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孤辰晚了一步。

因為彼此對天外南海的理念不合，加以過去芸姬的死亡悲劇﹑傲刀蒼雷的居中挑撥，傲刀玄龍和傲刀青麟展開一場拼鬥，趁著兩敗俱傷俱疲，傲刀蒼雷成為利益接收者，成為傲刀天下的掌權者。發覺自己被二弟玩弄於鼓掌﹑誤解三弟﹑引起南海烽火的傲刀玄龍，不願成為二弟的傀儡，斷然自盡，躍下城樓，摔落在正要入城查探情況的冰川孤辰眼前。

「讓我見…白城輿……」心念等待消息的屬下，傲刀玄龍嚥下最後一口氣。

見了白城輿又能如何？死了已經死了。不明就底的冰川孤辰依照他的要求，將遺體交給在城外憂心忡忡﹑等待主公歸返的白城輿，隨即明白傲刀玄龍的意思。白城輿是個忠心耿耿﹑極度單純的武人，說難聽點是愚忠，除了效忠傲刀玄龍﹑為其拼鬥，沒有其他的意念。雖然殘忍，但傲刀玄龍給了失去追隨目標﹑徬徨無從的白城輿最後生存目標──殺傲刀蒼雷。


一心一意，豁出全力性命去達成此生唯一夢想，那是種幸福。

如果沒有目標，白城輿要怎麼辦？會變成怎麼樣？

冰川孤辰興起一個很邪惡的念頭。命運兩次剝奪冰川孤辰原本的人生目標：成為冰川城主和和天獄首席殺手，如果他學習命運，剝奪白城輿的人生目標，單純的武將會有如何的反應？會跟自己一樣無所適從？或者會找到另外的道路？

他很好奇。

就殺掉傲刀蒼雷吧！搶走白城輿的目標。






「本想為冰川刀城留下血脈，但你好像很希望和你的家人團聚。」

之前兩人只有見過一次面，傲刀蒼雷贈刀﹑大方地讓他帶走傲刀城追捕盡二十年的通緝犯湛江雲，面對突而其來的殺意，傲刀蒼雷竟覺得理所當然。除了傲刀蒼雷對自己的實力自信滿滿，就是知道所有的真相，甚至他就是派殺手追殺冰川孤辰﹑阻止調查真相的幕後主使者。

「你也是我的仇人，該是結束的時候。」

「哼！就憑你？蒼天涯﹑晚曲悲宵。」隨著傲刀蒼雷的大喝，出現兩個帶刀兵衛，「替我好好招待貴賓。」


察覺傲刀蒼雷的專注並不在他身上，冰川孤辰順著目光滑去，一個眼熟的身影躲在暗處，顯然也是衝著傲刀蒼雷而來。但不及料想那人為何在此，蒼天涯﹑晚曲悲宵從兩邊搶攻而上，蒼天涯刀走偏鋒，時剛時柔，變化莫測；晚曲悲宵雙刀飛旋，招招接往致命處招呼。面臨兩人的搶攻，冰川孤辰即使沒有襯手的兵器，又受限於未適應風土，但由過人的直覺和速度，奇招盡出，未處下風，但一時脫不開身。如果傲刀蒼雷趁機偷襲，冰川孤辰必死無疑。

但是傲刀蒼雷如鷲目光掃向躲在樹叢中的人影，「另外這個，就由我親自來吧！」掌面匯聚精力……

浪千山一驚，先發制人，撲向傲刀蒼雷。原本信心十足的浪千山，甫一交手便為傲刀蒼雷的渾厚內力所驚，自己的招式如何也攻不進對方周身，不敢大意，使出平生絕學，立刻改以沉穩綿密的掌法應敵。所幸自己過去和傲刀青麟拆解不少次傲刀家的傲刀訣，傲刀蒼雷雖然內勁渾厚，但刀法不出浪千山預料，兩人戰成平手局面。

制敵不成，傲刀蒼雷刀勢忽變，不再是傲刀訣，全新的刀法招招霸氣凌厲，氣勁蝕人，虎虎生風，沉重綿厚的猶如泰山壓頂。浪千山雖盡全力阻擋，卻左支右拙，漸感不支，落處下風，一個不留神，刀鋒劃過胸前，浪千山被砍翻於地，不及被再捕一刀，掙命再度翻跳起身，血沫因著劇烈動作噴灑一地。

