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03 17:41:40思乃泱

嘿唷喔啦啦‧06與08(1)想念秋哥

(圖說:爸爸的告別式,我們幫他弄了一個溫馨爆笑又有紀念的小小展覽,史上最短只有展出四個小時的展覽~~拍水,因為我找不到ㄚ秋的照片,等很久以後有找到再放進來...)

為什麼會在報台分類上把有關知本的文章以「知本本家」這樣的標題收錄,一直以來,都不是沒有道理的。儘管現在「依賴電光」這個分類主題的文章假以時日就快浮上檯面了,但是以目前來說,讓我有發生最多感受而寫出很多文章的,還是是在「知本本家」這個標題下。
昨晚,婉筠因為論文的關係來找我聊,說想要知道我當初是怎麼來知本就一直ㄉㄧㄠ ㄍㄡ在知本的、是怎麼開始帶小女生的,聊著聊著,有很多當初對於感謝知本的感動又流動了出來。於是我又想把這篇冰了兩年半的舊文跟凍了半年的新文拿出來,這裡有著,許多知本帶給我的綿密感動在當中。另外一方面是我最近也會很忙(拜託不要忙到年祭不然絕對沒有機會寫更新的文章),所以就想說,先刊出來慢慢看吧,不然也很不好意思常常來看不到新文的潛水友。

在卑南族的各項祭典當中,有一個祭典,讓我擁有不同於其他祭典的特殊感覺,不是歡慶、不是磨練,而是一種跨越時空在生死當中與族人緊緊相結合的感覺,而這樣的感覺,對我來說,只有發生在知本,只因為這裡,擁有最多我所相識的卑南族人。
這個祭典,就是除喪祭。
2006年的除喪祭,讓我思念起三位致力於部落文化工作的長輩;年底老爹過世,2007年的年祭,我在南王巴拉冠強力放送的歌聲底下躲了起來,第一次強烈感受到,喪家沒有跟部落在一起的感覺,是什麼樣的感覺;於是有了2008年的除喪祭,讓我首度感受到喪家能夠重新戴上花環而與部落之間展開新關係的最真實心情,是什麼樣的心情。
06與08年的除喪祭,在嘿唷喔啦啦的歌聲中,有了,好多、好多的心情,在一月一號這天。

2006年,一月一號。
鳥占區的除喪結束後,接下來就是年輕人要轉往祖靈屋前進行往昔奠餵人首的儀式。那時已將近十一點,被太陽曬到熱暈的我已經餓累到不行,要趕快祭餵我的口喉五臟,就跟衍伶的三個孩子一起來到我知本早餐店的最愛─小田雞。
只可惜我的最愛首選─水果三明治冬天密有在賣,次愛─手捲缺貨,於是只好選擇最初的舊愛─玉米厚片結果哇ㄌㄟ連厚片也賣完真的是@#$$%^&*生意拿~~~~~麼好,於是只好將就囉玉米薄片。
我跟衍伶大概就這麼一年兩次可以在小田雞聚首聊些我們女人的事情,所以當然是把握機會吱喳。吃完以後,見著阿誠。他說他們才剛回家換鞋子,準備出發。我繞過去巴拉冠,年輕人剛在祖靈屋前跳完,正在休息。

這幾年到各家的除喪我沒有跟,2006這一年我想跟一段,不為什麼,就像遊街一樣沒有陪著走完就好像不甘心一樣沒有完成一件事情。跟一般跟一段的媒體記者不一樣,他們有他們需要到很多地方趕報導的壓力,所以要在短時間內拍到最好的相片、問到最完整的文字,可是對我來說,在知本這裡走過的每一處喪家,都有著亡者與生者之間、除喪者與被除喪者之間悲喜交織的相遇及互動,那往往才是除喪祭最動人的地方。
不同於先前在鳥占區的除喪與共舞,這時候的除喪是更帶有家族集體的參與。這一天的拉罕,體力要很夠,因為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坐在客廳等著拉罕的來,為他們按頭祈福驅邪,為他們說些安慰祝福勉勵的話語,也為他們逝去的親人在屋內澆奠米酒,陰陽兩隔相安無事。
只有等到拉罕結束這些儀式以後,接下來的共舞,才是真正讓過去與部落行事相隔多日的喪家族人,能夠再次在與年輕人放唱有力的歌聲與舞步中與部落相遇,跨離與亡者的牽連。看到思念親人的喪家帶著眼淚以及終於可以再度戴上的花環,在長老的歌聲下可以再次與族人共舞,這個動人的畫面,總是讓我很感動。
天氣很熱,龍森眼睛上吊瞅著ㄍㄟ我:「啊碧魯ㄋㄟ?」
我笑了笑,這是一年數回當知本男人為了部落在努力的時候於是對你有著理所當然期待的回應。我跟欣怡傳了六罐碧魯回來,先講,只有穿白色上衣的vansarang才有ㄏㄚˋ,欣怡點點頭就一一拿去給穿白衣的哥哥們。真是受不了此時知本男人對你陸陸續續感激要命喜出望外的反應,一罐30元的冰涼就可以讓他們這樣無怨無悔地繼續跳下去。

