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帕拉斯沒有回他的話，很自在地繼續背向他來吃飯。
F再問一次：有聽到嗎？我在問妳喔。
你這樣的問題真的很自大，我不知道要怎回答。
所以答案是對的了。
是，我會做夢，我不知道其他的有沒有，反正我們碰面時不會談及夢的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談夢？
賽帕拉斯想了一下：嗯⋯⋯(她停下來沒再吃，轉身看着他)，應該是沒必要吧。
沒必要？
對，我們在街上碰面時，要交換的資訊已經夠多了，毛色，打扮，氣味，屎了多少次，沒有必要談一些不實際的東西。
哈，我現在才知道一隻貴婦狗是這麼實際的。
也沒辦法，你又不是狗。
也是⋯⋯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這樣，所以我才說，你不會明白狗的心思，因為我們是擁有不同感知的生命。
其實，當她離開了後，我並沒有因為突然間聽得懂妳的說話而驚訝，反而覺得是那麼理所當然。我想是心裂開了，在痛得沒辦法呼吸，可能沒法承受下去的一瞬間，忽然堕落到一片漆黑的風景，沒有風，但微絲的寒冷令我的痛轉化成一種抗拒這片黑暗的浮力，反而成為飄離黑色世界的力量，之後醒來我就聽見妳了。
賽帕拉斯有點不耐煩地說︰你的文字太深，我聽不明白。但我記得那時你每天都像現在一樣躺在地上睡，還哭到一地，像尿一樣，很醜。
是，我現在也只能這樣才睡得下，但妳的聲音拯救了我。
我並沒有做什麼，只是叫你起來給我吃。
其實最初我不太想養狗的，還要是貴婦。
我有聽到你們的對話，就是她很想要吧。
是。
你說買狗是不好。
F聽了後才把臉轉過來，正眼對着她：嗯，但跟妳聊過後，就明白，那種所謂不想助長消費風氣的想法，和消費物種的行為可能沒有分別，都是我們站在人類的角度，自大地以為在憐憫其他物種的幻想。
你的話還是太深。我只是說了對狗場的感受，及你們買我回來，我很感恩，我愛你們，縱然她拋棄我，你又不是喜歡狗。
我喜歡狗，只是我很害怕養狗這回事，但習慣了就好。還有，她拋棄的不是妳。
也是，現在我感受到你的愛。
是吧，狗的感知比人厲害。
我沒辦法比較，我又不是人。
但妳能夠在一些細節上感覺到我的心意。
你確實在感情流動上很仔細，比起她，甚至我在寵物店遇見的所有人。
比起她？
賽帕拉斯的表情像在想像雲的顏色一樣︰嗯，她的感情幅度很大，就像身上有個按鈕，按下去便即時有很澎湃的情感，但下一秒又可以關上。
從表情看不出來，但這樣成熟地處理情緒，是她的優點，也是我愛她的地方。
所以說我們是不同感知的生命。
有夠趣的是，反而同是人類，我們沒太多辦法完全了解對方的感受。
我也不知是不是了解，我只是說我感受到的。
可能本來生命跟生命就沒辦法互相了解。
也可能。
你說我的感情比較仔細？
你這樣跟我聊，不用工作嗎？
我還沒有力氣去工作。(他依然爬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指你需要給我吃。
我等下會做的。
那就好。你問⋯⋯嗯，你的感情是慢慢流動的，而且會逐少地傾注向我及她，就好像你幫我洗澡時的微暖水溫一樣，很自然而且舒服，很仔細，例如你從來都將物品輕放，而盡量不發出聲音，這對狗來說很重要。
F想了想︰但她感受不到。
她感受到，也吸收了你的感情，我看見的。只是她積存在自身的感情有點多，我想她只是處理自己已很忙了。
這樣嗎，我想是我的過錯令她這樣看待我。
對，你流向她的水是溫暖的，但她像一面沒辦法柔軟下來的牆壁一樣，會濕透，但很快又乾涸了。
牆壁嗎？
感受上像是這樣。
我想，是我之前做的錯事，才令她築起了這堵牆。
我不知道。
也是，因為當時妳還沒來到。
我不是人，沒心思想像我沒見過的場景，或對抽象概念的理解。
夢呢？妳做的夢是什麼？
夢裡，她回來收拾東西。
原來。
之後她緊緊的抱我，問你說她想帶我走。
那是之前我跟她有討論過的話題。
對，她說知道我會說話，會紅，想拿我來拍片。
但其他人，包括她，根本聽不到妳的聲音。
夢嘛，你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
也是。
之後，她跟你說了一些話，便留下來。
嗯，夢嘛。
……是。
之後呢？
她批評你煮飯太差。
很真實。
有嗎？總之我們三個待在家一會，之後家的牆退去，我們飛上了天空。我們緊緊抱住對方，就像不這樣的話便會掉下去一樣。
我沒想過妳的夢會這樣魔幻。
之後，我就醒了。
嗯，牆退去嗎？很好喔。
是，我很想再夢一次。
你不是說，妳不會去想不切實際的東西嗎？
是的，但如果只是做夢，我還是想要的。
嗯，我也想能夠有這樣的夢。

F還是看着她的眼睛，他想在這雙黑眼睛的反映中，嘗試找到夢的殘骸。然而她的眼睛太大，頭卻很小，所以有點失焦。他站起來，抹一下濕透的臉龐，去廚房，打開冰箱，拿出菜及肉，準備做吃的給賽帕拉斯。

《憂鬱的貓，與難以忘掉一切的狗》（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