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18 01:16:08slanki

[段子]新居

今天星期二算我的大關,第一個委辦學校的總負責和出差。

昨天星期一準備時弄錯很多事情,感覺自己一無事處,精神疲憊。

東翻西找找供品來求保佑。

這篇是白蘇兩人搬到戲稱留白軒的的情況,上接[跨年],尚未完結,

求樓主保佑我大寒天到北護的出差順利。

───────

 

 

 

 

 

 

「整修?」白愁飛挑起好看的眉宇,對同居人提起這話題感到意外。

 

蘇家的舊宅是蘇遮幕結婚時所買,發跡之後擴建,買下左鄰右舍的土地,增建了原建築和庭院,蘇家搬進四塔之後,舊宅擱置,除定期派人打掃之外,不曾再回返入住。

 

如今蘇夢枕提到要整修舊宅,且讓白愁飛執行。

 

「你不想讓我插手金風細雨的事,可以直說。」

 

「未來同住的房子,由你規劃,有何不妥?」見到那張英俊的臉一臉不信,蘇夢枕像是想起什麼般。「原本舊宅閒置,是父親想留給雷小姐規劃,畢竟我們雙方都不適合住對方陣營的建築,舊宅較為合適。那裡是我童年居住的地方,在此基礎上規劃未來,相當合適。若二弟沒有特別的想法,目前我也無暇,無邪……」

 

「我質疑你的理由,可沒說做不來或不做。只是這裡住得好好的,為何要整修?」

 

「三弟重新開張的愁石齋診所在舊宅附近。」原本買下回春堂,改做愁石齋的診所,在王小石出亡後就停業了;回國後,王小石在發夢會社支持下,開了象鼻會館,基本上便是以旅館為名,實際上與當時主持金風細雨的白愁飛相抗衡;蘇夢枕重新掌權後,象鼻會館變成一般的青年旅館,本業是醫師的王小石重新覓地、經營愁石齋診所,地點離蘇家舊宅不遠。

 

「那又怎樣?」重開幕那天蘇夢枕去露了面,直接以新聞版面揭示:「王小石表明與金風細雨再無關係」已是過去,王小石依舊是蘇夢枕的義弟。白愁飛當天算是陪著去,就算周遭發夢會社的人怒目以對,他也不在乎。應酬就是這樣,露露臉,發表談話,給媒體拍照,發新聞稿,雖然王小石覺得重開診所是小事,定位是社區診所,左鄰右舍社區人們知道就好,但週遭的一票好友愛熱鬧,前些日子重掌大權的金風細雨總長親自前來道賀,再加以下野的前總長,於是一票媒體跟著湊熱鬧,小診所的開幕搞成王小石和蘇夢枕正式和好的大戲。

 

「往來便利。」

 

「這裡就不便利?」王小石本來出入金風細雨暢行無阻,愁石齋診所重開幕,被視同金風細雨的三當家,過來東塔更沒人會攔他。

 

「樓層高。」

 

「他不搭電梯,要八人大轎抬?

 

話題儼然又會落入偏心與否或大小眼的死胡同,蘇夢枕決定跳過這問題。「讓你拖著不動手也不行。明年元旦前完工,無邪會給你舊居的資料。」

 

「隨我做?」

 

「舊宅庭院中有顆梅樹,必須保留,不能妨礙生長。」

 

「你還記恨我斫了中庭那棵樹。」

 

「二弟怎會這般認為?」

 

「你不寶貝得很嗎?」眾所皆知金風細雨四塔週遭有好幾棵梅樹,四塔起建時特意保留了陽光透入的空間方位,中庭庭院中的臨水梅樹受蘇家父子鍾愛,有專門的園丁照顧,冬日梅香,初夏梅果,金風細雨有些款待客人的梅花香油和梅子,有些也來自於此。

 

蘇夢枕有棵特別喜歡的梅樹,據說當時與雷家訂親時,從六分半那邊移植過來,因為後來兩家競爭,這事情的真偽就不得而知,總之是老總長蘇遮幕所植。蘇夢枕外出會來總會著意過來看看,白愁飛的說法是:瞪著梅樹站著睡著了。

 

花草樹木此等園景,雖有專職的園藝人員照顧,但主事者不留上心,減少人手,疏忽便多。而在蘇夢枕纏綿病榻,久未外出之際,那株他鍾愛的梅樹也跟著染上蟲患,彷彿隨之病重,待發覺已感染週遭的梅樹,其它的梅樹尚容易處理,總長偏愛的那株卻是病入膏肓,與主人同般吊著一口氣。

 

白愁飛對花草樹木沒興趣,四塔之間的梅林是不入眼的背景,至於蘇夢枕喜歡梅樹,把金風細雨的梅果梅花當成交際往來的禮物,他對這種文藝青年式的喜好嗤之以鼻,對梅樹自然也不甚關心。因此,園丁來稟告水邊梅樹是蟲害之源,他直接下決:『砍掉』。

 

『但……那梅樹,是老總長親手植下。』

 

還親手灌溉、親手除草、親手除蟲、從小看到大。白愁飛一臉冰冷不耐,『所以?』

 

園丁小心翼翼地補充,『之前老總長說,這樹要死了,會帶來災禍。』

 

『有不是砍掉的選項?』眼前人嘈嘈嗦嗦吞吞吐吐,只差沒拿個帽子在手上扭,顯然是沒有。『那你找棵健康的移植過來。』

 

『這就不是同一棵了。』

 

『砍掉把洞填平了,那麼多棵,沒差那棵。』

 

『那顆梅樹,大家說就是蘇公子,病歸病,還是活得長久。』

 

彷彿頓悟,白愁飛稍微用正眼看人:『你是說砍了,他會有萬一?』

 

『蘇公子也很看重那棵梅。』

 

