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傲刀城有段距離，在秋山谷和飛銀蒼澗的共同道路上，有個避雨亭子。

「那，我就不客氣了。」臥江子合掌往滿桌的早餐和坐在對面的銀白狐狸耳青年拜一拜，興高采烈地端起碗大口喝豆漿，喝一口又連忙吐出來，「好燙好燙！」

「先吃蛋餅，笨！」銀狐瞪了他一眼，把蛋餅推到臥江子前面，把臥江面前的豆漿端到自己這邊，免得看到對面這傢伙不時想喝又屢屢燙嘴。

「因為豆漿好香啊！」尤其今天天有點陰陰的，空氣中有水氣，襯著熱豆漿的香味撲鼻。銀狐提著早餐遠遠走過來的時候他差點口水掉滿地，接過食盒打開就聞到熱騰自然的香氣，這瞬間他不禁感激銀狐不喜歡吃人工加工太過﹑調味料太多的東西，這豆漿半塊糖都沒加，還是好喝，銀狐好有買早餐的眼光。

當臥江子滿臉幸福地瞪著豆漿啃蛋餅時，側對著他的銀狐啃著饅頭，哼了聲，啃完三個挾蛋饅頭，繼續吃捲餅。摸摸碗壁，不燙了，那個貓舌頭的傢伙應該可以開動，他將裝豆漿碗放回臥江面前，看到臥江忙不迭地喝，銀狐有著想笑的感覺。

放下碗，「銀狐大俠……」

「別想。」金眼瞪過去

「我都還沒說！」臥江子回瞪，誰怕誰，要瞪我從沒……贏過……

「不行就是不行！」銀狐半瞇眼，「你那聲音我就知道你打什麼主意。」

「會心識傳音不代表你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住飛銀蒼澗。」

眉一皺，「我並不是……」

「狐狸不喜歡你干涉。」一邊瞪著滿臉委屈的臥江子，一邊將空碗叮叮鼕鼕放回食盒提籃中，蓋上蓋子，塞到臥江手中，「你該去傲刀城了。」

「可是……」提著食盒，臥江子喪氣地望著銀狐。

「沒有可是！」銀狐看了他一眼，要他閉嘴。「走路別打瞌睡。」身影消失在山林中，留下嘆口氣﹑無奈走回傲刀城的臥江子。





臥江子原本在秋山谷隱居，當下是傲刀城三城主傲刀青麟的老師，現在的傲刀城城主是傲刀青麟的大哥。同意來當老師並非這個少年是天縱英才或是擁有王霸之氣，而是要維持天外南海四族之間的和平與穩定，傲刀城中的掌權者態度是一項關鍵，身為三城主，傲刀青麟在成年之後參與要務，會有一定的影響力。當浪千山聽了神梟的建議，和傲刀青麟一同來到秋山谷，希望能請臥江子作傲刀青麟的老師，為了對天外南海的未來有些幫助，臥江子便答應下來。

會出來當老師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銀狐剛離開秋山谷﹑搬到飛銀蒼澗，越來越疏離的態度令臥江子有點失落，他需要有另一件事情來調適心情。身為三城主的老師，臥江子住到傲刀城裡，偶爾才回秋山谷休息。銀狐在他從秋山谷回傲刀城的那天早上都會帶早餐過來跟他吃，像是要確定他吃完早餐血壓回升﹑不會走錯路或是打瞌睡睡到河邊真當名符其實的〝臥江〞才會離開，剩下的食盒提籃就由臥江帶去傲刀城給下人清洗。

銀狐住飛銀蒼澗，獨個兒的修練，刀法更上層樓，已經成為知名的刀客﹑在天外南海未逢敵手，同時，個性也越來越孤僻，除了浪千山也不見有什麼朋友，脾氣陰陽怪氣，心識傳音也愛理不理的。一起吃早餐算是銀狐願意主動表示對臥江子的關心，但一提起回秋山谷住，銀狐馬上掉頭就走。

「我想跟他住個幾天，戶籍上寫下他的名字有啥不對！這隻死脾氣的小狐狸，長大後的陰陽怪氣到底是像誰啊！」

……像他娘。

嘆了口氣，臥江子拍拍自家門口的楓樹。銀狐陰陽怪氣的脾氣真是有夠像他娘的，那個讓聰明的臥江子永遠摸不清脾氣喜怒﹑想置之不理又時時牽動他心弦的女子。

在秋山谷的家裡對著楓樹抱怨完，走出秋山谷，往傲刀城而去，臥江子溫文和煦的模樣絕對看不出他剛自己一個人神經病似地大吼大叫。他是秋山谷的高人，傲刀城三城主的老師，未來城主的軍師，怎可以破壞他傲刀城可是有第一黃金單身貴族，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談笑間強虜灰飛湮滅的好名聲好氣質？




