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08 20:27:40slanki
情深
你可能沒有見過他,他也不是你可以見的人,你只是個小兵,看門的,夜巡的,戊守的,長官經過當你是路邊的石子,出外征戰是馬前卒,死不足惜。但你總是聽過他,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刀令,黑白色的身影,像黑夜裡的閃電,一閃而逝。
如果有機會可以上得了廳堂,你有一點點的機會可以看到他。或者外出爭戰,你也就這麼巧排到的夜班在大帳附近,總是有機會的,大家都要輪班,你就有機會瞧見他。
輕功上乘,走路像是飄移一般。無聲無息冷不防地出現在你身後,掠過你,往大帳走去。
你可以聽見大帳內一聲不悅的冷哼。教主那冷若冰刀的側影,讓人想起某年的冬天,風雪是如何摧殘那滿天的繁花,面具下的一個眼神可以讓人覺得鋒刃輕輕滑過咽喉,生死的熾熱與冰冷在頸子上下蟻般的爬竄蔓延。
你約莫是想,這下不見血封喉才怪。
那黑白的身影只是溫溫潤潤,像場溫暖的春霧,環抱上去,彷彿用著心頭血賭著能將冰刀暖燙了。
接著來的事情一滴血也沒灑,脾氣向來不好的教主居然沒掙開。
你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而教中的活寶無量功會丟給你個見怪不怪真是大驚小怪的笨孩子眼光。
你知道這個人沒有?更早的時候或許看過,那黑白衣的青年天未亮的清晨,在血雪如教中色彩的花圃裡,抱了滿懷的紅白。他不傾慕誰家的茉莉,也不艷羨哪家的楊柳,更不思慕何家的蘭馨牡丹。經過湖畔也不留戀柳葉風搖的漣漪,他只是定定地抱著滿懷的花,扎了一手的血,晚歸的幽魂般滑過重重迴廊,在教主的書房前等候。
那滿懷紅白嬌豔、晨露晶瑩點綴的大朵玫瑰,該是很像那人的。
但這只能想,不能說。
即使是這樣想且這樣拿了花來的刀令也不能說,但守候著的俊朗臉上,無表情的表情漾冬日陽光的和暖,無懼進屋時那毒似夏日驕陽的目光從面具的眼動裡透出來(大概因為同為太陽吧?誰還能吞得了誰嚇得了誰)。
戍守著庭院的衛士私下說,他們倆總要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好一會兒,教主才讓刀令進去放花。
「不定是私密傳音交談爭吵,罵:這花不夠好,時間太早叨擾辦公。」
「啊呀,刀令出任務時,教主才會挑剔花……」說完連忙捂起嘴,戰戰競競地開口:「別說是我講的。因為……」
你這才知道外頭有人說了幾句嘲諷閒話,晚上就給刀令摘了頭。
而教裡人好些,竊竊私語還可以,公開說了就等著屍匠幫你縫合脖子上的傷口。
你約莫是不想跟他一起出任務的,因為那代表任務艱難凶險,你要不就得逃快點,要不功夫就得高些。
但你總是好奇最後端上大堂的腦袋是怎麼來的。
出了幾次任務,存得了命,最後總會知道算來算是計策總不離調虎離山這套──當餌的小兵們總在賭誰的運氣好或是功夫強能活下來。這招雖是老套,但教主總是玩得精巧,抓準酣戰久戰長期戰的最佳時刻讓刀令潛進摘了敵方首腦的頭顱。
當了第一個殺進敵方大帳的人,看到敵方首腦的無頭屍體,你會知道明天的論功行賞中,獎賞分酬有你的一份大禮。但讓你願意第一個殺進去的原因,是可能見那刀起刀落的瞬間。冷飛絕刀,現場一片的冰冷霜霧,彷彿冬日方下完第一場雪,冷空氣讓呼吸的困難像是遇著高山空氣,但你知道是因為那一地的血腥才讓人呼吸困難,潑灑而下的血腥似是教中花圃那紅得令人窒息的玫瑰海。佇立在那一大血腥中的刀令臉上有淡淡的笑,不冷漠不殘酷,十分難得地對著你笑--因著你是第一個殺進來的下屬,金眼中的笑意彷彿一泓清冽的流泉,沒有感情混雜其中,卻令人喜愛地想伸手攫取、讓涼徹的泉水撫遍周身。
這僅有一瞬間,在第二個人踏進來前,刀令便會消失現場。
你忽然知道為何征戰時大家搶著當第一個殺進敵軍帳的人。
慶功宴上,雖然攻克敵方,擴張勢力,教主卻是皮笑肉不笑的--雖然教主戴著面具也可以從聲音知道高興的聲音假得很,教主只會讓人知道他發怒而不會讓人知道他高興的。教主此時的脾氣是勉勉強強壓按著,理由大家心照不宣,因著摘下敵方腦袋的首功,如此大功定要給賞,但刀令的獎賞是教主萬分不耐又必須要付出,無形無價又是有形有價。
是什麼獎賞?
不可言不可言。
你會知道是因為有回才剛領完令要退出教主的書房,刀令正好提著顆人頭出現在門邊,轉身要出去,便瞧見刀令臉上和戰場上相似的笑,說是相似但不同,因為這回的表情帶著驕傲又討賞的味道。
你忽然覺得身後刮起一場暴風雪,不遠處的教主要發飆了,你只曉得要逃命就得盡速離開現場。
離去前隱約聽見壓抑模糊的吼聲:「你就不會討點錢財嗎?」
給的是其實不該給也過份的獎賞?既然不願給,那就少派任刀令出去不就得了?
但刀令總得有事做,否則養了有何用?
於是一次任務比一次任務艱難,難到大夥懷疑教主是想逼走刀令。
刀令總是完成回返,提著一個血水流盡、整理乾淨、腌漬死白的頭顱。
接著教主的連著幾天陰晴不定的脾氣,教眾們各自曉得要識相點、皮繃緊點。
你想過那幾段緊張但美好的日子,美好的感觸只有回想時能添加,反芻回憶時的美化連教主的壞脾氣都可以是一種可愛。
既使大家都知道教主一點都不可愛,處處疑心,心眼壞得很。
不再是教眾的一員,日子現在過得清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尋常人家的生活。
休憩時,你總會想起那段尚未破局前的日子:不時爭戰,不時賣命,日子是完成任務、求生存,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滿口袋金銀珠寶的賞賜酬勞,頂著聖教的名字在外頭走路都有風。你會記得黑白衣的刀令,已是青年的他滿懷紅白色的花朵,像是少年般單純真心地送花去:或是紅白色的教主意氣風發地指揮教眾行軍佈陣,一個眼色一個手勢,黑暗中的刀令便心領神會地退下執行秘密任務。知道那兩個人一天到晚上演信任與不信任的拉鋸戰,像是鄉野傳奇參雜著血腥的江湖煙硝,凄厲的如同夜半梟哭,你和同僚們三更半夜悄悄地笑著賭著教主和刀令最後誰會讓步--賭不成的緣故是大家都賭教主會讓步。
冬去春來,你聽說已經死亡的教主出現了,刀令還在他的身邊。
你想著總該是這樣的,有教主便有刀令,有刀令便有教主。
如同開始一切與一切結束的詛咒起誓:你(我)會為我(你)賣命一生。
縱使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在回想的記憶中,蚩邏聖教的色彩總是紅白下有著夜色陰影,
交溶成一片的情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