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21 12:39:46slanki

既見君子(12)






離月掃著庭院中的落葉,整理著庭院中的花花草草,午後的陽光雖不熱,但在勉力工作的人身上還是留下薄薄的汗水。此地名為不落凡塵,可不真的是沒有灰塵,泥土塵埃沒有被植物抓著,仍舊會跟著風﹑拉著枯葉飄進屋﹑飄上桌子﹑飄上椅子,於是,不落凡塵人口少,來客寥寥落落,離月還是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讓滿園嬌豔花朵的不落凡塵一塵不染。

步伐聲忽然重重地踏在門口,來者是主人的老朋友。如果是那個藍衣的,通報都不用,那人自己就會不聲不響地坐在廳內,隨衛自動找到離月收好的上好茶葉出來泡……這樣的情況不會再出現了。不待門口的刀客開口,「請等等,我去……」

「離月,不用請他進屋了。」沐流塵抿著笑﹑踏出屋。「他一身風塵,恐怕你剛清理乾淨的屋子又蒙了塵沙,我們到外頭坐吧!」領著王隱到庭院中的一處石桌旁,離月趕忙一手兩把椅子還抓了茶箱跑過來,「看來真要有酒,王大鬍子就會出現在不落凡塵。」

「上回沒有酒,只有舞劍。」

「不錯,但昨兒我忽有興致,交待離月去打一壺酒,還沒開封,今天你就上門,真奇了!」交代離月將冰在溪中的酒罈取來,沐流塵和王隱在石桌旁坐下,不待客人說話,做主人自顧自地將茶壺放到一旁小泥爐上。

「浮一大白,該有好友共飲。」

「以茶代酒。冰酒,熱茶,兩樣滋味,各有所好。」示意離月替王隱取來杯子,斟酒。

「該給他酒還是茶?」

「他嘛……」轉向一旁的衣冠塚,「四無該是什麼也不用吧!茶香酒香兩者就有,不必浪費將水倒到墓上,離月在他身上種的那層草皮可是天天要澆水的啊!」沐流塵笑得高興卻掩不過一層落寞,畢竟那人是永遠不會妙語如珠的回應了。「聽說你在眾目睽睽下帶走邱霍蛉葉,如今可是萬教公敵了。」

「與邪道冥界天獄的四無君,和萬教公敵的王隱為友,沐流塵是不是也有滿肚壞水?」

「交友不慎,該引以為鑒。洗骨了嗎?我看不出來你哪兒改變,或許是血管裡流的血成了綠色?亦或你披了張人皮怕新的面貌嚇壞了老友?」

「沒有。」王隱自己斟了酒,一飲而盡才開口,「他們要我找出武癡傳人,除掉武癡傳人才能洗骨就任執首。緩兵之計,輔權邱霍蛉葉並不喜歡我。」

「所以我說你那大鬍子真該修修﹑整修儀容才會討人喜歡。明明三人成眾,二比一的決定你總是不服。」

「刮了鬍子也沒有你和四無來得體面。其中有邱霍蛉葉的利益盤算,只是不知是否與哪個稱為幽皇的女子有關,就是出現在鬼樓前與白靄靈座和金犀武座交手的女子。」

「幽皇?」沐流塵曾到鬼樓附近觀看開啟鬼樓的過程,意外發生時他藏身林中觀察戰況。照武功路數看來,那個女子是邪帝傳人。「你認為是她阻礙你進入葉口月人內部?」

「不清楚,但她的身分似乎比邱霍蛉葉要高。」

「唔,他們防你仍防得緊,他們知道武癡傳人有誰了?」

「目前只確定白靄靈座和金犀武座,他們在開鬼樓時有與幽皇交手,使用武癡的武功,我藉口武癡傳人不只他們,要全部尋出再一網打盡。」

「緩兵之計回敬。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呢?要知道,成為中原叛徒﹑萬教公敵的你,現在出去繞個圈都有人想抓你去審問,特別是白靄靈座和金犀武座,他們是武癡傳人,對投靠邪帝陣營的你打算殺除。」

「若是這樣,那我也成功了一半。」王隱曉得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對付葉口月人全部,他當初便是想混入葉口月人中調查。「將來的消息情報賴你轉告中原之士了,照這情況,我的說明只會讓他們懷疑﹑派人監視,更降低葉口月人對我的信任。」

「你當臥底嫌不足,想做雙面諜還太早了。」沐流塵笑著,將熱著的水壺放到一旁,讓王隱將酒罈直接放在小爐子上熱,「認識這麼久,本以為你只是退居山林﹑遨遊江湖的隱士,料不到你居然做這等大事,我和四無真是看走眼了。」

