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溫柔總是支持著我，直到現在，直到以後……

你很喜歡這幅畫？自從這樣問過我後，她雖然什麼也沒表示，卻總是會陪我一起看畫。也許這份溫柔，是即使成為人偶也無法消失的天性。

有時候，她會看著我，就這樣注視著直到我意識到。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為什麼……」棕色長髮的纖瘦少年抱著頭痛苦的叫喊著，總是清澈的雙眼因而潰堤。

「原來是這樣嗎……」紫色長髮的男子搖搖晃晃地推開同伴的手，離開宅邸一夜後才歸來。

「……」銀髮的審判官緊閉雙眼，沉默地倚在牆邊一動也不動，直到隔日的朝陽再度落在他身上為止。

為了尋回失去的記憶，所以踏上這無光世界。但是，逐漸得知真相是否又是另一種折磨？

看著一個個痛苦的戰士，我不由得這麼想。

得知自己第四段記憶時，帝國的騎士表情平淡，卻只說了：「讓我靜靜」，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一陣子。他出來後，一如往常，像是知道了自己生前最後的結局，對於終將找回最後的記憶一事泰然自若。而總是開朗的獨眼男子、爽朗的橘髮劍士、執著勝利的王子……所有戰士都經歷了同樣的期待與痛苦掙扎，然後繼續追尋這痛苦與喜悅交雜的碎片。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

然而，大小姐走向棕髮少年輕輕抱住了他，直到他停止哭泣。

對於紫髮男子，她站在門口直到他回來。

銀髮審判官，則是陪在他身邊直到陽光再臨。

至始至終，她鮮少說話。

「知道了背叛，不會恨嗎？」有天，我問紫髮的男子。

「不是不會，是沒有恨。」

「為什麼？」

「最後還不都死了。」紫髮男子莞爾一笑，搖搖頭說：「記恨已經沒有意義了。」

「說的沒錯。」戰士們都來了，在大小姐不在的時候大家都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大家都看得很開呢。」我笑了笑。

「侍者，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帝國騎士推了推眼鏡。

「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如果你前面的話是當真的話。」藍髮女性接話道。

「大家應該都很清楚，我們的身分。儘管是侍僧，我也與眾人差別不大。」

「我們何嘗不想看開？但我們確實不在意這些恩怨。」

「我能明白。剛才是我冒犯了諸位。」

不是不在意，而是根本沒有這種想法。

「我們別無選擇。」

「除了那包含了絕望的希望，我們毫無他求。」

最後，有人問：「那你呢，侍者。你又期望什麼？」

「我所期待的，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想要的，只有延續。」

※

無數次的時間交替，我仍然注視著那幅畫像，直到消失，眼神始終不肯離開。

老師死後，我與卡莉相依為命。我們無力抵抗現實，貧困與疾病是很大的威脅。然而，我不希望卡莉也失去光芒，或許，這也有極大的私心存在。

第一次的行騙，極度成功。我以自身機智，成功騙得本不屬於我的錢財。那時，即便卡莉有著懷疑，我也不容她多問。我甚至以身體做過我認為極為划算的交易， 但一種對骯髒的極度厭惡感，卻讓我好幾日不敢讓卡莉碰觸我。

第二次、第三次……     我以為我足夠狡詐，殊不知早被盯上。那是個失敗的夜晚，我渾身浴血，命在旦夕，手上的全部錢財也被人奪去。卡莉不知怎麼找到我，她用盡幾乎我們全部的積蓄，費盡心血，好不容易才把我的命從鬼門關前拉回來。我們之後為了躲避仇家，更是馬不停蹄的奔波。

猶記遇見聖女大人的那時，她罩著一件暗色斗篷，與卡莉攀談。那時候，我們因緣與她投宿在同一間旅舍。當時，卡莉對身體不好的她伸出了援手。做為報答，她為卡莉畫了一幅畫像。但是，畫不方便攜帶，最後仍是由聖女大人帶走。我們發覺她對世界的野心，她也不對我們隱瞞，短暫幾日的交會，就這樣告一段落。直到世界終末之日，萬物俱滅。灰燼之中，卡莉屍骨無存，我宛若毀滅。

那一夜，我屠盡了僥倖存活的那些貪婪、懦弱而醜陋的嘴臉。於是，由有權勢的富豪集結而成最後堡壘，終於也變成廢墟。那個時候，除了我以外，摧毀堡壘的還有侍僧的身影，也給了我循線找上他們的機會。

「等待很痛苦吧？」我聽見她的聲音，訝然回頭。

她表情複雜，目帶淚光。這莫非是她想起了什麼？

但無論如何，我仍是掛起笑容：「我並不……」

最後兩字「痛苦」沒說完，我就因她的神情而止住話。那心痛而悲傷至極的神情，彷彿在說：不要騙我。

人偶的她，越來越有感情了。但我很清楚，這種說法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心臟的位置開始疼痛，我仍保持平靜的笑容：「我並不後悔。」

「你為什麼……梅倫……」

不成章的斷句，給我帶來了莫大的衝擊。

我能記起這種語調，不同於人偶的她對我的叫喚，而是 —— 生前的她，如此親暱而哀傷的稱呼著我。

人偶的她，淚流不止，卻仍執著地開口：「為了我所以來到這個地方，為了我，是為了我……」

她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像是急速想起許多回憶一樣，抱著頭，昏了過去。

一開始多奢望她能記起我，發覺可能性後卻又害怕。

「大小姐！」躲在一旁偷看許久的戰士們全衝了上來。

自何時起，他們都如此愛戴她？這是她的天賦。

「侍者，你還要這樣下去嗎？」

「我沒有選擇。」

「不準逃避！你自始至終都很清楚不是嗎！」

這一天總是會來的，我很清楚。

「你現在想要做什麼，侍者？」

「回答我們，侍者！」

我輕輕把大小姐抱到沙發上，小心安置好她。

「這件事是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

「那你想怎麼做？」

「我能做的只有維持現狀，你們應該了解。」

「我還以為你會想洗去大小姐的記憶。」慵懶的聲音響起，路德不知何時來了。

「不……」我搖頭。

「已經不想再重複這樣的輪迴，就算錯誤，我也不後悔。」

可以嗎？即使只有一絲希冀，也想實現的願望。

即使物換星移，我都還是幸運的。

我別無期望，只求那一點微光的延續，為此簽下永世不復的契約，成為不死的從屬。

「真幸運啊。」路德挑了挑眉。

「是啊，我一直都很幸運。」

儘管她的一句：「沒有恨」，就能將我毀滅。

「不要哭泣。」那天夜裡，醒來的她看著我這麼說。

哭泣的明明是她。

「不恨我嗎？」

「恨？」

我等待著那個答案，不管得知後我會變得如何，我都將繼續延續下去。

「是該恨。」她表情平靜。

「但愛卻超越了恨。」

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我不知道。唯有一件事，我能深刻了解。

關於她的事，無數次救贖了我的這件事。

「我不後悔，即使墮落。」

「那麼，一同吧。」

污穢與聖潔早就沒有分別了，她無論是什麼身分都依舊純淨。

「我愛妳……足以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終於，能說出口。

「只要憑妳一句話就能毀滅我。」

只有這份愛，只有這份執著，自從最初，直到最後。

淚水落下，交下深吻。

註定毀滅的世界，只剩眼前的道路是最大的幸福。

所有人的黑夜都無法去除，朝陽永不再來，唯有微光長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