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一千零一夜
只不過是隨手拍了張星空上傳……
她走在曾經熟悉的街道上,
四週景物、商店早已完全陌生。
除了被保護的古蹟,建築物都拆毀重建了。
遙遠的星空還是亙古的巨大礦石吧?
至少看起來沒怎麼變。
她仍不改輕裝便鞋,隨處而坐的習慣,
於是坐在矮牆邊,
隨手拍了張星空上傳,沒打卡。
走到改裝過,但口味依舊的小店吃了晚餐,
她繼續悠閒的漫步著,
眼角瞥見一輛計程車緩慢的跟著她,
才突然警覺單身女子夜行的危險,
於是加快腳步,往人多的街道移動。
計程車停下來了,下車的乘客尾隨著她,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越走越快,
直到背後低沉的嗓音,
喚出她鮮為人知的暱稱…….
心跳從加速到幾乎歸零。
如果人的聲音以頻率做成統計圖表,
他的聲音應該會落在鐘形曲線外一點。
她停下腳步沒回頭。
逐漸靠近的,依舊是當年球場淋漓大汗,
卻無絲毫酸臭,反而隱隱散發的
類似麝香與檀香混合的氣味。
那氣味,也瀰漫在他的外套、背包,
以及各類隨身物品中。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暌違十餘寒暑,她說話的方式卻像昨天才見過似的。
回頭看見他,忍不住想笑:
完全沒變的身形與面孔,
卻襯上飛白的鬢髮,
穿搭熟男西裝、領帶、公事包,
像話劇演出時令人發噱的老妝。
差點脫口而出的「你幹嘛扮成這樣?」
到嘴邊又吞回去。
穿越相同的時光之流,
他也過中年了吧?
他拿出手機,划到剛才她PO的相片,
指著畫面一角古蹟的飛簷。
這個網路平台確實讓許多人找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但她完全沒藉此見過他出現呀!
猶記最後輾轉聽聞他的消息,
似乎落腳在遙遠的東北角。
很好奇他如何能瞬間出現?
「我在中部出席一個會議,很無聊。
看到照片,就搭高鐵過來囉!」
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喜歡翹課。
尤其他們對演說或議程的無聊與否有相同的品味,
會議廳中的兩人,只要遠遠交換眼色,
下一秒就一個從側門,一個從後門溜掉了。
他問起近況。她一向沉默,極少談論私生活,
更懶得重述負面的事件與感受。
但他的問句彷彿打開了一個陳年的垃圾桶,
她不斷的述說怨懟、仇恨、不滿、猜忌、委屈、憤怒…….
一路走來,整條街彷彿灑滿了一長串垃圾與廢物。
大概覺得她說得太多,應該口渴了。
他在一家收了大半的連鎖飲料店前停下,
不顧工讀生隱忍著不耐煩與疲憊的嘴臉,
硬是幫她點了一杯昔日最愛的飲品。
這杯飲料,上了年紀,
熱量、甜度都不宜,她早就不喝了。
然而插了吸管猛喝一口突然驚艷,
不解這樣酸中帶甜的美好滋味,
怎麼會說放棄就放棄了呢?
跟著他的腳步居然走到落腳的旅店,
進入房間,他看她臉色不對,
「又犯暈眩?」她點點頭。
「毛巾在哪?」她指指行李袋。
他擰了毛巾冰在冰箱,讓她吃了藥躺下,
拉過梳妝台前的椅子坐在床邊,
開始一邊幫她在額頭上換毛巾,
一邊為她重構今天的敘事。
那些完全不同的詮釋和觀點,
像把一疊倒塌的積木組成華麗的城堡,
也像把幾千片散亂的拼圖排成美麗的畫面。
「鈴………」
她接起床邊的電話。
「小姐要續住嗎?」
她一看時間,竟已近午,
幸而課程下午才開始,
她急急盥洗整理退了房。
出了旅店門才又突然想起什麼,
跑回房間打開冰箱,
像發現外星生物般的,
拿出毛巾和喝了一半的草莓奶茶愣了半晌。
日子如常運行著,
一切都沒有增減。
只是從那一夜之後,
她赦免寬宥了全世界,
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