「證明大鬍子刀客不比你們差。沐流塵,你能助我招集武癡傳人嗎?」

「讓你早日成為執首﹑混入核心階層?還是對抗葉口月人?」

「都有,由葉口月人的口中得知,他們對武癡傳人頗為忌憚。」

「立意雖佳,但有相對風險,葉口月人為邪帝後嗣,邪帝與武癡兩陣營長久以來是對方為仇寇,如你對葉口月人所說的,找到武癡傳人,葉口月人趁此之機一舉殲滅。」

「話雖如此,但雙方經過長時間的生養,雙方該實力在伯仲之間。葉口月人的優勢在於團結,目標一致,反觀中原如一盤散沙,現在該趁葉口月人尚未採取個個擊破之策前,加以整合能與之對抗的勢力。」

「王隱,你可知鬼樓破,中原人的焦點是從鬼樓中逃竄而出﹑即將亂世的鬼王覆天殤啊!」沐流塵搖頭。王隱的眼中只有葉口月人,但中原遼闊,許多事情都在發生,這兒有葉口月人之危,那兒鬼樓十大惡鬼脫出,比起日後的危難,大家更急於解決眼前的災禍。「我可以登高呼應,讓所有習有武癡功夫之人聚集,但武癡傳人一出,要其一心志相當困難,更何況他們所要對付的可能是鬼樓勢力。」

「鬼樓……」

「我有個請求,王隱,幽艫出現在鬼樓引起不少人的錯愕,你混入葉口月人中也明瞭他們的機械製造能力較中原人強,希望你能將幽艫的設計圖或是其他機械的設計圖傳抄一份,如果中原也能製造出同樣的器物,在對付葉口月人時很能派上用場的。」

「我會儘可能蒐集。」將溫好的酒一飲而盡,「沐流塵,讓你捲入紅塵,涉身如此險局,我……」

「既然稱好友就省下抱歉之詞吧!」沐流塵搖頭,「茶冷酒盡,你想告辭?」

點頭起身,「雖然以找尋武癡傳人之名單獨行動,但如果讓儺葉部的人過久無法掌握行蹤,是會引起他們的疑心。」

「你的修養更上層樓了。」當初四無君想延攬王隱進冥界天獄,派人跟著王隱,糾纏不休,三番兩頭勸說,煩得王隱脾氣暴躁,向四無君下通牒料狠話:再派人跟監,孤伶刀將不客氣。在砍了兩個冥界天獄的說客跟監者後,四無君放棄死打爛纏,讓王隱有段清靜的日子。如今王隱被葉口月人懷疑監視卻沒有大發脾氣,果然是有了目標,人的忍耐力就會增大。

「別笑話我了。」要對方不要笑話,自己卻大笑起來,朗朗笑聲是與知心友人交談,一掃鬱悶之氣的結果。「告辭了。」

「請。」

在主人送客到門外時,離月機伶地開始收拾桌上的杯子酒罈茶壺,抱著東西轉身,主人已經回到眼前,「酒罈先留著,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點了點頭,離月歪頭,「王隱給主人帶來煩惱了?」不然為什麼離月會覺得一身像是陽光般鵝黃﹑溫暖的主人,現在像是被蕭索和憂心蒙上枯黃的秋葉。

「我不知道,不定我才是給王隱找了麻煩。」拿起酒罈,「不落凡塵,卻染紅塵,王隱沒有後退的道路,身為武癡傳人的我也無法置身事外﹑悠閒度日了啊!」抓著酒罈口,將王隱留給他的最後一口酒,飲下。








抓人,怎麼抓?

銀狐想了好一會兒。不能沒頭沒腦的到處找人,聰明的狐狸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守株待兔比較容易,只要看準地方,坐在附近等就好了。葉口月人會出現在哪裡?除了天空飛過的幽艫,什麼地方會有葉口月人?

倒過來想,葉口月人會查什麼地方?

