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合好，當然臥江子有另外的盤算──就是想把冰川孤辰拖下水幫忙做事。就算文書政事不需要操心，臥江子還有一堆的事情要做。探子不斷回傳的情報﹑各地的消息﹑厲邪天和傲刀蒼雷的動向。鷸蚌相爭，不管厲邪天或是傲刀蒼雷是誰勝出，雖然領軍能夠交給蒼茫荒獅，但他仍然必須預先排出後續戰略﹑隨時應變。還有他如果要翹班，當然需要有人來代班，現在這時候是培養後繼者，加以磨練的好時候。

幹嘛要出山作軍師﹑把自己忙得七葷八素呢？銀狐也問他為何要當傲刀青麟的軍師，做這種自討苦吃又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整天忙得沒暝沒日的﹑焦頭爛額。說是天命真的很好笑，知道的未來是會當軍師，但天有不測風雲，臥江子有自由意志，他可以拒絕傲刀青麟，縮在秋山谷當竹葉蟲。

逆流而上不是難事，只是順流而下比較輕鬆，他是懶惰的竹葉蟲，動腦比動力氣費的力氣少，他想當個順天悠閒的智者，不想當逆天辛苦的勇者。當個順天者已經這麼辛苦了，天曉得當個逆天者會不會渾身狼狽出生入死累到攤在地上……不，他陷在就很想攤在桌上，要去反抗命運，臥江一定累到沉到湖底去了。

抬眼看看放在桌旁的青竹笛，臥江子放下手邊的案牘，執起小刀，拿起青竹笛輕輕削起表面的綠意，青竹笛很快地失去了表皮。放下小刀，探到燭火上轉動薰烤著，輕輕的竹味在室內散開，竹笛內的水氣逐漸滲出，一滴一滴，像是淚水般沿著笛身滑落。

那晚蜈太公放毒的時候，銀狐沒加入爭奪萬毒珠的戰爭中，看來他也曉得在那種場合出手只是麻煩。太多高手，大混仗打起來沒有什麼樂趣，銀狐應該會前往冰川刀城爭奪萬毒珠吧！然後……

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無法坦然接受。雖然危險，臥江子還有一點點的盼望，希望銀狐那天晚上冒險搶萬毒珠，得意洋洋地到傲刀城來獻寶討賞。他希望看到微小的可能性成真，傲刀青麟沒有抓住那微小的可能性讓他不必出仕，他希望銀狐可以抓住，讓之後所有的未來改變：不會好奇苦境的那些人﹑不會猜想苦境會有什麼刀客﹑不至於離開天外南海……

或許銀狐不會離開，或許銀狐會很平安，他們可以留在天外南海，一起在避雨亭內吃早餐，銀狐又會很不高興他去傲刀城工作，鬧著彆扭，然後回飛銀蒼澗繼續領悟他的刀法。像過去一樣，臥江子吹著笛子，銀狐在一邊躺著﹑批評他的曲子挑得很爛﹑吹得荒腔走板。他們的感情可能會有點改變，總是不變的笑鬧……

一支手搶過笛子，一手將發呆的人的指頭塞進冷掉的茶中，「你要當煮熟的竹葉蟲啊！」發呆發呆，臥江果然是呆子一個，手都燙到了還沒察覺！

「我沒注意。」這傢伙的輕功越來越高明了。「你拿到萬毒珠了？」

「反正你有準備，弄了一晚的狂風，我就慢慢來。」銀狐抓著臥江子的手，確定指頭的燙紅已經消退了。「順便看看你在搞什麼鬼。」

銀狐受他之託，保護傲刀青麟回城，還躲在一邊看完廣場上他所設計的那場復活大戲。「我弄了點效果，打大雷﹑起霧……如何？喜歡嗎？」

「好假。」改變自然天時這種大範圍術法很耗精神的，連兩天使用，怪不得臥江子臉色不太好。這個笨蛋不知道是不是一忙起來又隨便亂吃東西，最後沒神經把自己餓昏？早知道這樣就帶食物來盯笨蛋草人吃飯。

「這本來就為了讓不知道的人看的。」臥江子笑著，「我知道很老套，不過有這場復活戲，傲刀青麟天命之主的形象就會更深入人心。傲刀蒼雷離開，城不可一日無主，只好要剩下的傲刀青麟來當城主囉！」

「一定要傲刀青麟？你幹麻不自己當！」

「我才不要忙死勒！」這樣忙碌過一生，有的人很愛，他可不喜歡。「雖然是傳統，人總是會比較尊敬有皇族血緣的人，這樣可以省掉一些麻煩。只要傲刀青麟事情做好，他的位子就坐得穩，我呢，就可以早早回家睡大頭覺！」外頭風聲颯然，臥江子聳聳肩，「不過好像有人不讓我回秋山谷睡覺。」

