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9 23:33:49slanki

小王子與他的飛蓬草(九)




瞧著飛蓬穿上衣服,重樓想到方才這個神將什麼衣服都沒穿地被他壓在下頭,情況真是一整個詭異,不過感覺挺不錯的。賴回老地方,濕漉漉的黑色長髮讓他不舒服,於是把長髮撥移到飛蓬身前,一邊賴著,一邊除去髮上和身上的溼氣。發覺飛蓬將綁手纏在左臂上,他想下刻印也不成,不滿地哼了聲,聽見輕笑的回應。「笑什麼?」

「沒什麼。」

剛認識時,重樓一整個粗線條,打架之外什麼都不顧,出手沒輕沒重。現在會賴在他身上,又撒賴又幫他烘乾。他覺得火魔尊的懷抱很溫暖,讓飛蓬想微笑。

沉默了半晌,他才開口:「希望沒這般簡單,若這般簡單實在很不對勁。」

「什麼簡單?」

「我和水碧的任務,好像有些簡單。」

「有什麼不好?」

「如果比較複雜,我就可以出來久一些。」

「你晚點再回去啊。」

「我有罪惡感。」

「你跟我在一起都會更麻煩了,那算什麼啊。」

「說的也是。但我不後悔在一起。」

聽出苦笑的意思,重樓側頭想看飛蓬的表情。「你後悔過?為什麼?」

「因為我是神將,你是魔尊。」

翻翻白眼,「那又怎樣。」

「是啊,那又怎樣……」重樓說這話時,有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唯我獨尊、任性妄為的自信囂狂,起初聽來刺耳,現在讓他覺得很輕鬆,似乎真的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如今回想過去,發覺許多過去沒有注意的事情:為何所有的神祇說著同樣的事情?為何當初被灌輸那樣的想法?神魔之間似乎有事情被藏起來,發現了會如何?神魔界會發生什麼異變?

趴在飛蓬背上的重樓由側邊瞧著那雙望著地上鮮嫩青草的眸子。想事情的飛蓬通常很嚴肅,板著一張好看的臉,抿著嘴笑也不笑。但現在寶藍色的眼睛朦朦朧朧,眼睫有些濕潤,抿著的嘴線條柔和,沒嚴肅時的僵硬剛直。重樓順勢在臉頰上親了下,得到的反應是眨了兩下眼,沒被阻止的魔索性一路從耳邊慢慢輕咬,咬下頸窩。

又癢又痛的感覺將飛蓬由思緒中推回現實,拉了下那紅髮表示抗議。「這裡是哪裡?」

聽話地住口不咬,改用鼻尖蹭。「空間細縫。」這個空間生成不久,與各界正在逐漸融合,許多異界的生物誤闖進來。「如果沒有外力介入,這裡會慢慢融入三界。」

「這裡跟各界是相通的?」

「對啊。」把風靈珠還給飛蓬,指著遠方,「看到那邊隱隱有五彩的閃雷?以那邊為目標,看誰先抵達?」

「你若直接開通道過去,我用風靈珠也趕不上你。」

「我不用空間術法。這樣給你佔了便宜吧。」拉著手往上飛,「走!」


飛蓬沒看過天地的盡頭,也沒機會去確認是否真的無邊無際,降生轉生後,被灌輸的觀念是保護神界、鎮守南天門。雖然迎戰來襲的魔族發洩了部分想衝出去的想望,但守著不動實在違反風神將的個性。

