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頂黑金町‧阿猴【鐵道】
秋天之後,雨水就多了起來,颱風帶來陰鬱的天氣,但感傷已經沒有那麼多了。從合興巷平交道封閉開始,接連拆除了東西兩座陸橋,這一天終究會倒數而來。從此阿猴不僅會爬樹,現在更要飛上天,光電世代的阿猴車站即將開門見客,以離開地面椰子樹的高度飛翔登場。廣場前車水馬龍的第二代水泥洋房站體即將拆除消失,多少悲歡離合故事,都要存在記憶裡。
大正二年設置的阿猴驛,半木式的和洋混搭建築,挑高站房外觀,透出濃濃的歐洲風味,突出於站體頂著屋簷的玄關,迎納黑金町的富庶。站前碎石的廣場設立著腳踏車插架、公用電話亭與紅色落地大郵筒,阿猴驛肩負著接軌現代文明。百年的火車站現已來到第三代,只是人們是否還會記得地面上的繁華和過往的時光?時間回到大正十二年四月間,裕仁太子行啓乘著御召列車抵達屏東驛,高大的奉迎門牌樓搭建在車站外頭,軍人持槍列隊恭迎,帝國南方門戶陽光正耀眼,御召列車停在春風徐人的阿猴停車場。那是現今第一月台位置,帝國南進的基石,花車的皇家菊花紋章閃耀著帝國十六道光芒,野心不自覺的大了起來。
終於,大地上的兩道平行線,閃亮的黑金鐵軌成了最好的指引,米國飛來的轟炸機,沿路標定座標尋找建物轟炸。終戰那年五月一日,上天似乎遺忘了阿猴,部分原先要飛往嘉義的轟炸機群,因為當地雲層太厚之故,於是改向阿猴市區飛來,飛行場、停車場、糖廠、黑金國民學校等地成了轟炸目標。當無數顆延遲爆炸的傘降破壞彈從空中緩緩飄落,時間彷彿就此凝結,阿猴車站承受了無情的轟炸攻擊,黑金町成了帝國幻滅的終點。
從清代慈鳳宮的創立就註定這一帶要成為阿猴的首善之區,傳說阿猴媽祖出手接了不少米國從天而降的炸彈,如今出了車站沿著中山路往北,日本陸軍飛行第八聯隊時代留下大批的官舍,經過整修賦予新生命後的日式建築,從戰火煙硝味換成了人文咖啡香味,依稀看得出這裡曾經的生命躍動。車站路線末端的復興陸橋拆除後,一旁的民族夜市門戶就此開闊起來,等待著華燈初上後的饕客們。陸橋下跨過萬年溪穿越自由路而來糖鐵聯絡線的舊線跡也在這次工程中拆毀大半。記得小時候坐著屏東客運爬上復興陸橋高處時,母親總會指著光復路對我說,那間劉德政診所是我出生的地方,多年後我再來,診所早已不知遷往何處。歲月滄桑百年,許多老商號或者拆除或者停業多年,只剩站前黑金町時期的大和旅社正在重新整修,要回復到商業鼎盛熙來攘往的面貌,回到南方熱情洋溢的氣息城市。
屏東車站高架後的第一天,我到六塊厝觀察改線後的軌道變化,巧遇了一位銀髮長者也來緬懷舊時光,老先生是退休鐵路人,提到了早年路員口中的英國婆仔BT40型蒸汽火車,此型蒸機正是當年搭載裕仁太子的70型御召機更籍改號而來,老先生驕傲對我說著曾經駕駛BT40型進入過東港線的過往。裕仁走後,此型機關車成了潮州線上運行列車的主力要角,曾經的皇家貴族終究會淡入平民家。
而今鐵道上的蒸氣已煙消雲散,雙軌化、電氣化、高架化接踵而來,屏東站的樣貌在劇烈變異中,是否舊時的黑金町還能重回榮光?你看,火車正要告別地面,爬上椰子樹的高度,向著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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