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01 09:00:00slanki

逆水。寒徹(十一)

 

 

 

 

 

就算飼主是夜行性,鷹隼依舊不是夜行性飛禽,但就是愛跟路,追上來又東撞柱西撞牆。顧惜朝出門不到五公尺便聽見身後一陣乒乒乓乓,回頭撈起小鷹,撿垃圾似地塞進外罩的口袋,繼續出門的行程。

 

遼國朝中已決定這次征伐女真的領軍人選主帥是蕭奉先,副使是耶律章奴,後方行營調度是耶律延慶,這個人選決定是三方勢力的調度分配。完顏希尹在耶律淳手上的事情,經由某個管道已經為朝中所知,因此耶律淳需在蕭奉先離開遼京前將完顏希尹轉移給蕭奉先。完顏家打算在轉移的行程中見縫插針、伺機救回完顏希尹,現在為準備工作忙得不可開交。

 

顧惜朝不認同這樣的行動,移轉是在遼京中進行,戒備定然森嚴,況且就算救回完顏希尹,京中搜查必然森嚴,必須立刻出城,為此暴露甚而放棄遼京的據點未免太過可惜。但要確保未來出路,顧惜朝不願與耶律攸撤爭執、以免在完顏宗弼前落得新舊人爭執的壞印象,他藉口協助探知遼京情形而夜半出門,準備自己的計畫是目的,讓後邊耶律攸撤派來跟監的人團團轉也是種樂趣。

 

懷疑中途加入者是人之常情,顧惜朝不意外耶律攸撤的反應,完顏宗弼的反應比較意外,他當眾向顧惜朝道歉,且要耶律攸撤不得攔阻顧惜朝行動。完顏宗弼的表情像是真的對顧惜朝過意不去所以放他行動自由。一個少年有那樣的表情若不是心思太成熟就是太過單純,顧惜朝憑一路上同行的經驗判斷是後者。

 

總之他有自己的暫時計畫,在女真出仕的條件是必須清楚判斷遼京動向並救回完顏希尹,現下出軍在即,遼京裡有著大大小小軍務可刺探。

 

在遼都上京逛的感覺很像在揚州,不是在繁華上的相似,而是那緊繃又鬆緩的氣氛,緊繃的是軍人或是江湖人,為了勢力和各自的傲氣相互較勁,在一個城市中劍拔弩張,甚至大打出手;鬆緩的是底下的老百姓,就算夜半有多少人踩過頭上的屋頂發出咖拉咖拉的聲音,他們照睡不誤;早上開了大門做生意卻發現對面的牆腳有個死人、牆上還潑灑了一大片的血跡,觸了霉氣,他們只是唸聲佛接著叫人通知官府來搬屍體,中午時分清掃乾淨後燒了疊冥紙了表心意,商號生意照樣從早到晚進行。

 

在這裡就像剛離家──如果那裡可以稱為家──沒名沒姓只憑自己的才氣武藝行走,無牽無絆純然自由。從華燈初上到三更響起,顧惜朝上逛了一大圈,走過熱鬧的夜市,也走過人煙稀少的警戒區,為冒險也在高階軍官駐紮的軍營附近晃了一圈,最後坐在能找到最高的一盞燈籠旁的高樓屋頂上坐著乘風吹涼,口袋裡的那隻小鷹之前一直很安靜,只伸出頭東張西望,待顧惜朝坐下來,牠便掙著要出來。牠的新主人沒什麼感情地想:要是一放手牠便摔下高樓死了也就罷,但小鷹在高樓燈籠邊迴旋地飛,穩穩當當兜圈子。

 

秋季的遼京已經有些涼,他到北方時就已習慣這溫度,高樓風總是張狂,風帶來北方特有的乾燥氣味,濛濛月光把樓宇樹木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隨著雲朵風聲的節奏搖曳浮動。

 

 

 

 

青衣的書生將飛累而回到他手上的鷹兒擱在燈籠旁。「辛苦你們跟著我東奔西跑。」居高臨下地看著站在下方的一女三男,三人沒有見過,其中一名灰衣的男子曾出現在耶律攸撤那兒的門口,當時的裝扮是腳夫。「你們是耶律攸撤在外頭的暗哨吧。」