『不砍,禍害遺千年,整片都死了,你擔得起?』

 

『所以……要不要,跟蘇公子報告一聲?』

 

白愁飛在心裡嘖了聲。報告又怎麼樣?不報告又怎樣?事成定局,還能有分別?『你認為我會瞞他?』

 

『不不不,只是……』園丁猶豫了一會兒,『是不要辦個儀式?蘇公子對它挺有感情的,雖然現在公子不能出來,但說不定……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那樹……

 

『出去。』話才出口,白愁飛有些錯愕,因為原本冷靜的聲音雜上他不想洩漏的焦躁,下令的詞彙染上不安激起的怒意。

 

不是因為不想見他,實際上白愁飛不知道要不要去看蘇夢枕,去看了又怎樣,不看又怎樣,一堆理由相互拉扯。張步雷的暗殺案調查限制蘇夢枕的活動範圍只能在東塔,雖然手術很成功,但並不是在預計中的時機,是不得不為,沒有挑在身體狀況最好的情況,在醫護人員回報病人體力只撐到手術結束,因為體力嚴重低落,恢復情形緩慢,為免感染,頂好少人探望。

 

『他瘦得跟骷髏一般了。』

 

還能怎麼瘦,平常都沒什麼肉的,臉又尖刻,只有那雙綠眼咕嚕嚕的轉,活像洋娃娃的玻璃眼珠子,肯定比最後一次見面時更難看。

 

樹又如何?要死就死,不死就活著,就算那一整片的梅林都被蟲咬死了,那棵蟲源的臨水梅樹會依舊吊著一口氣、苟延殘喘,在下一個冬季開花。

 

南塔的歌舞秀一直相當賣座,猛男、美女,異國風情的舞蹈,隔著「護城河」,阻絕酒精和觸手,在舞台上搔首弄姿、賣弄性感,可遠觀不可褻玩,遠觀很容易,要褻玩得談價碼。舞台上的女子飛旋著婀娜的身體,動作彷似芭雷舞者,但豐潤的身材完全與強健的舞者不同,能想像落在柔軟的胸脯上的雞蛋不會碎裂,柔軟的胸膛和新鮮的生蛋黃一般圓潤可口。旋舞的女子如蛇舞動,如漣漪般盪開一陣一陣的妖嬈風情,旖旎旋舞形成星雲宇宙,美麗柔軟的薄霧哄撫著台下觀眾的大腦,隨著她的手足搖晃昏暈,慾望讓身體暖烘烘的,又不直接於爆發暴力,彷彿微醺一般。

 

高明的女人,勾得人心癢,又不至於不顧一切上掠奪或直接死心地撫袖而去,一扯一放沒斷線,留著控制的活路和討價還價的機會。坐在包廂裡的白愁飛心裡評斷著,捏著細頸酒杯,輕晃著把玩,冷眼沉著氣,睨著舞台上的女子,那既冰又沉的氣息凍住了原本想說話的朱如是和祥哥兒。

 

園丁的話在他腦中不斷重複播放。

 

雖然理性警醒該著重的是金風細雨裡仍有忠於蘇夢枕的人,但盤踞在思路上的是:那棵樹死了,會帶來災禍。

 

砍了會有什麼災禍?現在是不砍了那棵,災禍便會蔓生;砍了倒好。

 

砍了會有災禍,是對蘇夢枕的災禍?那人在東塔上奄奄一息的休養著,現在沒準一個感染就要了他的命。梅樹死了,就表示蘇夢枕會死?

 

他想要蘇夢枕死嗎?

 

死了,一了百了,不用瞻前顧後,但人沒活著,得到的勝利就有一個偌大的缺憾。

 

但蘇夢枕又不是梅樹精,砍了又怎樣,他也挺喜歡四塔間的梅林,若說砍了一株,能救其它梅樹,他也會同意。自己又何必在這裡擔心砍不砍的問題。

 

但砍了,蘇夢枕會發生什麼事?那人就乖乖的在東塔上,等著他逼宮、簽下同意退讓的文件。若說可能生變,就是六分半,可能是雷純和狄飛驚,若沒按著原先的計畫,突起生變,直接殺上東塔。

 

砍?還是不砍?

 

「二弟推想我會顧及其它梅樹,終究會同意。」自己也不是不知道那株梅樹的情況,只是理性與感性拉扯,加上手術後身體極度虛弱,一拖再拖,猶猶豫豫就沒有決定。

 

「那為何每個人都說砍了會有災禍?」

 

「二弟認為謠言是阻絕別人深究週遭的地下,懷疑附近有地道出口,刨了根,順便檢查。」

 

「那是你父親種下,聲東擊西的餌。」

 

「我不喜歡這種說法,那株梅,是六分半送的。」

 

「你把他當成雷純。」

 

「那是個雙方友好的表徵,當時金風細雨還在發展。」綠眼有些朦朧,「但,確實,有時我會認為它像雷純,那株梅開花時最漂亮,臨水顧盼,是金風細雨最美的景色之一。」

 

之一,還有讓你想起雷純的之二之三之四。白愁飛忍住滿肚的腹誹。

 

「斫樹只花了半天,毫不拖拉。二弟也是手腳俐落。」

 

「只是你記恨。」

 

「也同時記著你猶豫,你不是派人通知我,是稍了訊給我。」

 

「你沒回我。」

 

「你寫的像文言文,一定斟酌很久。我寫『好』或者『很好』,只怕輕忽了。」

 

「索性已讀不回。」

 

「所以現在留一棵梅樹的要求,不算過分。」無論讓自己疑神疑鬼,或者拿來做為宣傳的題材。他看著白愁飛帶著手套的手指橫放在嘴邊,沉吟。這動作很漂亮,能展現的手腕和手指很優美,薄手套裹著手,沒有減損那鷺鷥般的修長感,反倒由車縫線強化了線條。