所以,每次跟重樓約戰的日子,他總是抓住機會盡全力地在天空急速飛馳。

狂風撲在臉上,氣流掠過身,身體如刀般劃開空氣,飛蓬喜歡御風飛行,尤其是不顧一切的飆馳,風打身上的痛與刮過身上的疼帶來一種莫名的暢快,彷彿所有煩惱顧慮都能忘記。

從眼角可以看到紅色的身影。重樓有個壞習慣,到達終點時,如果他落在後頭,會順勢撲到飛蓬背上,然後大聲地笑。他不知道重樓到底是開心什麼,但那笑聲讓他想一起笑出聲。

「這裡是和仙界的交會點,如果穩定些就會出現類似雲氣雲團的現象。」重樓轉手指著另邊,「人界和妖界的接觸點在林邊和水邊,經過一定的通道,就可以到達另一邊。」

「好漂亮。」

「啊?」回應的話沒有對上他的說明,重樓順著對方目光看去,發現飛蓬正遠眺那片雲海。
陽光在金色雲海中閃動,折射出七彩的晶芒,堆積如高塔的白雲從西側往下湧動,泛著金彩的雲氣如雪崩般滾滾而下,彷彿末世的巨牆在夢境裡無聲無息地崩塌,但那色彩是鬆軟又溫暖,還能看見雲氣之外的澄澈蔚藍,不知是藍天或是大海。

擔任南天門守將的飛蓬,很少有機會站在高空靜靜地遠眺一片的天空,先不論跟重樓一起的時候,神界天空是單一的蔚藍,守將的工作是監視結界外的動靜,看著風景也沒有心情去放鬆。

看看那片金碧輝煌,再瞧瞧同伴那著迷似的表情,飛蓬的表情讓他心裡很舒服。「你喜歡這裡,我們以後就約在這邊?」

「你說這地方會融進其他領域。」

「空間不穩定是因為沒有自然靈氣支撐維持。」重樓迅速估算附近的情況,「這邊能維持一年吧,融入人界之後,短期內不會有什麼改變。」

「在這裡比較不會被發現吧。」飛蓬一邊想著,一邊對自己的行徑苦笑。一步錯,步步錯,當初只是私鬥,現在想主動矇蔽。犯的罪越來越大了。

「在通道那邊設道結界就不會被發現了。對了對了,既然你不急著回去,我們去喝酒。」

「我不能喝……」

「酒氣兩三天後就沒有了,這回你沒有理由說不能喝。」

「何必把時間耗在去找酒……」話一出口就知道踩進陷阱。重樓興高采烈地拖著他往原本水邊的浮岩去,離開不到半炷香時間帶回幾罈酒,擱在飛蓬面前。

神將第一次露出近似哀求的表情,「我喝不了那麼多。」

「慢慢喝,沒叫你一口氣全喝下去。」重樓興奮得一雙鳳眼半瞇著笑,酒碗塞進飛蓬手中,「拿著。你是真的沒喝過還是怎樣?」

「蟠桃宴上不值班的話,大概喝兩杯多。」在天界會喝到酒的狀況是向西王母、天帝敬酒和共同舉杯,正常是三種情況各喝一杯,只要有機會他就不會把酒喝完,儘量蒙混。平常若有邀約,一句任務在身也沒有神會多問。當下可以說不想喝,但看到重樓一臉高興,掃興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這一罈也沒多少。」拔開塞子倒酒。看飛蓬瞅著透明的酒液,「喜不喜歡味道?」

「可以接受。」液體是透明的,表示純度比較高,他可能喝沒兩杯就會昏頭。瞪著那一碗酒,深吸口氣。

「慢點,喝那麼快會醉更快。」他可不想見到飛蓬灌完那碗酒直接咚聲倒地。

本以為會火燙燙地一路燒刮喉嚨,想不到溫潤的液體像是火的餘燼,柔和溫順地滑下喉嚨,呼出的氣彷彿嘆出體內的鬱悶。「你挑過酒?」

「對。喜歡嗎?」問之前,手上的酒罈已往飛蓬的手上倒第二碗。

「嗯。」又喝了幾口,看重樓拎起另一個小罈子,直接就罈口喝。「這酒哪來的?」

「溪風那裡摸來的。」至於溪風是怎麼讓他每次去都有得拿,重樓沒問過,溪風也沒對重樓去拿家裡的酒有過意見──或許曾經抗議過但早被拋諸腦後。

「你和溪風常一起喝酒?」聽說神界不少神祇私下喝得很兇,但飛蓬沒見過也沒聽過守邊的兵將私下敢喝酒或提著酒到處跑。嗯,如此說來,他又犯了條罪名。酒碗空了,飛蓬自己動手倒了一碗。