 

「這個高的地方,想不找到顧先生也難。」

 

「每個地方有優點也有缺點。」除了那燈籠令他懷念之外,這是少見的、酒樓用來招待達官貴人的登高樓,週遭百丈之內除了皇宮沒有更高的建築,比這樓略低一些屋頂單在北和東兩方,南和西沒有可以落足躍上的空間,算是易守難攻的地方。「有什麼事?」

 

「顧先生總是三更半夜出門,令人多起疑心啊。」

 

「你們不也是半夜出門?」

 

「所以想,顧先生的目的是否與我們一般。」對方孤身一人,感受到他們的殺氣,依舊如此清悠閒適的狀態,懷抱目的而來的四人想:這對手究竟是藝高人膽大或者早看清他們是友非敵?

 

「什麼目的?」輕笑一聲,伸手輕撫小鷹羽毛,像是撫著匕首試驗冷度。「是指你們替耶律攸撤作暗樁打探消息,這點我不如各位。」

 

「哪的話,還想請教顧先生是怎麼發現我們?」自忖是隱入人群的好手,散佈謠言探聽消息,秉持如路邊石頭般存在但不引人堤防注意,改裝換身分的速度也是驚人。就算他們不是耶律攸撤手下最頂尖的探子群,也是一等一的好手。顧惜朝大半夜走了不止一處地方,他們輪班接著盯稍,怎會被發覺?

 

「來來去去是老面孔,掉點新花樣吧。」一路上顧惜朝除了注意週遭的市鎮結構與旁人的流言,對附近陰魂不散的人留上了心。一對情人在馬車上絮語,男方忙著逗女方,讓馬車要走不走的;一個帶著方巾的灰衣人帶著心情不好猛吠的狗在散步;送貨的車子經過身邊在路口不遠的一戶門口停下,綁貨繩子捲進車軸,漢子一邊解套一邊嘀咕回頭要罵罵店裡的夥計;軍營邊的流鶯和衛兵調笑。走過去眼睛眨呀眨的不看人一回事,真的不看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但你們喬裝得成功,有時我真的分不出來。不過時間一久,跟蹤者是藏不起目的。」

 

「想不到您也知曉追蹤的長短處。」追蹤時間一久便耗費大量人手,且中途只要一人露餡便前功盡棄,更可能讓獵物成為獵人、守株待兔以反噬。「我們忘了顧先生自千里追殺戚少商後,由南往北,想必也走過一條漫長道路,對於追蹤行動的自然頗有心得。」

 

「未及四位的易容改裝速度。但四位前來,並非與我切磋追蹤與追殺的技巧與分別,至少,不是四位當下第一件該辦之事。」

 

「因為顧先生尚未回答我們的問題呀。」女子掩口而笑,「您既然有閒談的雅興又有意賜教,我們樂得奉陪閒談。」

 

「我不喜歡閒談。」勾起的彎月帶著不吉的意味。「況且是這位軍官開口詢問。」

 

「很抱歉岔開了話,但也請原諒,身為探子,想知道自己哪裡不足總是個優點。」軍官打扮的男子彬彬有禮地道歉,道歉的口吻聽不出有任何歉意。「顧先生突然隨完顏少爺出現,我們總得小心些,畢竟完顏少爺的身分不比一般。」察覺上方的書生回到原本悠閒情緒,他繼續說道:「顧先生的來時路與我們不同,但目標或許是一致的。南方人說,多個朋友少個敵人總是好。」

 

「你我目的或許是相重疊或者是差十萬八千里。與其蓋牌心驚膽跳,不如一翻兩瞪眼。」

 

「那就請顧先生翻牌了。」

 

「如今是耶律攸撤先翻牌。今晚特別四人跟著我,是因為你們的主人打算今晚行動?」臉上笑容不改,隨著夜漸深風漸寒,更形陰氣森森,「是因明日魏王將轉送人質給蕭奉先?」

 

「這自是理由,但有項重要的任務想委任顧先生,但不知您的目的也難放心。」

 

「我顧惜朝現在是沒主野鬼,在宋國以容不下身,到這裡還說得上有什麼目的?」

 

