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 被城市淹沒的無力感
最初的景象已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觀眾逐漸進場,在昏黃色的燈光下慢慢佔據了圍在黑盒劇場外圍的,那些各式各樣被遺棄的椅子。把中間的空舞台內僅餘的兩個人,那邊反卧着的周書毅,及這邊頹廢地伸直雙腿坐在地上的王榮祿包圍。上面是一片掩蓋整個天空巨大的半透明白色塑膠袋,在連續不斷的鑽地或打樁聲下,飄出微弱的塑膠海浪。舞者未動或已呈現了一場置於工業及人工化的城市之內,人無所用而沒力氣去動的狀態。完成這個鬱悶的世界的,正是聚集而圍成圓圈的觀眾,我們封鎖了舞者的退路,當然舞者也沒有要走出去的意圖,因為一切早已經「無用」。
究竟什麼是「無用」或為什麼「無用」?舞者自己或跳舞的動力?還是存在本身?然而概念上當我們要呈現「無」的時候,它便被賦予有形,即是說舞者在跳出無用之舞時,他們本身必然構成一場舞蹈。如此舞者在沒有意義的抽象思緒之中,不斷創造有意義的畫面,所謂無用,最終只是自己不去選擇,排除或被城市排除之物。矛盾,一直充滿着整個空間,也包括在二人的心裡。以致最初二人雙手互相交纏,像要掙脫對方卻因人體結構所限而無法過份扭動,反而越拉越緊,但即使分開了卻又會糾纏回來。就像迷失與失望,早就如同被塑膠袋壓低的天空一樣,存在於城市,但更多的是早就存在於渴望掙脫這個現狀的自我之內。如同祿仰頭站着急喘一樣的用力呼吸,毅則在場內不斷縱橫疾走,他不似要經過祿,但沒力氣的奔跑卻總是被祿不動又抽搐的身體牽引。二人這種既疏遠,其中能量上又互維影響的關係,兩個沒有出路的人利用自己的生命,舞者唯一,也只能依靠的身體,去抗衡整個被垃圾與噪音感染的城市。
但所說的向外部抗衡,其實一直以來也是「無用」,舞者手觸不及的塑膠天空,以及那些盤繞在耳際的帶點違和感的風聲,像要告訴在舞台上不斷游移的兩人,哪兒的城市沒有改變,不論是周書毅處身的台灣,或是王榮祿生活的香港,環境促成了不安,更多的是藝術之於社會的無功能化及被邊緣化,這一切都呈現於二人抖動的身體,那些有點去舞蹈方式的單純跑動及跪下的形狀。他倆通過身體的震動,來展示身邊所在那個無型的,抽象的空間如何地壓迫自己,令只不過是他們在動,但當觀眾仔細一點去看,卻發現因為他們,那個空的空間也似乎在稍稍震動起來,隨塑膠波浪與風聲,令氣壓下降。
當然,這一切也只是來自於舞者的自行想像,因為真正「無用」,從來也是自己建立出來,自我否定或否定世界的一種抗力,在抗拒城市之餘,其實那份抗拒或懷疑自身的力量,才是最為強大。以致當舞台再次黑暗起來,二人在微弱得僅餘輪廓的地步,他們所要散發的,以有用的身體去表達舞用的情緒,才是演出的焦點。
最終,天空的大型塑膠袋降下,完全地蓋過了中間整個地方,包括躺下來的周書毅。他呼吸,他被淹沒,他在以一種無所用的身體狀態,去迎接在象徵城市的無用物的塑料。其實整個《無用》也沒有明確說明指向,或者說當在舞者已為舞用之題去作有用之舞時,我們還要去附加太多意義,也着實與創作本身有所偏離。我們只需要感受那份用有形之身,去創作的「無力」之舞,就足夠。
觀賞場次︰2016年5月8日 3pm ,葵青劇院黑盒劇場
文章已刊於《舞蹈手札》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