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30 23:43:01slanki
賦格曲（十）
說順利就來貼文.
有順利. 所以就來貼文.
還願.
--
始作俑者沒蠢到將腦中的話脫口而出，淡然地開口：「由我擅自處理並不妥當。」
「沒想到艾斯特拉德侯爵有這個盒子。」立體視訊中的亞歷亞伯特翻轉著木製的盒身。當法爾密把這盒子送來，亞歷亞伯特僅露出一絲訝異，在腦海中翻找許久才找出些許模糊的記憶。褚士朗將之轉交，加上沒有鑰匙，許是有其他意思。「你認為法爾密知道盒子裡的事物嗎？」
「他知道就不會送來了。」
「所以法爾密不知道那事情？」
「那事情是往昔天城裡最盛行的流言，也許艾斯特拉德侯爵曾告訴法爾密，但法爾密沒有跟這個盒子串聯起來。」蒐集能做把柄的事物是權謀者的習性，艾斯特拉德和亞朮曼殿下爭奪家長之位時，對於能拉攏威脅其他家族的事情，宛如豹子在儲存糧食般積極。褚士朗話鋒一轉，從另一件事情起頭：「有位名叫蒂奧多拉的小姐，最近為了繼承爵位，多方尋求協助。」
「嗯，我曾見過那位小姐。」
「她沒有提過什麼嗎？」
「沒有。我不想插手爵位繼承之事，尤其她是位相當美麗的女子。」「如果依循合法途徑就無人敢反對，妳無須掛心」，這樣的回答最多說是老古板老套保守，絕稱不上另有意圖。而這位美麗的小姐沒多說什麼便起身告辭。「難道她在你那兒提出其他事情？」
「蒂奧多拉小姐提到她的母親是海慕爾．泰坦尼亞的姻親。正確來說是情人之類。」
「海慕爾嗎？」屬於褚士朗那個家族的名諱，輩分說來是褚士朗的堂叔伯。不如親屬表所顯示的關係遙遠，他們的關係近到褚士朗和他的父親伊曼紐皆身亡，爵位便會落到海慕爾身上。「我記得他兩年前過世了。」
「蒂奧多拉跟法爾密一樣，知道事情的端倪但不知道將事情串聯起來。」
「沒有證據，那件事情就只是天城裡一個過時的流言。」既使那是真相，眾人目前仍以流言看待。「那麼，你把這個盒子轉給我，是為什麼？」
「放在你那邊，比在我手上好些。」
沉默了一段稍長的時間，實際上是考慮著要不要回歸初衷地把話題帶回去，手指在思考間不自覺地開始彈桌子，讓視訊裡的金髮公爵有些懷疑表兄弟又陷入發呆的境況。
亞歷亞伯特很有耐心地等著，端詳著手上的盒子。他不知道裡頭的事物為何，僅知道跟自己和褚士朗的血統有關係。那牽連到很久之前，他們正值孩童進入少年期的當兒，很意外地知道、發生一些事情。自那件事後，他才與從小交惡的褚士朗言歸於好。那件事情因為公爵家的壓力被遮掩下來，知道事件全部過程的，目前只有褚士朗。
在他記憶中，褚士朗是不願意提起的。
『我講了你不怕是我騙你嗎？想不起來表示事情對你並不重要。那就不關你的事。』
所以當下他不明白褚士朗為何將盒子轉給他。
褚士朗深吸了口氣，彷彿從沉思中突然回神：「鑰匙是喀提林的家長徽戒，令慈有這枚戒指。」
「那戒指應該在令慈手上。」
「在你手上。」
既然對方這樣肯定，亞歷亞伯特也不再提出反論。但，打開與否並非急迫之事，而且若找尋鑰匙的下落，不免去詢問當事者。「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對那件事情不再介意？」
「你是因為我，所以從來不問嗎？」
「這是原因之一。」
「是令尊的命令？」
「他沒有這樣命令我。」不知道為什麼，亞歷亞伯特覺得褚士朗紅褐色的眼瞳變得幽深，帶著被人稱為城府深沉的嘲諷算計意味。「我想盒子……」
「放在你那裡比在我手上好。」
「如果我找到鑰匙了……」
「那是再好不過了。」
褚士朗的笑容向來非常好看，他的外貌並不特別出眾，是深沉氣質令他變得非常顯眼、優雅。那是在年少時培養起來的，亞歷亞伯特記得小時候的表兄弟是個十分倔強的孩子，甚至和現在的伊德里斯有些近似的全身是刺。眼前的褚士朗的笑容雖然好看，卻不是在尋常人前的樣板笑容，也不是在談判桌上帶著微微涼意的彎勾，而是帶著挑戰性的防備意味。
打量桌上的盒子，無論如何切入探索，總會循線涉及那段塵封在創傷之下的往事，理智無法判斷追究下去究竟是好是壞。
