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同部門的同事今年退休，帶著32年的資歷光榮畢業。同事「退役」，雖然心有不捨，卻也有羨慕之情，因為這表示她脫離職場的束縛，在人生下半場能依自己的規劃過上自在的生活。羨慕之際，我也意識到自己的職業倦怠，不禁回首自己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並且想想自己是否已遺忘在起點曾懷抱的初衷。

    我從事的工作並非坐辦公桌，而是每天需要與人互動交流的性質。既然是與人相關的工作，交流結果好壞，都會隨著不同人群、個案而有所改變。也正因人是多變的，挑戰也是多樣的，成就與挫敗感也會同樣巨大。我想起大四那年要畢業時，曾經想過未來進入職場，遇到挫敗該如何撐下去。我告訴自己，只要有人能夠因為我的幫助而受惠，我就能持續下去。這聽來是個渺小的心願，卻也是遠大的志向。這個遠大的志向，在出道初期就受到了考驗。那時沒有資歷，以為年輕就是優勢，可以克服一切，殊不知年輕才是最大的原罪。年輕雖然有活力，但是沒有經驗，前輩是照顧還是欺生，都由不得你決定。接觸的人群就算是喜歡你的活力，還是會掂你的斤兩，看看你究竟有幾把刷子。想想剛出道時接觸的人群還算純樸，溝通起來也算容易；然而隨著時代轉變，人的態度開始轉變，變得冷漠、功利甚至無禮。或許因為電子產品的便利，我們漸漸習慣與冰冷的機器互動而失去與人的應對能力，所以態度變得冷漠；因為開始計較利益得失，覺得多做了也不會得到報酬或有助自己的發展，索性只選擇能利己的事，對於其他的事一概不予理會，功利的心態逐漸蔓延；覺得別人為他們做的事皆是理所當然，只要稍不順意就可以投訴甚至張牙舞爪地挑釁。不知是什麼樣的原因，人們開始懂得表達自己的意見後，就以為自己一定是對的，就算理虧，連道歉也不會，反而一副悻悻然的反應，讓我常感覺我們自詡為文明社會，卻逐漸喪失身為文明人所應有的教養與禮節。

    在職場上打滾了多年後，對工作的心態會逐漸改變。初出茅廬時沒見過世面，會習慣以自己的角度去對待周遭人事，那時的自己有稜有角，也不懂得保護自己。但是隨著與人的碰撞經驗多了以及被有心人插過刀後，原有的稜角有的被磨平了、有的則藏起了，心中的傷口結痂後，就懂得小心謹慎，做任何事都得先想得更周延一些，避免讓自己再次遇險時不知如何應對。但也因為人心不古，自己原本的熱情也逐漸消退。人若要時時防備不講理的人冷不防的一支冷箭或飛刀，就會變得不再可愛。最簡單的職場觀察就在超商。我常觀察超商新進的店員原本親切質樸的態度，過了一個月後就變了另一個模樣，沒了生氣、少了笑容，多了只是疲憊與不耐。我們可以推測是工作量的繁重讓他們漸漸失去了熱情，但或許也是因為他們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顧客，只要遇過一兩個給他們排頭吃的「奧客」，就足以讓他們對這份工作產生厭倦。我想起自己曾經的熱血，為了完成工作事務加班到七、八點，回到家已晚，隔天又得一大早出門。也曾對自己工作成果有高度期盼，但久而久之，在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跟你望向同一個方向，甚至會跟著你一同前進後，態度就會變得淡然、消極，期望也就越來越少，到最後工作就只是一份工作，使命感與熱忱就在一路走來的過程中在某個時刻遺落了。

    以開始工作到可退休的年限來算，我已經過了折返點，已在職涯下半場。雖然已不如當年的熱血有活力，但是我仍舊有自己的堅持與原則，也總是提醒自己要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但是說真的，每當遇到不如人意的插曲或讓人灰心的挫敗時，我還是會懷疑自己是否該繼續。尤其當我覺得自己的堅持似乎與這世道開始格格不入時，我感覺自己儼然是被時代拋棄的老人。於是當我看見日文的「時代遅れ」或是英文的〝anachronistic〞時，我心中都會一震，因為我相信的跟我所堅持的，似乎已成了過時的想法。怕被人討厭、攻擊，於是變得鄉愿、得過且過，反正我自己好過就好，這應該是最自然的自保心態。但麻煩的是，我若那樣做並無法過得了自己這一關。我還是想對得起自己，而為了能坦然面對自己，我還是盡量想為對的事情努力。「就為了一個懂得的人繼續」，這個聲音多年後又在心裡迴盪著。但我是否能堅持到最後，我卻沒有把握。隨著那些曾經讓我感佩的前輩一一退休，年輕的一輩又比我更懂得趨吉避凶的生存之道，中年的我彷彿在職場上進退失據。哪一天我是否也會放下所有原則堅持、不再為難自己與他人，以「反正就是領一份薪水」的心態在和稀泥，或許會比較開心呢？或許那天的到來就是我真正對自己及工作再也沒了要求，也或許是環境所逼，讓我覺得堅持再也沒有意義。在那天到來之前，想要放棄時，我會再點開這篇文章，提醒自己莫忘初衷，因為那是自己的起點，也是那個曾經單純的自己懷有的信念。守護了那樣的信念，或許也等同於守護著當年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