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少爺很有愛 -16
《第十六章》
踏上五樓的臺階時,秦雪洛微眯眼,抬起手抵在額間,擋去直照入眼的暮光。遠處,夕陽搖落,天地間沉浸在溫暖的餘暉中,這是一個讓人心情莫名舒暢的仲夏黃昏。
她仰首朝走廊張望,像是確認了什麼般,精緻的臉龐不禁飛過雀躍的神色,隨後雙手緊緊抱住懷裏的資料,有些急不可待的往走廊深處走去。
當接近第四間美術室時,細碎的腳步刻意放緩,透過玻璃窗,她看見一抹熟悉的清影斜背著自己,端坐在畫架前,潔白的襯衣在黃昏裏泛著微微的光,滿眼是悄無聲息的氛圍,室內寧靜而美好。
她輕輕推開半闔的門,揚聲對裏面的人說:「蘇翊,你果然還在美術室。」
聞聲,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把頭微微轉向她,淡然一笑:「這麼晚了,還不回去?」
「你還不是一樣,都這麼晚了還留下來練習,看起來很努力呀。」向來冷傲的五官染上笑意,她徑直走向他,很享受這番聽上去很親近的對話。
他笑而不語,視線掃過她手裏捧著的資料夾,輕聲啟齒:「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個,是黃老師叫我交給你的。」她將畫冊遞向他,「裏面是已經整理好的,雅帝斯杯近年來所有的獲獎作品,你有空可以看一下。」
「謝謝。」他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畫冊,禮貌道謝,並隨意掀開幾頁,粗略的流覽了起來。
她站在一旁,目光定定的落在他微微斂垂,看上去質感很好,輕柔如羽毛的長睫,以及精緻的鼻樑底下,那兩片看上去很軟很軟的薄唇上。定定的看著,看著,甚於有些晃神。
「秦雪洛,你有聽過一些流言嗎?」
低沉好聽的男性嗓音,忽然在耳邊散開。
她立刻驚醒過來,「什麼流言?」
他抬眸望向她,語調不溫不火,眼神溫和平靜:「大致上——是關於我和某個女生的流言。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我跟她走得比較近的緣故,所以大家都暗地裏猜測,我跟她是一對。呵。」意義不明的輕笑後突然話鋒一轉,轉而問她:「你有聽過這種傳聞嗎?」
她沉默了一會,略顯不確定的回答:「好像……有吧。不知道是社裏哪個人先說的,好像是,看到你跟她一起回家,這樣子。」
「一起回家?」他揚了揚眉毛,忽然向她淡淡一笑:「我原本還以為,是因為看到我和她同時出現在美術室,所以流言傳開了。」
她心裏不禁萌生一絲警惕,暗自觀察著他平靜的眉眼,良久,才輕不可聞的應了一聲。「是嗎……」
他繼續說:「其實像這種程度的流言蜚語,於我來說,也只會一笑置之,權當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只是——」略為停頓一下,往下說,「當這種本應是無傷大雅的八卦新聞,變成是惡意詆毀別人聲譽的一種方式,我就開始覺得,這已經不可以用開開玩笑這種理由來開脫了。你說是嗎?」
她應激性的回道:「嗯,你說得對。只是,即使你跟我說這些——」
「秦雪洛,你認識西高的人嗎?」他非常溫和的打斷了她的話,仿佛上一個話題已經提前終結。
聽到這句話,她面上鎮靜的表情閃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我不認識。」逸出嘴唇的聲音,意外的沙啞。她自嘲的扯扯嘴角,臉上的表情很快便平靜下來,強迫自己迎向他的視線,低聲說:「為什麼這樣問?」
他凝睇著她的面龐,幽深的黑眸澄亮而清明,猶如波瀾不興的湖面。半晌後,他再次開口了,語調看似溫柔卻隱含強勢,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你確定你不認識嗎?秦雪洛。」
他又再問了一次。
這一次,她面上的笑容頃刻僵住。
這麼明顯的暗示,她無法再裝作不懂。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
