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12 01:06:36肥力 felixism

《破地獄與白菊花》〈鬼節版〉- 從指縫間滲出的溫暖



基於我的家比劇中黃詠詩形容的家族更為龐大,長輩如星數,差不多兩、三年便有緣一看「破地獄」。故少了對破地獄的奇想,以致之前三度重演也未有衝動一看。然而,當劇目已演上差不多五十場,身邊朋友均瞪眼驚問︰「你竟然未看過?」,在《破地獄》要四度重演時,雖未營造一股非看不可的氣勢,它已形成總要一看的氛圍,使得當需一起在劇場參與破地獄。

 

甫出場,黃詠詩便滔滔不絕的自報姓名來由,數足三代人事,述說家族太大,祖父母在傳宗接代上很稱識。沒生於大家庭的觀眾也許不知道,這種數家族的舖排其實很有意思,如黃說連吃團年飯也得幾十人迫在小房間,看似人多勢眾,看似熱鬧非常,其實身在大家族的小孩往往只會感到疏離與寂寞。因為人太多,沒有人會好好記着你的名字,只記得你是誰的女兒,才衍生出黃詠詩說跟族譜改名,只因易於認清長幼的典故。因為兒孫太多,祖父母只會憑特徵認人,以致為之取個代號,正如黃詠詩與妹妹不知為何總被祖母稱為「的士」一樣,可能只是一些小事而引起的聯想。三五親戚見面,要搞清彼此是誰的子女已很費時,縱至親也不深交,經年只能寒暄同樣幾句︰「你這麼高……你工作了?」,所以黃說總被問︰「為何不做份正經事?」,或鬧出詹培忠很搞笑的笑話。如此,在人多卻不見熱鬧的環境成長的黃詠詩(以及祖母),便很習慣有距離地察看親人,自然即使祖母出喪,也可以平淡自若,冷眼旁觀,述說趣事。

 

人過花甲、古稀而安歸,本來就沒什麼好傷感,兒女多半百,自然也不怎麼激動。大家族恭送長老的道教喪禮其實很沉悶,一切也似乎是個形式,小孫無聊,黃詠詩作為女孫,更連形式地跪一下也不行,便只好躲在一旁疊金。然而,或許因為無聊,便會想其實婆孫血脈相連,都到祖母離去,為何生疏如此?一陣回憶湧上心頭,因為至親卻要各自寂寞的矛盾,讓幾段憶起的僅餘相處時光被放大,懷念漸成感懷。或許黃詠詩因這點感興而開始創作,或許未然,只是她較感性了罷。

 

重點戲黃詠詩眉飛色舞上演一場簡單版「破地獄」,還解說當中動作原由,圍圈疾走是為了落地獄,轉來轉去則代表回地球,確實精彩惹笑,但也許我真的看得太多,始終不感興趣,而且總認為這個「破地獄」從頭到尾不過是伴碟。黃詠詩那種輕浮的跳動,令整套戲彌漫着一份淡薄︰能量不斷收縮,情感又是含蓄,感覺是淡淡然。當中那份對祖母的感情,從頭到尾也是承襲着之前的一份抽離感,卻僅從指縫間滲出一絲溫意,是細碎而輕散,卻凝聚到一種中國人獨有的愁滋味。確實襯得起「詩人」(黑盒)之名。

 

靈堂納悶,黃詠詩到外頭紓氣,面對明月,對祖母之影而成三人,那時黃竟踏在椅上就歌,唱着《月球上的人》,到此情感才有一點激昂,激昂的仍不是為祖母離去而悲,而是如歌詞中嘆道,為何到離別才後悔當初不懂相愛。最後黃詠詩提到冥王星,據知原來她在首演及幾次重演也有提及,然而似乎今次更能點題。如她所說,這是個「連冥王星也被踢走」的年代,我們連連冥王星是冰塊還是石頭仍分不清楚,何來知道它有顆衛星︰希臘神話領死者渡河的船夫「卡倫」。由喪事聯想到「地獄」再到「冥界」又到「冥王星」,多曲折的關聯,卻比不上被踢走的冥王星與我們的距離,更比不上生與死的遙遠。

 

這種既真且偽的自傳相當吸引,回應張秉權評〈清明版〉時笑問觀眾不會以為全是事實吧?我相信不少人真的信以為真。這份淡淡情懷恰到好處,正好讓觀眾不太投入,騰出空間對照自身的段段關係。記得小時候祖母已是垂暮,縱然父母說她以前乃大碼頭的兇悍當家,然而在我眼中,她從來只是個和藹的老人。晚年她抵抗太弱,小腿發炎卻釀成大病,我很記得,愛行山的她哭着哀求醫生︰「求你不要切掉我的腿」,一年後她離去。最後一幕,黃詠詩坐下來,細說與祖母點滴,讓這段回憶再次湧現,我哭了。或者不是每個觀眾也有深刻經歷,但也該因戲而關聯想及家人吧。演出很輕,讓感情隨影而逝,連帶思想飛遠,餘下白菊花在劇場靜躺,紀念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細膩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