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理誌》—— 失去溫度的流動光線
環境劇場最為不同於一般演出,就是觀眾還未出發或正要走進場景的時間,已給人很多可供玩味的想像。包覽文本、導演、演出、舞台美學工作的陳一云,選擇了在醫院如此罕見的場地舉行,自然為演出帶來神秘感,也給人有很多對醫院、手術室、病毒或象徵物的幻想,即便預先張揚地點不過是院內的教學實驗室,我也會期待有更多平時不可見的儀器、器官、甚至手術或血。當然演出完全不是血醒恐怖的傾向,相反是異常乾淨及冰冷的,就連成為作品焦點的燈光也如此,而所謂的故事也寒冷得沒有任何生機,在主演者以實驗室人員裝扮及那全程冷漠的態度,去敍述病患或被切除出來的細胞組織的經歷,那是一個毫無人類感情介入的流程。誠然為細胞說話這個構想是很有趣的,但也止於有趣,在細胞經過當中沒有任何移情作用,即是我所看到的僅僅是細胞被割除後並被分類及處理的經過,細胞本身沒有被植入人類感情上的掙扎或孤獨,敍事者也沒有有冷峻的語言底下,嘗試投入同情,或者勉強可說演者有蜻蜓點水的試圖讓觀眾同情細胞的處境,但實在太稀鬆了,在整整一個半小時的陳述性演出中,當觀眾只是跟述演者從一張實驗桌到另一張實驗桌,卻都在看三位演者羅列不同的又同樣冰冷無味的實驗室工具時,觀眾已被實驗室那寒冷的冷氣低溫凍住,而不會有太大感覺。作為評論人,我很反對以不負責任的態度,利用假設性的幻想來說出如何改善才會更好等言論,但無可否認的是,現在這種與人類情感無關聯的作品,與其說是劇場,我覺得說是一個會流動的展覽,似乎更為適合,至少我還會欣賞創作人在劇場美學上的心思,從形式而言作品確實很有看頭。
當然實驗室沒有劇場那高科技配合,以致不能做出什麼精緻的效果,但卻因為本身地方四面白牆,加上創作人利用置於四周用來教學螢幕,來播出一陣雪花似的畫面,令整個空間更添寒意。三位演者身穿白色實驗袍,全程臉無表情卻用上桌上檯燈,桌子兩旁的白光管等,甚至是大量的紅色LED燈泡,或造成人體臉部形狀的光管模型等,這些小道具除了為本來就沒有燈效的地方成為演出主要的光源,更一直改變演者外表的顏色,為沒有生氣的三人添加溫度,有時更是令他們看起來更為冷淡,或臉無血色。當中,我還是很欣賞演者使用投映機的片段,演者利用重疊效果在真人照片上加上顏色或文字,簡簡單單卻很有效果,也令照片之人成為整個演出中唯一有血肉的被陳述者。
問題是,即使當下劇場將走向一個完全解構及質疑劇場本體發展的方向,書寫上也有所謂的新文本,或應準確來說是後戲劇構成的文字,形式無限,然而劇場再如何轉變,因為演者及觀者無論如何也必定是人,致其最終目的還是在處理人類生活及情感上的矛盾,或通過演出本身去挑動觀眾的情緒,包括愛、緊張、恐懼、哲思、寧靜,甚或沉悶等。《病理誌》冰冷,但它不是為了令人感受沉寂或冷漠,而是它本來就抽離於人可以共鳴的感情領域。那些失去溫度的光線,即使有再多的變化,也只是用來陳述科學元素的道具,當中還未有載入生命。也或者反過來說,可以大膽補充一句,事實上它又還未精美得,即使沒有生命也令人聚精會神去欣賞。
觀賞場次︰2016年9月18日 5:30pm,沙田威爾斯親王醫院, 教學實驗室
文章已刊於《Art Plus》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