有一段時間亞歷亞伯特的記憶是模糊、褚士朗對事情一清二楚，這已經是第二次。比較近的一次是凱貝羅斯戰敗後發生的意外，後來慢慢想起來了，也逐漸釐清自己的心情。另一次是久遠之前，那一次是被迫忘記，他因為爆炸的意外撞到頭，醒過來時還有段時間暫時失明。
那年他和褚士朗十二歲，即將從幼年學校畢業。兩人貴為泰坦尼亞公爵家準繼承人，除了身邊總是有保鑣，生活跟尋常的名門少爺差不多，一樣要上學、作功課，甚至因為是準繼承人而被要求更出色的表現。他們在課業上較量，在走廊上擦肩而過僅是禮貌性地點頭打招呼，無視他們的母親是姊妹，實際上，是母親們讓他們冷漠得彷彿陌生人。
端倪出現在校長夫人來到學校，當時亞歷亞伯特為了畢業典禮的活動到校長室。美麗的夫人看到他時，咖啡杯沒有拿穩，些許褐色的液體髒了雪白的裙襬。旁邊的秘書介紹這名來辦事的少年是泰坦尼亞家的公子，名喚露西亞的夫人掩住了嘴，話仍露了出來。
『不可能……』
『什麼事情不可能？』
『沒……也許是我誤認了……』美麗的夫人不安地岔開話題。
那種說法便是叫人徹頭徹尾地在意好奇。
亞歷亞伯特從擦拭潔淨的桌面隱約看到自己的臉。金髮碧眼，容貌俊秀，因為缺乏個性而降低了給人的印象，也聽過冷言冷語地批評：「不過是二流畫家為了討貴婦人歡心而畫出的模樣」。他看過另一張跟自己極度相似的臉：被華貴的衣著裝襯、眉宇間有著玩世不恭的笑容與魔魅眼瞳。那讓金髮的公爵聯想到自己被培養成如此的性格，可能有與之對抗的因素。
亞歷亞伯特雙親，塞克西斯公爵與卡拉緹雅夫人，不解風情的軍官丈夫、虛榮花心的交際花妻子，直來直往的愛恨，全天城約莫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的交集只有亞歷亞伯特，卡拉緹雅夫人寵愛兒子，經常帶著年幼可愛如洋娃娃的兒子出席宴會，炫燿兒子的聰明與美貌，在一次差點跟表兄弟打起來的家族聚會後，塞克西斯認為讓四歲的孩子繼續被嬌寵，只會養出一個紈褲子弟，強制把照顧兒子的權力全數接到自己手中。從那之後，亞歷亞伯特便經常聽見母親為了嚴格的教養和父親起衝突。
『你是折磨孩子來報復我！』
『那妳是想把亞歷養成與他一般來折磨我嗎？』
父母親口中的「他」究竟是誰？
『威列斯．葛蘭特。你跟我的童年玩伴威列斯真的好像，他去見喀提林侯爵後便消失了。』
露西亞夫人帶來了一些屬於喀提林家的信函以及證明文件，在亞歷亞伯特猶豫究竟要不要查清楚這件多年前被掩蓋的事情，褚士朗冒出來，提出既然既然同為喀提林家後代，他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們平生第一次說謊翹了課，保鑣也不帶，拿掉了追蹤定位的領扣，偷偷撘了車要去看那幅畫。現在想起來，實在是有勇無謀的行為，有多少人敬畏泰坦尼亞，也就有多少人敵視泰坦尼亞，尤其他們都是家中獨子，他們的生死血統牽涉著爵位的轉移。
在座車上，他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問褚士朗：『你為什麼會想一起來？』
『不關你的事。』
亞歷亞伯特不知道褚士朗與他有同樣的疑問。意外發生時，他以為是自己將表兄弟捲了進來，實際上相反。塞克西斯公爵尚有其它的私生子，而伊曼紐公爵只有褚士朗這個兒子，若證明了褚士朗並非伊曼紐公爵之子或死亡，爵位便會落到另一個人手中。
綁票勒贖，殺人滅口，每個人心懷鬼胎，將一切的秘密翻了出來，陳年舊帳一次算清。
無論泰坦尼亞如何傲視稱霸宇宙，他們在槍口下跌跌撞撞在逃命的當兒，一如幼雛般無力。
兩個少年背靠背地被綁在椅子上，掙了老半天解不開電磁石的手銬，手腕已經磨出一圈血痕，兩人終於放棄解開手銬的計畫。
嘆了口氣，亞歷亞伯特用後腦勺撞了撞後邊，『你該告訴我為什麼會跟來了吧？』
『……我不是我父親的兒子，』
看不到褚士朗的臉，只能從聲音推測那張臉是咬著牙的不甘願。
『你相信他們的話？』
『你若不信，你幹嘛跟來？那張畫上的臉幹嘛跟你這般像！』
