坐在一眾工作人員之中，顯現出一貫的笑容，可心裡卻很納悶，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突然能在眾人的嘻鬧中雲遊太虛，她可以保持著那可親的笑容而走進自己的世界。當瘡疤被人家看厭，其實只是一個曾被割花或摔壞而放在一旁不再被展示不再被讚賞不再目不暇給的花瓶。

　　「Fanny姐！」Manson突然走過來，令Fanny急忙從迷霧中醒過來。「我敬您！」Fanny已預料到他總是來看她的瘡疤，他總是一個不厭其煩的人。「要是我這電影大賣！一定要多謝您與徐公子！呀！還有小悅！哈哈哈！」身旁的人，一些，覺得場面尷尬，連忙推開Manson，跟他繼續玩呀！喝呀！不過，大部份人，內心卻避開了良心的責備，正在沾沾自喜中哩！

　　Fanny的心中，一早已不想在現場，現在，她想，是一個機會，她裝作傷心，奪門而出了。打從內心，縱使她對自己的瘡疤已達麻木的狀態，但理會那些以觀賞瘡疤為樂的人是痛苦的。她離開了餐廳，一個人走了，沒有助手的她，一個刻有瘡疤的女人，當然沒有人願意追上來。她安慰地想，大家都被自己演技瞞騙了吧！大概是這一個月，事情發展的歪曲度簡直瘋狂，她實在不想再認真面對每一個人、或每一件事。

　　記者門外拍了她一些照片，見她都是搭的士回家，沒有公子哥兒的接送，一位由地上抬至天堂又掉回地上的女藝人，現在已沒有什麼新聞價值，於是他們都四散了！她舒的一口氣中竟帶著點酸味兒。

　　下車後，拖著疲倦的身體進入大樓，按下電梯，十一樓，看著電梯內的地板，雲石上的白色已不自願地變成灰色，當然，它是沒有自主的能力！

　　電梯門打開，她被一個黑影嚇到了，是Bl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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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內，激情過後，才會發現那衣服、裙子、鞋、襪是如此胡亂地四散。在Black懷內的Fanny，想一想，原來，他們倆已一起了一個月，可是，他們沒有以男、女朋友作互相的稱謂，這是心照不宣的，時間越久，看見刻在對方的瘡疤就越明顯，這即使沒有表面的語言。

　　閉上眼睛的Fanny，將腦海所有關於Black的傳聞猛力地擊退，她不知傳言屬真還屬假。Black不會告訴她他的過去，她也不想問、不想知道；相信，他也一樣。過去，太多了，是拖累向前走的傷痕；現在，才是確確切切的；將來，也太虛無飄渺了…

　　「Black，您的愛，其實已經刻在我的內心了…」Black聽到這一句，更抱緊F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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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anny！」Rebecca看似無目的地到來片場，Fanny心知有些不妙。「拍攝辛苦嗎？」

　　「還好！還有兩天就拍完了！」Fanny冷淡地說。

　　「Fanny！我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聊一聊，可以嗎？」Rebecca已經拉著了Fanny的手，大叫：「Apple，要是到Fanny的話，打電話給我，我們只是在這裡逛逛而已。」這片場比較僻靜的地方，是那荒廢的鐵皮屋附近，包圍著的，都是高聳入雲的大樹。Rebecca緊張地檢查周圍有沒有人匿藏，確定沒有了，才小聲地跟Fanny說話。

　　「Fanny！」Rebecca近乎耳語地對Fanny說話。「徐公子昨天到了公司的辦公室，詢問了您一些情況…」她幾乎貼著Fanny的耳朵說。「他知道您現在跟一個人拍拖…您，違反了他給您的協定！」她知道Fanny對她以下的說話會更受不了。「他沒有罵您不是，只是…他要您馬上跟那個人分手，然後…跟他結婚…」

　　「吓！為什麼我要跟他結婚呢？他不是有小悅了嗎？」Fanny聽到這一句，不得不出聲了。

　　「Fanny！您不要那麼大聲！我知道您是一個明事理的人，徐公子他好歹也幫過您，您就答應他吧！而且，他現在是給您一個名分哩！」Rebecca仍是小聲冷靜地對她說。

　　「我不會答應的！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他現在的女朋友是小悅，我只是…跟他一個晚上…」

　　「Fanny！我也實不相瞞了！徐公子找了算命大師算了，說他一定要在今年內跟您結婚，要不然，他就逃不過一個大劫難！而且，算命大師說您是他的貴人！Fanny！您贏了！您贏了小悅！就是您的一條好命！」

　　「我不會答應的！」Fanny已不知用什麼的話語來應對這般荒唐的事情，涙把她原本的妝也毀掉。

　　「Fanny！您知道嗎？有錢人就有這個權利！我也不瞞您說，他已經取消了您之後的所有工作，就是說您拍完這電影之後，您再沒有任何工作！他現在，就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跟您結婚！」她遞上了面紙給Fanny，順手抱著她。「電影圈並不是那麼易混，現在經濟不景，有錢人都不愛投資電影，事實上，電影真是拍一部有一部而已。」她面向著涙流披面的Fanny。「而且，大部份富商都知道您跟他的事，您想想，他們都不會要您！要是這樣，早上岸好過遲上岸呀！而且，您都想有人照顧您鄉下的爸媽！」她再次抱著Fanny，為她掃背。「Fanny！這是難得的機會！您不用馬上答應我，您回去考慮一下，他給您兩個星期，好讓您處理好您跟Black的關係，之後，再回覆我，一個我跟徐公子都想要的答案！」

　　「Rebecca！我不想！我不要！可以嗎？」Fanny卜咚一聲，跪在地上。

　　「Fanny！您不要傻啦！好嗎？」她也一栽倒坐在地上。「您知道嗎？Black其實自己都是被闊太太包養的，他是靠這樣生活的，還有，他都要供養他自己的父母，他只有外表，但，沒錢的！要是您跟他一起，能有幸福嗎？」Fanny的思緒像被雷電撞擊一樣。

　　電話聲響，對面說下一場要拍Fanny了。Rebecca舒了一口氣，她要說的剛剛說完，不多不少，時間恰恰好！

　　「Fanny！您考慮一下！徐公子也趕著咧！兩個星期後，回覆我，好嗎？」Rebecca邊走邊說，就是在回到片場的路上，Fanny哭紅成腫的雙眼，吸引著一雙一雙越來越多的眼睛。不久大叫：「Mabel，幫Fanny補補妝，我走了！」她輕輕地在Fanny的耳邊說：「我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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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們，最後一起…」Black的手，慢慢地，向Fanny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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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二零零九年三月十二日，澳門

圖片解說：
拍攝者　：璁
拍攝時間：二零零八年八月
拍攝地點：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