「經常啊,他那邊很多,不喝白不喝。你喜歡,下回我多帶幾罈來。」

「不行,平常不能喝。」

看酒碗又空了,拿著酒罈直接喝的一方自作主張把酒碗倒滿。「所以要趁這個機會喝個夠。」

「……也是。」或許是恰巧,或許重樓是刻意沒有拿太烈的酒,無論是哪種,都讓飛蓬覺得很高興。酒像是溫暖的水流,溫潤的味道一路暖進心坎,腦中那條繃緊的神經也鬆下,讓全身暖和地放鬆了。他想,喜歡喝酒的神祇該是喜歡喝完酒的暖和舒服。「我喜歡這罈酒。」喝完碗中的酒,動手再倒了一碗。

「真難得你說喜歡。」是因為喝了酒,所以平常不易出口的話衝口而出?「平常你只說不喜歡怎樣,沒說喜歡什麼。」

「我喜歡竹子的味道。」看到重樓驚訝的表情,飛蓬笑了起來。「你平常喝這種酒?」

「我會拿味道比較重的,不過溪風那邊烈酒也少。」

沒多久幾個罈子都空了。

揉著酸澀的眼,飛蓬想把眼睛睜開,發覺自己的聲音帶著笑,下意識抬手遮了半張臉想掩住表情。「我想我喝太多了。」

「你喝太快了。」原來飛蓬喝醉了會傻笑,可愛得像飛蓬草的小花,引誘指尖摸捏那看起來粉粉軟軟的臉蛋。「你笑起來很好看。」

「……我聽不清楚。」飛蓬的聲音帶著笑,手的顏色反襯臉整個紅透。發現沒法把上揚的嘴角拉平,手仍半掩著臉的下半,眼睛拼命想睜大,卻是睡眼惺忪的。「你說什麼?」

「你笑起來很好看。」

有點尷尬地一時回不出話,又像是慢了幾拍才聽懂,飛蓬想了一下:「女神們也這樣說。」

「她們看過你笑?」

「有時候,因為蟠桃宴上不能太嚴肅。」深吸了口氣,用力地閉眼再睜開,企圖驅散腦中的濁氣。「但宴會裡不要笑比較好,容易被說和女神們有不該有的關係,神不可以……」停頓了十幾秒鐘,捂著嘴像是想到什麼,掩住笑又像是壓低聲音自言自語:「我應該沒有資格說了。」

「為什麼?」他接過飛蓬手中那最後的半碗酒,直接喝掉。

「喜歡上一個魔尊更糟糕。」

一口酒差點噴出口,瞪著衝著他笑的神將,重樓抹掉嘴邊的酒,有些緊張,「哪個魔尊?」

「就是你啊。」

那句話像在耳朵裡轟的一聲,這四個字在腦袋裡不斷回盪,從震耳欲聾逐漸減弱到消失、思緒一片空白。好半天回過神,吶吶地想說什麼回應,讓他被驚到發呆的禍首已側倒在草地上。搖了搖肩膀,沒有反應,重樓愣愣地瞅著散落在草地上的空酒罈,再望著臉紅鼕鼕的飛蓬,喝醉酒的神將躺在一邊睡得心滿意足。看了半天,他別開眼,覺得一直盯著瞧很奇怪,但轉開眼也不知道看什麼,想眺望遠處的浮雲,不出幾秒鐘,眼光溜回飛蓬身上,並感覺到臉上的熱氣。

手撐著臉,吐了口酒氣。大概是喝醉了,否則為什麼嘴角完全放不下來、一直想笑?