 

平常蘇夢枕不太意識到白愁飛有多俊美,如外界所言的:「略帶一絲邪氣的俊美,越有權勢越發引人的魅力」。稱呼二弟,視角也同時改變,在他眼中的白愁飛有著比親切或帶點叛逆的可愛。但回來之後,許是關係改變,他偶爾會覺得坐在不遠處的白愁飛很漂亮,自成一幅風景,

 

例如當下,寶藍色的眼睛在領晤某事時,會稍為睜大,眉宇微挑。

 

「那梅樹,是你母親從雪山上帶過來的。」

 

「二弟有興趣了?」

 

「你那麼記恨樹的事情,現在就還一棵給你。」

 

重新翻修,比拆掉重建更麻煩。當年蘇家老宅是擴建到極度不敷使用,才轉成移地興建四塔,各處功能重新區分。相較四塔的井井有條,當下的舊宅完全體現當時急就章的擴建,惟一沒有動到的只有蘇夢枕後來搬去住的,原屬於蘇夫人的那間房,蘇遮幕的寢室一半隔成了會議室,楊無邪雖得了原本蘇夢枕的房間,但裡邊成了大資料庫,除了幾台移動書庫架,原本的無菌間改建成主機房;一樓門口距離街道只有五公尺,一邊繞出去拉出個車道,擴建一間車庫,做為隱閉型的出入口不說,下邊直接挖了地下室,除了讓幹部來訪時車可以停,下邊在擴建了武器庫和書庫。一樓的客房後邊又增建出小宿舍、辦事員的工作間,接續再增建的倉庫,又拓出車道讓貨車可以進入停靠。區分內外、該有遮蔽性的庭院林木因為安全需要被移植或被修剪成奇形怪狀,大概因為重要而沒有移動的梅樹,彷彿庭院抗議胡亂整修的抗議前鋒,立於庭院和增生的人工建築間,長得高大茂密,格格不入地成為整座宅邸的惹眼焦點。

 

舊宅這種狀態,是本來蘇遮幕要刁難雷純?亦或蘇夢枕胡謅?

 

旁邊讀資料的蘇夢枕對身邊人質疑眼光的戳刺毫無反應。

 

白愁飛看著建築圖面,在心裡抱怨:空口白話、顛倒局勢的功力真是一如往常。

 

不過應承下了,抗議和抱怨會被當成無能。白愁飛不想讓那個虎視眈眈、隨時想趕他走的楊無邪得逞,況且又不是要親自一磚一瓦把房子蓋好,整修房子有何難。

 

舊宅地理位置離王小石重新開業的愁石齋診所很近,走路不過五分鐘,白愁飛認為蘇夢枕是想讓那房子成為白愁飛落腳的地方,畢竟蘇夢枕總以為白愁飛擔不了太久,在金風細雨跟前跟後,總會憋死他,將來離開,還有個可以回返落腳的地方。

 

之後冒出了延聘戚少商入主金風細雨的事,惟一稍微有安撫的便是:「之後到老家同住,二弟以為為兄是胡謅?」

 

所以一開始就是設計好的?

 

搬去外邊住,說是養病順便陪養感情,不如就名說是要支開他。白愁飛才不信蘇夢枕真能放下金風細雨。

 

 

 

 

 

元旦搬出金風細雨的東塔,遷入新居,最後一批的家具和用品在上午時搬入,考量安全,沒有喬遷之喜的宴客,傍晚就像下班的人們,離開辦公室,回返住處。

 

下車後的蘇夢枕閃開了想攔腰的手。

 

白愁飛挑眉,「不讓我抱大哥進去,難道大哥想抱我進去?」

 

綠眼覷過來,見對方就噙著笑看他,有些彆扭地自己拿鑰匙卡刷開門。過了太久別人幫開門的日子,幾乎忘記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會自己開門。後來金風細雨的生意越做越大,屋裡屋外有了警衛,他們身邊有了保鑣,無邪、茶華陸續出現,進出不同的空間總有人開道、檢查,再讓他進入。會伸手開門的場合,似乎剩下到梅莊和與雷純約會的時候。

 

重建後的屋子他來看過,也知道裡邊的情況,早上他最後一次在東塔上的寢室醒來,在召開記者會時,最後的幾件家具全部送到這裡。雖然他給白愁飛的限制只有兩點,但時間的限制讓設計時間縮短;楊無邪不罷休,堅持在寢室和書房的部分必須維持同東塔原本的格局和方位。所以削掉地上原本的擴建,將地下室重新整修加固,重點放在內部的裝潢設計。

 

蘇夢枕對設計沒有意見,白愁飛拿設計圖來給他過目,他也沒有概念,總之白愁飛喜歡就好。

 

屋裡的格局大致沒變,一些老家具是東塔那邊移過來,風格較以前輕快,大概因為幼時印象裡,這屋子總是有不少人,拉拉雜雜的,現在少掉那些做為總部的設備或隔間,原本做為宅邸的輪廓透出來。但跟以前還是有點差距,起居間、會客室、餐廳兼會議室、視聽間,幾乎整個一樓,擺設都是從白愁飛原本的住處移過來,顯然白愁飛收斂了不少,把他所喜歡的冷硬科技感,以溫暖的色調柔化,但還是可以感受到隱隱的張狂。

 

二樓除了白愁飛的房間,屬於蘇夢枕的這側,不知道是白愁飛的意思,或者楊無邪堅持,除了維持東塔的寢室和書房的擺設格局,還有一些很熟悉的物品。父親原是學者,有不少田野調查時獲得的收藏,加上母親的嫁妝,原本屋裡屬於他們私人空間的地方擺滿了織物和雕塑,那些挑出一部分做為書房和寢室的裝飾和配件,讓蘇夢枕起居的空間色澤偏穩重,穿過更衣間,白愁飛那一側又是另一世界。但蘇夢枕沒想干涉白愁飛的喜好,不想知道那一側情況如何。