在領悟到這一點後,先前建立起來的心理防堤,一點點的土崩瓦解,她感覺自己的力氣在漸漸流失,身體像被抽空了一樣渾身酸軟,並不可抑止的微微顫抖。
她僵著身子,一言不發的低著頭,不辯駁,也不解釋。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室內忽然響起突兀的輕笑聲,秦雪洛猛的抬起頭來,眼裏一片冰冷,嘴邊卻掛著嘲諷的笑容:「蘇翊,請問你現在是在用什麼身份去質疑我?而我,又憑什麼要接受你的聲討?說到底,這不過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不是嗎?」
所以,身為局外人的你,請不要自以為是的站出來說話,只因為要保護某個女孩子。
一絲隱痛的神色從她倔強的眼中一掠而過。
面對她的還擊,他只是淡淡的睨向她,清冷的眉宇間看不出情緒起伏。他微微偏過頭,似在思考什麼,短暫的沉默過後,忽然張嘴緩緩說道:「巴黎高等藝術學院,你感興趣嗎?」
她不禁一愣,霎時間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什麼?」
悠悠緩緩的嗓音,繼續傳來:「雅帝斯杯唯一的一個比賽名額,你有興趣麼?」
她驚詫的張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盯著他的臉。臉色,漸變蒼白。
……
拖著有氣無力的步子爬上樓梯,菀菀只覺得欲哭無淚。
自從幾天前某人知會她,最近放學後都不用她留在學生會幫忙時,她當時真的覺得自己的世界投射下一束束燦爛的陽光,從此花開遍地——然而他接下來的一句話,猶如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撲滅她微弱的希望之光。
他說:「所以,以後放學直接到美術室找我吧。」
聞言她的表情像被雷劈到一樣:「為什麼?」
他緩緩展露一抹淡如春風的笑容:「宋部長,自然會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所以她此刻出現在這裏,科學樓第四層的樓梯口,以龜爬的速度,挪向五樓他所在的美術室。
她洩恨般一腳接一腳重重的踩在臺階上,想像腳踩的是某人的臉:「用得著我的地方?說得真好聽!除了跑腿買飲料,免費搬運工,人肉石膏像,義務提書包……之外,還會有什麼國家大事需要用得著我嗎!」蘇翊你這個大混蛋!
就在這個時候,上面的樓道突然傳來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在靜謐的環境中顯得特別刺耳。
菀菀住了足,下意識抬頭望去,倏然發現一道嬌小的身影逆著光從五樓直往下沖,她暗吃一驚,眼見對方就要撞到自己,條件反射的側過身,無奈那人去勢太猛,最後還是被重重的磕到了肩膀,她悶吭一聲,不由的蹙起秀眉。
「你這樣很危險知不知道——」訓斥的話,在四目交接時,硬生生被切斷。因為眼前的景象,她驚愕的睜大眼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看到一張淚痕斑駁的臉蛋,而最讓她驚訝的是,這張淚臉的主人,居然是秦雪洛。
秦雪洛雙手握住樓梯的扶手穩住身子,淚珠不受命令的陸續從眼眶溢出,一滴滴滾落臉頰。見到菀菀,她明顯神色一震,原本盈滿淚水的眼眸,遽然蒙上一層深不見底的冰冷。
「你……你怎麼了?」菀菀驚愕的上下打量她,小心翼翼的低聲詢問。
一向冷漠倨傲的人,放下武裝,淌下淚水,以最柔弱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可謂是觸目驚心。
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欺負你了嗎?」她又再問了一句。
然而,秦雪洛只是一言不發的,用一對至寒的眸子,冷冷的看著她。看得她心頭微凜,同時也一臉的茫然:她為什麼這樣看著自己?