隊伍來到了第三條路,稍早在鳥占區見著一身黑衣的嫂嫂,也跟妹妹還有金龍、昇汶一家人坐在家裡等著除喪。
對ㄚ秋的過世,我有著複雜的心緒,我進去屋裡拍張照片做為ㄚ秋最後一程除喪的紀念,退出屋外。
跳唱完除喪歌謠,皆興要妍玲幫他跟ㄚ秋的老婆、女兒一起照張相留念,遠遠看著的我,知道那個鏡頭代表什麼意思跟傳達了怎樣的感覺。
ㄚ秋的骨灰是皆興送回來的,ㄚ秋靈骨塔的位子也是知道他喜歡靠窗的皆興選的。部落工作隊一路在原住民音樂的理想與陪伴這五年走過來,那是一種再深不過的革命情感,一種傷痛不已的亡者已矣生者仍須傳唱下去的生命之歌。

當我正準備把摩托車鑰匙還給坐在金龍旁邊的明智,想跟嫂嫂再打聲招呼就繼續前往下一家,被金龍給喊住。
「你,給我喝。」
哇ㄌㄟ紅高梁33趴,我不習慣喝燒酒或蒸餾酒,尤其最討厭高梁、二鍋頭這種光聞就夠人嗆個半死的烈酒,平常就算有人再怎麼ㄍㄟ我ㄠ我,就是抵死不喝。搭古搭耀。
可是金龍不是一般人。
他是知本人。

金龍開始碎碎唸:「不喝?!你給我試試看,我就不姓蔡。」
一開始我婉拒他說自己不喝高梁,笑回以「我如果喝了,那就不姓林」的你來我往。儘管一旁有哥哥體諒我一杯分兩杯加些水了,然而那股嗆辣還是讓我喝不下去。
金龍飆大了,說我不夠意思,連喝個兩杯也這麼囉唆。他問我那到底要什麼酒才肯喝,有點被嚇到已經開始支支吾吾的我說啤酒還可以,他就叫昇汶去買啤酒回來。
其實金龍的發飆我明白,這幾年下來我也能接受了,那是典型的知本男人個性。當他不擅長、也沒有辦法用好聽的言語來表達內心深處極為巨大的感受時,所反應出來就是非常劇烈的男性社會性表現,以叫囂與謾罵來武裝他極度的脆弱與傷痛。
對於這些激人的話語,剛開始我還能勉強不以為意,直到旁邊其他覺得我不給金龍面子的哥哥姊姊半開玩笑當中講了重話:「后~~~啊你跟我們原住民在一起這麼久了連酒都不會喝,這算什麼?」、「你在做原住民文化工作啊這個這麼重要的傳統文化都沒有堅持,啊你是在做什麼?」

被這麼一說,我眼前的霧氣開始上升。
一來是我的個性很討厭被人誤解,這麼拼命了還說我不夠努力,那麼到底我要多努力才算啊知本ㄉㄟ?二來是那句話讓我想到ㄚ秋的苦口婆心,一直希望在部落的我們可以把傳統文化好好教給小孩子,幾年下來利用空閒時間集合小孩子在巴拉冠學習的事情卻是要做不做要斷不斷沒有做好地連個計畫性與意志力都沒有。他生前曾經誠摯叨念著的心願,確實這個這麼重要的工作我沒有給他好好做到。
於是,一開始我是被罵哭、嚇哭、氣哭的,然而,接下來,我對ㄚ秋那緣慳一面的遺憾,還有他那理想未盡的遺憾,盡數如泉湧現在眼底。

