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25 14:06:21尚未設定

覺是今生(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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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威利跟我,最常約在圖書總館溫書。當時的圖書總館,在溜冰場與籃球場的裡側,後頭緊偎著大田寮的學生出租公寓,好幾次,我跟威利站在總館的欄杆旁聊天,不巧讓筱意給撞見,她租屋大田寮,在後陽台洗衣晾衣的時候,就會探出腦杓跟我們打招呼。

當時的圖書總館,沈靜得像座古城,高聳的屋頂,垂掛的吊燈,書冊都泛著質樸的紙纖維氣味,坐在裡頭看書的學生,成了雕像。

我跟威利喜歡的,不是一樓那幾張大桌子,反倒是二樓羅列在書架裡側一整排的小包廂。木頭斑駁的桌子,淡水火車站候車室一般的隔間,每個小格局裡,撐散開來一條發黃的日光燈管,我跟威利老是擠在一張凳子上,他讀力學,我讀經濟學,或者乾脆把厚厚的原文書疊在桌上當枕頭,趴著,便睡過一整個下午。

跟威利怎麼開始的?

列車經過中山站,我想像著,倘若途中下車鑽出地面,會經過衣蝶二館的戶外咖啡座,再往前走,應該可以在攤子上挑到一個銀飾髮簪,到了中山北路左轉,去麗晶地下室精品店買一個皮包,應該很順路,也不算奢侈。

模擬著路線,心裡即便這麼想,也沒真的從車廂出走。列車早就過了雙連,再熬過民權西路站,就可以看見圓山站的天空了。

對啊,跟威利怎麼開始的?

我跟威利,八○年間的淡水,G教室還在的校園,真正開始男歡女愛的起始點,似乎跟那一整片系信箱有些關連。

應該是社團舉辦的一次羽桌球大賽,第一輪被淘汰的人,索性圍成一圈,坐在地板上玩撲克牌心臟病。威利的大手掌打得我眼淚奪眶而出,兩個人從松濤館的麗澤廳一路吵到側門的綠野,後來威利買了綠野的滷味賠罪,我們從牧羊草坪散步到驚聲銅像,吃完一整包滷味,也在回程的宮燈道上,開始手牽手。

在那之後,我們經常約在G教室碰面,那時,沒有手機沒有BBcall,我們總是塞紙條在系信箱,約好碰面的時間,有幾次錯過,有幾次趕不及,等到夕陽西下,然後又大吵一頓,又買綠野的滷味互相賠罪。

列車到了劍潭,下車的人很多,上車的人也不少,我從識別證透明夾裡側拿出紙條,「4:55 G教室見!」

這字跡如何熟識,口氣如何自在,顯然是當時的年輕自然折磨出來的調調,卻是現在的世故模仿不來的味道,突兀地出現在這個冬季、這個年歲、這個辦公室的抽屜中,到底是怎樣的蓄意?

G教室的磚瓦,「4:55」的時點,像一只在隧道口搖晃的煤油燈,我在漆黑的洞裡摸索,那煤油燈的光點在回憶裡提示,想起來了嗎?想起來了吧!

士林、芝山、明德、石牌、唭哩岸。下一站,就是奇岩,姚艾文下車的地方。再下一站,北投,是我轉車的地方。

列車即將靠站的瞬間,我驚覺一股瀰漫於自己跟姚艾文之間的詭譎氣氛,在他周圍,我居然不只一次想起威利的事情,關於找房子、關於寒訓、關於大度路、關於圖書總館,這些早就執意丟棄的記憶,怎會重新活了過來?