「先生。」

「怎麼？」

「您曉得您不在傲刀城時，我大哥的決定嗎？」

「有關冰川家的事情？」臥江子停止搖動的竹葉扇，「我到這裡就直接來見三城主。城主和冰川家的會談有結果了嗎？」

傲刀青麟點頭，有點困惑的模樣，「除了和談之事，便是同意三年後讓芸姬嫁予我。」

「婚盟向來是合作的手段之一……」發現傲刀青麟的困惑，臥江子修正講述的內容，「你和冰川小姐自小青梅竹馬，這樣很好啊！」

「不是，芸姬有段時間沒來，我們只有寫信，只是……」青麟想了好下子，紅了臉，有點尷尬，像金魚般開口閉口好下子，「……結婚洞房是怎麼一回事？」

扇子差點掉到地上，還好扇子的穗子鉤住腰帶，他又很習慣甩扇子，一個甩扇回手的動作沒有洩漏他的錯愕。傲刀青麟，十五歲的乖寶寶少年……就算是乖寶寶難道沒有偷看過禁書或是看過城裡某些春光外洩？或是少年思春想過一些有的沒有的嗎？想那隻秋山谷的小狐狸……停，回到傲刀青麟身上。「你是指儀式還是另有所指？」

發現臥江子的笑容沒有任何的改變，傲刀青麟鬆了口氣，他實在很擔心會被笑話，但這個城要找誰問也不知道，傲刀城奇異的結婚風俗因著他的未成年尚未讓他得知，和芸姬青梅竹馬，喜歡的心意不變，卻是兩年未曾碰面，一下子跳到結婚，讓他有點措手不及。「結婚那天晚上要做什麼？」

沒人告訴我老師的指導範圍有到床上……臥江子一挑眉，「這就說來話長了。」

「沒關係。」傲刀青麟很認真地以富有好奇心學習心的大眼睛，望著對桌終於有答案可以告訴他的臥江子。「這幾天沒什麼事情，今天空閒很多，先生直言無妨。」

這事情好像不直言無妨也不行，遮遮掩掩只是會讓人會錯意，有的事情也不是用說的就可以解釋完全。家裡那隻小狐狸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他這方面的事情，獸族對本能反應的事情都不太需要做爹的操心，搞不好自己就會賺錢花錢上窯子了。……這方面，傲刀青麟多可愛啊！好孩子，好學又聽話……臥江子忽然一股做爹的感動，既然上任城主放棄做爹的權利，那就由他秋山臨楓臥江子代勞吧！

「除了書籍之外，有些事情光說也是無法說明白的。」臥江子搖著竹葉扇，「酒色容易使人身敗名裂，但免不了要接觸。知道此事，日後遇到意圖不軌﹑想藉機威脅撈取好處的人，可以預先察覺加以防範。」





回到飛銀蒼澗，銀狐拉了拉領子，想起臨別時臥江子的失望。

是不是太冷漠了？

不是不知道臥江子的意思，銀狐要搬出去住時，臥江子除了對飛銀蒼澗的風水有一點小挑剔之外，沒有多加阻止。從小時後臥江子對他好玩好鬥沒有過問，銀狐想學什麼就學，也沒有強迫非學術法不可或是限制他的行動。身為養育者，臥江子很開明，一向平起平坐，甚至還比較像個小孩子。

在秋山谷裡的臥江子和谷外臥江子是兩個不同的人，秋山谷外臥江子是眾人口中的高人﹑優雅溫文的君子，到了谷內，沒有外人，臥江子是個隨性到可以說懶﹑生活極度不正常，自己會把自己餓昏的笨蛋。打從少年，銀狐就知道生活上他要照顧臥江子，不然連自己都會餓死。造就現在他對臥江反倒是像長輩，臥江有時還要陪笑叫聲銀狐大俠。

臥江子想說的，只是要他偶爾回秋山谷住個幾天，要求也僅止於此了。
但是回秋山谷做什麼？回到過去那樣？為什麼臥江子要是他的爹，等到長大之後才告訴他，太晚了吧！他的感情已經亂七八糟了混成一團，傻瓜臥江還要攪亂胡鬧一通。

一時怒起，紅狐刀出，連三刀快若閃電，帶起一陣旋風，落葉紛飛，刀風氣勁狂嘯，林葉間下起一陣暴雪般的落葉。

金瞳精光一閃，刀尖對著林間一挑。

黑色人影側身閃過，要不是熟知銀狐的脾氣﹑早有提防，這刀恐怕把他劈成左右兩半，「銀狐兄的刀藝可說是出神入化，不過招待來客未免過分了吧！」

「你來幹嘛！」收刀瞪人。

「ㄟ，來瞧瞧朋友，順便送酒。」

搶過酒罈，「人看過，酒拿到，可以走了。」

「喂喂喂！別這樣，我難得放假，你也有點好臉色吧！」

「為何？」

「嗚嗚嗚~~~~銀狐，你好冷喔！現在才夏天ㄟ。」浪千山躲到一邊假哭。

「有話快說，沒話走人！」

「我可是來告訴你奇妙消息的，有關你家的臥江子ㄟ！」跳到樹躲颱風尾，發現銀狐耳朵動了動，沒正眼瞧過來卻是顯然有興趣。「我這幾天放假，因為臥江先生帶三城主出門了。」

「哼！」

「ㄟ！如果是去探訪民情，這個尋常，不過訪民情連續一個星期在煙花柳巷，這樣總稀奇了吧！」他很樂的發現銀狐整個人轉向他，金色眼睛瞪得老大。「街坊鄰居都說臥江先生不當修道人，要結婚了。嘿嘿，雖然天外南海的女孩子一向少，不過想當臥江夫人的人可是算多不算少吧！」

