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01 00:25:23slanki

歸人(八)-end

滿月時分剛起,銀亮的月華在沙漠中平靜地氾濫,沙丘波濤起伏,褐黃色海洋中,夜行動物睜著晶亮的眼瞳,四處走遊,找尋獵物,偶而胡狼的呼喊響起,間雜著肉掌踩踏砂礫的窸窣聲和一逃一追的腳步聲。黑色的身影如同巨大的魟魚般,無聲無息地從追逐逃捕的動物們旁邊穿過。

黑衣向來是塞洛亞的打扮,邊緣墜著金色鏽飾和寶石,搭配猩紅的裡襯和蕾絲白邊的底衣,自有一番貴氣。平日外出尋找獵物,總有提亞同去,相對於塞洛亞的黑衣金飾,提亞是一身的銀白,夜裡並行,看去煞是漂亮。

今晚塞洛亞是為找尋提亞而出,對找尋獵物一事不放在心上。提亞久無音訊,只怕有變,尤其之前遇上雪狼,讓塞洛亞擔心與吸血者為敵的種族增加,親自出來也想一探消息。

走至中途,卻有不速之客。守株待兔的人總算等到獵物。

「晚安,或者對我們來說,現在該有的問候是早安?」

眼前的景陽城主已非尋常人類,在人類眼中皆無差別的吸血者,在吸血者眼中,卻是明顯瞧出血統不同,讓西風成為吸血者的吸血者該是與提亞同族。提亞不可能叛他,現下不見蹤影……眼中殺意頓現,「閒話休提,提亞呢?」

「你是吸血者,自然知道全身血液盡失﹑加上陽光直射,還有命嗎?」

塞洛亞感覺到一陣冰冷。

吸血者的生命無窮無盡,但真正長壽的吸血者不多,久遠的孤獨會侵蝕希望,最終許多吸血者放棄活下去的意志,選擇自盡。長壽的吸血者多半擁有同伴,抵禦寂寞與孤獨,重燃生命的希望。

雖然在陽光下能夠自由行動,但他只終日坐在自己的王座上閉目養神,等待提亞自深眠中甦醒﹑在入夜清醒﹑與他共餐閒聊﹑打獵逍遙。在清冷的月光下,俯瞰屬於吸血者的黯黑大地,如同漫漫無盡的生命,雖然看不見前方的盡頭如何,但有同伴逍遙與共,也就沒那般絕望。因此就算再如何的憤怒,他未曾想過讓提亞走上絕路。

淒冷的笑聲在深沉夜中,像是骷髏獰笑般的令人毛骨悚然。「成為吸血者,你求的是不老不死的生命?」

「那只是附帶,最重要是要置你於死地。」

「哼!提亞的血脈雖予你有殺我之能,但是日光一出,你卻同樣要死於非命。」

「所以還有他。」示意後邊不遠處的劍牙雪狼,「有人白日纏住你,夜晚由我接續,卻看是誰要死於非命!」語句方落,五指成爪,當胸抓去。這一抓既狠且快,逼得塞洛亞不得不移身閃躲,出掌相抗。


那邊西風與塞洛亞相鬥,另邊的劍牙雪狼暫時有其他的任務:施放煙花通知煌帶人前來接應。西風不能見陽,這幾天持續失血的他也阻止不了塞洛亞,非得找援手不可。

不多時,聽聞腳步聲,夜裡週遭一片黑暗,不如白日視野清晰,雪狼手按劍柄,「誰?」

「雪狼?」聲音傳到,人也跟著現身,刀隼笑著,「剛剛煙花是你放的?很好看。」

「那是聯絡用的。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叫刀隼在景陽城等嗎?

「出來找你。你是不是冷?」雪狼的膚色偏白,現在則有點發青。刀隼脫下披風﹑圍在同伴身上,幫他扣好領口釦子。發現雪狼臂上纏著布條,「手怎麼了?」

「沒什麼。」

「休息一下吧!」把行李裝備拿過來,準備生火讓雪狼取暖。見到不遠處兩個吸血者已纏鬥成一塊兒,「他們在打什麼?那個吸血者不是打不死嗎?」

「另一個是西風,他現在也是吸血者了,有能力殺塞洛亞。」

「所以他真的是吸血者了?」

發現旁邊出現一個白衣劍客,雪狼愣了下,對這個和自己同衣服顏色的劍客身分心裡有了底。


見到煙花,劍塵動作沒有刀隼快,晚些才到。刀隼忙著跟雪狼說話,劍塵則關心前方的打鬥。

數十招過去,西風已知自己能傷對方,幾處抓過對方的傷口皆未能痊癒;同樣,塞洛亞的爪風也能傷他。手掌外撥,斜打腰脅,隨著對手旋身閃躲﹑一爪反撩左肩。他平移縮身,西風更追襲而上,轉爪成掌,當胸拍上,塞洛亞轉手正接,勢均力敵,被反擊之力各震退幾步,隨即又是殺上。但見兩雙掌互擊,似是沒拍到對方身上就被彈開,勁風飛散而出,地面塵沙飛揚,空氣中不時傳來爆破聲響,爭執甚盛。