見到她臉上流露出屬於局外人般的迷惘,秦雪洛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唇角一緊,眸底浮上一抹近乎絕望的隱痛。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的嗓音,夾帶一絲沙啞,從微微顫抖的唇瓣中傳出,宛如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呐喊:「宋菀菀,你不配。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不待菀菀反應,她飛快的撇過頭去,頭也不回的沖下樓梯,響亮雜亂的腳步聲,再度在黃昏的樓道間響起。
菀菀一臉呆滯的杵在原地,獨自咀嚼她最後的那一句話。
半晌後,她搖搖頭,轉過身,抬腳繼續走上五樓。
踩著落霞,穿過並不陌生的走廊,她徑直走向最深處的美術室。此時,外面已經是暮色深濃,但是她經過窗邊,發現並沒有燈光透出來,放眼望去,室內沉浸在一片暗啞的金黃色之中。
這麼晚了還不開燈?她伸手探向當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把手時,秦雪洛的聲音,驀然回蕩在耳邊。
宋菀菀,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動作一頓,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閃過一絲迷惘的神色。
知道……她該知道些什麼嗎?有什麼事情,是她必須要知道的嗎?
美術室的木門,被輕輕推開,門外澄紅的暮色緩緩灑滿地面。
菀菀站在門口,看到一抹隱沒在夕陽微光中的身影,他的臉籠罩在陰暗之中,頎長的身影被背後淡柔的光暈拖在地上,像一道飄忽模糊的剪影。
聽到她開門的聲音,他回過頭來。
逆著窗外漫天的霞光,他面朝著她這個方向,靜然微笑。
嘶。
菀菀忍痛撕下牆上的日曆,雙眼盯著日曆紙上鮮紅色的「31」足足兩分鐘之久,才暗歎一口氣,將紙揉成一團,拋入書桌底的垃圾簍內。
一年一度的暑假再次悄無聲息的結束了,過了明天,她宋菀菀就是華麗麗的高三生,同時也是傳說中那種,終日以課本為伴,與娛樂無緣,在水深火熱中痛苦掙扎一年的高三考生。
時間為什麼會過得那麼快呢?她覺得自己還是一名高二學生,還沒有投身高考革命事業的心理準備啊。
身後傳來的叩門聲打斷了高三少女的傷春悲秋,她回過神來,站起來對門外的人說:「好啦,我找到了,哥你進來吧。」
宋啟寒推門而進,隨意掃視房內一眼,逕自朝蹲在衣櫥前收拾雜物的妹妹走去。「喏,你要的那個藍色旅行包找到了,果然在我這兒。」菀菀一邊整理衣櫥裏被翻亂的雜物,一邊抽空揚起下巴向他示意,在她的身旁的地面上擺放著一個半舊的旅行包。「哥,你真的就帶那麼點衣服去嗎?怎麼說也得帶幾件比較厚的衣服吧,聽說S市的秋天也很冷誒,我剛查了一下,那裏平均溫度才12度。」
在妹妹的碎碎念中,他沉默的彎身撿起地面的旅行包,站在原地,冷凝的眸子注視了她忙碌的身影一會,忽然啟齒道:「菀菀,幫我轉交一樣東西。」
她揚眸看他一眼,拍拍褲子站直身體:「噢,什麼東西?」
他的手心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封信來,遞給了她,沉聲道:「這封信,幫我轉交給夏小葵。」
她神色古怪的接過信,小臉滿是疑惑:「為什麼你不親自交給她?」
他沉默了片刻,冷淡的回答:「我沒空,明天早上八點的汽車。」
說完,他調頭朝門外走去,留下歪著腦袋迷惑不解的菀菀:什麼時候自家老哥跟自己的好友變得這麼熟了?上大學臨走前也要寫信知會一番,感情還真好。
伴隨著這個的疑問,菀菀高中生涯第二個暑假宣告結束,她正式晉升為一名高考生。
高三剛開學,她就感受到了一股與高二時截然不同的氛圍。同學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更多的是涉及試題、志願或者未來出路的話題,不再是足球、電視劇,或者是哪個明星與哪個名導間的八卦醜聞。桌面上的試卷、課本堆成一座座小山,並且與日俱增;走廊上,每個人都步履匆忙,似乎只有以這樣節奏,才能應付得了一場又一場的,名目眾多的考試。
菀菀在這種大環境下自然也不能免俗,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整天下來都是絕無懸念的考試,考試,考試,埋頭奮筆疾書,在無數的題海中浮浮沉沉,唯以苦作舟。
值得一提的是,自從升上高三之後,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原因,她和蘇翊之間關係,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們的關係開始有所放緩,可以說是一種意外,也可以說不算意外。
畢竟是彼此磨合了兩年之久,心中的利刺,早已不復當初的尖銳,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事實便是如此,她,在兩年的相處中,已然適應了他的存在。甚至於,她腦海中偶爾會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或許,或許她跟蘇翊可以成為朋友。最起碼,不會是敵人。
真要追溯菀菀心態變化的起源,大概就是從這件事開始的吧黃昏時分。
「吱!」自行車在武道館門口停了下來,橫坐在後座上的長髮少女動作熟練的下了車,低頭整理一下衣裙,回首對身旁的白衫少年揮揮手:「那我就先回家了,明天見。」
說完沒有多少誠意的「明天見」後,菀菀懶得等他回話,調過頭朝街口的方向邁出腳步,然而才剛踏出兩三步,纖細的胳膊便被後面的某人拽住。
她詫異的回眸:「你幹嘛?」想打架嗎?