 

「哎,我可不希望你過來時覺得不舒服。看看嘛。」白愁飛扯著他過來,蘇夢枕無可無不可地看了看,接著下樓到地下室了解各項設備。楊無邪忙完金風細雨交接的事情後過來,在白愁飛一臉不滿的晚餐過程中報告了家管、廚子、警衛固定往來的時間,到九點告辭離去。

 

屋裡一下子靜下來,比起東塔還要靜,彷彿無人。

 

「就是只有你我的世界。」從後邊環抱住,白愁飛啄咬著情人的頸脖。雖然在梅莊裡,門一關,偌大的頂樓套房一樣只有他們兩人,不過還有會跑進來的房務人員,現在可真是只有蘇夢枕和他。

 

「我要休息了。」

 

「嗯。」

 

那人嗯了聲表示聽到,整個人仍垮在他身上,移動時像是拖了個背後靈。就算蘇夢枕有辦法體力扛人,手一翻也可以把身上的賴皮糖丟下去,還是沒動手。現在才九點,根本不是白愁飛睡覺的時候,東塔上,他就寢時,白愁飛還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看文件。現在沒了文件,這個青年難以打發夜晚時間,約莫會出門吧。

 

「你有自己的寢室。」

 

「是啊。你真奇怪,這麼堅持要分房。我們在東塔上都睡了半年。」

 

「你要有自己的空間。」爬上二樓成了負重上坡。「別賴在我身上。」

 

「就去你房間。」

 

「第一天晚上你就不肯睡自己房間?」

 

「第一天晚上你就趕我?」

 

「你沒這般早睡。」在更衣間停步。「我要拿衣服。」

 

盥洗更衣,熄燈就寢。房間和浴室的格局設計和東塔上差不多,有幾瞬間他還以為自己還在東塔上生活,房間窗外的不同景致很快地提醒他以身處異地。東塔上寢室窗外是俯瞰盛京城盞盞燈火,而現在的窗外是俯瞰幽暗的庭院,透過石牆的夜燈遠望冬日梅樹的輪廓。空調讓室內溫暖,床畔的雙層厚玻璃仍透著些微寒意,觸指冰冷,雪花將窗戶塗上柔柔白點。

 

冬至已過,日夜消長倒轉,但最冷的時節尚未過去。前幾天落雪,雖然庭院雪大多掃淨,但土裡含水凍著,吸取空氣裡的暖意,導致空氣的溫度降低。

 

庭院裡都是雪,他卻不能出去玩,只能坐在一樓的落地窗前,裹著大概是母親家鄉送來、顏色鮮麗的大毛毯,聽著後邊雙親和合作的友人交談,楊無邪拿著他的書或資料在看,不知道在惡補什麼;茶華在另一邊手可能拿著訓練器材,像是狗啃磨牙玩具般練著臂力和手勁。

 

不像在寒冷的雪山,他反倒可以到外邊玩,躲在屋子裡不出去的是父親。

 

搬到四塔之後,就沒有什麼時間和心境賞雪看雪。去年回梅莊,實際上除了祭典,大部分時間還是跟往常一樣,能休息就休息,只是多了白愁飛同去,撇開金風細雨的事情,。

 

現在是真的撇開了,雖然無邪還是固定會將之前的檔案資料和帳冊送過來,讓他做些過去沒想過的謀劃,但整體說來,下野是要休養。

 

半年前兩人重回金風細雨,爾後決定蘇夢枕休養,延請戚少商擔任總長,楊無邪留在金風細雨依舊擔任資訊會計長,這次回梅莊,無邪沒同去,說是要留著準備交接的事情。心照不宣的是長久以來同行的人轉了方向,雖然彼此手機、即時通訊線路依舊暢通,也在同一個城市,但兩人開始往不同的世界走。縱使之前他們為了重整金風細雨的事情,近一年的不聯絡不見面,但精神上卻未分開。當下他們都在適應對方在不同的生活圈子。

 

楊無邪的生活沒有太多改變,該忙該做的事情依舊讓他團團轉。反觀自己,搬回舊宅,不再是以金風細雨為重心,明為該好好休養,實則……

 

也許自己睡了十幾分鐘,也許根本沒睡,總之思緒中斷又出現得當兒,察覺房門無聲無息的滑開,那個讓金風細雨總長離開的理由一如往常的溜進來,也一如往常地發現床上人看著他爬上床,理所當然地拉過被子,尋找個好睡的位子和姿勢,旁若無人地擠過來睡,手搭在他身上,沒幾分鐘就呼吸勻勻。

 

看來同在東塔上一般,白愁飛會固定來擠床睡,床鋪得留他的被子。

 

相異的是,他睡不著。縱使躺的是原本的床,寢具未變,寢室裡的格局未變,蘇夢枕總覺得怪,定不下心。定不下心就無法入睡,入睡也無法睡沉。

 

從藏身市立停屍間,他慢慢能偶爾一覺到天明,溫八無時不時也會留宿辦公室,磨得他也不介意睡覺時有人在旁,回金風細雨,睡眠的情況好上許多,楊無邪回來得知後很高興。但現在他卻無法入睡,說服自己閉眼讓眼睛和腦子休息,卻隔不到五分鐘就睜眼看向時鐘,

 

又回到一年前多前的失眠狀況。

 

有些睏,但半個小時內睡不著,躺在床上只是越躺越不舒服,他無意叨擾同床人的睡眠,決定換到隔壁書房的長椅上。在那裏瞇起眼不到五分鐘,原本躺在床上的人踱過來,將毛毯蓋到他身上,窩到一邊的沙發上。書房也有大面的落地窗,隔音很好,樹影晃動但聽不到風聲,閉上眼,聽著一邊沙發上的人呼吸慢慢緩緩,逐漸平穩。