那幅畫上，金髮碧眼的青年有著輕挑的笑，露西亞夫人說：長大後的亞歷亞伯特若是風流倜儻、有著褚士朗那雙深沉溫潤的眼神，再攙著上壞心眼，就是那個叫做威列斯的男人了。
『我不知道，沒有人跟我說過！』
『倒是一天到晚聽人告訴我！』
『……不會吧。』
『是沒有人直接說。』語帶譏誚，『喀提林家的戒指，你想為什麼我們的母親搶著要它，因為如果我們被逐出公爵家，最起碼還能繼承侯爵家。』
『那群人要那枚戒指做什麼？又不關他們的事情。』
『當然是用來勒索。』
『向公爵家勒索不是自尋死路嗎？』
『如果能用錢擺平這事情，那就太好了。』
『可能還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吧。母親她們會努力救我們的。』
『我不是在說那個。而且，她們也可能被阻止了……』
被扣了綠帽子的公爵，會盡力去救不是自己的兒子嗎？
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泰坦尼亞的威勢或人質仍有利用價值？但狗急跳牆，窮鼠囓貓，接下來綁架犯會做什麼無可預料。他們在遠離城市的荒郊野外，還能聽到野生動物夜裡狩獵的嚎叫，就算想跑，該往哪裡跑？跑了不定會被打死；不定跑出去也找不到可以救命的人家。
原本信誓旦旦地說著：『父親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還是承認我是他的兒子』的亞歷亞伯特也不確定起來，他只能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往更糟糕的情況想去。
焦慮恐怖的沉默囓咬了各自的內心好陣子。
『……起碼，我們不是一個人，我們還有彼此。這是好事吧。』
他聽到褚士朗發出一聲又像笑又像哭的聲音，不知道是同意亦或否定。
他們不斷地被移動、改變被禁錮的空間，被塞在後車箱，怕被盤查而恐怖地被綁在車下，或者被塞進貨車箱的夾層。後來他們冒著手掌被敲碎的風險砸壞了電磁銬，亞歷亞伯特的記憶斷在他們從車子跳下、倉皇地逃進陰陰鬱鬱的森林裡。
後來發生了什麼，只有褚士朗知道。據說他們的母親都來了，而褚士朗的母親西薇兒夫人意外身亡，亞歷亞伯特則撞到頭，褚士朗背著他去求援。
記憶所及，隱約的印象是那串著戒指的銀鍊子曾出現在褚士朗身上，後來就沒有看過了。褚士朗說戒指在亞歷亞伯特手上，是在那段消失的空白裡發生某件事情，戒指才會轉到他手中。亞歷亞伯特問過自他小時候就在家裡任職的總管，得到的回答是：「少爺您當時送醫，更換的衣服及隨身物品裡並無這項物品。」
有可能是遺落現場、被人拾走。那枚戒指上有家徽，除了加以利用，怎麼看都是送回原主討賞比較划算。也許艾斯特拉德侯爵亦有插手那回的事情，所以才有這個盒子。眼下盒子打開與否沒有急迫性，令亞歷亞伯特感覺不對勁的是褚士朗把盒子交給他。褚士朗是希望他想起什麼事情？過去的事情關連到現在的哪件事情？
「也許那戒指在褚士朗公爵那兒？」年老的總管提出可能的答案。
「褚士朗說在我這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既然他這樣說了，那就是沒錯。」
總管露出疑惑的表情。「喀提林戒指，是卡拉緹雅夫人和西薇兒夫人爭奪的物品，褚士朗公爵當時會交給您，是當時的情況很緊急？」
「……我不記得了。」
年少的亞歷亞伯特並非沒有好奇心，只是褚士朗不願意說，他不想、也沒有機會強人所難──他們各自去了不同的中學，而且亞歷亞伯特很快地分別由父母親那裡得到前塵往事的粗略梗概，以及那天城的眾說紛紜、暗暗流竄的謠言源自何處和可能的真相。
褚士朗是在什麼情況裡把繼承喀提林遺產的憑証交給亞歷亞伯特，這就是褚士朗要他想起來的事情？不能直接說，是有什麼理由？
亞歷亞伯特忽然有些懷疑這是褚士朗趁著法爾密交還木盒的機會，回應表兄弟的詢問，就像他送給褚士朗的星圖──帶著模擬兩可的意思。禮尚往來，亞歷亞伯特既然出了個難題，褚士朗也回敬了一個，且篤定亞歷亞伯特找不到答案。
如此看起來比較合理嗎？
他將盒子擱在桌上。
有順利. 所以就來貼文.