他的目光從大門緊閉的武道館移至她的臉龐,問道:「今天你家裏沒有人?」平時這個時候,館內應該燈火通明,學員的吆喝聲此起彼落才是,然而今晚卻冷冷清清的,窗內漆黑一片,裏面顯然是空無一人。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清秀的小臉耷拉了下來:「今天省裏舉辦武術大賽,一大早我爸就帶隊去A市參賽了,而我那個親愛的老媽,因為擔心他們幾個男的在外地不會照顧自己,於是作為營養軍師也一塊跟了過去。所以,現在家裏確實只剩下我一個人沒錯。」作為高三考生的自己,毫無疑問的被組織排除在外並且反對無效,父母只留下一張百元大鈔作為她兩天的伙食費,這令她鬱悶了好久,因為以往幾屆的比賽她都是坐擁前三甲,如今卻連參賽的資格也沒有。
蘇翊清冷的眸子掃視向街口,略加思忖,很快就抓到了事情重點:「你晚飯打算怎麼解決?」
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抬手指向前面街口一排排的食肆:「你沒看見前面那麼多吃的店嗎,隨便找一間填報肚子不就得咯。」目光焦點落到其中一間,「啊,聽說那一家六叔速食店的紅燒牛肉很正點,待會就嘗一嘗那個好了……」
他看著街口那幾間裝修陳舊,衛生情況堪虞的速食店,眉心堆起淡淡的皺褶,沉默了一會,薄唇吐出簡單的幾個字:「別去了。」
她怔了怔:「什麼?」
他不冷不熱的重複道:「我說,別去吃了,那邊的食物不衛生。」
她轉頭瞪大圓眸望著他:「……六叔哪里得罪你了?」無憑無據,幹嘛這樣詆毀人家,人家好不容易開間店養家糊口容易嗎,就賺那麼點每個月還得交鋪租電費啥的……
他懶得解釋,逕自把自行車推進武道館前的院子裏面鎖好,然後轉身向她走去,走近她身邊時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腕,拖著她往反方向走去:「走吧。」
菀菀突然被拖著走,一下子沒站穩,踉蹌了好幾步,險些撞上他的後背。「你要帶我去哪里?」她驚訝的盯著他的後腦勺,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
「菜市場。」
她恍然的點點頭:「噢,原來是要去菜市場啊……」又跟著他走了幾步,猛地抬起頭來,「——菜市場」去那裏幹嘛?