「這當然又回到完顏少爺身上,他是女真族長寵愛的兒子。」

 

「也是真正的目標是嗎?」或許因為背著月光,也可能是因話中涵義,顧惜朝臉上的陰翳更深,「但完顏希尹的價值高過完顏宗弼,耶律淳是否有料及這點?亦或是完顏希尹已經是舞陽君的人了?」

 

「這當然……

 

話還沒完,女子手中暴現一片白光,微涼的空氣中浮動淡淡的腥味。心知遞來的劍尖有毒,顧惜朝不及將劍出鞘,出手卻極為精準,刺削劈擋間,每一擊都敲在劍脊的部位,不論對方的劍光有如白銀瀉地般披頭蓋面潑來,顧惜朝總能擋下她的來勢。手上勁道一吐,逼退對方的同時長劍出鞘,寒芒忽如浪花反彈。女子手上連震,重量一輕,顧惜朝已斬斷了她的兵器,失落的劍鋒在屋瓦上發出清脆的跌聲,她閃身而退,落到一邊的低樓上。

 

同時另邊三人撲上,三道精光凌利襲來。

 

但左方的灰衣人一刀未劈下,忽覺有異,一項黑物忽然從顧惜朝腳下射來,他連忙換招攔絞,忽地虎口一麻,長刀險些脫手,忙地回翻借勢落地,那疑似暗器的東西砰的聲摔在不遠處,聽破裂聲應該是屋瓦。另一邊的黑衣人可沒這般幸運,顧惜朝踢給他的是女子被斬斷的劍尖,細長之物飛得比瓦片還快,他的身形就這樣撞上去,一聲慘呼往後方衰摔落。看似遼國軍官的男人,手中長兵器灑出光影,尖鋒閃動直挑顧惜朝的面門。長劍翻出精芒殺上,一時之際連串的金戈交鳴、氣旋激轉,風聲颯然。

 

煞忽砰的聲,似是什麼東西斷了,男人退了一步,長矛已斷成兩截。顧惜朝尚未搶前進招,一股壓力自左逼來,他想也不想,劍挽蓮花,似虛似實卻是連招,密集的刀劍交擊,暴然一聲清脆,灰衣人慘嚎著打轉跌開,一翻伴著一蓬血花,胸前正中一個血肉糢糊深可見骨的的大口。回見青衣書生將某個東西收進腰上的小兜袋,長劍一甩在半空抖出紅痕。

 

「耶律攸撤派你們,不知該說是高估還是低估我?」

 

「顯然是低估了,但如此安排也是該當。」顧惜朝敢直呼魏王名諱是第一個訊息,知道魏王今晚對捕抓完顏宗弼的行動是第二個訊息,能說出『完顏希尹的價值高過完顏宗弼』和『完顏希尹已經是舞陽君的人了』,便確定顧惜朝不是完顏家的人。他們的任務只是確定顧惜朝是否為女真族裡派來的人,牽涉行動之後是否能以保住與女真部族核心接觸的暗道。「行動是第一任務。」

 

「主力放在捕抓宗弼公子身上,主導行動的耶律攸撤未免搞錯佈兵的重點了。」抓人不動用武力是最好,若需動用便該將主要戰力放在應該放的地方,例如下毒之後再圍殺,在出入口佈下重兵逮住被困逃竄的地鼠。

 

「我不否認主人確實低估,但接了任務,就是要做到底。」長矛被劍鋒所斷,劍氣餘勁更撞上男子胸口,雖受猝然一擊傷了經脈,折了四成功力,但尚無性命之憂。男子舉臂,打算將斷成兩截的長矛當成短棍吳勾使用。「況且熬得一時便是一時。」

 

顧惜朝微蹙眉,聽出了絃外之音,這人知道他不能見陽,時間拖得越久,對耶律攸撤的行動越有利,也不排除有援兵出現,例如剛摔下去的女子也重新回到舞台,手上一刀一劍,雖帶著傷的臉上是威脅的笑容。半瞇起眼,「契丹人,真有股硬氣。」一甩袖,殺氣爆現,「兩個是殺,四個也是殺,就讓你們路上有伴好走。」

 

 