「浪千山。」冰川孤辰面對兩人合攻﹑分心看著浪千山的狀況，只能採取守勢，刀鋒近身相去不過幾吋，都險險能制敵死命，但都給冰川孤辰或反打或閃避一一拆解，「你打不贏……」

「哈哈！我這個人找了架打，從不會夾尾逃走！」傲刀蒼雷那一刀傷他極重，浪千山早知活命無望，至少要拖傲刀蒼雷共赴黃泉。最後的力量匯聚雙掌，「一氣千山血染紅！」龐大氣勁轟向傲刀蒼雷。

傲刀蒼雷不閃不躲，硬碰硬，「皇極霸無雙！」

氣勁兩相交纏，毫髮無傷的傲刀蒼雷刀氣強猛剛烈，對消浪千山的掌氣，驚人的餘勁如猛虎般撲向氣虛力空的對手。毫無防備的浪千山被氣勁轟飛，猶如擲出的石塊，撞斷身後數棵樹木，內傷外傷噴出的血花染透週遭土壤，顯然半身已進了鬼門，掙扎咳血地睜看傲刀蒼雷追逼的殺招。

眼見不妙，冰川孤辰顧不得自己正與兩人塵戰，跳出戰圈，一招千川刀旋殺向傲刀蒼雷防護空開的左脅，逼他撤招回檔。

五臟六腑錯位碎裂﹑渾身赤艷的浪千山對皺著眉頭看他的冰川孤辰苦笑，「轉告主公……我很抱歉…對不起……」

「仇人就在眼前，你卻欲戰乏力。」傲刀蒼雷看出冰川孤辰已被蒼天涯﹑晚曲悲宵消耗大部力氣，強弩之末，壓根不將這對手放在眼中。

刀鋒揮畫半圓，一聲長喝，冰川孤辰散出強烈刀氣，頓時四周寒霜凝結，氣溫驟降，「冰川龍吟！」黑色身影急旋，殺向傲刀蒼雷。卻是蒼天涯﹑晚曲悲宵相互攔阻。蒼天涯刺向他腰側的一刀讓冰川孤辰猛然從被看輕的憤怒中清醒，刀尖往地，藉由反彈之勢，撈起斷氣的浪千山。這一停頓，傲刀蒼雷的宏大掌氣殺到。冰川孤辰回身以刀架檔，卻是憑空沒有支撐，刀身更撐不住強烈真氣，鏗然碎裂，兩人被擊飛老遠，墜入幽幽森林。







傲刀青麟回到蕭瑟山谷谷口，接待回返的霍真﹑荒獅等人。

「聽到主公願意重整旗鼓，眾人皆為欣喜，我們大家振戈待旦，隨時都等待您的召喚。」

「讓大家操煩了。希望我的覺悟為時未晚……」傲刀青麟張望著，沒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人。「浪千山沒跟著你們一起回來？」派浪千山招集戰後遣散的夥伴，眾人要準備事務，前來速度該會較慢，傳訊的浪千山應該先回來了啊？

「浪千山聯絡我們之後就離開了。」

「奇怪，他應該會直接回來……我們先上山，說不定他已在谷中了……」聲音逐漸消失，遠處踉蹌的黑色人影，一顛一倒地往蕭瑟山谷走來，最後氣虛力空摔倒於地。「冰川孤辰！」傲刀青麟慌忙奔上前，「快！快叫醫生來！」想觀看傷勢，發現他背上另一具毫無生氣的軀體，熟悉的拉塌衣著染滿血污，腰上酒葫蘆幾成艷紅，「怎麼可能……」顫抖的手撥開凌亂沾血的黑髮，熟悉的面容沾滿鮮血，胸口不再起伏。

「他想說……」受了嚴重內傷的冰川孤辰看著發著抖的傲刀青麟，「抱歉，對不起。」

「誰？是誰下的手……是……」由浪千山身上的刀痕……「傲刀蒼雷，你……」耳朵嗡然，熱潮﹑憤怒﹑痛苦﹑悲傷猛地上衝，某個東西在體內猝然繃斷，長年陰鬱的傲刀青麟撐不住怒極攻心，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所有的事情由冰川芸姬之死開始，回到天外南海，他好像成了救援者，一堆人要他原諒﹑要他幫忙，生生死死，他穿梭其中，織起傲刀家族三個兄弟的恩怨情仇。

