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 

      歲末約了時間去探望獨居老太太。老太太近七十，先生不在了，兒女皆已成家。輾轉人生，談起當年因高血壓引發腦溢血時仍不勝欷噓。老太太是從死神中逃出來的幸運兒。

       提及民國八十年十月，老太太眼光拋得好遠好遠，從事代書工作的她接了一大筆生意，趕著過戶，當時她還不會電腦，每一筆都要手寫，辦公桌前連續好幾天熬夜加班，睡眠不足加上原本有高血壓卻不知情，等到家人發現她癱在椅子上，趕緊送醫急救。那一年她才四十三歲，事業如日中天。主治醫師宣布情況不樂觀，若救活了也一定要坐輪椅。當時情況緊急，經評估醫師當機立斷做了氣切。

       先生及大姊也把往生要穿的「老嫁妝」備妥了。

     「感恩醫師醫術精湛，把我從死神手中搶回來。」

        老太太說：「那時我還不省人事，先生望著我光禿禿的頭放聲大哭，我在加護病房跟死神搏鬥了兩個多月，直到恢復意識才轉到普通病房。」

       日理萬機的女強人一夕之間成了無法行動的活死人，老太太十分絕望，一心想死。特別看護婉言相勸：「一隻螞蟻都要生命了，你怎麼可以如此灰心喪志？」親朋好友也輪流探望及打氣，又想到自己還有三個孩子，終於鼓起勇氣開始艱辛的復健歷程，重新學走路，學刷牙。軟弱的左手連很輕的東西都提不起，看護靈機一動，取來以前放小孩的乳母車廢物利用，乳母車內堆滿磚塊石頭，增加重量使重心穩固。老太太說那時也顧不得左右鄰居拋來異樣的眼光，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要重新站起來。推著盛滿石頭磚塊的乳母車，拖著無力的雙腳，每天在庭院裡走四個小時，上午兩小時，下午亦然，除非下大雨，就這樣持續走了一年，共走破了六雙鞋。

        老太太回憶當年開刀時，右腦受損傷及左邊神經，手腳無法並用，連如廁都得看護協助，眼睛斜視呆滯，說話舌頭打結，言語不清，說的人費力，聽的人辛苦，求生意志再次消沈，真是無語問蒼天啊。置之死地而後生，老太太捫心自問：「我大難不死，那上蒼必定還有任務要我完成。」看護貼身照顧，每每諸多鼓勵，軟語相勸。奇蹟發生了。因為恆心及毅力，後來居然可以不必柺杖，獨自行走，可以自己洗澡，更可貴的是智力沒有受損，代書事業還可以繼續，唯一遺憾的是從此不能開車，每次出門辦事都得走路或搭公車。

       說到這兒，老太太很感謝醫師的技術精湛，她締造了醫師眼中奇蹟中的奇蹟。中風至今超過二十年，老太太說她每天眼睛張開，絕不忘記要運動。鄉下產業道路空氣清新，沒什麼車子，每天一小時，時而快走，時而漫步，從不間斷，因此精神飽滿，體力尚稱充沛。臨別，老太太仍不忘呼籲唯有運動，明天才會更美好。我問：「孩子媳婦們會回來過年嗎？」老太太眉開眼笑說：「會啊！我好期待喔！平日散居南北，各自為生活打拼，年假可以回來休個幾天，對我來說比給我紅包要開心呢。」

201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