2005年四月中旬,我終於有機會上台北。早些時刻就已經聽阿宗他們說ㄚ秋狀況不好,有機會上台北就去看看他。那天我想說下午還有事情,打算傍晚跟朋友約完以後再到臺大醫院,於是六點多鐘,當我打手機給皆興想問他ㄚ秋的病房號碼時,電話那頭的皆興聲音很虛弱,似是哭到不行:「ㄚ秋,剛剛拔管,送到辛亥路了。」
對我而言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前一刻我還惦念要到醫院看他,居然接下來我只能在殯儀館看到他,只差了這麼一段時間,從病房到冰櫃同樣是幾個阿拉伯數字換來換去的號碼,就已是生者與亡者陰陽兩隔的世界。
那個晚上我非常難過,也央了跟我在一起的學妹佳慧送我到辛亥路在外頭等著,在殯儀館裡頭繞了好幾圈才找著了ㄚ秋的位置。
在我前面一位的訪客名單正是ㄚ秋的老婆。我能夠想像,失去丈夫的婦人,那樣往後再也無人可以互相商量的六神無主,那樣的不捨曾經是身邊最溫暖的親人如今已進入冷冰冰的格子天人永隔,那樣的此時哀恨對方拋下一切的多過於往昔疼愛。
儘管我想見ㄚ秋,但是膽小的我不敢把冰櫃上的床單掀開,於是我隔著那層床單心裡默默跟ㄚ秋講話:「哥~~~很抱歉沒有送你最後一趟,希望你往後還是要好好保護、照顧知本的小孩……」

忘記是幾年以前,我重新回到好久沒有踏進去的部落工作隊,ㄚ秋也在那裡。2000年的12月,部落工作隊是我第一次認識ㄚ秋的地方。那一次我到台北參加長老教會總會的青年培訓分享普世事工的經驗,聽皆興說好幾個旅北知本人在工作隊,這個週末剛好受邀參加勞工局主辦的爵士音樂會,問我要不要跟。愛聽歌的我當然好啊好啊,就順著他實在很難找到的地點提示來到我一輩子再也不會來到的不知名小公園。
午後冬陽正酣,團員正在涼亭準備著裝,kamlin在腰際響噹噹的聲音頓時把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變成收穫節豔陽高照的會場。台上除了我認識的皆興、阿彪、明仁叔叔以外,還有一位蓄著小鬍子的哥哥,遠遠躲在keyboard後面嫻熟彈奏混音。那天在我拍下的照片裡頭,有一張是敲打konga的皆興跟這位彈keyboard的哥哥,那是我手邊僅有兩張拍到ㄚ秋很清楚的照片,在他長年躲在舞台後方專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以來。前兩天晚上我在趕要給會長卸任的紀念簿找到這張照片時,不禁想起已逝的故人,於是當我看到在金龍家前面,嫂嫂帶著她跟ㄚ秋的寶貝女兒與皆興在妍伶的相機前合影,這鏡中人一前一後的替換卻已是全家人再也無法的相聚首,我的心,不禁抽緊了起來。

當我第一次見到ㄚ秋時,聽說他是蔡媽媽的弟弟,嚇了一跳。一來他們兄弟倆長得不太像,二來是他們對部落付出的方式不一樣。金龍是那種時間到就會去巴拉冠的人,巴拉冠有事,該到的人沒到他會騎摩托車去抓人罵人的那種。可是ㄚ秋不一樣。不一樣不是因為他工作機會在台北的距離關係,而是他看事情跟一般知本人不太一樣,ㄚ秋看事情看得遠看得犀利又批得很重,當有些事情他受不了知本人的做事方式跟個性反應,他選擇不在第一線上跟人家吵,而是退了出來,在另一個領域以他的專長回饋部落。ㄚ秋擅長鋼琴、爵士、keyboard跟編曲,部落工作隊出過的十張唱片,包括皆興跟知本年輕人的兩張專輯,都有他辛苦製作的心血在當中。
而工作隊基隆路巷子這個地方,當時也算是旅北知本人一處重要落腳點,也是部落月刊一寄到就會被分屍搶去看的地方。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是,有次我搭機北上順便送來剛剛出爐的月刊,本來想說好久沒見面很高興想跟大家聊聊,結果包括阿彪在內滿屋子沒半個人鳥我,原來大家一看是月刊就趕快想在第一時間內了解部落最新的消息。旅北知本人對部落的關心、熱情與反應,是這樣的讓我印象深刻感動滿懷,他們不因人在外頭,就減損了對部落的注意與在意,只要有任何對部落有利有弊的事情,他們的反應甚至比身在知本的人更激烈。