淡然清潤的嗓音,從身前傳來:
「嗯,去那裏買點食材,我來幫你做今晚的晚飯。」
菀菀驚訝的張大嘴巴,徹底被這句話震住。
……
「來喲喂,快來買咯,新鮮草魚收市價五塊一斤,鯽魚四快錢一斤!」
「青菜一塊一堆,一塊一堆!給錢就賣,賣完收攤!來咯來咯!」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快來看一下啊,不買也可以過來看一下呀喂!」
黃昏的市場裏,喧鬧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傍晚六點多正是臨近收攤的時候,很多攤販紛紛降價清貨,務求早點收攤回家陪妻兒,好一些精明的主婦便是專門挑這種時候來市場,好節省幾個買菜錢,所以此時人流一點也不比四、五點的時候少。
確實是菜市場沒錯……
菀菀看著眼前無比熱鬧的景象,在心裏下了中肯的結論。
真實感逐漸灌進腦子,她總算稍微從震驚中回神。轉眸,瞥見蘇翊低著頭專心挑選蔬菜的側臉。
她杵在一旁躊躇片刻,心想還是應該說些什麼吧。
「呃,那個,蘇……」
「你會討厭青椒嗎?」他搶先發言。
她愣住,實話實說:「不會啊。」她並非挑食的人。
「青椒炒牛肉,喜歡嗎?」
她不由的眼前一亮:「非常喜歡。」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轉過頭來向她微微一笑。
「誒,這不是宋師傅的女兒菀菀嗎?哎喲,都長得這麼大啦!」
就在蘇翊付賬的時候,隔壁豆腐攤的老闆娘一眼就認出了站在他身邊的菀菀,笑呵呵的出聲跟她打招呼。其特有的大嗓門,音量之大,甚至淩駕在周圍喧嘩的噪音之上,過往不少路人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還沒等菀菀反應過來,周圍許多攤位老闆像是聽到號召一樣,紛紛探頭向這邊張望,不管認識與否,不管熟或不熟,總之,場面霎那被七嘴八舌淹沒:「哎呀,還真的是菀菀,小姑娘這麼乖,放學後來買菜啊。」
「菀菀,今天怎麼不是你媽出來買菜?她不在家嗎?」
「真是女大十八變,菀菀越長越漂亮啦,連都有男朋友咯,呵呵!」
「人家是基因好,宋太太長得漂亮又有氣質,想生個醜女兒也不行哪,哈哈!」
面對如此密集的語言攻勢,菀菀額頭冒出幾滴冷汗,不知道該選擇回應哪一個好,只好呵呵的傻笑敷衍過去。她家所在的社區並不大,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張面孔,時間久了大家也就認得出彼此了。再者宋氏武道館在附近小有名氣,招收的學員多數來自于附近家庭的子女,因此同時被這麼多街坊鄰里認出身份,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但是……男朋友?
她神色奇怪的瞟了蘇翊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不行,這件事關乎她的清譽,一定得澄清一下,不然她以後怎麼在這頭混下去。
她輕咳一聲,嘴邊擠出一個不甚自然的微笑,面向眾人說:「阿姨,您們誤會了,我跟他只是普通同學,並不是——」
「菀菀,你想吃什麼菜啊?阿姨這裏有幾棵菜心,自家種的絕對不含農藥,你拿回家吃吧!」
「今天賣剩這幾個魚頭,我趕著收攤懶得賣了,菀菀你拿回去煮湯吧!」
「拿著,這裏有幾塊豆腐,不值什麼錢,但是很嫩很滑很好吃喲!」
過度熱情的街坊完全無視她的解釋,一股腦兒的把攤位上的食材塞給她,每個人面上都掛著令人無法拒絕的笑容,空氣中洋溢著一派鄰里和睦的和諧氛圍。可憐菀菀手忙腳亂的接過一袋又一袋食物,一邊忙不迭的道謝一邊不忘重申立場:「阿姨,剛才我說——」
「謝謝叔叔阿姨們的食物,時間不早,我和她就先回去做飯了。」蘇翊含著禮貌的微笑向熱情的街坊點頭致謝,不經意打斷了某女的話頭。
他這句話非常大方得體,也符合客觀事實,只是聽進旁人的耳裏,就別有一番詮釋了。所以,喧鬧的眾人奇跡般的安靜下來。