 

 

 

 

 

三更半夜睡不著,南方來的青年從床上坐起來,開始穿外出的衣服。走過另間客房,聽見穆鳩平舒服的鼾聲,戚少商不禁羨慕義弟可以睡得暢快安穩。沒有惡劣地打擾別人的好眠,也沒有告知宅第主人,他悄悄地出了府第。

 

對這個青年來說,三更半夜在外頭閒逛是件愜意的事情,尤其找到一家好的酒店。大半夜還得伺候樓上權貴公子導致看門的小廝沒法好睡,脾氣特別不好,對過了營業時間又出手不闊綽的客人冷言冷語,只差沒拿掃帚趕著出去。戚少商摸摸鼻子走出門,在門板完全關上前聽到樓上有聲音叫樓下的小廝再去搬一罈酒、經過廚房順便再切一盤蜜腌火腿送上來,接著聽到那年輕人低聲碎罵、拖著腳步往某個方向去。戚少商偷偷跟去,在黑暗的酒窖中尋香挑酒,很愉快地邊喝邊在遼京的大道或屋頂上漫步。

 

當下的缺點只少了一個伴,雖然很對不起紅淚,但戚少商目前需要一個可以分享酒、隨便漫談、一下子喝酒一下子出手打架再坐下來繼續喝酒的陌生人。有人說三更半夜出來的非奸即盜,在官府眼中他們這些草莽不安分人物屬於非奸即盜,享受著整個夜晚世界,誰若想來搶奪,為了維護自己的世界不惜大打出手,血腥總是在暗地裡慢慢擴散,影響白日官場世界,然後掀起驚天波濤。

 

在南方如此,在這裡當然也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免不了煙硝血腥,隨著晚風出現的銅鏽味似乎是理所當然。他一時好奇,提著酒過去窺伺,在一棟高樓周遭的屋頂上,發現血跡潑灑,更有血沿著屋頂瓦片滴滴答答地流往地面,尋源頭去,斷肢殘臂除了刀劍之外,更有人體;手腳之外還有頭顱軀體,完整的零碎的加總起來共有三男一女四個人。

 

戚少商觀察屍體,判斷兇手不是一擊致命,雙方經過好陣子的交戰,死者臉上有防禦的傷痕。殘肢的衣袋裡有姓名可尋,是耶律攸撤家商號的牌子。一次死了四個人,戚少商頓時有些擔心──畢竟那兒有個陰晴不定隨時會翻臉無情的人物。轉查附近的血跡方向,得知殺人者約莫是往城東──也就是耶律攸撤的商號、完顏家的暗地據點的方向──而去,隨即飛身追趕。

 

未到月圓時分,但天空雲少,月色明亮,不多時就看到前方有人與他一般走著不是普通人行走的道路,風過那人身邊,帶來一股腥氣,這人腳步穩定,身上大片血跡絕非他自己的。那背影越看越覺眼熟:髮髻上的月牙簪、髮尾有些捲、長外罩迎風飛揚。

 

「前面的先生請留步,有事請教。」一連喊了三四聲都沒有回應,戚少商加快腳步,打算出手先攔人再說,忽地半空一聲厲鳴,讓他原本欲發招的手縮回跟著閃身移步,厲鳴著的動物撲了空,停不住衝勢,一頭竟往地面栽下。腥風忽過,那帶著濃重腥味的人忽地蹎足回身,身法甚快,長袖一兜把落下去的小鷹捲回懷中,接著靴子在低處的屋簷用勁一踩一躍,身形箭似地往前飛,在躍上下棟樓宇頂時,側過臉遠眺原本的方向,月光正好映在臉上。

 

「顧惜朝?」

 

那人不理他,繼續往前飛奔。

 

「顧惜朝,等等!」

 

跑在前方的人明明該聽到後邊人的叫喚,卻無停下來的意思,戚少商火了,隨手拾起一片屋瓦便出手。顧惜朝聽風辨位閃了開,順手將懷中的小鷹放走,那追趕的人趁他腳步一緩攔在眼前。

 

「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事,戚當家請讓開。」用到可說是顧惜朝匆忙之際的禮貌和耐心。

 