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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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作俑者沒蠢到將腦中的話脫口而出，淡然地開口：「由我擅自處理並不妥當。」
「沒想到艾斯特拉德侯爵有這個盒子。」立體視訊中的亞歷亞伯特翻轉著木製的盒身。當法爾密把這盒子送來，亞歷亞伯特僅露出一絲訝異，在腦海中翻找許久才找出些許模糊的記憶。褚士朗將之轉交，加上沒有鑰匙，許是有其他意思。「你認為法爾密知道盒子裡的事物嗎？」
「他知道就不會送來了。」
「所以法爾密不知道那事情？」
「那事情是往昔天城裡最盛行的流言，也許艾斯特拉德侯爵曾告訴法爾密，但法爾密沒有跟這個盒子串聯起來。」蒐集能做把柄的事物是權謀者的習性，艾斯特拉德和亞朮曼殿下爭奪家長之位時，對於能拉攏威脅其他家族的事情，宛如豹子在儲存糧食般積極。褚士朗話鋒一轉，從另一件事情起頭：「有位名叫蒂奧多拉的小姐，最近為了繼承爵位，多方尋求協助。」
「嗯，我曾見過那位小姐。」
「她沒有提過什麼嗎？」
「沒有。我不想插手爵位繼承之事，尤其她是位相當美麗的女子。」「如果依循合法途徑就無人敢反對，妳無須掛心」，這樣的回答最多說是老古板老套保守，絕稱不上另有意圖。而這位美麗的小姐沒多說什麼便起身告辭。「難道她在你那兒提出其他事情？」
「蒂奧多拉小姐提到她的母親是海慕爾．泰坦尼亞的姻親。正確來說是情人之類。」
「海慕爾嗎？」屬於褚士朗那個家族的名諱，輩分說來是褚士朗的堂叔伯。不如親屬表所顯示的關係遙遠，他們的關係近到褚士朗和他的父親伊曼紐皆身亡，爵位便會落到海慕爾身上。「我記得他兩年前過世了。」
「蒂奧多拉跟法爾密一樣，知道事情的端倪但不知道將事情串聯起來。」
「沒有證據，那件事情就只是天城裡一個過時的流言。」既使那是真相，眾人目前仍以流言看待。「那麼，你把這個盒子轉給我，是為什麼？」
「放在你那邊，比在我手上好些。」
沉默了一段稍長的時間，實際上是考慮著要不要回歸初衷地把話題帶回去，手指在思考間不自覺地開始彈桌子，讓視訊裡的金髮公爵有些懷疑表兄弟又陷入發呆的境況。
亞歷亞伯特很有耐心地等著，端詳著手上的盒子。他不知道裡頭的事物為何，僅知道跟自己和褚士朗的血統有關係。那牽連到很久之前，他們正值孩童進入少年期的當兒，很意外地知道、發生一些事情。自那件事後，他才與從小交惡的褚士朗言歸於好。那件事情因為公爵家的壓力被遮掩下來，知道事件全部過程的，目前只有褚士朗。
在他記憶中，褚士朗是不願意提起的。
『我講了你不怕是我騙你嗎？想不起來表示事情對你並不重要。那就不關你的事。』
所以當下他不明白褚士朗為何將盒子轉給他。
褚士朗深吸了口氣，彷彿從沉思中突然回神：「鑰匙是喀提林的家長徽戒，令慈有這枚戒指。」
「那戒指應該在令慈手上。」
「在你手上。」
既然對方這樣肯定，亞歷亞伯特也不再提出反論。但，打開與否並非急迫之事，而且若找尋鑰匙的下落，不免去詢問當事者。「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對那件事情不再介意？」
「你是因為我，所以從來不問嗎？」
「這是原因之一。」
「是令尊的命令？」
「他沒有這樣命令我。」不知道為什麼，亞歷亞伯特覺得褚士朗紅褐色的眼瞳變得幽深，帶著被人稱為城府深沉的嘲諷算計意味。「我想盒子……」
「放在你那裡比在我手上好。」
「如果我找到鑰匙了……」
「那是再好不過了。」
褚士朗的笑容向來非常好看，他的外貌並不特別出眾，是深沉氣質令他變得非常顯眼、優雅。那是在年少時培養起來的，亞歷亞伯特記得小時候的表兄弟是個十分倔強的孩子，甚至和現在的伊德里斯有些近似的全身是刺。眼前的褚士朗的笑容雖然好看，卻不是在尋常人前的樣板笑容，也不是在談判桌上帶著微微涼意的彎勾，而是帶著挑戰性的防備意味。