 

大家對生病的人容讓,他又是獨子,睡覺是大事,不會有人忤逆,屋裡睡總是獨個兒,房間隔音靜謐,只有監測器冰冷低頻的回音,和自己刺耳濁重的呼吸聲。楊無邪初來時不瞭解他的性子,循著之前賭坊跑腿工作的習慣,只想著少爺脾氣總是要人使喚,在蘇夢枕趕他出去時居然在門外睡──見鬼的看門惡習,在他咳醒時進來探問。最恨被人當玻璃娃娃對待的蘇夢枕大發脾氣,激動到一口氣喘不過來,導致監測器大叫,接著所有看護衝進來,楊無邪被嚇得僵在角落。被驚動的蘇遮幕問清楚發生何事,押著耍任性的蘇夢枕向楊無邪道歉,大少爺起床氣要不得養不得,學伴是不用揣摩人心過日子。

 

白愁飛擠進東塔住的時機撿了大便宜,蘇夢枕沒大少爺脾氣,半夜不止的夜咳頻率也降低,獨睡的習慣也在藏身溫八無的市立停屍間時期被磨損殆盡──寄人籬下沒資格挑三揀四,白愁飛從同間房到擠上同張床,自己也沒有太多抗拒。抱著睡很舒服的說法不切實際,人在睡覺不是不動,本來就沒有抱枕頭睡覺習慣的人,一開始手不規矩,睡沉了,獨個兒睡覺的習慣就會冒出來,手被壓麻了自動會抽回,一側睡不舒服了便會翻身往另一側。根本來說,就是兩個人各自睡單人床,只是兩張單人床靠在一起。

 

白愁飛似乎很容易睡著,不見他有什麼失眠問題,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也不曾因為同床人的咳嗽醒來。會驚醒他的似乎自己定義的房間變化,蘇夢枕咳嗽、輾轉翻身、起身喝水或如廁,都不會讓他醒來,但只要離開房間,他就會醒過來,爬起來找人。

 

「有床有長椅為什麼要坐在沙發上?」

 

「躺不舒服。」

 

人是坐在長沙發的一端,哪來的「躺」?白愁飛躺上沙發另半邊,頭頂著蘇夢枕的腿側,膝彎跨在扶手上,抱著毛毯閉上眼。坐在一邊的人羨慕著身旁人的好眠,想了好陣子的事情,發了一陣子的呆,似乎打盹幾分鐘,又醒過來覺得這不習慣,伸手把膝毯拉起、對摺,白愁飛就睜開眼。

 

「不用跟來。」

 

「你管不著。」

 

失眠的頭痛隱隱發作,雖然不妨礙理性運作和感性控制,但蘇夢枕決定不回應不爭辯,換到起居廳落地窗的毛茸茸地毯上。

 

這回背後靈把他的大腿當枕頭躺。

 

落地窗前為何有毛茸茸大地毯,可堪玩味,但被當成枕頭的人沒有意思推敲,把頭捧起,移開腿,那人伸手攬住腰,扳著當軸心,整個人如蛇一般捲圍在他身邊,蘇夢枕也沒想管,樓下的空調溫度比樓上低,沒有體溫熅過的長毛地毯有些冷,白愁飛發揮了暖爐的功用。

 

但暖爐不必然有催眠助眠功效,環腰抱著只圖即時知道他因為不舒服起身改變位置。

 

若不是過去所住的空間現在是白愁飛的臥室,蘇夢枕是很想去裡邊躺著試看看能不能睡著。

 

「不去我房間?」那人湊過來在他耳側吻了下。「還是去視聽室的沙發?」

 

明明有睏意,聲音因喉嚨乾燥而黯啞,還能說著調情話,大概是基本反應吧,但確實提了個主意:半地下室的視聽間不開燈是近乎全黑。

 

說是為了音響設備而設,不如說是為了安全,兩個人用的視聽間擺了一組沙發一組會議桌椅,顯然打算兼做高層作戰會議的地點。沙發不是東塔上的那組,是重新購入,與後邊會議桌格格不入的休閒長沙發,可以斜躺在上邊看電影,也可以在單人沙發上,腳搭在腳椅上。在蘇夢枕的印象中,讀過情侶家人三三兩兩在這組沙發上的畫面:他們看螢幕超大的電視,開心大笑,或者和樂融融的相視。大概是廣告頁面吧。沙發寬度可比單人床,亞麻色的鋪面,觸感細緻,擺放於上的抱枕柔韌有彈性,新品會有的味道都被消毒劑蓋過。

 

想睡卻睡不著的腦子對付初次使用的燈光空調遙控器還算管用,把所有光線源關閉,屋裡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他準確地躺沙發上,沙發的寬度近乎單人床,僅是不便翻身,長度卻是剛好比他的身高長一個單人座位空間,中央空調雖然發揮作用,此處溫度偏冷,雖然不到凍,他得將帶過來的毛毯拉高到肩頭,代替領巾保暖。他可以用遙控器調整此間空調,但也許稍冷一些易於入睡。

 

木板地上出現一道光,白愁飛在門口張望。視聽間不小,眼睛看不穿黑暗,也看不清被椅背遮掩的地方。白愁飛開了牆邊層板的裝飾燈,找到人後便闔上門掩去走廊光源,擠不上一起睡就在另張沙發躺下,以遙控器關掉橙黃黯淡的裝飾燈色。

 

室內又回到一片漆黑。

 