「你殺耶律攸撤的人,是不?」

 

「是。不陪了。」山不轉路轉,他轉移方向,卻被戚少商扯住。顧惜朝急著趕路,回手絞架運勁拍掌,竟動上了手,瞬間你來我往交手十餘招。「戚少商,沒事你胡攪什麼?」

 

「你做什麼又殺人?」心想是這書生又為功名利祿給人窩裡反,已經吃過一回重虧的戚少商心裡有氣,攔住人就是要給頓教訓。

 

「哼,你哪天就不殺嗎?」急著脫身又給大麻煩纏住,顧惜朝手下也不留情,招招快攻盡往要害招呼。

 

領教過顧惜朝一出手便是要人命的殺招,戚少商跟著卯上勁,非給這魔頭苦頭吃,顧惜朝招快,他的速度也不遜色,一招剛出,次招又到,環環相扣,掌上劈扣皆是打算廢了抓來的爪子。但顧惜朝的出手像是輕飄,虛實相雜,一近身便如鐵爪狠厲,戚少商也得不了便宜。退身閃躲之際,閃開正面,一步搶到顧惜朝右側,劈手往他肩骨襲去。顧惜朝身一側,左手拍掌護身,右手併指往對手腰上大穴點去,拆了七八招,戚少商忽然一低身,掌往顧惜朝胸上拍。陡然兇險。這一掌下去可是重傷,顧惜朝兵行險招,只往後退半步,看似要結結實實挨上這一掌,卻更冒險地出手往戚少商胸口拍。戚少商以為他賭個兩敗俱傷,誰知顧惜朝改抓為拍卻不是拍在掌上而是腕側,整個人千鈞一髮之際往戚少商的右手邊轉彈出去,避開要害卻無法避完全,戚少商那掌拍在顧惜朝右肩上,更加速了他退身的速度,雖然摔下屋頂是難看了點,但掙取到時間,顧惜朝順勢落到地面,蹲身顛足一竄,溜了出去。

 

這下站在屋頂上的戚少商看不到顧惜朝的身影,但看剛才顧惜朝的方向,應該是往耶律攸撤的商號去,由地面繞一大圈仍是要轉回原方向,戶戶相連的屋頂特別方便走直線,從屋頂走反倒快。

 

顧惜朝轉過五個街角,屋上躍下的人,手上逆水寒劍寒光森森直劈而下,知道神兵利器不能纓其鋒,閃身避開,路又被攔住。

 

「戚少商,你待如何?」

 

「我問你,那幾個耶律攸撤的人真是你殺的?」

 

「我殺人豈有不認的?」

 

「你加入個陣營,不出幾天不合你意不同你心,你又故態萌發?」

 

「死的不是你的兄弟,是與你為敵的契丹人,你來強出頭做什麼?」

 

「我當時放你走,是希望你還有改過遷善的一天,既然你改不了,那麼帳就一起算。」逆水寒劍連續出手,全是進攻招數。

 

顧惜朝連閃帶躲,提劍回擋,礙於對方手中劍鋒銳利,加上右肩剛被擊中,不能靈活運氣使勁,不敢硬接。「我今天沒空。」

 

「沒空也得有空。」覷隙變招,一手快劍劈頭蓋面殺去。

 

顧惜朝不得不接,固然勉強能與對方鬥個不敗不勝,但有急事在身,一個晚上兩個對手先後來攔,已過了約定的時候,當下時辰近寅時末,過不久天便要亮了,到時脫身不得,不死在戚少商劍下也會蹈衛虎的覆轍。腳下連退,東閃西躲,顧惜朝守得穩當,尋隙而退,眼睛四處亂瞟,尋著能利用的契機。

 

一把劍居然攻不進去,戚少商不禁重新估量顧惜朝到底練了魔功後武藝提升多少。他一步進逼,顧惜朝就退一步,退到最後乾脆闖進一戶商號,戚少商才想追進去,猛然嗤聲,回劍反擋,叮的好幾聲,跌在地上是幾根釘子。在暗處,夜間視力較常人為佳的顧惜朝佔了優勢,但顧惜朝不可能一直躲在這裡,戚少商也不急著進去,左右觀察商號的地形。聽聞幾聲巨響連往左側而去,間雜著驚叫,在外頭的人便沿街尋聲而追。

