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2-03 17:36:20一事無成.風過客

【贈文】漸藍

【漸藍】作者:夜荼謎(贈風過客生日賀文)


如果沒有了陽光,我是否不再是你的影子?
站在人前的你,看不見你身後的我;站在你身後的我,卻只能看著你的身影,看不見其他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你轉過身,如果有一天你身前不再有陽光,如果有一天漸層的兩種藍色可以分開,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能在藍色以外做抉擇,我或許已經不再是我--臥看千秋負平生。



冥界天獄—
天獄首席軍師四無君專屬的書房向來沒有幾個人能夠踏進去,,除了他那兩個沉默到無聲無息只差還有呼吸聲的貼身護衛之外,就只有幾個心腹能夠進出,古樸淳雅的書房門口掛著一副字跡瀟灑的對聯: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

書房內,一道與軍師相似的淺色藍影站在門邊,專注看著自己手上的書卷,連頭都沒抬,門內桌案前坐著一個藍衣男子,俊秀容顏上一派悠閒,一手搖著羽扇一手批著天獄眾人呈上的奏摺,口中則是對著一旁的護衛下達命令:「去校場看看他們練得如何?」
橘色身影一閃,絕燁已消失蹤影,門口的負平生望著絕燁消失的位置,帶著一朵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低喃:「絕燁去,他們恐怕不會太好命。」
負平生不禁想起了絕燁曾經在校場上痛宰天獄眾將的畫面,細長的眼染上一點淺淡歡愉,難得一見的溫柔戲謔在他的臉上點出粲然靈光,午後的陽光投射在他身上,渲染出清淺的霧茫,這樣的景象不意落入四無君眼底。
埋首奏摺中的四無君並沒有漏聽負平生的自言自語,瞄了負平生一眼,將那一瞬間出現在負平生臉上的神情納進腦海裡,畫下一道淺淺的影子,他琥珀色的眼朣帶著一絲笑意,不過也沒多說什麼,漫天紙花揮灑在書房內,沉默的空間裡只有翻閱奏摺的聲音持續不斷。

「你為何會建議將天獄分成前後兩殿?」沉默過後,四無軍的嗓音劃破書房的安靜,打碎了各自的思緒。
負平生緩緩將臉從書中抬起,唇邊滲出一點倔傲的微笑,不知是否有那麼一點嘲諷,那笑一如他一貫的高傲:「天獄與妖刀界初步接觸,已經讓武林中的有心人警戒,他們不難猜出天獄的野心,但是他們對天獄一無所知,若是能將天獄分成一、二殿,他們必定會將目標放在明顯的第一殿而忽略了背後的勢力,當所有人將目光放在第一殿上時,我們就可以派出第二殿的人在武林中進行行動,就算第一殿覆滅,第二殿依舊安然無恙,也能夠趁他們放鬆戒心時進行攻勢,無論攻勢是明或暗都能教他們措手不及!」
負平生的聲音流淌在室內,明淨清晰,卻難以掩飾語氣中的自視甚高。
四無君笑得有些不明,他的心思誰也看不清,負平生望著軍師的笑,輕輕皺了眉。
他的確是不懂軍師為何要笑得如此饒富深意?他並不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以目前的情勢看來,他的想法並無不妥。
「你對你自己的想法有多少把喔?」軍師的笑,被陰影攻陷了一個角落,染上深沉的幽暗。
「絕對的把握。」沒有輕浮的誇耀,僅是單純的陳述,他對於自己一向是那麼自負。
「交給你,天獄第一殿的軍師由你出任。」那是一種信任,對於四無軍而言,用人不疑,他相信負平生的能力,放手是他唯一能做的、最徹底的信任。

兩雙眼睛交會在午後的書房裡,沉默中,流轉著暗湧。
「我不會讓軍師失望。」負平生緩緩露出一朵淺笑,他不說自己為天獄盡忠,他只說自己絕對不讓四無君失望。

花朵只追求自己的炫麗;狂風只印證自己的不羈;一如影子只跟隨眼前的身影。他,負平生,只追隨自己心服口服的四無君。



飄搖的春花旋舞落水,嫣紅逐流,初春的天空澄澈得太明淨,沒有一絲絲雜濁混上其中,琉璃色的天空下,早春的櫻花開得很含蓄。
有些事情說不出口,在心裡留得久了,連自己都會懷疑是不是真實。就像白淨的雪櫻含著胭脂色的花蕊,如果櫻花不吐紅,永遠沒人發現花心藏著那樣的紅豔。
只是,很多事情說不出口,連自己都懵懵懂懂,只能隨著一年又一年的春花捲入流水,漂向遠方,直到故事的盡頭。

高傲的他比早春的雪櫻還要純淨,用高踞枝頭的倔傲冷眼睥睨,小心守護自己花心內的熱血,只為了一酬知己,他不需要矯情的奉承,人心太污濁,他只要孤芳自賞,誰懂他誰又不懂他,他無需掛意。

