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2004年夏末於阿里山來吉部落，瑞士的Christina跟丹麥的Tommy與窗外的高山青靦腆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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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行前營5.21~22在台北，你能不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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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敢情你是想念我那催人淚的歌聲，還要再來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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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啦就是想念那歌聲，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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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是夏天了，每年五、六月底這時候正是台灣國際青年文化交流協會ICYE office忙著辦理行前營給準備要到國外擔任交換青年的台灣年輕人，以及期末營給在台灣結束一年交換青年生活的外國年輕人。看完office傳來召集令的email，讓我一年前的回憶浮上心頭，與交換青年一起營會的那幾天……

「這次的期末營你來啦！濟啊說你上次行前營帶的活動真是太撒狗血，把很多人都搞哭了。」「真的嗎，真有那麼效果嗎？」「對啦這次期末營準備要去阿里山辦，有車位的話你就一定要來啦~~」聽得妹妹這麼講，掛完電話的我也不禁在好奇中帶有安慰與高興，真的讓這麼多人哭得厲害嗎？對於這些即將出國的交換青年，他們確實感受到被祝福的心意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真的很高興他們從那首歌得到了面對未來的力量。
二月份那時候剛忙完出國交青甄選營，心裡就頗有感動，很想跟這些有機會被選上擔任出國交青的朋友們在行前營分享對他們的祝福，對我這個92-93第一屆ICYE出國交青的老人來說。於是從台南回台東之後，我就想要用類似群體儀式/祝福的方式來呈現，最好還是根植於本土而且跟我較熟悉的原住民部分有關的連結。
一直以來很喜歡傳統歌可以一直按照當下心情去用歌詞詮釋出來的那種方式，特別是在辦「回憶父親的歌」小型展覽而更加深入接觸陳明仁叔叔的父親陳實的音樂觀，就更覺得，老祖先以旋律保有實詞自在運用空間的智慧真是奧妙，許多歌都能隨著歌者以當下意境詮釋出該首歌曲橫跨時空每一次的生命展現。如果這個形式也能讓更多人有所接觸與領略，比如實詞的部分也可換成更多人聽得懂的語言，那麼我想一首傳統好歌的效應，一定可以讓更多人有所感觸。
試了好幾首，找到最後從聽過的傳統歌曲選了「斯奈永哪依努比沙蘭~~~斯麼那依達啊芙拉芙拉泱~~~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因為這首歌前面音節的部分比較長，要換作實詞的表現空間會比較充足。就這樣，每天騎車上下班的路上我就開始構想可以編些怎樣的國語歌詞讓人聽得懂，確定之後就一再反覆練唱，迫不及待五月份行前營在劍潭活動中心舉行的到來。

兩天的行前營，第一天利用空堂就開始猛教副歌「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因為很怕第二天行前營要結束前作儀式才教唱那鐵定會來不及、進不去。說實在，這還是我第一次在不是族人的面前公開唱傳統歌哩，因為對我而言，不太熟悉、不太有信心雖然是真的，不過更該說是不敢造次罷，畢竟，分享是一回事，族人來詮釋才更是一回事。
然而教唱現場的回應，剛開始幾乎是被打敗的。可以感受到大家因為不熟悉或著是不甚適應這類對於陌生文化的接觸，於是在學唱副歌的時候，台下年輕人小聲到我覺得貓叫聲都比這大。
「聲音再大一些，試著把你的聲音投射出去到很遠的地方再回來，從這邊穿透到那~~~~邊再回來。」於是我必須示範這是怎麼個唱法，結果很驚訝發現，居然我的聲音還厚得蠻像mumu，之前在部落都以為我的聲音只有貓大因為大家都很大聲，譬如阿雄溝那站在排頭也可以狂掃排尾耳根子的熱喉就令我頗為佩服。部分交換青年聽到我的歌聲頗嚇的，之後有人還探詢著問我是不是原住民，當我說我在台東好幾年了他們都還很難相信，沒有血緣關係也能唱得這麼就是。另一方面，我倒是有點懊惱也有點擔心，如果隔天正式開始前的練習還是唱成這副德性，出不來那眾人在歌聲中合一前進的效果，那我還要不要行這儀式罷，免得留給大家一個對於傳統歌的極致難以感受到的印象，更遑論蘊藏其中的祝福之心。