「臥江子不會。」

「所以這個消息夠奇妙吧！」浪千山知道臥江子帶三城主出門是要做什麼，就是上男人的課程嘛！真是好老師，師者如父啊！臥江子本身比三城主顯眼，當然謠言會從臥江子身上傳起。「將來說不定你可以有個嫂子什麼的……」

「無聊！」轉頭大步走開。

「我還沒講完你怎麼跑了！」浪千山對著銀狐的背影大叫，翻身跳下樹。





沒用心識傳音，但急奔中的銀狐知道現在的臥江子很愉快。

怒從心起，銀狐不用問臥江人在哪裡，他憑直覺就知道綠色稻草人在哪間屋子哪個閣樓，雖然胭脂和香氣讓他靈敏嗅覺很不舒服，但是阻礙不了俐落的身手，路人們只見一道銀風從旁吹過，閃閃爍爍上了屋頂，轟然爆開半闔的萬字窗。

直覺不對，臥江子推開一邊正專心想答唱詩詞的傲刀青麟，竹葉扇半空一畫，閃爍的盾形銀光擋住劈下的紅狐刀，一腳一勾將下方的精美桌子拉到旁邊，免得強烈的刀氣破壞公物。「銀狐大俠，你嚇到三城主了。」不著痕跡地將獃住的三城主拉到身後。

收刀跳開，一身雪白的銀狐在妓院紅色為主的大廂房內特別顯眼，一向沒什麼表情的俊秀臉上散著憤怒的氣息，「修道人，你很不檢點。」

「我帶三城主來見識。」

「臉上的胭脂呢？」臥江白白淨淨的臉頰上有著點點紅色的唇印，扎眼扎眼！臥江呆子不知道紅色和綠色是很不搭嘎的顏色嗎？

「剛沾到。」指導三城主酬唱應對，在這個色藝雙全的妓院裡頭挺適合的，當然當老師的也要下海一起玩，而且需要輸個幾回﹑保一下三城主的面子。輸要輸的有風度，失身當然不行，臉頰給親一下不算什麼。

「如果你的打發時間是在這裡，不如回秋山谷去。」

「銀狐，我是陪三城主。」臥江子乾脆用心識傳音，斜眼看到浪千山爬上樓，和傲刀青麟對話詢問，臥江子把注意力放在銀狐身上。「在你看來可能是很容易的事情，對三城主來說，他還不太清楚……」

「你留在傲刀城不回秋山谷，就是為了三城主？」滿口三城主，那銀狐算什麼？叫他不要來飛銀蒼澗就真的不來，叫他不要吵人練刀就真的不來問候，該死的綠色草人，一起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少，近來也不傳個聲音問候，就是為了這個三城主！銀狐狠瞪了傲刀青麟一眼，「秋山谷沒用了是吧！賣掉算了！」

「那，你回來啊！」

銀狐一下子跟不上臥江子的思考，「什麼？」

臥江子抿了抿嘴，「你回來，我就會多留在秋山谷，或者你讓我去飛銀蒼澗，你想要自由我給你，但是你拒我於千里之外。」

「狐狸不要人管……」

「我算是別人？」

「我是狐狸，你是人，我……」


「你不要就是了！」猛地爆出這句話，聽不見心識傳音的浪千山和傲刀青麟嚇了一大跳。臥江一把抓住傲刀青麟，「你不要，還有人要。我們去秋山谷。」手指一畫，半空金芒乍現。

一看臥江當場祭動術法，銀狐伸手想拉住臥江。同時浪千山見情勢不對，避免傲刀青麟波及，早銀狐一步拉住傲刀青麟將他往旁邊扯。頓時屋內金光大盛，光芒退去，銀狐抓住的卻是撲到他身上的傲刀青麟，臥江的術法帶走了將三城主推出陣法的浪千山。

「你這小鬼！」對無辜的傲刀青麟發脾氣也沒用，銀狐努力想用心識傳音勸說，臥江子卻是半聲不理﹑不吭不哈，只能感受那股激動的情緒。
臥江子！你耍什麼脾氣，該發脾氣的人應該是我！

飛身想追，有人拉住他的衣襬，轉頭，是傲刀青麟，「放手！」他不想砍人，雖然這少年取代他得到臥江子全副關心。

「先生常常提您的事情。」傲刀青麟覺得有必要為老師說點話，「老師不想回到沒有人等他或是讓他等待的秋山谷，所以才留在傲刀城的。」

「……這個我知道。」銀狐硬拉回自己衣襬，看看傲刀青麟。這小子應該會自己回去吧！銀狐躍出進來時被他劈裂一個大口子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