打量桌上的盒子，無論如何切入探索，總會循線涉及那段塵封在創傷之下的往事，理智無法判斷追究下去究竟是好是壞。
有一段時間亞歷亞伯特的記憶是模糊、褚士朗對事情一清二楚，這已經是第二次。比較近的一次是凱貝羅斯戰敗後發生的意外，後來慢慢想起來了，也逐漸釐清自己的心情。另一次是久遠之前，那一次是被迫忘記，他因為爆炸的意外撞到頭，醒過來時還有段時間暫時失明。
那年他和褚士朗十二歲，即將從幼年學校畢業。兩人貴為泰坦尼亞公爵家準繼承人，除了身邊總是有保鑣，生活跟尋常的名門少爺差不多，一樣要上學、作功課，甚至因為是準繼承人而被要求更出色的表現。他們在課業上較量，在走廊上擦肩而過僅是禮貌性地點頭打招呼，無視他們的母親是姊妹，實際上，是母親們讓他們冷漠得彷彿陌生人。
端倪出現在校長夫人來到學校，當時亞歷亞伯特為了畢業典禮的活動到校長室。美麗的夫人看到他時，咖啡杯沒有拿穩，些許褐色的液體髒了雪白的裙襬。旁邊的秘書介紹這名來辦事的少年是泰坦尼亞家的公子，名喚露西亞的夫人掩住了嘴，話仍露了出來。
『不可能……』
『什麼事情不可能？』
『沒……也許是我誤認了……』美麗的夫人不安地岔開話題。
那種說法便是叫人徹頭徹尾地在意好奇。
亞歷亞伯特從擦拭潔淨的桌面隱約看到自己的臉。金髮碧眼，容貌俊秀，因為缺乏個性而降低了給人的印象，也聽過冷言冷語地批評：「不過是二流畫家為了討貴婦人歡心而畫出的模樣」。他看過另一張跟自己極度相似的臉：被華貴的衣著裝襯、眉宇間有著玩世不恭的笑容與魔魅眼瞳。那讓金髮的公爵聯想到自己被培養成如此的性格，可能有與之對抗的因素。
亞歷亞伯特雙親，塞克西斯公爵與卡拉緹雅夫人，不解風情的軍官丈夫、虛榮花心的交際花妻子，直來直往的愛恨，全天城約莫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的交集只有亞歷亞伯特，卡拉緹雅夫人寵愛兒子，經常帶著年幼可愛如洋娃娃的兒子出席宴會，炫燿兒子的聰明與美貌，在一次差點跟表兄弟打起來的家族聚會後，塞克西斯認為讓四歲的孩子繼續被嬌寵，只會養出一個紈褲子弟，強制把照顧兒子的權力全數接到自己手中。從那之後，亞歷亞伯特便經常聽見母親為了嚴格的教養和父親起衝突。
『你是折磨孩子來報復我！』
『那妳是想把亞歷養成與他一般來折磨我嗎？』
父母親口中的「他」究竟是誰？
『威列斯．葛蘭特。你跟我的童年玩伴威列斯真的好像，他去見喀提林侯爵後便消失了。』
露西亞夫人帶來了一些屬於喀提林家的信函以及證明文件，在亞歷亞伯特猶豫究竟要不要查清楚這件多年前被掩蓋的事情，褚士朗冒出來，提出既然既然同為喀提林家後代，他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們平生第一次說謊翹了課，保鑣也不帶，拿掉了追蹤定位的領扣，偷偷撘了車要去看那幅畫。現在想起來，實在是有勇無謀的行為，有多少人敬畏泰坦尼亞，也就有多少人敵視泰坦尼亞，尤其他們都是家中獨子，他們的生死血統牽涉著爵位的轉移。
在座車上，他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問褚士朗：『你為什麼會想一起來？』
『不關你的事。』
亞歷亞伯特不知道褚士朗與他有同樣的疑問。意外發生時，他以為是自己將表兄弟捲了進來，實際上相反。塞克西斯公爵尚有其它的私生子，而伊曼紐公爵只有褚士朗這個兒子，若證明了褚士朗並非伊曼紐公爵之子或死亡，爵位便會落到另一個人手中。
綁票勒贖，殺人滅口，每個人心懷鬼胎，將一切的秘密翻了出來，陳年舊帳一次算清。
無論泰坦尼亞如何傲視稱霸宇宙，他們在槍口下跌跌撞撞在逃命的當兒，一如幼雛般無力。
兩個少年背靠背地被綁在椅子上，掙了老半天解不開電磁石的手銬，手腕已經磨出一圈血痕，兩人終於放棄解開手銬的計畫。
嘆了口氣，亞歷亞伯特用後腦勺撞了撞後邊，『你該告訴我為什麼會跟來了吧？』
