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這篇小說以「時間」破題，並多次提及與「時間」相關的描寫，請整理出來、並說明這「時間」在小說裡的意義。

1、白公館的時間比人家「慢了一個鐘頭」，甚且有點像神仙洞府，悠悠忽忽的「一天就是世上的一千年」，都是單調與無聊的。

2、這整個大家族是在時間之外的、甚且可說沒有時間，他們守舊、自縛，端著一個架子，其實內裡早已空了。

3、特別是白流蘇，她的整個生命都是在「時間之外、沒有時間」的，正如她所說：「我是個過了時的人」，也如印度女人所說：「她不像上海人」，至於像哪裡人也說不上來。她像是被鑲在一個金碧輝煌的背景裡，絮敗其中地腐朽。她在時間之外、卻被時間消磨著，直到整個世界都已悄悄離她而去，帶走了她的身體（青春）、留給她進退兩難的問題（起因於對自己生命的堅持）。

4、也在白流蘇與白公館之間，有種時間上的對照。即使白公館的時間比人家慢了一個鐘頭，仍是憊懶地走動著的；與白流蘇全然靜止的形態相較，他們的孩子仍「一個個被生出來」。白流蘇是被排斥在外的，世界與白公館無論快慢，仍然移動著，只有她白色的形影，遠遠落在後頭。

5、更擴大來看，「白公館」為上海創造了一個奇異的時間（還有空間），直到白流蘇離開後她的生命才又運轉了起來（香港時光），她進入了一個更大的世界（到旅館門前，卻看不見旅館在哪裡）。這「白公館所在的上海」與「異國世界香港」之間的對照也為小說創造了一個奇異的時間（空間），我們隨著白流蘇來來回回，成為了小說開頭的胡琴，咿咿啊啊拉唱著走板的歌曲。



二、在傾城之戀中，白流蘇仍然在「觀看」與「被觀看」（與金鎖記同），請選出她「觀看」與「被觀看」的段落，並嘗試說明這兩者的意義。

1、屬於白流蘇的觀看，明顯都有著對於自己的肯定：她第一次看著鏡中的自己細細描繪了身體一番，並且跳起了舞來（又是鏡子，〈金鎖記〉也出現過，後來白流蘇與范柳原第一次發生關係，白流蘇也倒在了鏡子上）；當她來到香港，站在甲板上看著火辣辣的世界，一個誇張的世界，就算跌倒也比其他地方痛些的世界，但白流蘇仍勇敢迎了上去；就連她想像自己的樣子，也是月光下美的渺茫的一張臉。

2、而這種對於自己的觀看偶爾也以「反面的方式」呈現，那是白流蘇到了香港觀看印度女人的一整段描寫，在在透露出某種低劣的評價；而對其他女人（特別是與范柳原相關的女人）的低劣評價，正是對於自己間接的肯定。

3、傳統世界的女人仍然是等著被觀看的，在電影院裡一切都是暗黑的，然而到了舞廳，白流蘇便成了唯一的焦點（當然更主要是范柳原的），在此，她以「不被觀看」（她是被強拉去的）而「被觀看」（她搶走了寶絡的風采）；比起〈金鎖記〉的長安來，白流蘇第一次的被觀看顯得更曲折、更間接，當然這也與兩人的個性與處境有關——長安是徹底被安排的、無法逃開的；而白流蘇較為自主、也更為好強。因此長安注定只能「她來是被看的」，而白流蘇即使最終是要「被看的」，也仍以一種間接的方式發生。



三、白流蘇為什麼愛上范柳原？范柳原又為什麼愛上白流蘇？

1、但首先的問題是，白流蘇有「愛上」范柳原嗎？她對自己說：「不能不當心——自己已是個無依無靠的人」，則范柳原是不是她最後的依靠？

2、范柳原又有愛上白流蘇嗎？他在香港等著她來，說白了她是醫他的藥，可是來來回回卻也從不正式表明兩人的關係。白流蘇在想著什麼？范柳原就在想著什麼——都要成為贏家。他不過是個自私的男人，她也不過是個自私的女人。

3、最後大家都輸了，香港爆發了戰爭。而大家都輸了才真正是愛情的開始（或完成）——「香港陷落了成就我們的愛情」，那時「也許我對妳有一點真心、妳對我有一點真心」，「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他們把彼此看的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什麼都沒了、什麼都不需要算計了，才贏得了愛情。

4、沒有了現實，才誕生了愛情。「我們倒真的戀愛起來了」，〈金鎖記〉不也是如此嗎？「他們認真的做起朋友來了」；這也成為范柳原口中的那句悖論：「我們那時太忙於戀愛，哪裡還有功夫戀愛」。但相較於〈金鎖記〉與〈紅玫瑰與白玫瑰〉，〈傾城之戀〉畢竟是浪漫的，因為最終它讓「拒絕現實的愛情」成真了——它炸毀了世界，只為讓愛情勝利。這實在太不像張愛玲了。

5、另外，白流蘇與范柳原兩人相愛，也許仍是有個「乾淨」的理由的，雖然在現實中有太多利害要計較。從某一程度說來，他們兩人都是「虛假的人」，作不成真正的自己、只好成為他人口中的話柄。在現實的利害關係之下，如果白流蘇與范柳原有著乾淨的愛，也許就是這份相知與相惜了。這也成了小說中一個漂亮的隱喻：當他們獨處時，看見了「野火花」，白流蘇看不出那紅色，然而她直覺地知道它是紅得不能再紅了。