 

顧惜朝知道一出屋子便給對手逮住,索性不出去了,眼見這裡屋與屋相連的牆壁皆是木板夯土,索性在屋裡亂竄,遇上沒門沒窗便橫向開洞、強行開路,右肩被戚少商擊中,發勁便劇痛不已,但情勢不容他因此耽擱,硬是提氣,一股狠勁一口氣破了幾道牆,連連將好幾戶夜半正在睡好覺的百姓嚇得半死。途中經過商家馬廄,心生一計,回頭抓了幾個需要的事物,簡單布置,劈毀欄杆,一陣劍光閃爍,驚得五、六匹馬嘶鳴攢逃而出。

 

忽見馬匹奔出,幾匹馬鞍上勾著斗蓬布匹簾幕,完全辨識不出是否有騎手,戚少商隨手抓了幾顆石頭出手,被打穿的布料在在表示顧惜朝沒有在馬上。這一耽擱,回頭已不再聽聞拆牆毀屋的聲響,戚少商決定冒險闖進最後聲音來源的房屋,他還怕顧惜朝設下什麼陷阱,衝進去時旋劍以防暗器,氣勁帶起一陣旋風。他的防衛卻是白搭,被破壞的屋裡,床上一對被嚇壞的夫婦,兩雙眼瞪大、嘴巴張大地看著闖進來的青年提著寒氣森森的長劍,叫都叫不出來。戚少商也不打算問話,他已瞧見另邊原本該是開在後街、以木板格成細細的通風口的窗已被劈開成通風的大口子,跟著前人的步伐跳出去。

 

幾乎是戚少商出窗的下兩秒,顧惜朝從床底下翻出來,從戚少商進來的窗口竄出,奔向原本的去路。

 

追過窗的連雲寨當家站在街上左右張望,找尋目標的身影。空蕩蕩的街上不見任何可疑的人影異象,心知弄錯,忽聞一聲遠處馬鳴,伴隨著模糊的哇哇大叫,循舊路回到另一條街上,見那月牙簪的書生搶了夜半報信的軍官馬匹,那倒楣的軍官在地上不住叫罵,打劫者哪理會,掉轉馬頭,一扯韁繩絕塵而去。

 

戚少商不禁跺腳,跟著追去。

 

 

 

 

 

軍方傳訊的馬匹奔馳的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便回到耶律攸撤的商號附近,顧惜朝將馬隨意綁在外頭,在外確定屋裡已無聲響,小心翼翼地潛入。耶律攸撤的商號裡一如往常,只點了幾盞燈,但裡頭躺著好幾具屍體,不是被人砍殺,便是被人毒死。來遼京路上的那兩個女真人──赤因、扎合──也在其中,但沒有完顏宗弼的屍體。

 

顧惜朝端詳大廳一支點燃著的蠟燭,心生疑鬼。耶律攸撤這裡自入夜,大廳近門口都會點蠟燭,徹夜不熄,為夜半登門的人準備,一支大蠟燭可燃一整晚,現在將近天明,這支蠟燭怎麼仍有半截未燃完?

 

猛然大廳上的兩支蠟燭煞滅,像是同時熄滅,但顧惜朝聽見微小的破風聲,是有人發招先後打滅蠟燭。閃身退到廊柱邊,顧惜朝雖夜裡視物強於他人,也沒察覺附近有活人,對方身手不可小覷,思及右肩有傷,說話也客氣了些,「請教哪位在場?請出來一見。」

 

「燭有毒,於你無礙。」

 

循聲搶上左方窗前,那人卻已消失。顧惜朝也不再追究,那人出聲給他要的答案,想來是友非敵,來日總會見到,時近天明,完顏宗弼被人劫走的事情只有明晚再辦了。想到中途給人耽擱,前邊的四人是在預料之中,他不介懷,只是殺出個包子壞了原本的計畫。

 

 

 

 

想到包子,那人還真的應時出現。

 

「原來你真的回到這裡。」

 

「你追得挺快的。」將一支可疑的毒蠟燭收進兜裡,走到外頭,隨手闔上廳門,「還要打嗎?」

 