模模糊糊地睜開眼,清脆嫩綠的草地上流動著豔紅光澤,那是重樓的長髮。飛蓬覺得頭很痛,他見過有些神祇喝了太多酒,第二天頭痛眼睛泛紅不想動彈,當下就是這種情況吧。重樓的頭在旁邊歪著,好像也睡著了。手指碰了碰那冰冷的炎火,豔紅的長髮有淡淡、很特別的煙燻味,不知道是因為魔界的氣息亦或本身是火屬性。有些神祇身上也有煙味,但帶著油膩感;重樓身上的煙味乾脆爽俐,一如個性。

忽然重樓翻了身,長臂一伸,又把神界第一打架高手當抱枕,下巴在對方額上磨了幾下,似乎滿意了才回到睡夢中。飛蓬的鼻尖沒入紅髮中,髮絲擾得臉癢,他抬手撥了撥,在覺得很安心的煙燻味和溫暖裡,模糊的意識再度逐漸成為空白。


再次恢復意識的瞬間,是腰上的力量,後背撞上重樓的胸膛。

「不飛還是會摔傷的。」

腳下是濃綠色樹冠形成的青海,重樓正抓著他的腰、飄浮在半空中。飛蓬有些糊塗了,他不是被當作抱枕睡得好好的?「發生什麼事?」

「你忽然爬起來,直接摔下去。」

「抱枕」自己爬起來,他便睜開眼,飛蓬的眼半瞇半睜,鬼似地往浮岩邊緣走,一腳踩空,原本可以利用神力或風力飄浮的身軀直直往下墜,嚇得重樓直接開了空間門去拉住。

「你喝醉會夢遊?」

「……不知道,我沒喝醉過。」

回到浮岩,飛蓬在水邊洗了臉,涼澈的泉水沒有洗去腦中的濁霧。吁了口氣,似乎吐出些體內的悶濁,抬頭發現重樓瞅著他笑。「怎麼了?」

「心情好。」

「因為我喝了酒?」重樓好幾次想逼他喝,好不容易成功了,所以如此高興。

點點頭。喝醉酒試圖保持清醒的飛蓬很可愛。「酒量練就有了,多練習多練習。」

「下回只能出來一天。不能喝。」

「去人界吧,就有時間可以練酒量了。」天上一天,人界一年。他本來極少顧慮時間,但遇上飛蓬,他便開始斤斤計較,與其身旁的神將心不在焉地觀察天色,還不如他算好時差、在歸營時把飛蓬送回南天門外。「人界的酒很多種,有的很有趣,我帶你去喝。」

「讓我考慮吧。」頭還是昏。「不該喝那般多的。」

「我覺得很好啊,你的溫度變高,抱起來很舒服。」帶著點酒味的飛蓬讓他有將之吞掉的衝動,可惜不能學那隻怪魚一口把飛蓬吞掉,消化掉了就沒有了,他捨不得。

「你有喝醉過嗎?」

「有,剛剛。」臉很燙,頭也昏昏的,直覺想抱著飛蓬打瞌睡,過去酒後他從沒有這種感覺。

「原來你也會喝醉啊……」偏了身體,臉頰靠著胸口,心跳聲讓飛蓬又睏了,或許睡足了,思路就會清晰點。他很願意把得來不易的出差空檔花在和重樓一起在天空橫衝直撞地御風飛行,或者放下心躺在某個願意當他床墊的魔尊身上休息。

成天跟重樓較量、飛行、喝酒、聊天、打盹,若是日子如此單純該有多好……

眼光溜到交叉在腰腹上的手臂,重樓想起那個刻印,打算偷偷把畫上符咒的綁帶拆開。但飛蓬的右手壓在左臂的綁帶上,很難在不驚醒的前提下得逞,火魔尊研究了好半天想不出辦法,只好安慰自己往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這次飛蓬睡了很久,久到醒來的神將甩甩頭,有點緊張地問到底睡多久了,一邊連聲道歉丟他在一邊無聊。重樓是一點都不覺得無聊,這段時間他很滿意地抱著神將磨蹭,盤算著怎麼說服飛蓬讓他施刻印,而且看飛蓬把他當床墊睡得那般舒服,心頭樂得很。