有人說室內保持漆黑有助於入眠,但試過之後,蘇夢枕並不偏好如此,倒不是因為怕黑而夜裡留盞燈,而是全然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總讓他想起墓室,一覺永眠,此番聯想是難有睡意,若不是其他方法無效,斷不會做此嘗試。

 

不出幾分鐘便聽出另張沙發上的人已經睡著了,呼吸悠長,自己闔上眼,聽著在黑暗中綿綿細長的呼吸聲,讓自己同步呼吸。緩緩慢慢的吸氣,輕輕緩緩的吐氣,規律的氣體交換,讓肺充滿氧氣,讓二氧化交換散出體外,胸膛在吸氣時擴張,橫膈膜下降,在呼氣時扁塌,橫膈膜上升。

 

每個人出生哇的聲開始呼吸,不隨意肌運作,維持生存的氣體交換。他卻被迫要認是呼吸時身體每一個部分的運作,以便在呼吸不順時,強行用意志力掰回原軌,但嚴重的夜咳屢屢掐斷他最渴求的睡眠。曾貪圖呼吸器的輔助,但得知將如毒癮一般依賴,他便毅然決然的戒掉,除非緊急情況不動用。而在危機之時在送走楊無邪、白愁飛主政、雷純知道有機可趁的時機,去動一個有機會治好痼疾的重大手術,若能活著醒過來,他會當成自己重生,懷著對生命的喜悅,面對自己拖延與放任產生的結果,雖然是苦果,他仍是硬生生的嚥下,所幸苦盡甘來,不算最好,也是平穩。

 

長長地嘆口氣,一口氣將二氧化碳全部呼出,換個側躺的姿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沙發的橫幅較床為窄,或者是沙發座墊偏硬,平躺導致背不舒服,腳也不知怎麼放,側躺似乎讓狀況好些,全黑的環境和側躺,據說近似胎兒在子宮的情況,會產生安全感,能鬆開緊繃的精神。

 

只鬆開了大概十幾分鐘,重新運作的眼睛睜開,比短暫入眠前更快適應黑暗的光線。雖然空調和毯子讓他不至於冷,但比冷更糟的是感覺肌肉僵硬,就算伸展身軀後在二十分鐘內改成平躺或換邊側躺,充滿睡意的石頭仍不夠沉重,無法將他拖回無意識的潭底。蘇夢枕只有坐起身,輕呼了口氣,決定洗個熱水澡,將無法睡沉造成的毛燥以水順平,換件睡衣,回到原本的睡床上嘗試。

 

重新躺回床上,不到十分鐘,白愁飛開門,自顧自的爬上床。

 

「你回去睡。」

 

「閉嘴睡覺。」接下去的幾句話很含糊,是不滿的咕噥,不滿同居人不好好睡覺,到處亂跑。柔軟細緻的指頭抓著他的腰,這回白愁飛沒好氣地大辣辣地霸佔外側,在口不擇言後躺下沒一分鐘就睡著了。

 

他弄不清白愁飛為何要跟著他滿屋子跑,但在兩個睡眠不足的人若吵起來,肯定不會有好結局。睡眠不足的情況下處理事情需要大量的體力和精神力,更可怕的是心神掏空後仍難以入睡,被咳嗽屢屢擾醒。蘇夢枕不想重蹈覆轍,也許過十分鐘之後,精神疲憊的他能得到一個比較長的睡眠。

 

他所渴望的睡眠浪潮在當了三個小時多的遊牧民族,近乎天濛濛亮時,終於追上。

 

醒過來時,一雙藍眼盛著滿意地看著他,兩人正窩在書房的長椅上。

 

「這裡比較熟悉?」

 

「累了。」落地窗的窗簾透著隱隱的亮,看不出是什麼時候,想起身,白愁飛把他壓回長椅上。

 

「那就多睡點。」

 

「時間不早了。」

 

「你現在的工作就是養身體、跟我培養感情。」

 

「我去洗手間。」

 

白愁飛抬手表示投降。

 

 

 

 

失眠是蘇夢枕慣常的問題,原本是夜咳導致,而後逃亡住到溫八無那兒,雖然因為手術減少了夜咳情況,但不適應環境,失眠的情況依舊嚴重,熬到回到金風細雨後才有改善,現在搬家出來,到了新環境,大概也是要好陣子才能適應新居,一覺好眠。

 

雖然白愁飛的房間在另一邊,睡前也都是回各自的房間,但大概不出半小時白愁飛就會跑過來擠床。蘇夢枕想著什麼時候白愁飛會在睡前就直接開口要求過來睡,但似乎白愁飛就認為過陣子再過來才是種情趣,而蘇夢枕因為失眠,房門無聲地被推開時,自己根本是醒著,其實也無所謂。

 

他是很羨慕白愁飛很容易入眠,但似乎也沒睡多沉,因為蘇夢枕睡不著,躺著不舒服,起身互換位置,就算輕手輕腳地離開,沒多久,白愁飛就會醒過來,出來找他,然後跟著窩在一旁睡。

 

第一天白愁飛還覺得有趣,到了第四天,「你覺得哪裡不好?」

 

「什麼不好?」

 

「不然你為什麼睡不好?」

 

「不適應。」

 

「所以是哪裡需要適應?空調?氣味?光線?」

 

「沒有。」

 

這個「沒有」該是真的,因為楊無邪曾派人來檢測空氣裡的懸浮物質,確定裝潢材料、漆料、家具等等沒有讓寶貝少爺過敏發作的物質,臥室和書房還盡可能一模一樣,連光照度都控制妥當。但顯然有個說不上來的事情讓蘇夢枕感覺不對勁,導致沒法安睡,原以為在長椅上就能睡,結果睡了一小時又醒來,滿屋子亂走。

 

「二弟不必勉強過來,睡眠不足有黑眼眶……」

 