眼疾手快的豆腐攤老闆娘拉過菀菀,悄悄對她耳語:「菀菀啊,別怪阿姨多事。今晚你爸媽不在家,但是你們也別亂來,知道嗎?現在你們這階段,要以學業為重,上了大學以後,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年輕人啊,要學會控制自己!」
什麼叫爸媽不在家也不能亂來?什麼叫要學會控制自己?在這方面一向粗神經的菀菀兩眼瞪得銅鈴般大,怎麼也沒想到這位阿姨會說出這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另一個阿姨本著八卦精神湊了過來,煞有其事的加入教育行列:「哎喲,說起這個啊,你看街口那個黃太太的女兒不就是一個例子嗎?不過是高中的孩子,趁父母不在,居然偷偷把男朋友帶回家過夜,最後還不是自嘗苦果,搞出‘人命’了嗎!哎,現在的小孩子啊,越來越不得了咯!」
豆腐攤老闆娘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呀,不是吧?原來傳聞都是真的。那後來怎麼啦?」
「還能怎麼樣?他們倆還都是學生,生出來誰來養?反正孩子肯定是沒要了。」
「折壽喲,小小年級就要做那種手術……」
這一席既寫實又隱晦的坊間八卦令到正處於青春敏感期的菀菀懊惱不已,白皙的臉頰緩緩染上薄霞,恨不得立刻逃離現場。她多次想插話,但已經沉醉在八卦魔力中的兩位阿姨,顯然沒有多餘的心思聽她辯解。
眼睛餘光掃過身旁蘇翊的臉,不禁睜大眼睛:她發誓,她真的從他看似波瀾不興的表情裏看到了憋住的笑意——這個置身事外看戲的小人!她羞惱交加的狠瞪他一眼,恨恨的想:他們之間即使真的搞出「人命」了,也只會是那種血淋淋的、千真萬確的人命!
她跟蘇翊——絕對不可能!
哚哚哚哚哚
乾淨俐落的切菜聲在宋家不算大的廚房裏回蕩,抽油煙機發出隆隆的機器運作聲,廚房內彌漫一股熱乎乎的食物香氣,以及蔥蒜清新的氣味。煤氣灶上湯鍋冒出騰騰熱氣,鍋蓋在蒸汽的作用下不安分的浮動起來,發出噌噌的碰撞聲。
見狀,正在切蔥花的少年擱下菜刀,轉身把爐火轉小,揭開鍋蓋,用湯勺一點點的把魚湯上的白沫濾走,動作從容不迫,沒有一絲的生澀與做作。
倒是倚在門口的菀菀注視著眼前這一幕,被驚得目瞪口呆。
如果說在此之前,她仍對他有什麼懷疑的話,那麼現在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心底最後那分懷疑,也如同水龍頭流出的水,嘩啦啦的消失無蹤了。
而且他低頭專心切菜的模樣……居然可以用很有氣質去形容。還有沒有天理啊?
憋在肚子裏的話忍不住破口而出:「蘇翊,想不到你居然會做菜!」
他往鍋中撒下蔥花,頭也不回的應道:「感謝我那個廚藝不咋地的老媽,以及那個不知廚房為何物的老爸。」事實證明,人的大部分潛能都是被環境逼出來的。
她怔了怔,歪著腦袋好奇的問:「蘇翊,你爸媽是做什麼的?」
他背向她用勺子緩緩攪拌乳白色的魚湯,聽到她這個問題,唇邊揚起淡淡的笑容:「我媽是一個醫生,一個可以一刀精准切下病人體內的腫瘤組織,卻搞不定一塊普通豬肉的外科醫生,呵呵。至於我爸……」他略為停頓。
她正專注的聽著,不禁追問:「你爸怎麼啦?」
「我爸算是一個自由工作者吧。」面上的笑意漸濃,他輕笑著往下說,「一個因為工作關係,經常要跟木材和石頭打交道的自由工作者。因為他的工作環境滿是碎屑粉塵,所以他長年不修邊幅,有時還把家里弄得滿地都是木屑與沙子。我媽就這個問題說過他很多遍,但是他堅稱這是他個性的彰顯,如果非要打扮成西裝革履,後梳油頭的話,那就不是他了。」
關掉爐火,轉身踱回案板,他瞧見門口菀菀那張小嘴微啟,神情怪異的小臉。
「蘇翊,原來你爸是……」
他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噢,那種說法確實很容易令人誤會他爸從事的是地盤施工的工作,呵。
「——原來你爸是這麼有趣的人啊,好棒啊。」她很自然的把話說完,沒有留意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意外之色。幽幽歎了一口氣,小臉上寫滿了羡慕與憧憬,乾淨澄明的眼眸,恍如天上最亮的星辰,「我好羡慕你能有這樣的爸爸,如果我爸能有他一半的幽默感就好了,那樣一定會很有趣吧。」頓了頓,像澄清什麼般的擺擺手,「呃,我也不是說現在這樣不好啦,只不過有時候他生起氣來很可怕,如果不順著他的意,後果很嚴重……」她時而撓撓頭,時而皺起眉頭,沉浸在自己的小煩惱當中。