ㄚ秋哥哥也是這樣的心,那一天,他很認真的跟我說起對部落教育的理想。
人在首都的他,深知台北都市人對於小孩子的教育有多投資、有多在意,對小孩教育的用心放得有多深遠,未來小孩的發展就有多麼無可限量的可能。哥哥跟明仁叔叔很希望青年會除了祭典期間跟暑假成長班的時間以外,也能在平常例如晚上或週末多用點心,把小孩子集合起來在巴拉冠,一來讓他們對於這個進行傳統文化的地方有著向心力,二來讓他們小孩子之間形成凝聚力的情感,三來更重要的是讓他們可以在這個地方能夠好好學習,不管是傳統文化,或是新的東西電腦等等,寫功課進行課業輔導也好,總之就是讓小孩子從小跟著部落有人在帶的在一起,能夠經由做些什麼事情既愛知本、認同知本,同時也提昇競爭力。
哥哥跟明仁叔叔一樣,恨鐵不成鋼,三番兩次跟阿宗、皆興提,希望在部落的年輕人出來努力。至於經費跟開銷,他們旅北的可以好好想辦法去籌款,不用我們擔心。只要在部落的年輕人把孩子的概況做個類似通訊的定期報告,讓這些關心原住民教育的捐款人可以知道錢花到哪裡去就好。哥哥他們甚至已經擬好類似捐款的說帖,幾乎可以大量影印去做宣傳了,就等知本的年輕人先動起來,把小孩子集合起來,補上一些細節跟做法,他們才好去遊說跟人說,這是已經在進行的計畫了請多多支持。
面對哥哥大力的保證以及你們一動我們就支持到底的後援,我很難給哥哥相對的承諾。其中一項原因是,我已經開始清楚,這已經不是憑藉熱血與熱情的點綴式偶發性投入,而是青年會要如何動員人力進行陪伴小孩子的結構分配,還有課程尋找講師的計畫性安排,這都不是我一己之力能夠說做就做的。再加上我事情超多,就算夜間班開辦,我可也沒辦法承諾一定天天到巴拉冠陪小孩子。於是我就只是望著哥哥熱切又憂心的臉,沒辦法跟他說好,回台東會再跟青年會提。
想不到,這成了我內心對ㄚ秋的記憶最深刻的畫面。
他對於部落小孩教育未竟的理想。

想到很多事情的我哭得厲害,對著最為悲傷的嫂嫂說到哥哥的心願,我說不出安慰的話,反而是嫂嫂以一種無奈卻堅強的心,說起故人的遺憾。嫂嫂說,ㄚ秋插管臥病在床時,還是很有自信跟大家說安啦安啦,以為自己的情況會好轉,所以並沒有刻意去整理他的作品。去過ㄚ秋家裡的我知道他可寶貝他的機器,有一個房間整個都拿來放各式各樣的設備。眼看他許多作品就這樣散著存放在機器裡,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再被人聽到。嫂嫂說,哥哥最大的遺憾就是正值盛年的他有許多夢想,他一直以為還有機會實現這些夢想,然而無法實現了,成了未完的遺憾。
巴代 2008-09-05 09:55:10

你的那個...
好像大家都很瞭解,不是嘛
一旦投入就拼死拼活拼命給他搞下去
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不撩下去
你不停下來,別人可要虛脫啦
別太用力啦,留點柴賣賣燒啦....
畢竟,部落是部落人的部落
我們在旁的遞個毛巾弄個涼水,
順便再旁邊喬姿勢就可以啦
不要太雞婆動手推送,
小心用力的人骨折又產生挫折
慢一點,溫柔一點,別停
對你以及周邊的人都好。
事後,喝酒抽煙,心情會比較平撫。
不會有恨鐵什麼剛的........

版主回應
哈哈哈,親愛的大哥,你實在太了解我的個性了。我也很想調整耶,不過現在是不會恨鐵不成鋼啦,你說的情形,其實發生在跟部落中生代的合作上比較多哩。反而是跟部落年輕一輩的合作,是他們追著我跑呢。看他們一副比我心急的模樣,一副擔憂害怕老人家走了那他們還能留下什麼來交棒~~所以,儘管我很想喝酒抽煙,還是陪著他們一起慢慢骨折///
你講的提醒我也會放起來慢慢燒啦,畢竟我不是當年初到別人部落的人了,總要留點柴火給自己嘛厚~~感謝你喔
2008-09-05 18:09:32
巴代 2008-09-03 20:25:42

我這樣子...算是拍了拍你的肩膀,是吧?
你太辛苦也太認真了...
偏偏感情又那麼牽牽扯扯
別忙到把自己都陪了進去
偶而,去吹吹海風,或進入電光以前
其個一小時腳踏車
讓自己空檔一下吧.........

版主回應
唉~~你果然真的是了解我~~
怎麼我不只在卑南族這樣,就連在阿美族的那樣你都感覺得到啊~~
辛苦又認真,感情又牽扯→沒辦法尤其這個暑假又多了個自動跑來認我的兒子
我也想讓自己空檔,偏偏腳踏車一直在踩,停不下來......
2008-09-04 17:4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