「被軟禁的人不出門。」兩天沒睡好覺,黑眼眶就冒出來了,雖然有點不滿,但戴上墨鏡就可以遮掩,他更想知道對方為什麼不乖乖窩在他懷裡。

 

「我本來便有失眠。」不僅是父母親原本就習慣分房睡,與雷純婚約猶在時,他就考量自己失眠和夜咳情況嚴重,干擾同房人的睡眠,最好與人分房,就連楊無邪也是獨個寢室。讓白愁飛有自己寢室的原由也在此。

 

「去年開始,你失眠的頻率已經降低了。」

 

大概因為前一年蘇夢枕動了手術,夜咳情況好了許多,因為白愁飛硬擠過來同房,所以他知道蘇夢枕失眠的情況,有時會出去散步,有時會到辦公桌前看資料。他原本以為是蘇夢枕不慣與人同寢,但實際上沒這問題,因為慢慢的失眠狀況漸少,去年年底在梅莊的時候,幾乎沒有失眠,也因此搬進新居後,連續幾天半夜睡不著滿屋子走走坐坐,是異常狀況。

 

晚上睡得少,蘇夢枕仍維持著作息正常,不會因為白天多些時候休息,打盹還是有,但近似於離開金風細雨,除了每天該做復健和體能訓練,不知道要做什麼,懶懶散散地窩著,從西塔調來的資料看著有一搭沒一搭。

 

「試試睡前運動?」收到質疑的目光,彷彿得逞般地嘻皮笑臉,「我說的是外出散步,夜遊。大哥是想到哪裡去了?姓楊的都說了,你該接觸金風細雨以外的事情,出去散步對你有好處。」

 

「你想出門,不用顧慮我。」

 

「我幹嘛出門?喔,你覺得我背著你在盤算什麼?那你就跟我一起出門,你現在負著監視我的責任,被監視的人該在監視者的視野裡,所以得跟著我走。」

 

歪理一堆,不跟著起舞才是上策。他索性來個相應不理。

 

「你也不用堅持晚上睡覺。」蘇夢枕上午有體能訓練和武術課,只是過去除了武術課必須完全集中注意力,體能訓練根本就邊聽公務邊操練,沖完澡就開始辦公。現在沒有事待辦,順勢睡個好覺也可以。「晝寢又如何?你在梅莊不也睡得日夜不分?」

 

「那是必要。」在梅莊為了準備應付頭尾兩天徹夜的祭典,不得不如此,徹夜不睡大耗心神,得用幾天休息回復。

 

「但現在除了休養沒其他事,你就吃飽睡睡飽吃。」

 

「不想打亂生理時鐘。」

 

「生理時鐘不一定是二十四小時,想睡就多睡一點。」

 

「不是想睡就能睡。」

 

「還是我在場,大哥就不能睡?不會吧?東塔上一起睡都好好的啊?還是怕了只有你我的兩人世界?」

 

「相較於為兄,二弟可能更需要適應。」自己每天窩在屋裡,有些昏沉地靜靜閱讀資料,白愁飛在一邊接著他的資料看,手上不知道在寫什麼。自己搬出來是要休養,至於白愁飛,搬出來住該是給了他更多行動自由。「你不用跟著我。」

 

「我高興,除非大哥說有我就睡不好。」

 

「如果是呢?」

 

「那我就回房間去。」

 

「好。」

 

不知道是什麼造成失眠,也只能一個一個排除掉可能的原因。以前還能說失眠麻煩,但撐不住會午睡和偶爾打盹補眠,現在謝絕會客,也沒有什麼行程,什麼時後睡覺都無所謂,蘇夢枕反覺得不按時睡覺很奇怪。

 

或者因為是從極度忙碌變成無事可做,導致睡不沉,淺眠易醒?

 

倒也不是真的無事可做,他還沒習慣新的生活,從西塔拿來的資料翻沒幾頁,失眠導致頭有些悶痛,心煩氣躁,定不下心看。說了退下來要休養,長久以來醫師便一直提醒他要該休養,那休養該是怎麼回事?

 

看著窩在旁邊拿著平版看的美青年,他覺得原本白愁飛該煩惱的問題掉到自己頭上。

 

「如果大哥不知道要幹什麼,可以跟我培養一下感情。」

 

「培養感情?」

 

「例如練習一下接吻。」

 

「你擋到平版了。」

 

「你沒有專心看,停在那頁很久,那頁的字只有半頁,而且不是總結段。」白愁飛拎著自己的書坐在一旁。「不要裝了,你比我更閒不住。在梅莊,說是休假,你除了兩天的祭典、必要的補眠,就是在看所有一年沒有決定、要補簽的許可書,還有開那落落長的長老會議,我沒去之前你大可拐我說那是你的寒假,現在唬不了我。」

 

「我不會回金風細雨。」

 

「你要那麼容易妥協後悔,根本不會有什麼人生。」搬出來不到一個星期,怎麼可能反悔。原本白愁飛也預料到有些悶,但蘇夢枕的情況比他更不適應,過去生活的重心:金風細雨、雷純、梅花。現在三項都不用照顧,所以生活頓失重心,真的變成無所適從的退休老人,就算規劃了要休養、要重新閱讀過去幾年的資料和帳冊,現在看蘇夢枕無法集中精神,顯然是達不成自己的要求。

 