據說前陣子雲濤夢筆沐流塵在夜明峰召集武癡傳人,不定葉口月人會去看看。蠻好笑的,邪帝和武癡的故事在天外南海是當作故事神話在講,想不到來到中原,故事成為現實中的紛爭,不曉得天外南海的人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在夜明峰附近找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吃飽飯﹑帶著酒的銀狐怡怡然的坐下來。

守株待兔容易,只要白白的兔子不要來得太慢……


涼風習習,附近沒有水流,聽不見泉水的咕咚聲,只有森林的颯颯聲如波濤般此起彼落,製造出近似海浪的聲響。銀狐看過海,臥江子有次帶他出遊,走了好幾天的路到岩石磷磷的海岸。夏末時節,陽光還熱著,怕熱的臥江子難得陪他在海灣中玩水,海水刺激到眼睛,臥江眼睛紅紅的,銀狐的眼睛也紅紅的,兩個人爬到平坦的海蝕台上曬太陽,銀狐不一會兒又嫌熱跑下水玩。等他再上來推推竹葉蟲叫他起來,發現竹葉蟲中暑曬昏了,怎麼叫就是不醒,最後潑了一大桶的水。

「海是鹹的,和淚水一樣鹹。」臥江子醒過來第一句話。「……你沒事就好。」

「什麼我沒事,你才是有事,喝水,笨草人!」扶著他到陰涼處,氣極敗壞地督他喝了兩水袋的水,用竹葉扇拼命搧風,總算讓不正常的紅臉蛋退回原來的蒼白,結果沒有擦乾身體,回到投宿客棧,竹葉蟲打起噴嚏,染了夏天難痊癒的感冒。

那樣子,真的看不出竹葉蟲有經國之材,有段時間他以為臥江只會耍嘴皮子,等到臥江開始為谷外的村子規劃設計﹑往傲刀城擔任傲刀青麟的老師,證明臥江子很多時候只是在裝傻,和銀狐鬧著﹑玩著,讓銀狐關心。臥江是不自覺地想獨占著銀狐一個吧!所以只讓銀狐知道他其實是個笨蛋。

喝了口酒,銀狐無聲地笑著。

沐流塵召集武癡傳人後,武癡傳人各在夜明峰一處光滑的岩壁上留刻自己的署名,武癡絕學的痕跡在夜裡奇異地散著點點皎白,近似星子的微光。夜明峰在微光映照和樹影掩蔽下,風景顯得朦朦朧朧,墜入五里霧中般。這樣的涼意中,銀狐靠著酒罈淺眠。


當月輪西斜,兩道白影藉暗夜遮掩,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接近夜明峰。在雲影移行之刻,原本闔著的金色雙眼忽然睜開,盯住穿著白色披風﹑鬼鬼祟祟的人影。

「沒錯,是武癡的武功絕學,將名單抄下吧!」

「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追蹤他們,希望至少有個方向。」

「你們也可以給我方向。」銀狐從另邊走出,「葉口月人。」

或許是仰仗著身上的白披風,他們在黑霧森林中所遇到的獸人族皆是不堪一擊,眼前的狐人未給他們威脅感。兩個葉口月人笑了聲。

「低下的奴才」

「抓回去吧!」

「拿本事出來。」手中精光飛閃,第一招並未撲殺對手,僅是在對手跟前劈出一道深溝,威嚇之勢不言自明。

撲面刀風強勁,兩人立覺不妙,原本手拿儀器想繼續調查的葉口月人隨即放下儀器,拔刀協助同伴應戰。面臨短戟、長刀雙面夾殺,銀狐氣定神閒,紅狐刀覷準破綻隙縫,晶光閃入,只見刀斷戟飛,紅狐刀抵住一名葉口月人胸口

「哈哈哈,奴才,你以為普通的兵器殺得了我嗎?」

銀狐一聲輕笑,隨著笑聲,被刀抵住的葉口月人眼神一變,劇痛和不信迸現,鮮血竟自七孔股股而出,完整無損的寶甲下的身體碎裂,在地上攤成一堆碎血零肉。

「當我不知道你們寶甲的奇妙嗎?」

「鷲羽!可惡的奴才!」

「不自量力!」紅狐刀轉,隨即制住另一名葉口月人,取出繩子牢牢捆住,「三次。」

「你說什麼?」

「總共喊了奴才三次,要留手還是留腳,我給你選擇的機會。」銀狐勒緊繩索,臉上的笑容卻令人不寒而慄,「乖乖回答我的問題,也許我會讓苟延殘喘。不回答,我就一段一段從腳開始削。」

「你……」

「銀狐嗎?」突入的聲音打斷銀狐的動作,在夜裡還是一身鵝黃像是陽光小菊花的柳無色帶著微笑揮揮手,走上夜明峰。「我也是來這邊等葉口月人,想不到你早了一步。」瞥過一邊的屍體,柳無色眉頭微微皺了下,「你打算用刑嗎?」