「你要幫忙嗎?」雪狼抬頭問道。既然知道西風的好友在此,要援手自然是知其心意的友人為佳。

「西風大概不太希罕我插手。不過他們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撿拾一把皆指甲大小的砂石,白袖飛揚,幾聲急響,直往黑色身影打去。

聽風辨聲便知雖是小石,力道卻超乎尋常,塞洛亞雖無懼偷襲致命,但高手對敵講得是凝止心神﹑專心一致,這一閃神,給西風有機會一掌拍出,五指成爪,掃開五道血痕,逼得塞洛亞退了兩步。拉開距離亦有機會抽劍,翻手殺上,頓時寒芒吞吐,劍影飄邈,盡往要害招呼。西風連彈帶擋,招招為守為防,尋不著機會抽劍。

忽然又是好幾道聲響,代西風彈掉好幾次的襲擊,讓他有機會抽劍相抗。

「你真不出手?」從石子的力道能知劍塵的修為不低,足以協助牽制敵人。

「西風知道我在場,也沒開口啊!」這樣幫應該不算削到他面子吧!

「西風希望你開口。」雪狼迎上劍塵的目光,「不管要他幫忙或是想幫忙,西風都希望你開口說。」

苦笑,西風對人抱怨的真不少。「他也曉得我不是那種與人並肩子上的人。我呢,尋常看準了機會才動手撿便宜。」話說著,目光焦點仍在西風身上,捏著石子的指頭運著勁。


拳掌相抗已成利刃過招,較方才凶險,地面歷歷是利刃勁道割蝕的半弧。西風招招勢若狂風暴雨,塞洛亞轉劍如風,將殺人的雨滴盡數旋開。西風換招再變,一連挽出十幾朵劍花,枝葉蔓生,或擊腿或削掌,循隙往對手左肩直劈而下,趁他沉肩卸避﹑轉身順著迴心力全力斬向自身回防背的後心,中途硬生換招,轉肩削上,跟著襲向對手後心。若說兩人速度相當,卻是塞洛亞先出手,搶先將尖鋒送進了敵人後心。不料又是劍鋒一滯,飛石強勁,硬是在刺入瞬間打歪準頭,往腋下穿去。西風的橫砍在塞洛亞背上削開血痕,也是因飛石讓劍鋒歪去,身勢因此歪斜,才讓削開的劍鋒沒有深入。往後躍開的兩人各自在塵沙上澆下大片血雨。

西風臉色發青,提劍想撐住自己﹑適應當下的情況。劍塵援手的飛石雖救一命,但劍仍削下一片血肉,平素這點傷咬牙撐過去,再鬥一時半刻也成,但吸血者一旦失血,影響較尋常人為重,卻不知如今是塞洛亞失的血多,還是自己的多。

塞洛亞雖好不到哪去,卻較西風好些,欲搶攻,卻是劍塵斜劍擋在眼前。

「車輪戰本是不妥,但我既是尋常人類,且讓我占這便宜。」連三劍殺去,勁道駭人,塞洛亞不與之硬碰硬,移身避開。

劍塵待要追擊,卻是西風抓住他的肩膀,初時緊抓的手逐漸放鬆,像是已經穩定腳步。「你殺不了他的,讓開。」失血的吸血者直覺會找尋獵物補充力量,劍塵闖進戰圈實在凶險。

「……我知道……讓你動手便是。」滑步身移,擋住敵人後方。

「哼!」眼下只要殺除西風,便有活路。撐著口氣,賽洛亞長劍翻飛,身形飄忽,撲殺而上。

雙劍交擊,頓時白光閃閃,金玉交鳴聲不絕,猝然噹的聲,兩把長劍盡碎。西風不吭聲,鬆了手上的殘柄,足尖一挑一踢,人跟著被他踢起劍身碎片竄前,又攻了過來。塞洛亞見不能擋,橫腿一掃,捲起地下大片黃沙,一覺眼前黃沙撲面,強勁風沙擋下鋒利碎片。本該落身閃躲的西風卻沒緩下身勢,直接面對塞洛亞隨著塵沙拍來的掌風,側身挾著下墜之勢,拼著受掌,併指往對手心口戳去,沉重的一掌擊在肩頭,劇痛乍起,勢卻未退,指挾的劍鋒碎片盡數沒入了塞洛亞心口。

「還沒呢!」怒然陡地拍掌,距離極近,西風硬生生挨了這一擊。就算身形略偏避過心口,紫色染血的身影仍給擊飛,跌入沙堆中,翻身坐起,咳了一攤血。

按著心口,卻攔不住往外翻湧的鮮血,塞洛亞的表情像是意外。不曾見過自己的血如此迅速流失,也未曾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散佚地如此之快。眼前能補充血液的獵物……腳步一動,從未向人落地的膝碰到沙土,身軀垮入塵砂,隨著血液的流失,被乾枯的大地吸收,皮肉吋吋乾癟,迅速化成木乃伊般的枯身。