但聽見優等生神將提起外出的時限將到、要回去跟水碧碰頭,砰的一聲好心情全部都不見了,重樓說什麼都不肯開通道,自顧自地巴在神將背上,硬要他慢慢飛回去找水碧。

面對不合作撒賴態度,滿臉「拿你沒辦法」的飛蓬拿出風靈珠,加快飛行速度。



乘風轉上浮岩。

「水碧……」映入眼中的是水碧的臉貼著溪風的臉,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溪風的後腦勺和水碧臉蛋的邊緣。尷尬的飛蓬打算一聲不響地避開,背上的重量沒讓他成功轉身,於是他放鬆腳下的浮力,讓身軀往下墜。

「幹嘛不飛了?」太過快速地往下墜又猛然煞車,重樓可不喜歡身體撞來撞去的情況。「你不是要找水碧?」

「等一下再去。」

「幹嘛避開?」

「那是禮貌。」

「那等他們親完的時間裡,我來親你吧。」

這是什麼歪理?在飛蓬尚未想出拒絕的理由,另一個聲音打斷重樓的行動,比聲音更快的是手往紅色的腦袋巴下去。

「你知不知道打擾接吻是很欠揍的事情?」被打斷的溪風一肚子火地找罪魁禍首算帳,沒找飛蓬是因為水碧絕對不會認為是飛蓬的錯。況且,重樓本來就該拖住飛蓬。「你怎麼賠我?」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這問題。」回敬的拳頭被接住,重樓另一手揮過去。「她不肯繼續,你該問她。」

「還不因為你跑回來!」

拋下兩個正在吵架的魔尊,飛蓬回到浮岩上,「抱歉,我來的不是時候。」

「不要緊,是我應該注意到時間。」水碧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可用尷尬或是害羞形容的表情,飛蓬懷疑被他的聲音嚇到的是溪風。「將軍有發現什麼嗎?」

「簡言之,那片太古林木週遭的靈力分佈情況和六界有些類似。」那片妖界林木樹上樹下的靈氣分布有顯著不同。如果往樹上去,四周靈力會越來越純淨,往地下則會越來越混雜,尤其是接近樹冠部分,那裡靈氣單純,和仙界非常類似。「夕瑤說過那片林木是神樹的後裔。」

「如將軍所言,如果牽涉到空間……」神界的靈氣最為單純,鬼界沒有靈氣,妖界靈氣混雜,仙界的靈氣分明,人界的靈氣不穩定,魔界據說靈氣混亂至極。「可能是神樹貫通天地六界?沿著神樹往下走,不論空間的變換,可以通到魔界?」

神族除非受重傷,不會再回到神樹附近,水碧也是如此,所以沒想過神樹從哪裡長出?樹應該是長在土地上,那麼,神樹賴以維生的土地在哪裡?