「回到這裡,是要守株待兔?」

 

「我回到這裡,是因為跟完顏宗弼約在這裡。」

 

「所以你想拿他換取功名。」

 

「就像抓你去跟傅宗書換我的功名?出賣完顏宗弼的利益比不出賣低很多。」特立獨行的顧惜朝素來討厭與人解釋自己的行為,但如今天快亮,要尋求暫時安全的棲身之處,戚少商是最短的捷徑。「你可以到後頭看看,在外頭張望就好,點著的燭火有毒,別進屋。」見戚少商狐疑的目光。「你想被毒死也由得你。」

 

跟著戚少商重新在各院落繞了一圈,顧惜朝暗暗運氣行走週身,除了右肩,不感到什麼異狀,心想那黑衣人確實沒騙他。

 

「一半是中毒而死,一半是遭到砍殺。」有點像是顧惜朝在連雲寨用的手法,先下毒再動手。動手的人應該不是顧惜朝,因為當時他正在外頭,那就該有同夥。「若耶律攸撤懷疑你的身份,帶走了完顏宗弼好保護他,你又怎麼說?」對耶律攸撤來說,戚少商和顧惜朝這兩個人中途跟著完顏宗弼一同前來,來路可疑,戚少商與遼國貴族有關係,顧惜朝雖然不一定與戚少商同路,但目的更為撲朔迷離。

 

「如果我的同夥在這裡殺了耶律攸撤的人,劫走完顏宗弼,我沒有必要回到這裡。完顏宗弼若被耶律攸撤救走,我也不用回這裡。眼下跟我們一同來的赤因和扎合屍體都在這裡,耶律攸撤殺他們,已經無法跟女真族裡交代。」

 

「你是指控他背叛,但耶律攸撤是因為完顏宗弼被抓才一不做二不休投降遼國,或者主動背叛?」

 

「你在耶律延慶那裡也該曉得,完顏希尹這幾天便會移送到蕭奉先手上,所以他急著將完顏宗弼送去給耶律淳,今晚他會派人殺我就是怕我礙事。」眼見白日將近,他隨手拿了園丁遮陽用的大帽,扯過一間廳堂的紗簾做成一個簡易的紗帽。「我不過順勢而為,可沒唆使耶律攸撤背叛。」

 

「因為完顏宗弼不相信耶律攸撤會背叛,你才放空城計,讓他被劫走再救回,好得到完顏宗弼的信任?但如果不是你早知情,怎麼知道這裡的燭火有毒會害死人?」

 

「是有人出聲我才知道,那人是誰就不知道了。」

 

「你說會來是等人會合,所以完顏宗弼現下在哪?」

 

「問我?」顧惜朝的笑容像是在看傻瓜,「何不問問你自己?一上來不分青紅皂白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還出手,讓我來不及趕回來,現在人不見了,我怎麼知道完顏宗弼去哪了。」

 

想想確實是自己的刻板印象害得顧惜朝今晚的計畫出了差錯,不回話卻不甘心,「你百計心出,沒十成把握怎可能放這場空城計。」

 

「就算有辦法找,再過一刻天要明了,我也沒法找了。」若不是兩人在城裡追逐大半夜,他本該有大半夜確定完顏宗弼的去向,接著再擬訂一舉三得的計畫,哪會落得當下得跟戚少商解釋。「事情變成這樣,歸功於你戚少商啊。」

 

見顧惜朝戴上紗帽掩去表情,戚少商尷尬地開口:「抱歉,是我沒弄清楚。」

 

「真想抱歉,就做點事補償吧。」吐了口氣,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按耐住自己因計劃失誤及弄丟人而爆發的脾氣。「兩件事,讓我在耶律延慶那裡休息,另一件事情是抓飛蛾給我。」

 

「啊?」第一個可以理解,顧惜朝需要白天藏身,第二個是什麼意思?「你叫我去抓飛蛾?」

 

「算了,看你一晚沒睡大概半隻也抓不到。」說著自逕往外走。

 

「白天我上哪去抓飛蛾?」跟著顧惜朝從後邊的後門溜出去。「我借你屋子睡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