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2 13:57:53沐沁

記,三個月前仙去的婆


- 從婆的骨灰龕靈柩望出去的風景

「婆婆,婆婆,我是阿煒,我來探你了。」

在耳邊重覆了數次,一次比一次調高音量。婆一直在打盹,過了一陣,她雙眼半開半合,好像竭力在回應,我也只能說服自己,她知道我來了。

一直注視婆的雙眼,雙手擱在她乾癟的手上,撫摸著有若鱗片的肌膚。躺在窗邊的老人低吟著,對面躺著的另一位老人一直呆望著天花,小電視在報導著甚麼資訊,過了一陣,隔鄰的老人在護士的幫助下慢慢地從床上被移去輪椅;原來要把一個人從病床移上輪椅的安全方式是以雙手擱起老人的兩腋,繼而揪住兩邊褲頭把人抬並起拉上輪椅,老人沒甚麼表情,他的兒子(也許是)不斷在旁喊著沒事的沒事的慢慢來慢慢來……

 

此情此景,已經是7月時的事。

婆在722日仙去,一直想為婆寫下文章,惜筆桿總是因不同因由而擱下。哥的文章寫得好,我最外邊的圈圈已不復存在。時間與記憶都殘酷,在我不知不覺間,那份想記下的細膩觸感,隨著一天天過去而淡化,到現時已落得不痛不癢,幾乎失去拿起筆桿的力氣。

 

但我告訴自己,不是的,婆還在,還在我的心內。

回想起來,婆由4月進院到8月出殯以至9月上墳,我都處於一個異常抽離冷靜的狀態。數月以來我沒有哥的感慨,想來也許因為我比他更早意識到婆的終將逝去。這三個月,沒來由的總想起數年前的一個週末晚上,那天不知為何,尤其想探望婆,然後就隻身走到婆在藍田的家與她晚飯。那晚婆做了簡單的晚飯,炒了菜,有豉油雞,婆沒明言喜歡,亦沒說你很乖之類,只是很平常的問問這說說那,飯後我主動請纓要幫她洗碗,她連說「不用喇你去看電視」「少少野,婆日日都自己做」就把我趕了上沙發。

那時候,我在想,婆還可以為孫兒做多少次飯,洗多次碗?那十數等婆的分鐘,我思潮起伏。記憶中很少與婆單獨相處,婆洗完碗抹手後就跟我一起呆在電視前看獎門人,又十數分鐘過去,我就起來離去,算起來不過就待了個多小時。在門口時,婆帶點公式的口吻:「多上來吃飯啊」我好呀好呀的漫應著,也如預想般,那是最後一次吃婆煮的全餐。

婆之後也有一次沒一次的在我家下廚過,然後從某時候開始,她不夠氣力拿鑊鏟了,據媽說婆也開始吃多點蒸的滾的較易做的菜,嗯,我就已經想,婆真的老了,要多陪婆。往後的日子,只要婆在我家,情況許可的話,我都盡量待在廳中,按手機也好,讀報紙也好,跟誰漫談也罷;雖然沒有交流,但想著婆看見孫也許就已寬心了。真的,除了有時走過去拍拍她寬闊的肩膀,又能做甚麼?

 

每次吃完晚飯,婆從我家獨自離開,我都有莫名的揪心。

我的公在我出世沒多久已因癌症去世,在我印象中婆自從十年前與舅父母不和而獨自搬走到藍田後,婆就孤伶伶的展開了獨居生活。有時候我想,婆一個人,子女都各自有家庭了,婆會想甚麼呢?但這些都只限於想的地步,沒有熱切得要去特意做些甚麼,有些事情,做得太明白了,就容易被解讀成同情或壓力,在與婆相處時感受到婆沒多大情緒,就置諸腦後了。

 

事隔三個月,我每天總會有數秒半刻記掛著要寫一篇這樣的文章,要說為甚麼,我也說不清楚。覺得也許是因為怕有一天會忘記與婆最後的時光,更是因為想藉以告訴自己已經有一定程度好好的陪了婆。

婆沒受過多少教育,對我的言教亦少,從小以來是縱容的更多。但婆的人生,婆應對孤寂的堅毅,不言苦、沉著的個性,一點點的滲在我裡面。

 

婆已離去,但有時候,看見街上的老人、涼亭空無一人的陽光、我對年紀的絮思、社會的動盪,甚至遊行時的寸步難移,我都想起婆。

這樣看,婆仍在。


-二十多年前,婆其實遇到另一位相好,但因他嗜酒,婆屢勸不聽而鬧翻,但我們二十年來都叫他公,過年時也會拜年。公在數年前去世,婆也沒探望,但我們都顧念情誼,把公與婆葬在同一座地方。

在生時未能相依,還望在他方共聚相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