天獄第一殿的花園裡,佇立了一道淺藍色的身影,仰首望著天空含苞的櫻花,不知道心裡想著是什麼?他一手撩起胸前的白色長髮,輕輕攏到後背,狹長的眼裡流轉著沉沉幽芒。

「近期之內中原必動會對天獄進攻,你有何打算?」閒適的嗓音隨著一根從天而降的艷色藍羽飄落塵埃,天獄第一殿的後花園出現了另一道豔藍身影,俊魅的丰姿流轉,眩惑人間。
負平生轉身行了一個優雅的禮:「參見軍……」
「免禮!」四無君手持羽扇揮退了他的禮數,直視著眼前的淺色藍影,等待著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正面迎敵。」簡簡單單的答案從負平生口中說出,生死無謂,維持著他一貫的冷傲,他的眼神仍是清清冷冷的琥珀色。
「好一個正面迎敵,準備犧牲多少兵力?」四無君搖著手中羽扇,唇邊的笑容沉了幾分。
「足以讓他們對天獄失去戒心,以為天獄已經被滅。」這就是最初成立天獄第一殿的目的,他們為了達到這一個目標而存在,沒有道理到這一步才說要抽手。

「你……」四無君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在對上負平生的眼神時沉默了。
當初他們在天獄還是死對頭,四無君雖然鋒芒畢露卻年紀過輕,行事作風也常常招來其他人非議,而負平生在天獄的時間比四無君多了數百年,行事穩健保守,他們兩人在聖主面前偶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但是卻仍然維持著一貫的默契:在人前他們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卻時常趁著月色在天獄後花園喝酒,他們一直是這樣過來的。
直到四無君統合冥界、確立冥界天獄的地位,聖主封他為首席軍師,負平生才成為他的手下,一個影子般的軍師。
已經遺忘了多久,他們沒有這樣在花園裡沉默對酌,四無君幾乎遺忘了他們曾經這樣相伴過。

「軍師放心,我不會讓你丟臉。」仍是那樣冷然的高傲,負平生將四無君的恍神看進眼裡,以為他是為了天獄的事情在操心。
「量力而為。」四無君收回心神,望著負平生冷俊的臉,只說了這一句。
負平生只是移開眼神望著地上的殘櫻,沒有回答。



那一夜負平生拎著酒到天獄後花園對著月色獨酌,月影朦朧,他輕啜著手中的佳釀,望著夜空幾片浮雲,沉默無語。
直到腳步聲驚動了他。從來人的腳步聲他就曉得對方是誰,他也沒有矯情行禮,在這樣的月夜裡他已經失去了白日中的規矩。

藏得很好的狂狷稍稍放縱了一點端倪。

四無君走近負平生身後,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就著負平生飲過的酒杯喝下一口醇酒,那姿態再自然不過,彷彿很久以前就習慣了這樣不合體統的動作。
負平生什麼也沒說,在四無君將酒杯放上桌子時,再度將酒杯斟滿了酒。
無言的親暱已經超乎了一般的君臣關係,但是誰也沒有注意,淡淡的情誼就這樣在月色裡流動,微冷的風浸冷了酒水,在杯子裡撩起輕柔的漣漪。

「我們都很高傲,所以人家都說你是我的影子嗎?」四無君將手中的羽扇放上桌子,望著負平生輕笑著說。
「我除了驕傲跟自尊,還能剩下什麼?」負平生帶著笑,冷然回問。
他們都是將自尊放在最高處的人,要他們放下身段太不容易,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更加親近,在這個世界上他們也許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因為對方就是自己的翻版,太相似的高傲讓他們隔著一段距離彼此相望。

鏡子的兩面,鏡子裡是他、鏡子外是他,他們看著對方一如看著自己。
強撐著那樣可悲的驕傲不願意放手,就算會失去所有也不在意,生命比不上自己的尊嚴,對其他人而言或許很難理解,對他們來說卻是血液中與生具來的傲氣,一種本能般的抉擇。
於是,誰也不說出自己的脆弱,誰也不願意放下自己的身段,就這樣直到最後。

「驕傲是一種愚蠢嗎?」四無君一口喝完杯裡的酒,問著。
負平生再度將酒斟滿,一口飲盡,望著四無君迷魅的眼說:「對很多人而言是這樣沒錯,但是你我都懂,寧可愚蠢也不願意失去驕傲。」
一針見血的事實其實很嘲諷,他們是天獄數一數二的軍師,也是難得一見的智者,偏偏就是有著這樣的堅持,於是愚與智更顯得難以分別。
很久以前的智慧之星說過:朝真暮偽誰能辨,智愚永是兩公平。現在聽來竟顯得如此貼切而可悲。

「只要有一個人懂就夠了!士為知己者死,為你我願意肝腦塗地。」負平生的聲音帶著豁達的輕笑,生死契闊。
「而你卻不願意為我捨棄驕傲。」四無君銳利的眼神盯著眼前別過頭的負平生。
「總是要留著一點遺憾,你才會永遠記得我。」微笑的聲音很飄邈,攸遠不實。

他們不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喝著酒,這一夜是他們最後一次對酌。



天獄第一殿城破的那天,負平生望著眼前的大軍,留下一個笑,仍是他一貫的倔傲、一貫的冷然,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他這一生算是給了四無君大半生命,唯一留在自己身上的就是那絕不屈就的高傲。
冷笑著看這庸碌的眾生,武林路上他足不染塵,非要持著最澄淨的高傲離開才算完整。

成就一個傳奇需要多少犧牲?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成就四無君這樣一個不世的傳奇。

冷眼臥看千秋過,不負平生成傲名。

他的手掌擋住他的天空,最後的影像只有無邊的豔紅籠罩著他的眼界,侵蝕了最炫麗的藍天。

至少,他還保有著自己的高傲--睥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