嬌柔細軟的嗓音,即使是在無休止的碎碎念,也一點也不讓人惱。最起碼在此刻,蘇翊一點也不覺得討厭。甚至,一向冷靜自持的他,此時卻無法控制嘴角上揚的力度。
他微笑著聆聽她發出的每一個音調。
原來,真的有那麼一些東西,乾淨通透,不容褻瀆。
晚飯很快就擺上了桌,兩菜一湯:青椒炒牛肉,鼓汁蒸排骨,魚頭豆腐湯。兩人拉開凳子面對面就座,菀菀看著桌上泛著晶瑩色澤的菜肴,率先舉箸嘗了一口,當即兩眼發光,忍不住又嘗了第二口,第三口……
就在她敞開肚皮大快朵頤的時候,電子音樂的旋律,忽然在室內響起。
她循聲望去,看見飯桌對面的蘇翊放下手裏的筷子,從褲兜摸出一部手機,快速掃了螢幕一眼,拇指乾脆俐落的按下通話鍵。
「嗯,是……剛才我給爸打過電話了……冰箱裏青菜和牛肉,還有昨晚剩下的骨頭湯……中火三分鐘……因為一些特殊的情況……沒有,他們都在外地,只剩下她一個人……」忽而,眸子漾起薄笑,「是挺漂亮的,可惜有點鈍。」
斷斷續續的應答聲回蕩在客廳,菀菀低著頭,非常專心的消滅桌上那一盤青椒炒牛肉,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名聲正被某個小人損害。
一段較長時間的沉默過後,他淡淡的嗓音再度響起:「……並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關係……嗯,好,知道了……」
哪種關係?她模模糊糊的想著。嗯,這牛肉炒得真嫩。
「我知道。但還有幾個月時間,不用急著簽……」
簽什麼?簽名,籤筒,簽證。
……簽證?
她一愣,倏然抬起頭來,看著正在結束通話的他,劈頭就問:「蘇翊,你是不是被保送到法國了?」
高二下學期時,他一舉奪下雅帝斯杯比賽的總冠軍,在當時校內造成了不小的轟動。相傳他被那邊某個頗具分量的導師相中,曾積極向校方推薦保送,還給予他三年內學雜費全免的承諾。但那也只是她聽回來的傳聞而已,至於真實度有多少,她還沒有從他那裏得到確認過。
他夾了一塊排骨放進碗裏,回以一個含糊的答案:「還不確定,具體的事宜,還得等那邊答復。」說了等於沒說。
她還想再問什麼,但是他表情冷淡,表示不願多談。
「那你呢?」他不著痕跡的把話題重心轉移到她身上,「有沒有想好,要報哪一所大學,哪一個專業。」
菀菀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小臉爬上幾分憂慮的神色。他問的這個問題,正是自高三以來一直困擾她的問題。她忽然很沮喪的發現,長期以來,她都只是為了追求成績而讀書,而自己真正喜歡什麼,卻一無所知。
如果找不到想要實現的目標,那麼成績再好,又有什麼意義呢。
忽然,一張冷峻的面容悄然浮現腦海,她的眼睛瞬間注進了亮光,迫不及待的向他發問:「——你知道火喏報了哪一所學校嗎?」
聞言,他停下進食的動作,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被他看的莫名心驚,聲音不自覺的低了下去:「怎麼啦?」
片刻的沉默後,他緩緩啟齒:「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她一怔:「告訴我什麼?」
心中,緩緩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他以無比平靜的語氣,拋下一顆重型炸彈「火喏已經被保送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就讀高級軟體編程,下個月就要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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