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延體》— 從基本衝動開始
甫開場李偉能向觀眾提問一連串有關舞蹈的基本概念,就像在叩問,怎樣的動作才能表達愛、苦、身體部分、當代舞蹈,甚至怎樣的開始才算是開始,怎樣的互動才叫互動。舞者一個人邊述說詞句邊做相應的典型動作,如說「Love」時便來一個自我擁抱,但重複幾次之後語言卻開始與動作對不上,準確來說是身體剝離於意志(語言),舞者的自我意識慢慢從社會約定俗成的既定印象中抽離,但仍然要黏附被舞台本身定型的空間之內。以致舞者會假意邀請與觀眾互動,途中觀眾席就像完場時一樣突然光亮,而舞者又會大力拍掌。舞者通過玩弄這些既定常識,包括對劇場的符號,以及當代舞蹈的符碼,去展示他如何再思考表演的意義及意圖。他會做一些大開大合,或身體流動的動作,並稱之為「當代舞」,來質疑當代舞乃至表演是否必須是如此刻板的印象。如此,對我來說《回聲摺疊》的回聲,並不只是上述的身體與語言的不協調,而產生的反思及思考迴盪,李偉能通過是次質疑舞蹈本質的演出,其作為舞者內在對舞蹈的期望,如何渴望超脫即便所謂無限制卻諸多局限當代舞蹈程式,但因為身體最終還是滯留於舞蹈/劇場語言,內在的思想還是走不出肉體之外。舞者透過是次舞作,就像不願從俗的內心敲打已習慣當代舞的身體的幾道大門,而產生摺疊的聲音。
下半場另一位編舞柯志輝的《身體之後》,邀請了伍美宜一同表演。和《回聲》不同的是,作品不是向內探索,反而像是在皮膚表面滑動,通過強烈而多變的燈效去改變肢體的形狀,沿着肉體表面去找出那條身體的邊界虛線。就是說,或者《身體》有它的基本主題,但我認為並不是演出的重點,重點是舞者及燈光來改變空間的構成,讓觀眾具體地看到舞蹈的更多面向。例如兩位舞者做着差不多動作,卻因為處身於不同的冷及暖色的燈光之下,而成就不同形態的舞蹈空間。又舞者在漆黑的舞台上把玩一個帶強光的燈泡,燈流穿過身體,撫摸對方,舞者因着比激烈的光與暗之下,所能在光之下呈現的身體形狀也隨之轉變,至少在觀賞上確實變得可以超越人體結構的界線,觀眾所看到的是光線照射到的身體局部,那個扭曲了卻仍然優雅的肉身邊線。
看過場刊才知道《二延體》是兩位年輕編舞的創作延續,然而我發現比對如何讓舞蹈創作實際地發展下去本身,兩位同樣從海外學成回來的舞者,更關心表演的意義,乃至跳舞的基本衝動。或者《回聲》與《身體》是兩極地向內在與外在身體的探索,但最終我感受到他們強烈地想向觀眾甚至舞蹈本身叩問,為何要表演?這令我看到香港舞蹈的更多轉機,不論是在這些將有更多發展的新晉舞者身體上,更重要是他們在渴求突破,不甘於僅僅回到機械式編舞、製作、售票、完成報告的編制上。這份舞者的創作初衷,才最觸動人心。
觀賞場次︰2016年9月10日 8pm,CCDC舞蹈中心
文章已刊於《舞蹈手札》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