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相隔了十一天
我重踏一樣的電影院
為的是一次解脫
也一嘗了獨享的滋味
走出戲院的一剎
再沒有莫名的眼淚
只感慨人生有太多的抑壓與無奈



故事講述的其實是一個為愛賣命的女子
她酷愛演戲嗎?
稱不上罷
只是以為一次又一次的演出能讓她找到愛
可是原來一開始那便是一台獨腳戲
台上就只有她一個賣力


「她倒是演過戲，現在也還是在台上賣命，不過沒人知道，出不了名。」

「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還沒下裝，自己都覺得顧盼間光艷照人。」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余輝里，連梁閏生都不十分討厭了。
大家仿佛看出來，一個個都溜了，就剩下梁閏生。于是戲繼續演下去。」

「上場慌，一上去就好了。」


人人都會演戲
有時候為要討好別人
有時候卻為了拋棄我們不願接受的自己
以為化了妝上了場便可瞞天過海
以為就可以埋葬那枯萎的靈魂

一次生兩次熟
多不討好的角色也演過了
還有什麼要顧忌?
更遑論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演得累了
就乾脆把「我」一併幹掉好了

也有一個斷背山的李安
把人生的沉鬱和壓抑都透過電影的氣氛散發出來
每每都叫人透不過氣來
這麼一個極細心的男人
只要你把張愛玲的原著一翻
你便感受到他在文字背後的想像可以是多深邃


電影安排王佳芝獨個走到台上
然後被一群觀眾(她的幾個同學)喚上去
是早有預謀也好
是一廂情願也好
也就是宣告了這台獨腳戲要正式上演

要數這個當家花旦如何獨挑大梁
除了當初便宜了梁閏生、在人家地頭作情婦外
還要算那班「假公濟私」的地下工作者為她安排的色誘行動
儘管她已預告那條蛇快要鑽進她的心
那兩個自私的男人最後也只有一走了之
而在演出中她可以得到而又最實際的
就只有易先生的身體
一個尚能給無依無靠的她取暖的身體
究竟到女人心裏的路是不是要通過陰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二人的抑壓也能釋放到床上去
而且各自又在床上尋回遺失已久的東西

「就連現在想起來，也還像給針扎了一下，
馬上看見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著她，帶著點會心的微笑，連鄺裕民在內。」

「有一陣子她以為她可能會喜歡鄺裕民，結果后來恨他，
恨他跟那些別人一樣。」


原著中沒有太多王與鄺的感情線
但電影中卻或多或少把二人的曖昧呈現了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
這是電影中二人重逢後王對鄺的回應
淡淡的
卻由衷、無奈，又帶點悔恨
原著中這話是出現在易太太打電話來辭行一段
也就表示了他們那幼稚荒唐的話劇要腰斬
那刻的王佳芝可謂萬分絕望
就只有怪自己傻
因為早已輸掉所有
所以三年後的她也再沒有什麼輸不起了


”三年前你可以的，為什麼不?”
鄺裕民那個吻是出自隱藏的愛、同情之心還是良心發現?
有什麼比對自己深愛的人再沒有希望更失望?
她在他身上根本再找不到半點可留戀的依據
在人生再沒有什麼可寄託的時候
飾演麥太太是她唯一可專心鑽研的

「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
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電影鋪排易先生和麥太太的感情發展很用心
暫且不談那三幕不可多得的性愛場面
就是他倆的神情與對答也就夠悉心安排了
同枱搓麻將、如何記下電話號碼、到裁縫店、把酒談心、
獻唱《天涯歌女》……
李安把精煉的原著以自己的解讀方法演釋
又以一幕幕細緻的畫面填空
還以一點一滴豐富了每個角色


天涯呀　海角　覓呀　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噯呀噯呀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　北望　淚呀　淚霑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噯呀噯呀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人生呀　誰不　惜啊　惜青春
小妹妹似線　郎似針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噯呀噯呀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我最愛李安加插了王佳芝唱《天涯歌女》那一段
是一刀刺中了老易的心
也是心鎖的大解放
即使美化了這個漢奸
相信觀眾也被觸動了
梁朝偉在這演活了一場深層的內心戲

「雖然他這時期十分小心謹慎，也實在別狠了，蟄居無聊，心事重，
又無法排遣，連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館隨時要找他有事。」

易先生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這回不單是色迷心竅
更甚的是寂寞的心找到了慰藉
而當一旦真心愛上
主客位置便逆轉了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太晚了。」

是意料不及是幻得幻失是困惑惘然
一陣受寵若驚的感覺
或許是前所未有卻又如此真實
所以她甘心以自己的性命來成存他
在湯唯戴上鑽戒又脫不掉的一幕
從她眼裏流露出來的悵惘和焦急
令觀眾也同樣感受到她當下的複雜心情


「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
想不到中年以后還有這番遇合。得一知己，死而無憾。
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
雖然她恨他，她最后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极的佔有。
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
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或許王佳芝沒有易先生想像般喜歡他
只是他難得付出了真感情
也就一廂情願地相信別人也深愛著自己
不過曾經擁有也便無憾了
所以你送我一條生路我也送你一程
誰是虎誰是倀也好
畢竟最終極的佔有還是在腦海裏
王佳芝死前也會記着老易是真愛她的
易先生一世也不會忘記搭上這個知己

《斷背山》展示的是由始至終也無法抒解的抑壓
心情永遠是沉重和無奈的
《色，戒》則展示了曾經赤裸的解放
然而為了保命
我們最終還是垂着頭返回現實
把心重新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