如今眾人忙著要讓傲刀青麟清醒，坐在樹下的他無人看顧。這也難怪，如今的冰川孤辰有多少人在意？沒有人記得他是誰，沒有人需要他。孤辰，真是名符其實。受了傲刀蒼雷那一掌，沒人看顧之下，他離死不會太遠了。

望著陰暗天空，似乎要下雨了，想來蕭瑟山谷中的伴芸亭必是傲刀青麟伴著皇姐觀雲聽雨﹑情語切切的地方。或許這裡是他的終點，如同曾經在此幸福甜蜜的皇姐，觀雲聽雨，從此不再有任何徬徨與空虛……

眼前人影一閃，青綠的身影蹲下身，連點他幾個大穴，掌心貼上胸膛，暖暖的真氣湧入體內，維持著他的生命，柔軟溫和的聲音說道：「休息吧！你還有未來。」

什麼未來？他冰川孤辰還有哪個能去的地方？能做的事情？

不及反駁，冰川孤辰暫時陷入黑暗裡。






太多的回憶，徘徊生死，天外南海雖是故鄉卻是陌生。在他昏睡療傷之時，天外南海迅速轉變，有了一番新的局勢，傲刀青麟成為新的掌權者，而眼前一身青綠﹑名為秋山臨楓臥江子的人……

這個人據說是傲刀青麟的軍師。說到軍師，他的記憶裡是四無君──飛揚驕傲的藍羽青年。臥江子身上有股靜水湍流的氣質，若說四無君是高高在上的藍色鳳凰，臥江子屬於山林裡柔韌不折的青竹。

這個叫做臥江子的傲刀城軍師，究竟是？



「如今何去何從？」

「不清楚。」

「無路可走，但不是無處可去。天外南海雖小，還容得下冰川孤辰。」見到他沉默地捏緊拳頭，臥江子輕聲地說：「傲刀青麟需要你的……」

「需要我的原諒？回天外南海，我的任務是原諒？」湛江雲﹑望月天狼﹑傲刀玄龍﹑傲刀青麟，一句句的抱歉和認錯，「我原諒他們，那我呢？我要向誰去要求？我的未來我的目標在哪裡？！」


他的命是臥江子救回來的。再醒的冰川孤辰沒有逃避現實的封閉記憶，他記得要殺傲刀蒼雷，卻因未能適應氣候風土，又無襯手兵器，功力大減，失敗了。最後一秒他改變心意，棄戰將浪千山的遺體背回交給傲刀青麟。傲刀玄龍最終希望見白城輿，給了白城輿一個生存目標；而浪千山死前，想必也希望再見傲刀青麟，成為傲刀青麟下定決心的助力。

他從浪千山身上看到曾經希望的事情：一個忠心勇敢的屬下為主上付盡心力，一個痛惜屬下身亡而嘔血傷痛的主公。

被迫交出愛刀鬼陽六斬刈時，他何嘗不希望見到四無君的阻止？冥界天獄的聖主不賞識他，但四無君一手培育他，如果四無君開口為他說話，他會像浪千山一般，放棄刀者自尊，死心踏地為四無君效力。結果沒有，失望的他無法再棄刀者的尊嚴，只有自盡求死。

可是他沒有死，活下來卻與幽魂無異，不想放棄過去，又厭惡當下的徬徨與無所適從，他不再是皇子，不再是刀客，週遭的一切否定他一再一再的努力和度過的日子，不斷地在關鍵生死時被人所救，走上另一條不同的道路，隨波逐流的……

「空虛的生命，與死無異……」

不被人記憶不被人需要的冰川孤辰，不如當初就死在觀雲渡下！



「死亡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場開始。」臥江子拉過椅子，坐在床邊。「要求平靜，傲刀青麟可以給你一個休息的土地；只要你開口，傲刀青麟沒有理由不將城裡的刀訣讓你修習；找尋或是製作適合的兵器，你依舊能成天外南海第一的刀者；要挑戰，蟲族獸族還有諸多高手；再不願，你可以搭船回到苦境，向眾人證明王者之刀的不只是冥界天獄給你的封號。」