『……我不是我父親的兒子，』
看不到褚士朗的臉，只能從聲音推測那張臉是咬著牙的不甘願。
『你相信他們的話？』
『你若不信，你幹嘛跟來？那張畫上的臉幹嘛跟你這般像！』
那幅畫上，金髮碧眼的青年有著輕挑的笑，露西亞夫人說：長大後的亞歷亞伯特若是風流倜儻、有著褚士朗那雙深沉溫潤的眼神，再攙著上壞心眼，就是那個叫做威列斯的男人了。
『我不知道，沒有人跟我說過！』
『倒是一天到晚聽人告訴我！』
『……不會吧。』
『是沒有人直接說。』語帶譏誚，『喀提林家的戒指，你想為什麼我們的母親搶著要它，因為如果我們被逐出公爵家，最起碼還能繼承侯爵家。』
『那群人要那枚戒指做什麼？又不關他們的事情。』
『當然是用來勒索。』
『向公爵家勒索不是自尋死路嗎？』
『如果能用錢擺平這事情，那就太好了。』
『可能還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吧。母親她們會努力救我們的。』
『我不是在說那個。而且，她們也可能被阻止了……』
被扣了綠帽子的公爵，會盡力去救不是自己的兒子嗎？
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泰坦尼亞的威勢或人質仍有利用價值？但狗急跳牆，窮鼠囓貓，接下來綁架犯會做什麼無可預料。他們在遠離城市的荒郊野外，還能聽到野生動物夜裡狩獵的嚎叫，就算想跑，該往哪裡跑？跑了不定會被打死；不定跑出去也找不到可以救命的人家。
原本信誓旦旦地說著：『父親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還是承認我是他的兒子』的亞歷亞伯特也不確定起來，他只能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往更糟糕的情況想去。
焦慮恐怖的沉默囓咬了各自的內心好陣子。
『……起碼，我們不是一個人，我們還有彼此。這是好事吧。』
他聽到褚士朗發出一聲又像笑又像哭的聲音，不知道是同意亦或否定。
他們不斷地被移動、改變被禁錮的空間，被塞在後車箱，怕被盤查而恐怖地被綁在車下，或者被塞進貨車箱的夾層。後來他們冒著手掌被敲碎的風險砸壞了電磁銬，亞歷亞伯特的記憶斷在他們從車子跳下、倉皇地逃進陰陰鬱鬱的森林裡。
後來發生了什麼，只有褚士朗知道。據說他們的母親都來了，而褚士朗的母親西薇兒夫人意外身亡，亞歷亞伯特則撞到頭，褚士朗背著他去求援。
記憶所及，隱約的印象是那串著戒指的銀鍊子曾出現在褚士朗身上，後來就沒有看過了。褚士朗說戒指在亞歷亞伯特手上，是在那段消失的空白裡發生某件事情，戒指才會轉到他手中。亞歷亞伯特問過自他小時候就在家裡任職的總管，得到的回答是：「少爺您當時送醫，更換的衣服及隨身物品裡並無這項物品。」
有可能是遺落現場、被人拾走。那枚戒指上有家徽，除了加以利用，怎麼看都是送回原主討賞比較划算。也許艾斯特拉德侯爵亦有插手那回的事情，所以才有這個盒子。眼下盒子打開與否沒有急迫性，令亞歷亞伯特感覺不對勁的是褚士朗把盒子交給他。褚士朗是希望他想起什麼事情？過去的事情關連到現在的哪件事情？
「也許那戒指在褚士朗公爵那兒？」年老的總管提出可能的答案。
「褚士朗說在我這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既然他這樣說了，那就是沒錯。」
總管露出疑惑的表情。「喀提林戒指，是卡拉緹雅夫人和西薇兒夫人爭奪的物品，褚士朗公爵當時會交給您，是當時的情況很緊急？」
「……我不記得了。」
年少的亞歷亞伯特並非沒有好奇心，只是褚士朗不願意說，他不想、也沒有機會強人所難──他們各自去了不同的中學，而且亞歷亞伯特很快地分別由父母親那裡得到前塵往事的粗略梗概，以及那天城的眾說紛紜、暗暗流竄的謠言源自何處和可能的真相。
褚士朗是在什麼情況裡把繼承喀提林遺產的憑証交給亞歷亞伯特，這就是褚士朗要他想起來的事情？不能直接說，是有什麼理由？