「這樣推測的話,神樹是神界最接近魔界的地方。如果沒有結界保護,那裡非常危險。」

「我認為那裡的結界和神界邊境的結界不同,我在神樹那邊從沒看過天空和土地,可能就是因為保護神樹的陣法使然。」

「所以是我們多心?其實根本不用擔心?」

「可能。不過那群消失的神兵下落有結果了。」

「該是被杜蘭吞食。」

「那個陣法到底是要抓誰?為什麼杜蘭願意當誘餌?」

「那也很難查明。」飛蓬的臉色不是嚴肅,而是惆悵。順著長官的目光,她看到那兩個大打出手的魔尊。「怎麼了,將軍?」

「……如果溪風不是魔尊,妳會喜歡他嗎?」

「不知道。」水碧笑了起來,因為見到溪風櫻色長髮髮尾被火球烤焦變捲。「我不能預見另外的可能,我只能說很喜歡現在的情況,雖然很危險。」

「杜蘭說:『無論他是個小妖怪或貴為魔尊,我都喜歡他。』」

沉默了好陣子,「我們比她幸運很多。」

「人和魔的力量相差太多,她沒有能力救自己……」相較起來,水碧和溪風、飛蓬和重樓,就力量而言是勢均力敵,只有種族、觀念、戒律的不同。

但神魔間私交到產生私情,這樣的例子不多,戒律阻止神族動感情,一切依戒律行事,階級森嚴。邊境地帶雖然不如中心地區那樣嚴格,但守邊的重責讓兵將對戒律依舊嚴格遵守,且不敢想像會有神敢犯律,所以飛蓬和水碧休假時,藉口巡視結界外出的行蹤從沒被過問。

「神族不能動情念,否則萬劫不復。為什麼我們動了情念,卻還沒有萬劫不復?」

「我不知道。將軍,我們不知道戒律之外是什麼。」神將神兵都曾奉令到各界執行任務,但時間到便得回返,沒有機會知道神族戒律外的世界究竟如何,是重樓為他們帶來機會。「只知道動了情念要被貶下凡。」

「那為何我們冒著被貶下凡的風險繼續犯罪?」

生下來便擁有吸取天地靈氣以為己用、有無限生命的神族,認為人族一次一次重複生老病死非常可憐,時時懼怕生命的威脅、未來的不可預測和無法掌握,沒有能力對抗,人族的生活對神族來說是酷刑。

為何冒險無視未來可能降臨的事端,一意孤行?

背上的壓力和吵嘴聲打斷飛蓬的思緒。

「我跟飛蓬從來不會有這種問題,自己做不到要問你自己。」

「水碧,飛蓬將軍會很聽話乖乖被親嗎?」

儼然是吵架的孩子拉住監護人尋求支持,看了水碧一眼,他的下屬苦笑著回頭去敲溪風的額,低罵:「為這種事打架,你真是夠無聊。」飛蓬拉住重樓抱在肩膀上的手,「是你說的?」

「本來就是。」回答得理直氣壯。「我帶你去看這裡和人界的連結點,你晚點回去吧。」

「不行。」否定「飛蓬將軍很聽話」的說法,轉身面對那要發作的不滿。「我和水碧得回神界了。」接著否定「飛蓬將軍乖乖被親」的說法,一併讓重樓忘掉拖延神將回去的主意。








魔界因殺戮鬥爭,大部分的地帶荒蕪,少部分的地區因為魔尊各自的喜好而保留原貌。

兩個御風的身影在魔界深處一處瀑布停下。自然的靈力這裡意外地涇渭分明,若非走的方向是魔界深處,東方宿和巴戢天會認為到了仙界。在黑暗中成長的特殊林木如釉深的綠彩,形成妖魔的藏匿處。河流在一處高崖潑下成為廣闊的瀑布,氣勢豪壯的急湍形成漩渦,在岩石間發出熊吼般的聲響,奔騰地往中下游去。

「菥冥在瀑布上設了結界,他似乎不喜歡被打擾。」聽聞菥冥是目前魔界最強且資格最老的魔尊,巴戢天曾來拜訪,那時不敢貿然突破結界得罪老魔而未果。

「既然是魔尊,你有能力破。他若想見客,你就能進去,否則進去也找不到他。」東方宿曉得巴戢天小心,不敢先行穿過水幕。「我開路吧。」手中雷光匯聚成一團柔軟的光帶,隨著揮劃的軌跡,在瀑布出現一道霓虹,柔軟的光帶宛如攔水壩,彈起的水流在夜色中折出漂亮優雅的弧度。趁河流改變方向的短短幾秒,魔尊們穿過空檔進入瀑布後方。