四、妳覺得白流蘇是個怎樣個性的人？她好強嗎？她充滿算計嗎？又或者是其他？（請從心理描寫、行事之中找出實例來評論）

1、從小說白流蘇的第一句話，已為她的性格定了調：「離過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婦，讓人家笑掉了牙齒」，白流蘇個性的底層是好強的——她在鏡前觀賞自己時稱讚了自己一番，並跳起了一支舞；而與范柳原第一次見面時跳舞不只跳了一次、還跳了第二次第三次，回來後為自己在眾人面前出了一口氣而感到洋洋自得；小說更明言她是「喜歡賭的」，決定用自己的前途來賭。這些在在呈現了一個倔強女子的形象。

2、但白流蘇更複雜的個性來自她在現實之中的索求與妥協，她看得起自己（雖然她處處說自己無用，但正如范柳原所說：無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但這份自信卻被時間日日消磨著，乃至於造成她「又猶豫又算計」的心理（她從頭到尾都在盤算）。她計較著自己的明天、計較著自己的愛情、其實都是在傳統世界裡計較著自己最後的利益。

3、我們可以看到張愛玲的「愛」都充滿了「利害關係」，是試探、索求、妥協、與算計。然而這一切被擺放到一個傳統世界的時候，我們甚至難以評斷如此愛情的優劣，這其中不只是乾乾淨淨明明白白的關係這麼簡單，而是糾結纏繞、進退迴旋的。

4、反過來說，「愛」是不是在本質上就是如此「不乾不淨不明不白」的「利害關係」呢？我們自以為有種天荒地老簡單純潔的愛情，其實都錯了，愛裡總有現實、總有點點滴滴的算計。

5、在「好強」與「算計」的進退迴旋之中，我們難免也看到了白流蘇的「怨」。這怨根源於她的母親——她「想像中」與「現實中」從來就不一樣的母親；然後又擴及成她的位置——一個離婚的女人，在白公館裡委曲求全。白流蘇「想要的」總是與「現實的」有落差，也許不只「愛」是不明不白的、就連我們的「存在」也是——自以為可以掌控的，其實從來都不是真的。

6、這糾結纏繞使得張愛玲的世界與人物都很難進行單一的評價，甚至於當她反諷地說「振保又做回了一個好人」時，我們也很難直接地說，振保就是懦弱或是錯誤的。「存在」是如此難以評斷，也從來就「不是乾淨」的，好壞都很難說，都只是各為己利算計罷了。

7、白流蘇點著綠色的蚊香、穿著綠色的衣服如藥罐、在空房子的牆壁上打了一個綠手印——「綠色」，這個張愛玲創造的世界，老是喜歡以綠色作為隱喻。綠色是招搖、是張狂、是壓抑、是沈鬱，是既明且暗的鬼魅般存在。



五、妳覺得范柳原是怎樣的人？他對於白流蘇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請找出實例（心理描寫、行動、話語等等）進行說明。

1、與〈金鎖記〉一樣，小說同樣用了插敘的方法大致讓我們瞭解了存在於「故事之前」的范柳原。他來自國外，經歷了一些苦難，最後又回到了中國。他的心裡有一些創傷、更有一些矛盾，他表面的樣子和內心非常不同，而白流蘇或者整個小說便在於揭示這種不同。——這也成了張愛玲一貫的小說男主角形象，一如童世舫、一如佟振保。

2、范柳原當然是個風流的人（又是電影、又是吃飯、又是跳舞），並且居心不良（暗中安排白流蘇來到香港、甚至來到他的旅館房間隔壁），更使人難耐的是他總是若即若離（說不去吃飯，又突然出現，油腔滑調說出了「我愛妳」），這已經使人昏昏迷迷的了；更重要的是他還是個「穩重的君子人模樣」，獨處時說著嚴肅的話——「如果妳見過以前的我，或者會原諒現在的我」、「這一堵牆總讓我想起天荒地老那一類的話」。而在這兩者之間形成的巨大落差，便是范柳原的魅力所在，也或者是男人的魅力所在——總結成「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3、我願說范柳原是真心愛著白流蘇的，儘管小說大部分在於描寫兩人愛情間的「勾引」——其實是種不確定感，那是范柳原一再重複：「你做得了主嗎？」。直到「現實被取消」（爆發戰爭）之後，這份愛才能以其本真的面目被對待。他們兩人後來畢竟結婚了，「香港的陷落成全了他們的愛情」。



六、請比較〈金鎖記〉與〈傾城之戀〉，妳可以找出它們間相同的「母題」嗎？

1、所謂「母題」是指文本（文學、電影、繪畫、音樂等）裡，某種形式（以小說來說，包含人物個性、小說背景、情節安排、氣氛營造、作者慣用的意象等等）的重複。

2、首先我們可見到人物設定上的對稱，兩篇的女主角都在傳統世界裡受困（長安最後失敗了、白流蘇最後成功了），而男主角都是從國外回來，有著不願觸碰的過去，兩人的相遇則充滿了試探與曲折，且都是女性奔向了男性。

3、兩篇都涉及了愛情，並且夾雜了大量的現實利益考量，童世舫與長安的愛情受困於母親，范柳原與白流蘇則受困於自我的某種不安全感。

4、兩篇都有大量的「觀看」與「被觀看」的描寫，且這樣的「觀看／被觀看」常以女性為中心，並以「鏡子」做為自我鑑照的物件。張愛玲是個「女性作家」，大概有著屬於女性的切身經驗，很細膩的呈現了女性的心理；男作家似乎比較少類似的發揮。（這樣的母題在小說〈色戒〉裡再次出現，並在李安電影《色戒》裡得到了凸出的強調）

5、慣用強烈對比的顏色，尤其是「紅／綠」兩色。這兩者的搭配展示了一種招搖、倔強，同時也帶來了因強硬繼之而來毀滅。「紅／綠」的搭配也多出現於主角內心黯淡的時刻，這之間有種強烈的對比，往往成為反諷的表達，營造出某種光鮮底下的蒼涼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