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人

天暗了下來，暮靄從山腳下竄上來，老太太剛煮好晚餐，轉身走出戶外，一窩雞早已回籠，便順手關上雞窩的門。一轉身，有個陌生人出現在前面不遠處樹林，正往這邊一拐一拐的走過來。天色更暗了，老太太根本看不清楚他面貌，光看穿著應該是外來客，並非本地人。老太太有些納悶，這兒十分偏僻，怎會有人路過呢 ?

老太太好奇地打量著，對方已經緩緩走到她面前，人，四十歲不到，表情有點狼狽，有些上氣接不了下氣，用乞憐的語氣跟老人家說 : 「老太太，我好餓好餓，你能施捨一點吃的給我嗎 ? 」

「你從那兒來？要往哪裡去？怎麼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外？」這位陌生人說 :「我從城裡來的，一早來爬山， 不小心摔到溪谷裡，好不容易才爬出來，身上的水壺跟乾糧都找不到了，一路上都沒遇到半個人影，肚子餓壞了。」

老太太心生惻隱，開口說：「我剛煮好晚餐，飯菜還熱騰騰，你進來吧。」陌生人一個箭步入了山屋， 還真是簡陋啊，心裡想怎麼會一個老人家住這種地方呢？儘管心裡狐疑著，但看到飯菜便如猛虎撲了過去，也忘了客套。等到面前清，猛回神：「不好意思，那你吃什麼？」老太太說：「還有麵條可以下，拌一點醬油，將就一餐，無妨。」陌生人這下不好意思了。老太太上下打量著眼前陌生人，問道：「先生貴姓？」「我姓葉，樹葉的葉。」老太太知道這位陌生人葉先生想問什麼，直接一五一十說個清楚，自己不愛城市裡的熱鬧，兒子媳婦兒曾要接她去同住，但是白天只有她一個人，好似被監禁，外頭車水馬龍，她壓根兒沒興趣外出閒逛。這兒是她與老伴兒世居之地，雖然偏僻，但屋前山後，每一寸土地都很熟，平日養幾隻放山雞，兒子給她一個收音機可以知道外頭訊息。最近也給了一個手機，真有事可以聯繫。日子雲淡風輕，有時十天半個月不說一句話，因為連個人影都沒有。

老太太發現眼前這位陌生人右腳有血從褲管滲出來，她說：「傷口怎樣，讓我幫你包紮，我有優碘及外傷的藥膏。」陌生人起先很猶豫，後來還是撩起褲管讓老太太清理傷口。這分明不是跌落溪谷的外傷，而更像是擦槍走火的槍傷。但老太太什麼話也沒問，只說：「你的傷勢不輕，已經那麼晚了，我看你今晚將就睡我兒子的破床吧，至少不用露宿山野。明天再看看如何下山找一家醫院徹底敷藥。

儘管內心十分掙扎，但老太太散發的慈祥讓年輕人卸下心防，決定輸誠。年輕人說：「阿婆，你都不懷疑我的來歷喔 ? 」阿婆說：「年輕人有時血氣方剛，難免做錯事走錯路，只要能回頭，為時不晚。看你談吐是個本性善良的人。」年輕人嘆了一口氣：「是啊，其實不瞞你說，我是做錯了事，警方正在搜索我，你對我這麼好，我無以回報。你報警吧，警方懸賞一筆獎金呢。」

「三八ㄟ， 好歹我也只提供你吃一頓飽。你若要逃命，儘管走吧，我何必落井下石呢？我不要這筆錢財，我不缺錢。」

「老太太，你人真好。」

「我沒你說的那麼好，我只是平日不做虧心事。老伴走了以後，我努力把兩個兒子扶養長大，唯一的告誡就是不可以做危害社會的事。很幸運兩個孩子都很聽話。」

這一番話很撞擊了年輕人內心。人生的道路上他一時糊塗，犯下搶案，飢寒起盜心，偷竊不成就出手搶。這輩子還能翻身嗎？碰到臨檢脫逃入山，逃得了一時，能逃得了一世嗎？父母的婚姻離婚收場。自己從十幾歲就浪蕩在外，有一餐沒一頓，行為無人規範，也就目無法紀，自以為是。而在慈祥的老太太面前，那使壞的心眼竟然自動收斂了起來。老太太當真有什麼魔力嗎 ? 應該沒有。那為什麼暴戾之氣在老人家面前卻宛如冰塊遇見太陽，自動融化呢？是真摯不設防的關懷。自己有多久沒有沐浴在如此氛圍裡了呢？傷口的疼痛讓年輕人翻來覆去，根本無法闔眼。有些什麼在他內心翻轉，他暗暗下定決心。

一夜無語，第二天早上老太太早早起床煮了飯，讓年輕人吃飽。年輕人跟老太太借了手機，說了自己的位址。老太太還以為要請朋友幫忙護送下山。直到大批警力出現在阿婆家門口，老太太嚇壞了，問為何這麼大陣仗？

當警方告知年輕人是脫逃的搶劫犯時，阿婆很鎮定地轉頭看著年輕人：「你有的是機會脫逃，為何選擇投案？」

年輕人頭低了下來。「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我已經很久沒有人如此信任我了。」

當警方從年輕人身上搜出一把槍枝時，著實替手無寸鐵的老太太嚇出一身冷汗。上了手銬，年輕人淡定地對老太太說：「謝謝你的一番話， 讓我重新思考人生。我一定會改邪歸正。」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太太出神地目送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

2020. 12. 22   有荷雜誌 38 期 愛分享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