「嗯……」來找臥江子之前，他已經發現有個黑影打算潛進傲刀城。銀狐的動作比較快，早一步溜進來。臥江子現在住到皇城內，使用的書房和傲刀青麟的書房很近，他乾脆就來臥江子這邊等那個鬼鬼祟祟的傢伙。「討厭的蒼蠅。」一旋身，銀影跳出窗子。

臥江子轉身打開旁邊的櫃子。

不遠處發生一點騷動，有聲慘呼。

銀影風一般吹進窗，拿過桌上的白布，將紅狐刀上的血擦乾淨。

「連茶葉都還沒放進壺裡就解決，我要怎麼用那句『茶還沒冷，你就成功回返』呢！」

「不用了。」

「剛剛麻煩你，我就泡壺新茶表示誠意吧！」將水壺放到角落了爐子上，更換茶壺裡的茶葉。臥江子重新拿起竹笛，銀狐劈手搶過，白了他一眼，「等一下你又燙了手。」

想回答，一個侍者匆匆忙忙跑進來，「先生！先生！」發現臥江子旁邊有一個陌生﹑臉色不善的銀白獸族青年，噤了聲。

「這是我的客人。怎麼了？」臥江子和顏悅色地問道。

「有人行刺城主！」

「喔。」臥江子一派輕鬆地看著來人，「城主如何？」

「很平安，現在霍真正追查是否有其他的殺手。」

「沒事就好。晚點我會再去見城主。」

等侍者闔上門，銀狐哼了一聲，竹笛在指間旋動著。臥江子聽出他的不滿，「唉呦！又不是大家跟你一樣行動迅速，有這種速度不錯了啦！」

「也不知道哪個笨蛋，明明可以推算出這種事，偏偏不早點準備，要我去忙。」

「我又沒辦法算這麼清楚，你當我神啊！」

「所以知道未來有什麼用？增加煩惱。」臥江子有時候就是想太多，搞自己找麻煩，結果一邊忙一邊哇哇亂叫，想當懶人結果是找自己麻煩！

「好奇嘛！忽然想知道，結果一不小心看太多了……」他也不是有意要知道那麼多的啊！偏偏那時候一次看太多了，記進腦子想忘都忘不了。

「真是好奇心重的貓。」

「什麼時候我從蟲變成貓了？」

「從你把自己手燙傷的時候。」

「好吧好吧！我認了。」舉手投降，「銀狐大俠，你贏了。」

轉著青竹笛在燭火上烤著，等臥江子將茶泡好﹑茶杯放在他面前，銀狐才開口，「我看到厲邪天那邊的情況，我很好奇，不論那個白衣的刀客，還有黑衣者手中拿的兵器。」

「那是劍，一種雙刃面兵器，是苦境很常見的兵器，以削﹑刺﹑割為主要攻擊方式。」

「苦境似乎是個很有趣的地方，應該還有更多像他們的人。」他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件事，天外南海沒有他有興趣的對手，臥江子又不讓他找傲刀蒼雷較量，那些人說話的方式和內容，似乎叫做苦境的陌生地方還有很多其他的刀客和武者，銀狐想知道苦境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嗯！別忘了拿萬毒珠。」

瞪著臥江子，銀狐有點不太高興，「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你想去苦境，想找尋更多的刺激，你的意思不是這樣嗎？」臥江子抱著茶杯，聲音有點悶悶的。「我說，你拿了萬毒珠就可以去啦！素還真他們是為了救朋友所以來爭奪萬毒珠，你去苦境，拿萬毒珠去救那個人，使用方法跟神梟問一下就有了，救了素還真的朋友，你有恩於人，到那邊如果要找支援，隨時就有了。我哪有沒在聽……往苦境的冰河天川已經開通了，這幾天有船你就過去吧！免得整天抱怨我支使你做這做那。」

「去苦境之前，我會記得拿珠子的，不過……」望著鼓著腮幫子把頭擱在文件書堆頂的臥江子，「我要酬勞，你給我親一下。」

「啊？」抬起頭，臥江子呆了五秒鐘。「這是什麼條件？」

「就這樣啊！你覺得這跟拿珠子哪個比較難？」

「算了。」對任性狐狸……

「算了？那珠子……」

「等……」銀狐不幫忙，事情就麻煩了，萬毒珠放在天外南海只會有無窮盡的麻煩。「我給你親。」確定外頭沒有人，臥江子放棄堅持讓步，站起身，「除了嘴。」

「當然，那是你吃飯的傢伙。」放下半烤好的竹笛，銀狐笑著，搭上臥江子的肩膀。

瞪著臉，臥江子發現銀狐帶著淡淡笑意，頰上有一點點淡紅，靠近靠近靠近……兩個人高度差不多，應該是臉頰或是鼻子，額頭的話銀狐需要稍微顛腳或是臥江子要稍微矮點身。思考的時候，銀狐略過臉，一把拉開他的衣領，往脖子和身體的交界處咬下去。