亞歷亞伯特忽然有些懷疑這是褚士朗趁著法爾密交還木盒的機會，回應表兄弟的詢問，就像他送給褚士朗的星圖──帶著模擬兩可的意思。禮尚往來，亞歷亞伯特既然出了個難題，褚士朗也回敬了一個，且篤定亞歷亞伯特找不到答案。
如此看起來比較合理嗎？
他將盒子擱在桌上。
隆肯多看了那個盒子幾眼，上司的辦公桌上通常是空的，頂多在辦公時出現飲料用具和打草稿用的複寫機器，那盒子靠著桌緣放著像個大紙鎮，但這張桌子何需紙鎮，若是裝飾品還有可能吧。
他看了下旁邊的瓦提斯──亞歷亞伯特公爵的另一個副官，頭髮半灰白的頭髮讓他的年紀看起來比實際的五十歲蒼老，隆肯以目光詢問他見過這東西嗎？瓦提斯沒有反應，公事公辦地視若無睹，彷彿長官辦公桌上躺了個搔首弄姿的裸女也能裝作沒看到。
亞歷亞伯特注意到屬下的目光。「不用在意它。」
「是。」隆肯繼續報告之前長官要他去研發院督促的研究計畫進度情況。
泰坦尼亞本身是企業，從都市聯盟時代，這一族能培養出艦隊司令、市長、議長，擁有的資產來自於他們強大的經濟力與船團，也才會有當時泰坦尼亞一族由都市聯盟投向維爾達那帝國時給人的印象：「聯盟實力減半，帝國實力倍增。」
泰坦尼亞不僅在武力科技上要求自己要立於前端，對投資回收的效益更是注重。公爵們除了家產經營之外，也各自有經濟計畫，不管是新物產或新航線的開發，或者是邊境的開拓，都有長期投資。在與維爾達那帝國為敵的四大商館，皆有投資與設有辦事處。整個宇宙是泰坦尼亞的庭園，這種說法並不為過。
這個家族以經濟力、政治力和武力左右整個世界。軍事上有自己的軍事發展部門，政治上透過維爾達那帝國運作，而經濟上，泰坦尼亞如同有眾多分公司的財閥，家族會議上除了政治，便是貿易談判和資源獲取。家族會議決定泰坦尼亞──整個宇宙的經濟走向後，五公爵亦有各自的家族產業和商業經營事務要處理。
亞歷亞伯特七月時接令去視察星域航道，也是收集商業上的資訊情報。站在他辦公桌前的兩人，隆肯屬於一般事務的副官，瓦提斯是他的商業全權代表，他們都跟去了這趟航程，在家族會議決定了整個泰坦尼亞的經濟方針後，他們便要跟著調整手上的貿易籌碼。
瓦提斯擔任亞歷亞伯特這一家門的商業全權代表已經十年，算是塞克西斯留給兒子的「遺產」，在商業上的經營，一如他的老闆本身給人的印象：步步紮實的優等生，老派謹慎。每個星期他會繳一次現況報告，一個月一次會議報告，就算開會雙方正好在不同星系也會開視訊會議。十年如一日。
今天會議結束後，瓦提斯掏出一份文件，向老闆稟告想告假兩個月。
「我已經安排好代理人，請您看看是否妥當。」
「怎麼了嗎？」向來累計休假點數彷彿累積存款的瓦提斯，忽然一次要取出大筆之前儲存的點數，就算不是一次提完，也會令人感覺異樣、定是發生什麼大事。亞歷亞伯特注意到隆肯有些緊張、瓦提斯也正猶豫著是不是要真的說出口，他便耐著性子等待。
「……我女兒不見了，我要把她帶回來。」
隆肯的表情說明事情不是失蹤這麼簡單，天城裡要出個失蹤人口不容易，而且瓦提斯說的兩句話是相互矛盾的：如果真的不見了，要怎麼把她帶回來？亞歷亞伯特善盡一個好長官地繼續問：「要花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帶她回來，一定是遇上很麻煩的事情。你需要的不只是請假，還需要什麼嗎？」若在緊急時刻不活用至今累積起來的人脈和金錢，這些事情就沒有意義了。
瓦提斯搖頭，「我已經查出在哪裡，也安排好了，只是想多陪陪她，才會請兩個月。」
「好吧。」請假卷宗上的速度標記是急件，「我會盡快批示。」
會後，他撥了電話給幕僚群裡最活蹦亂跳的鮑森。
「啊……閣下，那個，我不知道講這樣對不對啦，我們覺得他是太過小題大作了點，不過也沒有人覺得那樣的選擇就是絕對正確，當然絕對不是說他那樣做不好，只是實在不用弄成這樣子……」
「所以，瓦提斯的千金發生了什麼事情？」
「欸，就是跟人私奔去了，這時代也不是什麼該大驚小怪的事情，都成年了男未婚女未嫁也沒聽說懷孕，所以我們說瓦提斯是大驚小怪……」