「你有更好的主意?」

「你要逼供,這種方法無法奏效。」

「怎麼說?」

「葉口月人很重紀律,用刑他們抵死不講,要是咬舌自盡,那就什麼也沒有了。」

「你怎麼知道?」

「我的父親是武癡傳人,他遠遊前告訴我,如果葉口月人出現,要小心他們侵略中原,所以我不斷調查葉口月人的事情。」

「那你說該如何對付他?」

「呸,士可殺不可辱,我寧可自盡,也不願受下賤的狐種欺凌!」

「現在不說,你乾脆都不要說好了!」銀狐一發狠,勒緊綁在俘虜脖子上的繩子。葉口月人不斷掙扎,呼吸困難讓他張大嘴巴﹑吐出舌頭。

柳無色連忙按住銀狐的手,將繩子鬆開一點兒,讓俘虜順口氣,「再勒下去,他會智能障缺,變白痴就問不到你要的事了。閣下,你就安份一點吧!兩位請跟我來。」

還用〝請〞﹑〝閣下〞,柳無色真是家教良好的小孩啊!牽著俘虜,跟著拿起白披風的柳無色一同邁步,「你父親是?」

「家父的名字是蜀道行。」不著痕跡地放慢腳步,讓銀狐前進的速度跟著放慢,不然後頭的葉口月人跟不上了。「我也在找他,對付邪帝後人,父親可能比我更有想法。你呢?你出身黑霧森林?」

「不是,我來自天外南海。」動動耳朵,「你聽到的,有獸族的部份是如何?」

「獸族就是奴隸。」

「誰問你了。」隨便抓一推樹枝塞住俘虜的嘴。

「獸族在玄空島上的確是奴隸,父親告訴我,邪帝所創造的獸人有一部份在另外的地方衍生,或許就是天外南海,雙方系出同源,葉口月人是實驗中途的完成品,邪帝來不及帶回他們就被武癡殺了。葉口月人因為將玄空島上的資源耗盡,所以四處掠奪資源,最後他們會來中原,希望統治中原,除了他們自己,將所有人貶低到和奴隸一樣的地位。」

「他告訴你的可真多,你找葉口月人想問什麼?」

「問很多事情。到了。」柳無色領著兩人來到一處簡單的木屋,「我向附近的農人租借的落腳處。」

忽然傳來像是野獸的吼聲,聲音不是來自附近的樹林,是從屋內響起,是獸人族的聲音,而且刻意不斷鬼吼鬼叫。銀狐挑了眉,不動聲色地讓柳無色處理。

解開了聽到聲音顯得相當緊張的葉口月人身上繩索,將他剝到只剩一條褲子,柳無色露出恐怖的表情﹑加重了語氣,「這隻獸人被葉口月人虐待得非常可憐,精神錯亂了,只要看到他們就會發狂,把他們拆吃到屍骨無存,這幾天我又不在餓好多天了,你若進去不知道會引起什麼狀況。」

「你!」

「幸運的話,他咬你脖子你一下子就死,不幸可能是慘絕人寰的下場。」

葉口月人原本的皮膚就白,現在呈現死灰的顏色,可見得他也清楚遭受凌虐的獸族奴隸反撲過來的可怕。「……你一刀殺了我吧!」

「你不講,反正都要死,我把你丟進去給他報仇,再去找下一個人。」

「哇啊,不…不要!饒命!饒命﹗我說就是,我說就是,不要丟我進去!」

「你們的組織是如何?你的階層是什麼?」

葉口月人發著抖解釋階級和衣服上的階層表徵﹑如何和幽艫連絡﹑回到幽艫的方法。但因身分不高,有關高層決策的事情沒有辦法交代清楚。

「原來金扣環是這樣用的。」柳無色端詳白軍袍上的扣環,「早知道在無機之原埋伏就好,不用跑到夜明峰來。」

銀狐拿出刀,抵在葉口月人的頸子上,「很好,你可以輕鬆了。」

「等一下,別殺他。」

「要放他走?」

「是的,但在此之前……」瞧到俘虜的驚喜中途頓住,柳無色笑得很壞心,一把將葉口月人推入屋內,將門由外反鎖,「要勞你先委屈一下囉!」

「嗚啊!」

「你玩真的還玩假的?」兵不血刃就套出情報,銀狐覺得很有趣。

「若非心中有鬼,鬼怎會上門。」柳無色抖開手上的披風,「我不覺得他說的完全是真相,但是我們拿到軍服,也知道上幽艫的方法,想知道他說的情報對不對……」

「就上幽艫去看看。」銀狐笑開了臉,刺激的主意他向來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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