兩天營會run得很快，這群即將各奔東西的交換青年，下次再這麼見面就要等他們一年陸陸續續返鄉以後，才能在回國營再話東西南北了。於是，那麼點的不捨與不安，那麼重的期待與未知，都交雜在即將告別的前一刻。
在教室做了最後一次練歌，我根本不敢想太多，心裡禱祈著只要副歌有聲音出來跟著跑，就該感謝了。然而，除了祝福以外，本質上我還是想操練他們這群多數沒有接觸過原住民與原住民文化的年輕人，既然是要準備到國外經歷多元文化的刺激，那麼就該更放開心胸來接觸台灣精采的各族文化。不用出國，每個各成體系的部落都可以讓你在台灣出國不完，天天體驗異文化豐富到不行。這是我幾次出國經驗下來在這條路上很深刻的領悟。

我笨拙地領著大家到教室外頭穿堂圍成一個圓圈，帶起了最最傳統前後來回的八步舞，望著忐忑的他們在我的左手排成一列難以揣測接下來到底是什麼狀況。此時我多麼希望，知本的祖先可以陸陸續續爬上我的喉頭。
頭一揚，聲一放，管他沙啞還是破音倒嗓就是得唱到底了：
「那魯灣~~那依呀那魯灣~~那魯灣哪依呀那魯灣」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斯奈永哪依努比沙蘭~~~斯麼那依達啊芙拉芙拉泱」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各位親~~愛的交換青年，祝福你們即將出發面對新的一年」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前方不~~知道會有什麼困難，要相信自己能夠克服這萬難」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前面狀~~況不知是好還是壞，無論如何給他努力勇敢撐過來」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期待下~~次我們再見相會時，你跟大家分享許多成長的故事」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斯奈永哪依努比沙蘭~~~斯麼那依達啊芙拉芙拉泱」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那魯灣~~那依呀那魯灣~~那魯灣哪依呀那魯灣」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每唱一節，每走一段，雖然我的人是在領頭最前方的位置，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後面一列的他們開始有著不一樣的情愫在漸漸釋放開來，就像原先籠罩在日頭周圍的雲霧漸漸給撥散開來，那是一種，從原先的擔憂莫名轉為可以領受勇氣面對未知的歡顏與清朗，也是一種，領受到這塊土地上原住民祖先亙古千年來即蘊含在傳統歌裡所要帶給後輩的祝福與禮物。
到最後，我們依依告別。年輕人，一個接著一個，爭相擁抱，在給予彼此最後的話別與鼓勵中，交相落淚。
彼時的我，早已感謝祖先莫名無比。
感謝眾祖先，讓我可以在獲得領受的同時，也能將這份領受再傳播出去，成為中介的橋樑，在這條路上。