光帶消失,水幕重新落下。瀑布後的空間並不陰濕,而是一個乾燥且黑暗的石室。

「進入石室,表示他願意接受拜訪,要是瀑布後方的磷磷山洞,表示他不想見。」至於菥冥不想見客、來者又想強度關山時要怎麼辦,東方宿不想告訴巴戢天。

「能讓水流暫時停止,起碼是魔尊;只能停止一瞬,你不是溪風;鬼藏會直接拆掉整座山壁;重樓會開通道;瞿陵憎惡這裡的安靜。所以你是東方宿,另一個是上回過門不入的巴戢天吧。」

乍亮的室內空空蕩蕩,只有一張鋪著軟墊的石造長椅,躺在上頭、蓋著大毛毯的棕髮青年沒有起身,眼睛仍是閉著,嘴巴也沒有動,似乎正是好眠,響起的說話聲不像出自他口。

「初次見面,魔尊菥冥。」巴戢天迅速地觀察週遭,確定此地主人的個性。

「有事快說。」

地屬性的菥冥向來對來客愛理不理。熟知老魔的習性,東方宿丟出不確定的推測。「生命樹的根部在你的領地,是不是?」

「為何這樣認為?」菥冥的聲音很低,整個石室像是共鳴箱,反彈的音波讓音量提高。

「因為這裡的氣息純淨,你又是跟著蚩尤從神界過來的老部屬。」

「既然知道了,何必問我?」

「傳說歸傳說,需要佐證。空間術法固然僅重樓練成,但只要神樹上達神界,用推演的陣法就能繞過神界結界。為什麼沒有任何一個魔試過?也沒有魔懷疑過這事情?」

「你為何懷疑這點?」

「巴戢天提到神樹該叫做生命樹。」

「憑什麼?」這次的音波撲向了巴戢天。

「憑那樹不只是神的源頭,也是部份魔的源頭,一如你。除人族和鬼族,四界生物本質只是做為核心與形成的靈力不同,神樹只是伏羲自己的稱呼。」

「因為你是邪氣匯聚而成的魔尊,所以對六界生命有這樣的看法?」菥冥的聲音似乎帶著笑,但長椅上青年的嘴角沒有絲毫起伏變化。「若你說是女媧族人告訴你,我會否認。」

「正因為他這樣說,我才來詢問。生命樹形成魔和神的源頭,某個意義上,魔神出自同源。若生命樹貫通六界,為什麼沒有任何生物想利用它?」

「不解決結界的問題,生命樹只是一棵生命力強、結果速度極慢的樹。」

「你不想回神界嗎?」這回說話的是巴戢天,「蚩尤和你被伏羲所逐,你便意志消沉?」

「瞿陵說過同樣的話。」低低的笑聲傳了出來,嘴角仍舊沒有起伏。「兩界的關係一直是對立、相近又遙不可及,從古至今皆如此。明白這樣的關係,所以我才會在這裡,而不是如蚩尤或神農消失。」

「如果我們經過你的領地探詢生命樹,想來你不會介意。」

「伏羲讓生命樹存在有他的理由。你們可以走了。」

最後一個字響起,室內恢復黑暗,濕冷的空氣貼上臉,他們回到瀑布後的洞窟。

「他會空間術法?」

「他確實會使用,但他不會幫忙。」菥冥的空間術法是為了安眠,他的石室在空間隙縫中,更靠近鬼界,那裡有他所需要的寧靜。菥冥是魔界初創的元老,據說力量在天地間數一數二,其他魔尊再怎麼放肆囂張,在菥冥的地盤總是要退讓三分。

「可惜這次沒抓住飛蓬。」重樓和飛蓬的約戰,神界不知道,但魔尊們都知道。魔尊不容易有弱點,而重樓出現了飛蓬這個可被利用的弱點。「不過……」

「先探查生命樹。」東方宿覷了他一眼。「如果這條路可以直達神界,我們就不需要重樓。」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