到底死鴨子嘴硬到什麼時候呢?要比耐性,白愁飛覺得自己該有勝算,畢竟他已經忍了大半年了,現在看蘇夢枕忍耐,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愉悅感。倒不是床第之間難為情的理性與慾望之爭,或者因為壓抑屈辱或憤怒而扭曲了神色。畢竟是當總長的人,再怎麼不舒服或者浮躁,那張臉看起來依舊是沒有表情的平靜,頂多因為沒化妝,失眠造成臉色灰臘和黑眼眶相當明顯。蘇夢枕原本就是這模樣,病重時臉色更糟,白愁飛曾見過,還曾在心裡吐槽嫌棄許久。總歸的,蘇夢枕的情緒是表現在那雙綠眼上,綠瞳裡的神色帶起整個人的氣質,現在看起來很平靜,但透著一股虛火,彷彿點點水珠子遇上餘火,一蹦一跳竄高,又被滾燙給壓熄成一縷氣,讓人想出手去撩去逗,看會有什麼大反應。他也很好奇到底能忍到甚麼時候,或者要怎麼排解這問題,畢竟,蘇夢枕賭白愁飛會先受不了這種日子,現下看看誰會先受不了。

 

先打破沉默的是電話鈴聲。

 

是白愁飛的手機鈴聲。

 

蘇夢枕抬眼看了眼,白愁飛拿出手機,沒有馬上按下通話鍵,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一臉挑釁:想知道是誰打過來?要監督我?一起聽嗎?我是不是在做壞事?或者正計畫著做壞事?開口懷疑一下吧?

 

蘇夢枕闔上書,沒有表情地端著自己的磁杯,離開起居間。

 

在心裡嘖了聲,白愁飛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一點都不介意讓致電者等上十聲鈴響以上,反正這人不會為了其他事找他,會找就一定是要事。

 

「公子有發燒嗎?」

 

三句話不離本題。白愁飛肯定楊無邪跟蘇夢枕每天總要聊上幾句,就算不是用耳機麥克風,也是用文字訊息。蘇夢枕絕少提自己的身體情況,也不喜人過問。自己鬧著要看他檢查身體,只得到「要看便看」的眼神。對久病的人來說,在人前更衣、檢查身體情況如同每天吃飯喝水,是無須多提的日常。「他又不嬌貴。」

 

「公子以前只住東塔、梅莊,從沒換過環境。」。

 

「他還住過停屍間。」

 

楊無邪真想捺死白愁飛。他有預感公子在這次心肌炎康復後,變回以前的任性少爺,無視身體情況,什麼都想試看看。「公子是換了個新環境新生活,他會不適應。」

 

閒得發慌,當然不適應。「所以你才會這時候打電話,而不是第二天打電話來。」

 

「所以我才問你。」若蘇夢枕會老實回答,他也不用打給白愁飛。

 

你難道沒問你的寶貝少爺?「機器沒響,不就是身體狀況正常?」白愁飛曉得寢室裡那幾台機器的各自功能和該有的聲響。

 

「你有看到他把貼片放在身上?」蘇夢枕小時候就幹過為了跟雷純出去玩,在儀器上做手腳。楊無邪太清楚自家少爺的惡習,也曉得白愁飛不會留心這些小事。「我明天過去。」

 

給人來抓包是一回事,自己被拐了是大事。

 

湊到蘇夢枕身邊一點都不難,蘇夢枕已經很習慣賴皮鬼挨上來巴在肩頭,臉湊過來偷個吻,但探進耳道裡的不是舌頭是測溫槍的矽膠耳套,讓他驚得往後縮,揮手想打掉。白愁飛另手扣住另邊臉側,牢牢地鉗住,彷彿安撫小孩子般在頰上咬吻了幾下,聽到測溫完成的嗶聲才鬆開手。

 

真奇妙,讓蘇夢枕眼中閃過驚嚇、捂著耳朵往沙發另邊縮的元凶,是一支連嬰兒都可用的耳溫槍,白愁飛想笑,但瞥見耳溫槍小螢幕的數字,笑意全然消失。

 

「你發高燒?!」體溫比較熱不是因為室內暖氣?

 

「無邪要來?」

 

該死的這兩個人默契這般好?蘇夢枕從測體溫就料到自家總管明天要親自來撿查。「你調整過房間的監測器?」

 

「沒有。」知道一接上,儀器就會尖叫不止。雖然屋裡只有白愁飛,但他不想大驚小怪。楊無邪這幾天沒有追問發燒的事情,繞了個手段來監督。雖然楊無邪來也不見得拿他有辦法,過去發高燒他還是正常生活,頂多是要嚴格檢控身體情況。現在一直待在家裡,沒有當眾昏倒的危險。「沒什麼大不了。」

 

「你要不看醫生,要不在明天前把體溫降下來。你連退燒藥或者退燒針都不想動?」沒得到回應。沙發那頭的人被揭穿也就懶得遮掩,索性裝沒事。白愁飛半瞇起眼。居然不理會,這是誰在耍無賴?他取出手機,按下數字鍵和撥號鍵。

 

「小石頭,把你的醫藥箱和你能找到最強的退燒藥帶過來。對,是大哥。」

 

「二弟。」

 

「他不肯看醫生,也許你是個例外。」一邊聽著王小石提出還是請大哥的專屬醫生來看診比較妥當、自己沒有看過病歷、不適合開重劑量退燒藥的申辯,白愁飛看著另一邊不合作的病人。他並不真的想請王小石來,他想知道這樣威脅有沒有用,還是王小石的威脅還比不上楊無邪?他料得也沒錯,因為蘇夢枕不以為意,顯然久病的人很清楚醫生不會輕易過來施藥,王小石頂多是探望,會把開藥施藥留給專門的醫生。

 

於是電話掛斷後,他抓了件大衣外套,下樓套在蘇夢枕身上。「我們出去。」。

 

「小石頭要來。」不是掙脫不了,實際上是半推半就,畢竟套衣穿鞋,自己不願意,白愁飛奈何不了,更別提抓著他的手臂將人拖著走,他倒是好奇白愁飛想拿他怎麼辦。

 

「你可以傳訊給他叫他不要來。」

 

「或者過來會合。」

 

「如果你知道目的地。」將跟上來的警衛保鑣全數趕回去,白愁飛扯著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