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的中國大陸給予人們的激情與困惑都是無與倫比的。一方面，大陸是改善貧困、增進福祉最為快速、規模最為巨大的地區；另一方面，大陸又持續管制資訊流通，並限制人民的集會結社權利。按照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管制將使發展變得不可能，因此中國的現象必須被解釋，即發展為虛假，發展為短暫，或發展為不義。虛假，即樣板村論，高樓大廈都是騙人的玩意；短暫，即投資帶動論，因此沒有實質的效率改善；不義，即所謂剝削窮人與破壞環境論。

    　對資訊自由的本能追求

    　在上述質疑之外，意識形態還拘束了人們進行互動的意願。例如認為中國野蠻與不民主，因而不願前往觀光；或者中國人民被共黨洗腦，因此不願與之溝通。這種意識形態的信仰者在台灣比比皆是，其歷史淵遠流長。戒嚴時期的國民黨塑造了共產黨擅於洗腦的印象，之後的台灣建國意識形態，也有維持此種印象的需求。然而認為大陸人都被共黨洗腦，和認為戒嚴時期的台灣人都被國民黨洗腦沒有太大差異。可是台灣人若都被洗腦，就不會有民主化的需求，如此一想，人們應該很容易理解到這種論點的荒謬。但是對於意識形態的信仰者，「全稱」的人們都被洗腦，仍是一種較為方便的說詞。

    　其實訊息就算被管制，有意願認識這個世界的人，還是能夠獲得廣泛多樣的訊息。訊息就算完全不被管制，人們也不可能得到完全充分的訊息，而且總是被偏見所左右。然而，活在被管制的世界的人，多少知道自己的訊息是不充分的，會有些自我懷疑，有些謹慎的謙虛。那些以為活在訊息自由的世界的人，卻可能以為已經掌握真理，甚至將訊息被管制的世界的人戴上「被洗腦」的帽子，而拒絕承認自己的偏見，乃至於拒絕對話。

    　真理來自於開放的心靈

    　大量台灣人在戒嚴時期會自己搜尋黨外雜誌，但是真理不是立足於訊息的來源，而在於個人對不同的來源進行比較分析的過程。輕率的質疑他人「被洗腦」，等於放棄了整個過程，而將自己假設為絕對正確的一邊，也無異於承認自己可能被洗腦卻不自知。現在許多人會同意國民黨在戒嚴時期不僅是高壓，也結合了派系攏絡、冷戰恐懼乃至於道德說服，那麼當我們面對當代大陸政權，也應該清醒認識到其統治基礎的高度複雜性。

    　只有先保持心靈的開放，保持一種自謙，才可能認識到不同的可能性，包括自己的偏見。然後再去檢驗前面提到的虛假、短暫、不義等假說，也許會發現那種種假說的不足。其實人們很早就認知到自由與民主雖是一種美好的社會形態，但與經濟發展的關係非常複雜，不宜輕率的將兩者畫上等號。與其爭執於某種體制是否有益於人民福祉，不如從執行成果檢視其為善治或寙政。壓迫性的政體確實可能帶來長期的高度增長，但其道德負債則可能在未來才被清算；而這個清算的過程也是高度政治性、情緒性的，不可不慎。終究人們不會為了英國在世界進行殖民擴張，賣鴉片給中國，就把曾經黷武好戰的18、19世紀的大英帝國給貶得一文不值。（作者為中國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