「那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商務全權代表家裡的事情。」
鮑森頓了兩秒鐘，「那個，閣下，因為瓦提斯的女兒小玫瑰，就是羅絲安娜小姐，我們都叫他小玫瑰，很可愛很漂亮，好多軍官喜歡她。單戀她的軍官可以從少尉一路排到准將，我們都說在差個幾個就可以從男爵排到公爵了……」
「是哪位先生有幸獲得那位小姐的垂青？」
視訊上的鮑森露出「為什麼要由我來說」和「說了同事會不會揍我」的表情。
「鮑森，瓦提斯先生有為小姐安排婚事嗎？」
「有，但……」
「她不情願是因為有對象還是單純不想結婚？」
「小玫瑰小姐有對象，雖然我們也不覺得那是理想的對象，但對方也不是壞人，好幾個想追求她的軍官也知道，對方雖然是太溫和了些，其實大家都不太敢說話，這點其實……」
這要叨叨說下去要講到什麼時候？亞歷亞伯特有點不耐煩。「你們，或是瓦提斯覺得那位先生不好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國籍？個性？職業？還是外表？」
像是深吸一口氣才跳水的人般，「……他是伊德里斯公爵家族的人。」
呃？亞歷亞伯特想從旁邊開檔案調查一下那個同是金髮公爵的家門裡，哪位年輕人有幸獲得這項殊榮，他也大概知道瓦提斯和大家認為羅絲安娜小姐的選擇不妥在哪了，不過身為理由之一的人不認為自己是個理由。鮑森用「太溫和」形容對方，可見得羅絲安娜小姐喜歡的對象不見得是個暴力份子或差到哪裡去的人。「瓦提斯是認為對方不富有或者沒有繼承權嗎？」
「對，但，閣下，那個，唉喔，那也不是問題啦。我先說這話是瓦提斯先生說的，不是我說的，我們也跟他說這樣講不太妥當……」
「瓦提斯說什麼？」
「我想想看，他那時候是說，應該意思就是『這是種背叛，我家的ㄚ頭怎麼可以跟我家的對頭手下結婚』，大概是這個意思啦。」
除了開頭五個字有可能是父女爭吵時給人聽到的用語，亞歷亞伯特認為鮑森後邊那句話的附註意味比較濃。不過聽說另個更恐怖的詞彙他就有些啼笑皆非了，雖然他是用了些壓力才讓鮑森乖乖地回答那段對方的說法，他認為那個形容詞來自伊德里斯。
「亞歷亞伯特家的妖女。」
如果用對稱語法的，是否要回敬一個「伊德里斯家的惡少」？總之亞歷亞伯特知道伊德里斯家族大概是知道這件事情，態度如何是不得而知；反對女兒戀愛對象的瓦提斯，因為不願牽扯到長官所以沒要求長官的協助，幕僚們則因為對方牽扯到伊德里斯公爵家，就算有想追羅絲安娜的也都不敢做得太絕，他們也不太贊成羅絲安娜最後嫁給伊德里斯公爵家的族人，雖然他是泰坦尼亞家的人，跟伊德里斯公爵大概差了八、九等親，不過，他畢竟是用伊德里斯公爵家的錢去上藝術學校。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就算上頭的維持表面和平，下屬們仍然會分派系，泰坦尼亞裡也無可避免。亞歷亞伯特不喜歡伊德里斯說話帶刺的競爭態度，但沒有厭惡到一扯上關係或是共處一室就一概否定或拂袖而去。
看著請假申請，亞歷亞伯特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讓瓦提斯放假，最近沒有迫切的事務，瓦提斯的代理人是他的副手，資歷上沒什麼好挑剔。最後他決定核可後，為免生枝節，派人暗中跟著瓦提斯和調查羅絲安娜的下落。亞歷亞伯特不想讓自己優秀的商務代表在宇宙裡出事情。
跟著瓦提斯的人選讓萊因負責，而打聽羅絲安娜的事情由自家的總管處理，總管找了個出乎他意料的人。
「佛雷迪利克斯艦長在線上，想談瓦提斯先生的事情，爵爺方便通話嗎？」
亞歷亞伯特呆滯了好幾秒鐘。「為什麼艾德娜會打電話來？」
「佛雷迪利克斯艦長聽說爵爺要找位叫羅絲安娜的小姐，便提到爵爺若同意，她就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