「痛！」銀狐咬人的力道比小時候還大，臥江子直覺要推開，銀狐卻緊緊抱住他的肩膀，又吮又咬。「好痛！銀狐大俠，放手，別咬了！」又不是水蛭還是蛇，他不記得自己養了一隻會變成冷血動物的銀狐。好不容易銀狐放開牙，臥江子摸摸疼痛的地方，指腹沾上點點血沫。這隻狐貍肯定是用犬齒啃的，他又不是磨牙板，狐狸的磨牙板是骨頭……等等，銀狐在占他便宜？

「你為什麼不攔我？」

「小小的竹葉蟲，攔得住銀狐大俠嗎？我說：『銀狐，留在這裡。』你會留下來嗎？苦境有你想要的挑戰，我的挑戰是在天外南海。」刀客和軍師，不同的領域和戰場，除非有共同的敵人或夢想，私人的交情之外沒有交集。他不能單方面要求銀狐等他，銀狐有離開他﹑找尋自己夢想的自由。「如同你送我出秋山谷，我送你出天外南海，這樣不就扯平了？」

「哪有扯平！」你不知道我曾在秋山谷等你。因為在雨中跟你分離，讓我更討厭下雨，我送你走和你送我走，兩者的感情真的是等量的難過？希望臥江開口不代表就會留下來，只是想知道臥江的反應。這一走，臥江會掛心嗎？會心心念念安危嗎？是更想念還是忘懷？去苦境尋求更多的對手也是在賭，賭臥江子會不會改變心情，因為想念所以原本的心情有了更快的變化。

他好希望變化會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種，再見面的臥江子會是他想要的臥江子。

「我送你送到谷外，你根本沒空送我去冰河天川！」

「是是是，對不起，我真的沒法送你上船，你又不肯等我把事情弄完再去送你。真愛計較。」臥江子順順銀狐的頭髮。其實要去送銀狐也不是排不出時間，但臥江很怕自己會在銀狐踏上船那一刻開始掉眼淚，銀狐笑著送他出秋山谷，他也應該笑著送銀狐離開天外南海，可是他做不到。討厭啦討厭啦！他不喜歡送銀狐離開，這樣以後就看不到了，隔好遠只能用心識傳音，看不到亮晶晶漂亮的眼睛﹑摸不到毛毛暖暖的耳朵尾巴﹑沒有人跟他一起聽雨吵架……「有事記得用心識傳音叫我。」

「你也是，但別想我會遠迢迢回來幫你做這做那。」指頭戳戳臥江子的臉。

「不用，我會去找你。」臥江子拍掉他的手，「你咬我一口，我會過去咬回來的。」

「你咬得到嗎？」

「我咬不到脖子但可以咬你尾巴。」

「哈！」鬆開手，「希望你來是因為想念我，而不是兵敗被追殺。」

「我努力就是了。」

「……我走了。」

頭也不回的銀狐，銀白身影沒在黑夜裡。

不知道是不是銀狐的動作放慢，還是他的心慢了，總之銀狐不是瞬間消失，像是夜色吞沒月白，逐漸逐漸地隱沒直至消失。臥江子闔上眼，心底的酸澀不知道是自己還是銀狐傳給他的。

曉得銀色的身影會往那兒走：往冰川刀城﹑爭奪萬毒珠﹑然後往冰河天川﹑搭上船﹑離開臥江子的保護傘，走到無法伸手就碰到的地方，去找尋挑戰和自由。相對於銀狐追求刀法的極致，留在天外南海的臥江子有許多的待完成的目標：徹底斷絕傲刀蒼雷和厲邪天的威脅﹑處理蟲族的歸服﹑解決四族的紛爭﹑尋找能協助的人才﹑重建天外南海。

等到一切底定，他也會搭上船，循著銀狐的腳步……



冰河天川，浮著碎冰的雪色河川，隔開中原苦境與天外南海，也是兩地往來的道路。

臥江子終歸要踏上這條前往苦境的路，當初為了亡命離別，日後是為了相遇聚首。

和銀狐﹑和故友﹑和對手﹑和敵人﹑和自己的過去跟已知的未來，重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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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接”繯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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