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14 19:45:45slanki

浪跡天涯(上)




「我不會忘的……」常楓說著,衣襟因絕崖的狂風而噠噠飛揚,高大的身軀如泰山一般屹立不搖。他插著手,站在崖邊,俯望向深不見底的絕崖下方,生於絕壁上的稀疏荻草輕擺著。長年未有人跡的崖上,仍保持了當年的戰痕,狂風將地上欲遮掩刀痕步跡的塵沙斥退,一次又一次。望著鑲嵌著觸目驚心的暗器飛鏢的岩塊,往日一切,年少時所目睹的虎嘯崖一戰,似能完全勾勒在眼前的空間。


那一天,身受重傷的古爾班察翻落下絕崖

「我會再回來的!」

那聲怒吼如一支火燙的釘子,狠狠刺進在場每一個活著的人心上。

為了這句話,常楓接下重擔,一個他自願擔下的重擔,浪跡於天涯十年,一邊學習鑽研著各門各派功夫,一邊找尋著古爾班察的下落。

「過了這麼久,他不會再回來了吧?」在身旁跟他當年一般二十歲的徒弟蕭若寒瞧著絕崖,探頭探腦地問道。他自十七歲跟著師父漂泊異鄉,到今天才知道師父在外飄零的原因。

「若他不回來,那麼……」話只出口一半,欲語又停,留下令人疑惑的餘音,剛毅面容上的表情竟是說不出的歡喜或是惆悵。






當年古爾班察是蒙古第一高手,中原武林在他狠毒的手下,死傷泰半。但時代終是捨棄了蒙古,儘管有他參與戰爭,蒙軍仍一路敗退,一人之勢挽不了漫天狂瀾。恩恩怨怨,在退回北方之前,他隻身接受中原群豪的挑戰。能和武皇相提並論的古爾班察,在虎嘯崖一戰,身負重傷劇毒墜崖,但他亦使當時參與戰役的五名中原高手,只有兩人得歸。

中原漢人贏了,相對付出的代價太高了。他雖落崖,卻沒有人敢篤定他的死亡。那聲誓言……若他未死,重現江湖。在這十年之中休養生息所培養﹑現在竄露頭角的新生代能抵擋得住嗎?


突來不安的預感冒上心頭,令常楓愕然。在這個仇敵墜崖之處所生的異感,究竟是……常楓向來重視自己的感覺,那是前輩所言的,天地間無形神衹對練武者悄聲傾訴著未來的一切。

莫非……



「我們回去吧!」他撫袖步離這個死寂之地。

蕭若寒背著劍,快步地跟在師父身邊,「回哪裡?」

師父不是一輩子註定在外的嗎?他說他沒有家。

「回青隆,我的故鄉。」







遊歷江湖十年,獨獨未曾再踏入此處。回到這夢也熟悉的地方,卻是近鄉情怯。滄海蒼田,人事已非,撫今憶昔,竟是感傷。常楓又害怕起來。

走的時候,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的時候,又該是怎樣的心情?



猶記臨走前她的眼神,充滿水光,呆滯的眼睛流不出淚水,是恨亦是無奈?站在山院門送行,只是一句:「好好保重。」那是自決戰後,她肯說的第一句話。眼光雖是看著常楓,但那句話,究竟是對誰說的?



浪跡天涯,為一個信念,一個希望。

是生?是死?

那一聲悲嚎,一聲咒誓,彷若天人永隔。

自己是懷著什麼希望出去﹑回來?希望什麼?誰該死?誰又不該死?

常楓真的害怕,他之所以答應習藝天下,有大半的原因是為逃離那雙他曾仰慕熱愛的眼光。那麼,現在回來是為了什麼?沒有找到古爾班察,只是藝成歸鄉。因為一個不祥的預感,這有任何意義嗎?該如何面對她?若她早已去世,那麼回鄉還有什麼目的?瞧瞧她是否安好?然後……該結果的事還沒有結果,恩怨尚未了結,他仍需再次出遊。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只有忙碌奔波能麻痺所有感覺……





腳步在思索之中漸漸地緩慢下來,若寒早已蹦蹦跳跳地奔離常楓身旁,在街道上望東瞧西,興致盎然,好奇地張望這個長江江畔小小港鎮的風光。

師父出身於這個長江口岸的故鄉呀!看師父的外表,比一般人高大,粗曠剛毅的臉,本以為是師父是北方人呢!師父的故鄉在這裡,那麼應該是在這裡初窺武學的,師門裡應該也會有一大堆的師伯師叔師兄弟師姊妹。一直在四方飄蕩,師父名揚天下,卻從未說過他在哪裡學藝﹑初入武門。當初以為,師父的刀劍拳腳功夫是這十年中,在一場場的決鬥觀看﹑經歷,加上思索領悟磨練,而成為高手的。出身於名不見經傳小鎮,這可稀奇了,難道這裡住著不世高人?