「劍塵……」喘著氣,話語斷斷續續,「借個……火,燒了他吧……」

依言在刀隼升起的火堆裡夾了支炭火,戒備地放到塞洛亞屍首上。腐身枯骨迅速著火,燃起赤紅的終曲。

隔著火,白衣劍客見到西風噙著血,一雙太過明亮﹑金色的眼瞳怔望著他,坐在另頭沒起身,顯然受創不輕。劍塵走了過去,「……你咬了多少人?」

該說因為無言以對,所以沒話找話?還是眼前這顆臭石頭頑固不靈?「沒有。」見劍塵瞇起黑瞳,西風沾血的嘴角彎著苦意,「你總覺得我不老實,我豈敢奢望你相信我。」

「那你這幾天是怎麼維持力量。」

「是我把血滴到杯中給他的。」雪狼取出杯子﹑拆下左臂的繃帶。

刀隼一見同伴臂上好幾道傷口便皺眉,搶過杯子拋給劍塵,忙著幫忙把繃帶裹回去。

接著杯子,「看你滿臉失望,一副我將恩仇報似﹑巴不得把我咬死的模樣。」

「不敢,要是把你咬死,就讓你有機會在地下說我的不是。你把血滴到杯子裡吧!」

抽劍在腕上割道口子,讓血滴流入杯,「現在解你一時之飢,以後呢?你不來咬我,難道去咬其他不相干或是我不認識的人?」

「既然擔心我會亂咬人,那你來監督我吧!」瞧見劍塵原本冷笑的嘴角平了,他有反將一軍的痛快。「我不做城主,去你那兒﹑不離你的視野,如此你總放心了?」

「所以你打定主意要住到我家?」運勁讓血流入杯的速度快些。「窮酸小氣的劍塵可供養不起你這尊華麗閃閃的大神。」

「倒也不是非人血不能喝啊!動物血就能維持生命。說不定哪天看我不順眼,你就把我挖出去曬太陽把我害死了。」

「沒事我害死你做什麼。」吐了口長氣,半晌,瞧著西風變得異常晶亮的眼盛著滿滿的期待,盛血的杯子放進他手中,「快喝下去。」

西風笑著,喝下那杯血。


遠處的夜空,出現另道的煙花,劍塵回頭望看,「該是煌派出的人找不到你的訊號。我去拿煙花通知。」

點燃花火,讓它飛衝上天﹑於暗黑的天幕裡炸開短暫而炫麗的明亮色彩。

他瞧著友人喝完血。「煌要我和你出席她繼任的儀式。」

「你肯嗎?」

「我答應要送你回去。」握住西風的手﹑拉他起身。「你讓我幾天在外頭轉﹑奔波好幾天,不去你那兒吃幾頓好的,我得不償失。你可知道,要是你死在方才的決鬥中,日後不就沒人能收拾塞洛亞?」

「冒險的事情總該有個人做,要不然就兩個一起冒險。」

「我不會跟你一起變吸血者。」

「吸血者的命很長。如果你敢先死,哼哼……」

「……到時候再說吧!」扯出笑容,「那位劍牙雪狼當了你好幾天的緊急糧食,該讓他好好吃個幾頓,幫他補些血氣。」

點了點頭,「招呼他們一同走吧!」

「西風。」

「嗯?」

「典禮後,一同出遊如何?反正你那麼閒。」

「可以啊!」拉住劍塵的手臂,正好抓在傷口上,很滿意地聽到低哼了聲。「等你忙完其他吸血者的事情,我隨時恭候大駕。」







在景陽城的城主大宅裡,雪狼借了醫藥箱處理傷口,有點奇怪地看著刀隼抓起他的手腕,舔了口滲出來的血。

「你幹嘛?」

「他喝你的血,我也要。」舔舔傷口,確定不再滲血才放開。

「我跟他不是歃血為盟。」傷口上有口水,又不好當面擦掉,只有拿棉花沾藥水塗推開來。

刀隼幫忙用白布一圈一圈地滾裹著雪狼的手臂。「如果你變成吸血者,我會把血給你。」

「又不是只有人血才可以過活……」忽然領悟刀隼在想什麼,「如果是你,那你把我一起變成同類吧!」

「嗯。」把布條綁好,「你沒事,這樣很好。」

「的確很好。」雪狼笑著,指指外頭,「太陽快升起了。」

「我去泡早茶。」拿出背包裡的茶葉,在小桌上忙著,「但吸血者看不到日出,很可惜。」

「有失就有得。」坐在窗邊,望著庭院風光。早些時候,雪狼瞧見劍塵提著一盒點心瓜果,煌抱著些捲軸,兩人正要去找西風,他的位置看不到劍塵的表情,但見到煌很高興的笑容。「有人不喜歡看日出,喜歡看別的東西。」

「啊,還有什麼東西好看?」

「你要不要慢些再煮水,太陽出來了。」


正說著,遠處天邊,模糊的光帶彷彿乍現的極光,沖淡星光的燦爛,沙礫在光影變幻中不間斷地敷上層層粉臘似的色彩,一層比一層明亮,不久,東方變成耀眼鮮豔的橘紅,亮澄澄的太陽在城牆頭露出耀眼的弧形部分,掃去黑夜的陰影,潑灑開奪目的光浪。

沙漠的澳熱又將重新開始。




-end-

上一篇:歸人(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