「……」這傢伙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我說說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留在傲刀城，接替我的位置，作傲刀青麟的軍師。」搖著竹葉扇，像是想把聽到這個提議愣住的冰川孤辰搧醒，「你在天獄軍師四無君身邊，見識到許多他的決策，相信你學到不少。刀者為霸者，要成為王者之刀，你應當理解王霸之道，那同樣是治事之道。」

「當軍師……」

「未來並非單有刀者一途，冰川孤辰，你並非只能成為亂世勇將，還有可能成為治世能臣。」

「像負平生那樣，成為四無君的影子？」他記得負平生──四無君的影子軍師，戰死在對邪能境的沙場，成為四無君的一個棋子，和王者之刀沒什麼差別的一顆棋子！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你自己。」臥江子站起身，「經過這段時間修養，你差不多適應天外南海的氣候，可以試著重新握刀。我的提議還是希望你考慮看看，但請盡快回覆我，因為……」半閉起一隻眼，露出淘氣的笑容，「我是個很懶很懶的人，現在是多事之秋，後繼軍師第一人選的你不早點幫幫我，我不知道該上哪找個像你這樣果決俐落的人，最後我一定會過勞死。麻煩未來的冰川軍師大人早早給我點回覆，也好讓我提早預約累死之後的墓地吧！」

「要我奉傲刀青麟為主？」

「你要真的像浪千山那樣奉他為主，我可要傷腦筋了。傲刀青麟太過善良心軟，他需要一個果決﹑不假辭色的軍師，你是他的小舅子，說起話來份量很夠，訓起來也不含糊。說待遇嘛，現在忙著重建，薪水不會太高，只夠吃飽有得住。但我保證你不會無聊，也不會遇到一個把屬下當棋子﹑死亡視為理所當然的傢伙，八成他還噓寒問暖，晚上怕你踢被給你加被子蓋棉被的。」臥江子笑嘻嘻的。「他來看你好幾次，運氣不太好，只能幫昏睡的你加棉被。我才來第一次就碰到你醒來……」

「不怕我奪了傲刀青麟的位置？」

「只要對百姓好﹑得到大家擁載，冰川或傲刀，誰來當家沒有什麼差別。如果傲刀青麟如同傲刀玄龍和傲刀蒼雷一般，我也救不了他。我走了，有什麼回答，派人傳給我就是了，外頭那幾個侍女可是喜歡你喜歡的很啊！冰川大人，」



開門，關門，的確從細縫間瞧見幾個女孩子的笑容，還有年輕活潑的嘻笑聲，刻意壓低音量卻不減那股活力。冰川孤辰忽然想起好久沒有聽到女孩子的笑聲，在天獄，一同修行的女孩絕燁總是繃著一張漂亮的小臉；回到天外南海，經歷殺戮和徬徨，路經各處，烽火戰途中沒有多少人有笑容，連應該無憂無慮的脆弱孩子也是。


斜垂入室的陽光，由牆壁反折映得滿室溫暖，窗外綠葉燦爛婆娑。他起身推開另一邊的門，走到平台，他住的屋子緊鄰傲刀皇城的花園，下兩步階梯就可以踩到花園步道，上午的陽光嘩嘩然照在五彩繽紛的花園裡，鳥兒在樹梢輕喚同伴，在枝枒間蹦跳。

人生的目標很多，只是是否看見﹑是否想要﹑有沒有能力﹑肯不肯嘗試。


低望自己布滿粗繭的手掌。四無君說這是一隻握刀的手，能夠統領刀客，成為王者之刀的手；臥江子認為這隻手還可能執扇持筆，運籌帷幄，統領大軍朝政，成為天外南海的軍師。

「軍師嗎？……」

輕輕地笑了。一身白衣的冰川孤辰不知道，躲在暗處偷看的侍女們為他的溫暖笑容而呆滯許久，他也沒有察覺，這是來到天外南海後，第一個不自覺的笑容。





每顆星子的光芒都是跨越蒼穹外浩瀚的距離跋涉而來。

風裡雨裡，恩恩怨怨裡來去；成裡敗裡，多少英雄見白頭。

他是孤辰，但不是反耀恆星光芒的星子，他有自己的路，自己的光輝。

即使不再燦爛，依舊擁有自己的鋒芒，直到殞落﹑生命終結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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