步出城,走至郊外,山巒起伏,夏末秋初的時節,森林仍一片盎綠。沿著樵夫打柴的狹徑穿過竹林行走,曲曲折折地過了好一會兒,腳下不再踩著泥地,而是整齊的石板小路,蜿蜒如蛇般通往山中。

爬完漫長卻是乾淨地令人有些吃驚的石階,踏進山院門口,幾個孩童正一邊灑掃庭院,一邊用竹掃把打架嘻鬧。見有人來,一個較大的孩子趕忙離群上前問道:「來者何人,留待通報。」

尚未回話。

「小常?」方從屋中走出的一個老人高聲問道,急急走來。

孩子們驚見向來沉穩的雷爺爺如此激動,不禁面面相覷,嘰嘰喳喳在旁低聲討論起來。

常楓做勢欲拜,雷亦輝早一步將他扶起。

「你長大了。」他說著。笑容藏在濃密的灰白長鬚之下,並不明顯,只能由臉頰的運動瞧出,卻令常楓瞪大了眼睛。雷二堂主會笑?在記憶中,雷二堂主是不笑的,瘦若竹竿又高挑,臉上陰沉如鬼一般,江湖上人稱〝青臉妖魔〞。他居然會笑!還笑這麼和氣,身材稍微胖了些,是心寬體胖嗎?

「雷二堂主,藺堂主……」他怯怯地問道,彷若還是當年的小侍從。

「小楓。」

優雅的聲音從另邊傳來。常楓回首,雷亦輝抱拳施禮,蕭若寒呆愕,只有庭院中的孩子依舊笑鬧著。



人聲﹑風聲﹑林葉聲,一切的聲音似乎全部拉遠,漸默……



蕭若寒從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人。看來不過二十多歲,一身素淨,綢藍外掛鑲黃滾白紋邊,雪白衣裳粉色腰巾結繫翠龍玉,青絲盤起,以一支樸素褐白木釵固定,淡黃的流蘇在臉龐輕晃,膚色相當白皙,瓜子臉,丹鳳眼,櫻色唇瓣,未施脂粉,窈窕的身段,恍若古畫中走出的輕靈美女,天上下凡的飛仙。

「你終於回來了。進來吧!雷堂主今天正好送東西過來。」藺湮說著,綻露出欣喜的笑容,讓她看起來像是白牡丹花一般高雅。瞥見站在後邊的蕭若寒,月眉稍揚,「小楓,你的朋友嗎?」

「他叫蕭若寒,是我的徒弟。」常楓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說著,不敢直視他,將若寒拉至身旁,拍拍他的肩,「若寒,快向師祖問好。」

「啊?師祖?她…她……」蕭若寒張大嘴巴,不太禮貌地指著眼前的美人大聲叫道。每當遇到驚訝的事,他總是不自覺提高音調。

叫師祖?有這麼老嗎?這個女子這麼年輕,女的ㄟ!

「若寒。快問好。」常楓一本正經地催促他,忽略他的疑問。

「小楓,別勉強他了,我沒有收你當徒弟。」

「是堂主教我一切,當然是師父。」常楓說道。

她的呼吸中帶著微微笑聲,「你叫蕭若寒?」輕款蓮步而來,也許是穿著軟靴吧,不帶一絲聲響地移動,幾乎讓人以為她是飄在空中行走。「小楓有沒有好好教你?他有些衝動,在外頭改掉這毛病了嗎?」藺湮的個子不高,甚至比蕭若寒的小一些。

「為什麼師父叫妳堂主又叫妳師父的?」蕭若寒問道,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我沒有收他作徒弟,他叫我堂主才是正確的,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是堂主了。進來喝茶吧!雷堂主要不要留下聽聽小楓的旅程?」她向一旁正在玩鬧的孩子招招手。幾個孩子奔至他身邊,聽了幾句話後點點頭領命跑進屋內。

「不必,我回堂去辦事,不打擾長老了。」雷亦輝稍點頭施禮,轉身步出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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