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餐點都不錯吃。


以我的標準與喜好來說，就只是不錯吃，不算人間美味。


波菜，首度嘗試生吃，不難吃，但不至於好吃到下次還要再吃生波菜，這就種程度。西班牙海鮮飯，也不賴，但在其他地方吃過更完美的。


至於艾琳用力推薦的蟹肉餅，老實說，很好吃。但，我心中對蟹「美味」的料理方法，不外乎兩種——中式大火清蒸熱熱地吃，日式水煮後冰涼沾醋吃——調味愈簡單清淡我愈愛。這樣又是裹東裹西，又是油煎到焦脆，反而吃不出蟹肉本身的口感和味道。


眼前的夜景，則是無可挑剔，簡直美呆了！

忽然，眼前拍翅拍翅飛過一隻鳥，駐足在前方海面的突起暗礁上。哇……我發出今晚的第三聲驚嘆！

是鵜鵠耶！跟書上照片長得一模一樣，灰白交織的體色，有個大大的黃色的帶狀的下巴的鵜鵠耶！


生平，終於看到鵜鵠了。我興奮極了。忘了進食，盡情地觀賞鵜鵠。


突如其來，鵜鵠以閃電般的速度，低頭往水面一啄，下個瞬間，當牠再抬起頭來時，嘴上夾了一條滑不溜丟的魚！


那魚，好可憐啊，在鵜鵠尖尖的喙間激烈掙扎，拚命求個鳥口餘生。無奈，鵜鵠緊咬不放，還趁機嚼了幾下，魚，於是漸漸失去意識，任由鵜鵠吞下肚。當魚體通過鵜鵠下巴大口袋時，滑落細細長長的頸項時，還可清楚看到牠垂死前的抽搐，把鵜鵠的身軀都撐到變形了。


親眼見到自然界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種種奇妙而複雜的情緒，持續整個用餐過程，久久不散。


撤下巧克力幕斯和咖啡後，艾琳送來簽帳單。


我拿過來，低頭龍飛鳳舞簽名。


抬起頭時，艾琳又遞上另一張單子。幹麻？帳單還拆成兩份啊？我不解。


更令我驚訝的是，一整晚都彎腰駝背走路的艾琳，此時忽然推開她倚靠為重心的餐車，直起腰桿子來，像朵盛開玫瑰花般的笑容乍時綻放，取代了原本嘴上的六十度僵化職業性微笑。她瞬間彷彿回到十八姑娘一朵花的模樣。膝蓋強健，單純，真誠，容易因任何小事開心。


沒等我發問，艾琳已經迫不及待開口︰「親愛的女士，我要跟妳解釋一下。這張是給妳的收據，但我再上頭寫上了我的網址。這個網址裡頭是我自己製作的CD。從寫歌，演唱，錄音，後製，都由我一手包辦。如果妳有興趣，可以上這網址看看。CD的主打歌是”What in the world are we here?”，藉由這首歌，我想告訴世人，生命的意義在哪裡、我們為何會來到這世界、如何對人付出愛、追求心靈真正的和平與幸福！」


哇……哇……我驚嘆聲連連，下巴簡直要掉到桌面上了！


一個年過半百的餐廳女侍，竟然是個唱片製作人兼創作歌手？這，真的可以列入我今生遭遇中，非常奇妙的大事件囉！


從艾琳眼中散發的神采，我領會到——當個跑堂的女侍，只不過是她營生的方式，當個創作歌手，才是她生命的重心！


理想現實之間，她平衡得很好。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有艾琳墨寶的收據納入皮夾裡，起身向她告別。


臨去前，又環顧了四周，再看一眼那個坐輪椅的老太太，守護在她身邊的老先生，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停在暗礁上打飽嗝的鵜鵠……


再見了，The Spinnaker。


真是一頓從頭到尾，處處驚喜，全無冷場的晚餐。


走出戶外，艾瑞克立刻小跑步到我面前，拉出六十度微笑︰「晚餐如何？我告訴妳的夜景不賴吧？」


我懂。二話不說，掏出鑰匙和鈔票。


艾瑞克一把撈過，將鈔票塞入口袋，鑽入車子開出停車格，又跳出來，折腰屈膝對我做了個「請上座」的手勢。


我上下打量這個機靈的傢伙，舉手投足戲劇味十足，臉蛋身材頗有幾分老了的勞勃瑞福的味道。


哈，如果艾瑞克像艾琳一樣，忽然拿出一支DVD，說他是好萊塢的三線明星，沒戲拍的時候，就來The Spinnaker當泊車少爺，我也不意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