於是到了六月，當妹妹來電力邀一起去期末營送別結束在臺灣一年生活的來台交青，我想，如果祖先的歌可以在這麼一回再唱一次給他們我們最後的祝福，那麼，就去吧，當我已經領受到這個福份的時候，往後就是可以盡可能的分享與責任了。
六月份的阿里山，在水杉林裡的雲霧盡頭，有著就連看遍高山的瑞士交青都驚嘆的美景。在來吉的不舞民宿，我們享遍了鄒族朋友精心準備的佳餚與行程；在拜訪來吉部落的各個景點時，瑞士的Christina與韓國的金銀橋更是嘗試了生平第一顆檳榔，張開了紅辣辣的唇舌頭暈暈地直求饒；最後一天晚上的farewell party，幾個女孩子更是輪流捧著女主人不舞精心調製的雞尾酒缸一飲而盡。銀橋直說這不算什麼，他們韓國大學生大部分都很會喝呢，聽得民宿的男主人直說哎呀你們怎麼不早點帶他們來啊，國語、英語、台語、鄒語大家相見恨晚碧魯保力達排排朝天倒。
那個晚上，我們幾個協助office的志工，一起關在房裡猛練歌。我這麼嚕濟啊貞秀說：「ㄟˋ，你已經是第二次聽這首歌囉啦，上次是我編詞，這回總要換你們想歌詞吧。看你們想跟他們講些什麼勉勵啦祝福的，就通通想辦法放進去ㄇㄟ。」貞秀嚕不過我，就跟我妹、安惠三人開始絞盡腦汁了，而我就幫忙唱唱看這詞合不合，修了合了就來回練習。他們編詞傷腦筋的同時，我樂得在一旁有種清閒的另類參與感。很高興不是只有我在編詞，不是只有我在從頭唱到尾，而是我周邊的朋友也在這個氣氛帶動之下開始讓自己去學習怎樣唱這首傳統歌，怎樣從自己的口中去領受傳統歌可以無遠弗屆不受語言限制那背後群聚綻放的魔力。

到了臨行前的中午，我們把飯廳的椅子整理了一下，也把中文歌詞寫在海報上，告訴交青們我們要唱一首歌祝福他們，那這些歌詞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另一個用意也是在提醒我們自己可別忘了好不容易編出來的詞)。有的交青例如德國的Maggie這一年來很認真學中文，就算中文字沒認得幾個，國語說很快都聽得懂；文化背景更近的銀橋理解中文就更沒有問題。當我們在解釋這些詞的時候，感動派如Christina一邊聽一邊就已經喔~~喔~~喔~~地抓著胸前的衣服深深被打動的模樣，非常期待地手牽著手圍成一個圈圈開始踩踏、踱步、吟唱。
「那魯灣~~那依呀那魯灣~~那魯灣哪依呀那魯灣」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斯奈永哪依努比沙蘭~~~斯麼那依達啊芙拉芙拉泱」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各位親~~愛的交換青年，恭喜你們終於結束在台灣的一年」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在這一年有很多的學習，相信這會成為你面對未來的力量」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在這裡認識了許多的好朋友，希望能夠在人生路上永遠走下去」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期待你~~以後再回來看我們，不要忘了台灣是你第二個故鄉」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斯奈永哪依努比沙蘭~~~斯麼那依達啊芙拉芙拉泱」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那魯灣~~那依呀那魯灣~~那魯灣哪依呀那魯灣」
「嘿呀嗚喔咿泱ㄣ好嗚啊依泱~~依呀喔~~喔依耶泱」
或許是因為已經解釋過歌詞的關係，更或許是由於彼此之間早已相處了一年的重量，交青們對這些祝福的理解與接受，正透過歌聲慢慢地沉澱、發酵，到最後，則是再一次且更驚人的，排山倒海的情感濡濕了彼此。或許我們確實有機會可以互相到對方的國家拜訪，但是我們彼此其實都可以確信，這樣的一群人要能夠再同樣聚在一起，已是不可能的事。因而對我們彼此而言最大的祝福，其實都已經蘊藏在過去這一年的曾經相識共處中。
只見得現場一個個擁在一起哭成一團，Christina頭一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爆淚了出來腳踩不下去，銀橋則是哭到眼淚糊了妝，就連中文能力一直沒有進步的瑞士的Angi也跟著oh出來猛揉面紙。唯一被我們這群女生莫名其妙打敗的丹麥的Tommy，則是以多數北歐男生慣有的矜持與冷靜，呆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掩蓋如何是好的慌亂。
在鄒族的土地，用國語的詞，唱卑南族的歌，給外國人聽，不分彼此跟著一起牽手共舞。我相信，這是祖先橫跨好幾個時空與世代，給未來的我們在這塊土地上不分你我的，最好的禮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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